第四章
两人沿路询问了几位老人,很快就问到了三姑的住所,她在这里是最早下南洋的自梳女,也是那一批自梳女中唯一还健在的老人,所以小镇上没人不知道她。他们在路上买了点吃的,边吃边走,来到三姑的家。房子独门独院,不大,但收拾整齐,门口有棵垂柳,院子里栽种着金橘,看起来挺幽静的。关琥在跟镇上的人打听三姑的时候,得知这栋房子是她回来后才盖的,她们原本都住在赵七家,后来大姐过世了,她跟年轻人合不来,才搬出来独住。这些自梳女大多没有亲人,不过生活上很宽裕,她们大半辈子都在南洋做工赚钱,有一定的积蓄,关琥走进客厅,发现里面除了点燃的线香跟观音玉像外,流行的家电也一应俱全,桌子上还放着一台大屏幕电脑。三姑一开始没有认出他们,盯着他们看了半天,露出迷惑的表情。关琥只好先打招呼。“老人家好,昨晚我们在白檀树下见过的。”“有吗?”“今早您还去了自杀现场,我们也见过。”“有吗?”老人皱着眉,看起来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她这么大岁数,犯糊涂也不奇怪。还好三姑想了一会儿,像是想起来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笑眯眯地招呼他们落座,自己去厨房倒茶。她虽然有点糊涂,但做事很麻利,很快就端来热茶,关琥道谢接过去,指指对面的电脑,好奇地问。“您还会玩电脑?”三姑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双手按着拐杖,揶揄地笑道:“小伙子,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这么老的。”“不不不,我只是觉得您很厉害,一把年纪了……”“就因为我一把年纪了,才什么都会,你见过的我都见过,但我见过的,你可不一定见过啊。”被老人家嘲笑,关琥不敢多话了,连连点头称是。张燕铎品着茶,笑吟吟地看完他吃瘪,这才说:“老人家,今早的自杀事件你还记得吧?我们这次来是想请教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帮我们。”配合着他的话,关琥掏出刑警证,亮到三姑面前。但三姑瞥都没瞥一眼,而是目光直直盯着张燕铎,很平淡地说:“他是上吊死的,有什么好查的?”“可是我们在现场听到你说过‘报应’、‘死得好’之类的话,你跟死者之间有过节吗?”“我有这样说吗?”“有!”关琥又用力点头,期待她不要再犯糊涂了。幸好三姑很快就想起来了,揉揉额头,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们还挺聪明的,拿栴檀传说去吓唬人。”“我只是转述昨晚你说的话而已。”“喔,又是我说的啊,刚才你们要问我什么?”对话好像鬼打墙,关琥暗中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问你为什么在现场说陈明生是‘报应啊死得好啊’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矛盾?”“瞧你说的,那孩子都是我曾孙辈的了,我跟他能有什么过节?我是怪他去哪死不好,为什么偏偏去冒犯栴檀,那可是我们姐妹歃血盟誓的地方啊。”“歃血盟誓?”“从现在来算,差不多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我才十几岁,大家在栴檀树下盟誓盘发,今生不再嫁人,对我们姐妹来说,那棵树是神树,是不能亵渎的。”“仅是如此吗?”三姑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们来问了,我也不瞒你们,我觉得那孩子心术不正,不知道赵七母女有没有看出来,反正我是不喜欢他的,不过这是别人家的事,我不好插嘴。”“怎么样的心术不正?”“说不上来,就是一种直觉,他一定在做一些歪门邪道的事,早晚会有报应的,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那是哪方面的歪门邪道?你能具体说一下吗?”“都说了是种直觉了,我第一次看他的面相,就是这样感觉的。”被问得不耐烦了,老人顿了顿拐杖,拿起茶杯开始喝茶。关琥看看张燕铎,一脸的无奈,但张燕铎也在喝茶,没有留意。他只好继续问:“你知道他除了隋香外,还跟谁关系密切?”“你是问女人吧?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三姑想了想,说:“有一次很晚了,我出门散步,看到他跟个女人在栴檀树下幽会。”“这您倒是记得清楚。”“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没没没,那你确定他们是幽会?”“看你说这话,就知道你没有女朋友,正常的约会是不需要偷偷摸摸的。”旁边传来憋笑声,关琥摸摸鼻子,无视了三姑的嘲笑,问:“那那个女人你还记得模样吗?”“不仅知道模样,还知道她的名字呢,她叫谢宁,据说做过模特,现在在镇上当导游,帮一些旅行社录些宣传片什么的。”没想到消息得来全不费功夫,关琥急忙拿笔记下来,张燕铎问:“谢宁跟隋香认识?”“认识,这镇子就这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过隋香应该不知道这事,我可不喜欢嚼舌根。”但总会有人嚼舌根的,假如消息传到隋香母女耳朵里……不过站在女方的立场上,就算隋香知道这件事,痛恨的也是谢宁,而且她又怀孕了,不可能对孩子的父亲下毒手。关琥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系人的名字,在最后打了个问号,就听张燕铎问:“听说两年前赵七家起了场火灾,所以经营的民宿才会结业。”三姑警觉地看他。“这事是谁跟你提的?”“我们是听人随口闲聊才知道的,因为刚好火灾跟陈明生回来发生在同一年里,所以就顺便问一下,如果你不方便回答,没关系。”张燕铎以退为进,三姑果然中招了,看向院子里的金橘,缓缓说:“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说那件事的,但你们知道要抚养十几个小孩,需要很大的花销,所以大姐才会办民宿,后来孩子都大了,我的老姐妹们也都陆续过世,再加上这里的民宿越开越多,所以大姐就想关掉,只是她一直都不舍得,火灾只是个引子而已。”“刚才你说陈明生心术不正,他跟隋香结婚会不会是看上了那块地皮?”三姑瞥了关琥一眼。“小伙子你想得还真多,那地皮才值几个钱啊,为了抚养孩子,我们这些老姑婆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哪值得他去惦记啊。”她话语缓慢,眼皮垂着,像是困倦了,一句话说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关琥才说:“玲珑书苑的生意看起来很兴隆,陈明生经常带客人去赵玲珑的旅馆,他们是不是很熟?”三姑没回答,关琥又等了一会儿,就听呼噜声传来,她居然聊着天,就这么睡着了。关琥无奈地看张燕铎,张燕铎做了个离开的暗示,两人起身,放轻脚步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关琥叹道:“这老人可真够厉害的,九十岁了,说话做事还这么利落,不过说睡就睡,看来还是要去问那个胖子了。”“先去问问石英雄那边的情况。”警局那边也没有令人惊喜的消息。法医的鉴定结果出来了,由于现场破坏严重,无法搜集到更有力的线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死者死于自杀。笔迹鉴定也证明遗书是陈明生本人写的,上吊用的麻绳上也只有死者的指纹,红木凳子上倒是有提取到较多的指纹,但警方已经判定是自杀,所以没有再继续调查下去。叶菲菲联络他们,说隋香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已送去了医院,她也跟着过去帮忙,谢凌云在警局跟他们会合后,说了自己的调查结果,大致跟他们一样,唯一的线索是她听了谢宁的名字后,马上从平板里调出了她的个人简历。谢宁今年二十五岁,做过模特,参加过几部影视剧的演出,但都是小配角,后来她改行做导游,偶尔帮地方电视台或旅行社做些广告宣传片。她长得很漂亮,关琥看着她的简历,说:“呵,你准备得还真充分。”“只是碰巧,我在打听消息时,看到民宿宣传的海报,就顺手拍了下来,刚好她是宣传大使。”关琥给她竖了个指头,正要称赞,石英雄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不耐烦地说:“不是已经联络你们案子结了吗?你们还来干什么?”“有些地方解释不通,所以我们还想再查查。”“你们如果不嫌辛苦,就慢慢查吧,我就不奉陪了,希望听到你们的好消息。”石英雄的话中充满了揶揄,谢凌云忍不住想反唇相讥,张燕铎拦住她,问石英雄。“有查出陈明生自杀的理由吗?”“也许他有隐性的忧郁症,也许他是吵架后一时想不开,总之,杀人的理由我们可以调查,但自杀的话,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都跟警察无关。”石英雄说完,转身回办公室,半路又转过头,追加:“我联络上陈明生的父亲了,他答应尽快赶过来,如果想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你们可以直接问他父亲,说不定跟他父亲当年抛妻弃子有关呢。”他推门进去,关琥冲上去拦住,说:“我要再看一下尸体。”“抱歉,案子结了,尸体处理的后续我们会联络家属,关警官,我知道你是大地方来的刑警,但除非你有确凿的证据,否则就请不要插手我们地方警察办案。”“你!”张燕铎走过去,拦住了两人的对呛,对石英雄说:“请帮我们一个忙。”“我已经说了,有关自杀事件……”“不是这件事,我是想看一下两年前民宿失火的调查档案。”石英雄警觉地看向他,张燕铎托托眼镜,微笑说:“就是赵家的那桩失火案,当时有人死亡,警局不可能没有备案的。”“有是有,不过这跟陈明生自杀有什么关系吗?”“没有关系,我就算好奇想看看。”你好奇的事还真不少啊。石英雄剑眉一挑,正要开口,张燕铎抢先说:“你可以拒绝,不过我们跟上头打招呼后,还是可以看到的,就是过程繁琐了点。”哥,你不要威胁人威胁得这么明目张胆好不?石英雄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关琥在旁边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就在他以为石英雄会忍不住发怒的时候,他不情愿地点点头,把办公室一个小警察叫出来,跟他交代了几句,让他带大家去档案室。张燕铎道了谢,三人跟随警察往前走,就听石英雄在后面叫道:“早点看完早点走,不要妨碍我们做事。”谢凌云吐吐舌头,小声对张燕铎说:“你把人家惹火了。”把人惹火不算什么,重点是对方火大还发不出来,关琥觉得这本事他要好好跟着张燕铎学一学。档案室在整栋楼的最边上,里面没空调,只有一个风扇,大夏天的,这里就像是个大火炉,小警察把他们带来,跟档案管理员说了几句就跑掉了,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管理员是个快退休的老人家,他没多问什么,照张燕铎的要求,取出那份案卷给了他们,就跑去风扇前吹风去了。案卷资料不多,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三个人并排坐下,凑在一起翻看。资料上写明引发火灾的原因是线路老化,幸好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只有一个叫莫飞的中年人在火灾中死亡,后来尸检证明他是突发心脏病猝死,法医解释是过度紧张导致的。莫飞开了家私人诊所,收入颇丰,不过他没有结婚,也没有来往密切的亲戚朋友,所以事后没人来跟赵家索赔,不过看得出这个意外给大姐造成的打击很大,之后没多久她就过世了,赵家民宿也就这样关闭了。看完案卷,关琥明白了,难怪赵家的几扇房门上都有黑渍,看来是当年失火留下来的。案卷最后附有尸检结果,关琥飞快地浏览完,见数据都很齐全,死者也被证实生前患有心脏病,他说:“看起来他只是运气不好。”张燕铎沉吟不语,将资料又从头看了一遍,突然说:“关琥,你打电话联络你的上司,让他再调查一遍莫飞生前的健康体检记录。”“咦,我的上司不就是你吗?”笑吟吟的目光透过眼镜片射来,关琥乖乖收起了玩笑,正色问:“你不会是怀疑当年有人作假吧?”“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谢凌云也说:“有许多药物都可以导致心脏病猝死,并且很难被发现,可惜尸体已经火化了,否则请到舒法医的话,一定可以查得清清楚楚。”接受两人的建议,关琥掏出手机联络萧白夜。电话一接通,他就听到对面传来萨克斯管的乐曲声,想象着对面的场景,他呵呵两声,说:“头儿,真抱歉,妨碍你享受人生了。”“少说风凉话,我只是在枫叶亭跟几位元老讲事情,什么事?”枫叶亭是已从警界退隐的元老萧正英的别墅,去那里的人都官居显赫,并且个个都是老狐狸,关琥猜想萧白夜跟他们接触,一定是为了调查萧家血案的事,他没再多问,直接将自己这边的事情讲了一遍。萧白夜听完,问:“这件事跟我们调查的白骨案有关吗?”“目前还不清楚,查了就知道了。”“关琥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忙吗?”“我知道你很忙,我没敢让你查,我是让其他兄弟查。”“现在整个重案组都在忙,你走后,这边就陆续发生了几起碎尸案,人手严重不足,哪有工夫去查两年前的事?你那边如果查不出什么,就赶紧回来帮忙。”“可是……”“就这样,回头联络。”萧白夜说得很急,看来他现在正忙着跟几只老狐狸周旋,关琥不敢拖他的后腿,正要挂电话,张燕铎半路将手机夺了过去,说:“一小时之内,我要拿到结果。”关琥被他嚣张的态度弄得瞠目结舌了,萧白夜也不悦地说:“张燕铎你搞清状况……”“等价交换,回头我会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情报。”电话那头静了几秒钟,然后萧白夜说:“等我消息。”关琥更震惊了,手机一挂断,他就问:“头儿为什么会答应?”“因为我手头上有张好王牌啊。”张燕铎一笑,把自己的手机亮给他看。手机画面是自杀现场中围观群众的照片,照片边角有个半边身子被挡住的人,他戴着帽子,低着头,身影很模糊,但关琥对他再熟悉不过了,啊的叫出来。“看到有趣的人了?”“这不是……”“嘘!”张燕铎伸手比在嘴上,示意关琥不要说出来。谢凌云也凑上来看,小声问:“他怎么会来这里?”“现在还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碰巧。”“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谢凌云双手叉腰,遗憾地说:“可惜这里的法医我们指派不动,我们自己又不懂验尸那一套,要是舒法医在就好了。”张燕铎脸上浮起笑容,关琥立刻向后跳出一步,说:“请不要这样发笑,哥。”“我有那么可怕吗?”“不,是令人毛骨悚然,你知道你每次这样一笑,就会有人倒霉吗?”“反正不会是你。”张燕铎把资料归拢好,给管理员送过去,向他道了谢,管理员正忙着刷手机,头也没抬,只是随便摆了摆手。三人出了档案室,张燕铎没有离开警察局,而是在走廊上转了一圈,找到了法医室,推门进去。他们很幸运,老法医还在,他正在整理东西准备下班,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听说了,上头来的几位警察很麻烦,一直盯着自杀事件不放。”“说得没错,那几个很麻烦的人就是我们,前辈,看在我们用心做事的份上,给指条路吧。”关琥推起笑脸走过去,还在琢磨着怎么讨好,老法医说:“不是我不帮,死者确实是自杀,队长已经下命令封锁你们,我要是自作主张,以后就别想再在这里混了。”“前辈,我们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就给我们指条路就行了,就算死者是自杀,他身后可能还隐藏了什么阴谋,您是法医,也不想看到有人不明不白地死掉吧?”关琥动之以情,老法医被他说动了心,看看张燕铎跟谢凌云,他们两个也急忙点头,做出诚恳的表情。老法医没办法了,走到桌前拍了拍,丢了一张磁卡,然后拿起公文包出去了。“我下班了,什么都没看到。”“谢谢前辈。”关琥小声道了谢,等老法医离开,他立刻跑过去,拿起磁卡,在电脑上一刷,电脑启动了,跳转到陈明生事件的页面上。谢凌云锁上房门,跑回来跟他们一起看。现场调查报告跟石英雄说的大致相同,看数据并没有异常的地方,附页里排列了遗书跟死亡现场的物品,由于遗书跟验尸结果都已证明了死者是自杀,所以上吊用的绳索跟木凳没有进行更详细的鉴证。看完后,关琥气愤地说:“他们也太敷衍了事了。”“没事,他们不错,我们自己做。”张燕铎在法医室转了一圈,很快就从证物架上找到了相关物品,他取了手套戴上,又熟门熟路地找到法医用的道具,把证物袋打开,开始取证。关琥看在眼里,虚心问道:“你会鉴证吗?”“不会,不过看得多了,提取指纹跟物质纤维这类事还是会的。”“提取后再怎么办?寄去舒法医那里让她帮忙检查吗?”“那倒不用,我们这就有个现成的法医。”关琥看向谢凌云,谢凌云耸耸肩,表示自己自己不会。张燕铎催促道:“别在那儿发呆,大家一起动手,早点弄完好离开。”也是,他们现在算是在做贼,要是被石英雄发现的话,会变得很麻烦。关琥跟谢凌云一起帮忙,在张燕铎的指导下分别提取了木凳、绳索,还有遗书跟钢笔上的指纹跟纤维。全部都做好后,三人收好证物袋,趁没人注意,从法医室溜出去,快步走出了警察局。“接下来是尸检的问题了。”他们三个人谁能尸检?还是靠那个不靠谱的叶菲菲?关琥本来想吐槽,某人略带笑意的目光透过镜片射来,他立刻偃旗息鼓,打电话给叶菲菲。“石英雄说尸体会归还家属,现在这么热,尸体应该会先转去医院的停尸间,再处理火化的问题,问问叶菲菲,说不定她知道。”关琥的猜测没错,电话接通后,听了他的询问,叶菲菲说:“对的对的,下午七小姐有接到警方的联络,让她去领尸,现在尸体就在医院,刚才我照顾隋香的时候,听到她跟玲珑老板在商议火化的事,还说陈明生的父亲不回来,不需要等他。”“她们有靠近尸体吗?”“没有,大家都在担心隋香,没人管尸体的。”“那你尽量稳住她们,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尸体,我们马上过去。”“好的。”挂了电话,关琥看看张燕铎跟谢凌云。“有点奇怪,哪有不等亲生父亲来,就忙着火化的啊。”“所以我们要抢在尸体火化之前去求证真相。”“那我们兵分两路好了,我去找谢宁,大家都姓谢,说不定套套近乎,能问出什么。”谢凌云离开后,关琥买了面包跟矿泉水,叫了辆出租车,两人坐上车去镇医院。小镇风景秀丽,沿途有不少吸引游客的民族手工艺作坊跟复古茶寮,到了傍晚,路上还有不少穿着浴衣闲逛的行人,让关琥想起昨晚他跟张燕铎也是这样享受生活的,谁想不到一天,就遭遇了疑案。昨晚不该喝酒的,他果然有周末喝酒就会发生凶案的被诅咒体质。关琥在车上就着水吃面包,小声说:“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什么?”“中午我们跟石英雄分开时,他对我们还没那么排斥,为什么掉了个头,态度就变了?”“也许他觉得只是普通自杀案,不需要大做文章,也许这件案子继续查下去,会对他不利——石英雄认识死者,可是他却隐瞒了,所以这个案子绝没有那么简单。”“看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免得被人抢在前头销毁罪证。”两人来到医院,叶菲菲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示意他们跟自己走,又说:“我借口吃晚饭才出来的,跟我来。”“隋香的情况怎么样?”“还好,吃了医生给开的药,睡着了,七小姐在陪她,玲珑老板跟她老公刚刚离开,说是要去准备后事,听说警方联络到了陈明生的父亲,她们还挺惊讶的。”张燕铎剑眉一挑,说:“他们消息倒是灵通。”“是啊,都住在一个镇上,一点风吹草动,就从南吹到北了。”叶菲菲聪慧机灵,一早就把陈明生尸体安置的地方打听好了,带着他们,熟练地穿过医院走廊,来到地下室。地下室的空气阴凉浑浊,一进去就让人感觉不舒服,他们顺着昏暗的照明灯光,一路走到停尸间门前。叶菲菲正要伸手推门,张燕铎突然拦住她,示意她靠后,关琥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门锁被人动过手脚,房门虚掩着,门的另一边流淌着异样的气息,他伸手要掏抢,手碰到腰带才想起,他这次是接了秘密任务,头儿没给他发枪。上司都是小气鬼!关琥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埋怨他的顶头上司,又看向张燕铎,张燕铎已从口袋里掏出了甩棍,做出应敌的准备。叶菲菲见识过甩棍的厉害,看张燕铎掏武器,就知道现在很危险,又往后退了几步——珍惜生命,远离他们兄弟。张燕铎给关琥做了个手势。两人搭档已久,配合默契,看到他的手势,关琥马上开始行动,扳开门把手,一脚踹开门,张燕铎也甩开甩棍,准备随时出击。但谁也没想到,就在门被踹开的同时,灯光突然灭掉了,地下室里的采光本来就不好,照明装置出现问题后,整个空间顿时陷入黑暗中,连近在咫尺的景物都无法看清。关琥首先的反应就是闪身躲避,果然就听到前方传来风响,有人攻击过来,并且速度非常快。张燕铎上前照应,他的反应力跟在黑暗中的视物能力都比关琥要灵敏,所以双方过了几招,算是打了个平手。关琥想上前帮忙,走廊那头突然传来响声,张燕铎道:“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关琥照做了,跑去走廊尽头,借着手机的光亮检查周围,却没发现有异常状况。停尸间那边的拳打脚踢声不断,关琥担心张燕铎的状况,只好返回去,刚好叶菲菲打开了手机照明,就见张燕铎跟一个黑衣蒙面人拳来脚往,打得难解难分。可以跟张燕铎的武功一战高下的,这世上没几个人,再看看那人纤细的身材跟迅猛的身手,关琥心里有底了,拿着手机,故意将亮光对准黑衣人的眼睛。黑衣人被光芒连续晃到,一个不小心,被张燕铎踹中胸口,跌了出去,叶菲菲急忙用手机拍下照片,挥挥拳头。“噢耶,我们赢了。”那人反应灵敏,跌倒时双手在地上一撑,便站稳了,面对眼前的三个人,他怒道:“以三比一,赢了很光彩吗?”关琥也学着叶菲菲的样子,给黑衣人拍照,调侃道:“哪里以三比一了?菲菲没动手,我也没动手,动手的只有我哥。”张燕铎收了甩棍,追加,“就算一比一,你也打不过我,不是吗?”“你!”黑衣人气得涨红了脸,正要再动手,停尸间的门打开,有人走出来,说:“不要再打了,反正他们已经发现了。”“我只是单纯想打人。”黑衣人嘟囔着,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秀丽的面庞,竟然是佐仓。关琥停止拍照,目光在他跟另外一个人之间转了转,惊讶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混到一起的?”另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法医越光,越光跟吴钩搭配,还可以理解,可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变朋友了?越光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跟佐仓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很养眼的黑白配,叶菲菲笑了出来,放下手机,扬手跟他们打招呼。“越法医好,SAKURA好。”佐仓一脸悻悻,摇摇头,说:“见到你们,很难说好。”“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啊?应该不会也是在调查自杀案吧?”两人同时点头,叶菲菲哇的叫起来。“你们……啊不,SUKURA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义了?”佐仓冲她瞪眼,叶菲菲吐吐舌头,躲去了张燕铎身后。关琥问:“刚才是谁落下电闸的?”“难道不是你们?”三人同时摇头,佐仓说:“我们两人在停尸间里面,也没有办法停电的。”“那看来只有一个人了,”看着越光,张燕铎说:“越法医会出现在这里,也是跟那个人有关吧?”“是的,这件事说来话长。”“大家进去聊,我先去找电闸开关。”一群人在黑暗的停尸间门前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要是被值班的人看到,还以为是闹鬼呢。关琥示意他们先进去,自己跑去走廊后方寻找电闸。电闸很容易就找到了,就在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那是个简易设备,只连了地下室的部分电源,停尸间里的供电途径不同,没有受到影响。关琥返回去,大家已经进了停尸间,里面靠墙有一个平台,平台上是尸体,旁边还放着属于越光的道具箱,一应道具齐齐摆在一边。“你没有把尸体开膛剖肚吧?”他忍不住问。“没有,我只是提取指纹跟纤维组织,希望能有所发现。”时间宝贵,越光一边说话,一边继续刚才的工作,他拿起死者的一只手,用小镊子挑出指甲里的残留物质,这些都是镇警察局的法医没有做过的。关琥往张燕铎身边凑了凑,小声问:“你之前说找法医帮忙,是一早就知道越光来了吧?”“我只是碰巧听说最近越医生休假,昨晚我们在檀树下聊天被监视,就猜到可能是他,因为带他逃走的人步法非常快,是经过训练的,当时我以为是吴钩。”只有越光才可能让吴钩出手帮忙,而且照片里也照到了吴钩,所以他忽略了另一个可能性,这是他的失误。越光检查完死者的指甲,又检查他的口腔,叶菲菲在旁边好奇地问:“你是不是怀疑是他杀?”“不是,死者是自杀的。”“既然是自杀,那你为什么会对一具尸体感兴趣?你应该不像舒法医那样,见到尸体就想解剖吧?”“没有,她那种行为比较异常,我只是正常地履行法医的职责——即使是自杀,也有很多种可能性。”不安心工作,整天去找杀手弟弟,这样的人很难称为正常。关琥在心里吐着槽,问:“你是怎么知道吴钩的行踪的?”“几天前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纸直接塞在我家的邮箱里,说吴钩接了任务,会来这里。”配合越光的解释,佐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张燕铎。“不是我们认识的人的笔迹,所以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老家伙干的。”匿名信写在白纸上,里面的内容跟越光说的一样,字体没有特别工整,也没有很糟糕,无法从上面读解到写字人的个性。越光说:“我检验过信纸上的指纹,却一无所获,我担心吴钩的任务是暗杀,所以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请假过来了,但我在这里住了两天,完全查不到他的行踪。”如果能被你寻到行踪,那吴钩就不用在这行上混了。关琥心里想着,又重新看了一遍匿名信,突然灵光一闪,说:“信会不会是崔晔写的?”崔晔是判官事件中的变态凶手,也曾化名在太岁事件里出现过,后来不知他跟老家伙刘萧何达成了什么协议,继续留下来帮他。崔晔这个人最喜欢用心理实验的方式玩弄人的感情,所以他做这件事的可能性最大,至于原因……张燕铎代关琥说了,“有越光在的话,吴钩就不敢不听老家伙的指令,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目的。”越光的动作一停,皱眉道:“这么说我来错了。”“错有错招,现在我们也来了,说不定可以帮你找到吴钩。”“谢谢,今早我看到发生了死亡事件,吴钩好像也在现场,可惜我没有追到他,我担心事件跟吴钩有关,就请佐仓帮忙,偷偷进来做尸检。”“你这样做很危险,一个弄不好,今后别想再做法医工作了,希望吴钩看在你一片苦心的份上,别做傻事。”关琥刚安慰完,张燕铎就说:“有时候真相并不令人开心,假如结果不如你期待的怎么办?”人家越法医现在心情正糟糕着呢,你少说一句会死啊。关琥气得用眼刀狠狠地削张燕铎,越光反倒表现得很平静,说:“我不知道……但我会选择相信他。”“喔,我并没说这名死者是吴钩杀的,有关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吴钩杀人很直接,不会搞这种繁琐的方式,而且他不会对手无寸铁的人动手,这是他的原则。”听了这话,越光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无奈,叹道:“看来我对他还是不够了解啊。”“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向着你的,否则刚才就不会拉下电闸,好让你趁机跑路了。”“你说他知道我们在找他,并且还反侦查?”“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有人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越光一直紧绷的表情变得柔和了,看来他信了张燕铎的话,让关琥好想提醒他——吴钩担心你不等于说他没杀人,这是两回事。但他不会像张燕铎那么没神经地直接把话说出来,问佐仓,“你又是怎么来的?也是收到了匿名信?”“不是,是花店婆婆收到她亲友的来信,用现代流行语说就是闺蜜,她闺蜜邀她来玩,但不巧的是她崴了脚,最近都在住院,她怕闺蜜担心,整天念叨着要过来,我就说代她来拜访一下,说明情况,可是来到后我发现她的闺蜜前年已经过世了,后来我遇到了越光,我们怀疑这又是老家伙的阴谋,就没敢现身,隐藏在暗处观察。”“难道花店婆婆也是自梳女?”回想花店婆婆的言行举止,的确跟三姑有点相似,关琥震惊了。佐仓没听懂,问:“什么自梳女?”“就是以前一些自挽发髻,立誓不嫁人的女子,白檀镇上就有不少自梳女。”“那我就不知道了,婆婆没说过她以前的事,我也没问。”“那她的闺蜜又是谁?”“叫赵白华,婆婆叫她小花,赵婆婆生前也是独住的,过世时没有通知婆婆,所以我才怀疑这是老家伙的阴谋,特意把我跟越光引过来。”张燕铎皱眉不语。如果说这是个骗局,那行骗手法应该说很糟糕,因为佐仓跟越光不一样,他并不一定会来这里。“信你带来了吗?”他问。“信是婆婆的,我没带,不过我拍了照。”佐仓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给他们看。跟越光的匿名信相对照的,这封信很长,洋洋洒洒一整页,大部分内容都在说以前跟花店婆婆在一起的事,字体稍大,下笔还算有力,像是女人书写的,行文最后说好久不见,最近身体不好,可能时日不多,所以想花店婆婆回来聚一下。叶菲菲看完,立刻说:“肯定不是老家伙找人写的,这些内容都是两位婆婆才知道的事,他写不出来。”“那也未必,他有很多手段都是你想象不到的。”“起因先不管,我们先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在他们分析的时间里,越光已经做好了取样,佐仓帮他收好工具,大家正准备离开,走廊上突然响起脚步声,有人向这边走来。众人面面相觑,叶菲菲说:“这次没人帮我们拉电闸了吧?”“就算有,我也不希望再在这里待下去,太冷了。”关琥打着哆嗦说。“要不我们把停尸间的灯关掉,趁对方不留神溜走。”“不,我比较好奇这么晚了会是谁。”张燕铎把关琥推到了最前面,“你是警察,必要时亮出你的警察证。”警察证也不是万能的,他现在就属于违法行为,要是上头追查起来,罪名可大可小的。关琥硬着头皮迎过去,就听脚步声到了门口,两个女人推门走进来,却是赵七跟赵玲珑。大概没想到停尸间里有人,她们同时愣住了,接着赵玲珑发出尖叫,活像见了鬼。停尸间内部的封闭性很好,女人的声音又大,简直比噪音更刺耳,连叶菲菲都受不了了,用双手捂住耳朵。关琥急忙伸手安抚,说:“冷静,请冷静,我们都是人,不是诈尸。”赵七也不断拍打赵玲珑的肩膀安慰,赵玲珑终于停止了尖叫,涨红了脸,指着他们吼道:“我知道你们是人,你们是不是有毛病,大晚上的去哪儿不好,到停尸间里来,想吓死我们啊!”“这话该我们说,你们不是在照顾隋香吗?为什么会来这里?”赵七回答:“隋香刚才醒来,一直吵着要见明生,我们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了,可是心里记挂着,就说过来看看,你们在干什么?”看看眼下的状况,关琥放弃了无谓的撒谎,说:“在做尸检。”一听这话,赵玲珑立刻又叫:“不是说是自杀吗?尸体都还给我们了,为什么又要尸检?”张燕铎微笑反问:“是谁告诉你们他是自杀的?”赵玲珑被问得语塞,张燕铎又说:“警察局那边怎么判断的我不清楚,不过我们办事有我们的一套准则,现在死者的父亲不相信儿子是自杀,希望我们进行详细的检查,有什么问题吗?”“不可能,他一定不会来的,他儿子结婚他都不来。”“怎么我听到的消息是陈明生结婚没有通知他?”张燕铎话声柔和,但气势逼人,赵玲珑虽然开旅馆,见过大场面,却无法冷静地作出回答,只好去看赵七。赵七比较冷静,目光落到越光身上,又看看平台上的尸体,说:“既然他亲生父亲这样说了,那你们想验什么就验吧,我也希望他是被杀,这样隋香就不会太自责了。”“谢谢,到时可能会视情况进行尸体解剖,请有心理准备。”张燕铎说完,带大家离开,就听赵玲珑在后面跳着脚骂,还好赵七不断安慰她,否则看情形她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