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人来到蒋玎珰给小丁做笔录的房间,笔录已经做完了,他们正在闲聊,关琥拿出李玮钰写给他的金匠的资料,交给蒋玎珰,让她去调查,他坐到小丁对面,看笔录的内容。小丁有些拘谨,喝着蒋玎珰倒给他的茶,见关琥跟张燕铎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问:“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把事情都说出来,你就可以走了。”“我都说了啊,都在记录里面了。”“我是指实话。”关琥把笔录放到桌上,抬头注视小丁,说:“你说是无意中遇到撞你的人,想到磁卡的问题,所以临时给我们电话的是吧?”小丁一愣,随即用力点头。“可是据我几次跟恒虎的接触,你们公司规制很严,没有上头的指令,属下绝对不会擅自做出行动,这一点跟警察内部的操作很像,毕竟你们老板是警察出身,所以你为什么会直接打电话给我们?”小丁语塞了,但马上说:“因为之前是老板让我跟你们联络的,他还说你们都很随和,今后有什么事直接找你们就行了。”“这谎言是你自己编的吧?”“啊?”“虽然我跟程会接触得不多,但我看得出依照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跟你这样说的,如果你没有更好的谎言的话,我建议你讲真话。”小丁眼神闪烁,不说话了。张燕铎循循善诱道:“提供假口供是犯罪行为,会给你的履历留下污点,今后假如你想找新工作,恐怕也不容易啊。”“可是……这……”“是程会让你这么说的吧,你就照实说吧,回头我会跟他解释的,反正我们已经发现真相了,你坚持不说,闹到你老板那里,反而更不好。”张燕铎一语中的了,小丁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你们可以帮我在老板面前说好话吗?”“放心,他那边我会帮忙解释的。”吃了定心丸,小丁没再坚持,痛痛快快地把经过说了一遍。“我其实不是偶然遇到那个人的,是有人给我电话,说偷换我磁卡的人在餐厅,让我过去。”来电是不认识的手机号,但上次身份被顶替的事闹得很大,小丁就将信将疑地去了,照陌生人在电话中的描述,他找到了那名歹徒。以前两人在公寓里见过几面,所以小丁马上确定陌生人提供的消息没错,就跟踪歹徒去了他们住的地方,但他不敢擅自处理,便打电话给程会,向他请示。之前的磁卡事件中,程会给过小丁联络电话,他听了小丁的汇报后,交代他要如何处理,其实小丁说的事情跟事实大致一样,除了掩盖陌生人电话那段外。听完后,关琥一拳头敲在桌上,恨恨地道:“那只老狐狸,我给他打电话,他装死不听,却在后面搞小动作,手机给我。”关琥发起火来还挺吓人的,小丁不敢多说话,乖乖交出手机。关琥记录下陌生人的来电,让江开去查号码,又用小丁的手机拨打给程会,这次电话接通得很快,铃声响了两下,他就听到了程会的声音。“是我,关琥。”他说:“小丁在我这儿,事情我都知道了。”程会大笑起来,也没掩饰,说:“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们兄弟的。”“别怪他演技差,只怪他遇到的是我。”“我一开始就说了,你是个人才,关琥。”“不用戴高帽子,前辈,我不是想听奉承话才打你手机的,说吧,为什么你要让小丁编一通谎话来骗警方?”“因为不想惹麻烦,你想,谁会好心地打电话特意通知我们呢,肯定是有所目的的。”“所以你不想惹上是非,就把问题推给我了,甚至还编一套蹩脚的谎言来骗人。”小丁瞪大了眼睛看关琥,无法想象竟然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的老板说话。程会没在意,淡淡地说:“谎言没问题,主要是那孩子太老实了,其实我也是想帮你的。”“谢谢前辈,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你不知道打电话的那人是什么来头,也不想得罪是吧?”“你就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吗?”“有关这件事,你没有其他隐瞒的了吧?”“既然你都发现了,那我还瞒什么呢?我这儿还挺忙的,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我挂了。”“等下,我正要找你,”关琥皮笑肉不笑地说:“前辈,你耍了我一次,应该有所补偿吧?”“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帮个忙呗,我们在查蝴蝶夫人生前的固定资产,警方内部的数据不全面,我想你跟她有过合作,应该对她的房地产很了解……不要跟我打官腔,你信不信我再去你家蹲点去。”“我现在在夏威夷,有本事有时间你就去蹲啊。”关琥眉头一扬,正要发话,张燕铎凑过来说:“我弟弟脾气上来,真的会去的,程老板,你确定你要跟他赌气干吗?”言下之意——关琥只是个普通警察,程会却是有名望的人,较劲对他没好处。果然不出张燕铎所料,程会叹了口气。“你们兄弟俩凑一起,简直就是灾星,以前蝴蝶夫人住宅的保安工作是恒虎负责的,公司应该有存档,但全不全我就不知道了,回头我让人传你。”“谢谢前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请吃饭。”“有你这个愣头青在,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去。”程会没好气地说完,准备挂电话,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最近可能会有变动,你小心点。”“什么变动?”“具体的就不清楚了,我现在在机场,有消息会再跟你说,没事不要老烦我。”“你是不是要飞回来啊?还有那通匿名电话……”关琥的话说到一半,程会已经挂断了,张燕铎在旁边笑道:“你把大老板惹火了。”“没关系,他会体谅我的。”消息问到了,关琥没再为难小丁,形式上的责备了几句,没多久恒虎公司有人传文件到关琥的手机里,信上说这些均属客户的隐私,请他用完后尽快销毁,他回信道了谢,心想程会做事这么谨慎,真不愧是老狐狸。江开走进来,告诉关琥打给小丁的手机没有门牌号,无法查找到手机使用人,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关琥把手机还给小丁,交代说如果有问题,随时打电话给自己,不要再搞小动作了。小丁见识了关琥的强硬做派,对他有点惧怕,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下来。小丁走后,关琥问张燕铎。“你怎么看?”张燕铎没说话,江开抢着说:“肯定是犯罪团伙认为那几个人没用了,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们,没用的棋子就扔掉嘛,很符合他们的做事风格。”“如果电话是老家伙那边的人,我觉得真相不会这么简单。”关琥甚至觉得程会还知道什么,所以才不想惹麻烦上身,编造谎言想蒙混过关。“去看看头儿那边的情况。”关琥往外走,江开叫住他,吞吞吐吐地说:“头儿那边不太好……”“他身体有变化?”“不是他的身体问题,是更严重的问题……”比萧白夜的身体状况更糟糕的问题?关琥想象不出来,看江开的表情很古怪,他匆匆跑出去。萧白夜跟陈复升在说话,两人的表情都很郑重,蒋玎珰看到关琥,将歹徒提供的人物图像递给他看。“呵,速度挺快的嘛。”关琥看着绘图,一开始脸上还挂着笑容,慢慢的笑容收敛了。图片中的人物头像削瘦,眉峰硬直,鼻梁高挺,这是张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的图片,要说别人关琥可能认不出来,但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叫李战廷,是李元丰的父亲,也是现任警务处处长。“会不会搞错了啊?或是那些歹徒在故意栽赃?”陈复升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萧组长被关押的房子我们调查过了,房产所有者是李处长,现在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到时就知道里面有没有关押过人。”“就算有,也可能是被歹徒借用的。”“所以你的意思是歹徒费这么大的心思去算计处长吗?不觉得太可笑?”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关琥不想跟陈复升多争辩,问萧白夜。“头儿,在你被关押的时候,有没有印象见过这个人?”他把绘图递到萧白夜面前,萧白夜的表情有点蒙,模棱两可地说:“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一点都记不起来吗?”“关琥,你不要感情用事,你们组长也不希望自己的组员有问题,但也不能因此就包庇他。”“组员有问题?”“组里没有内鬼的话,萧组长的行踪也不会轻易被跟踪到,更不会被劫持。”听到这里,关琥明白了,陈复升的意思是——如果这件事是李处长在背后操纵的话,那李元丰肯定是帮他的,是内鬼无疑。李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关琥不敢肯定,但是跟李元丰相处了这么久,他不认为李元丰会出卖同事。他还要再分辩,被张燕铎用眼神制止了,萧白夜也不置可否,对陈复升说:“我们去那所房子里看看好了,也许可以刺激我的记忆复苏。”关琥也想跟去,但考虑到接下来还有事要做,他忍住了。老马跟江开也提出跟随,萧白夜同意了,让蒋玎珰负责留下来调查情报。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元丰气冲冲地跑进来,对陈复升质问道:“我听说了,你让你的手下把我替换下来,为什么?”“这件事事关重大,我稍后再回答你,现在我们……”“我不管你们要怎么调查,也不管我父亲做过什么,但我从来就没有出卖过组长!”李元丰气得脸色涨得通红,老马做和事老,把他拉开,劝道:“没人说你出卖组长啊,不过非常时期,你撤下来也好,否则万一再出什么事,你又说不清了。”“说不清也要说,为什么你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调离我,我不服!”“冷静冷静。”“事没摊在你头上,你当然冷静了,可是我冷静不下来,头儿,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信我还是怀疑我?”他直接点名提问,老马也不方便再搀和,转头看萧白夜。“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萧白夜回答得很平静,却让李元丰更恼火,见他不表明立场,叫道:“绝对不可能是我父亲做的!”“这件事还在调查中,我会妥当处理的,衙内你先休息两天。”“算了,你们不相信,我自己去查!”“不要这么激动啊,衙内……”老马的话还没说完,李元丰已经跑出去了,关琥看到萧白夜给他使眼色,他说:“反正兵解这条线暂时没头绪,我去跟着他好了。”他拉上张燕铎追了出去,李元丰的步伐很快,两人跑到警局外面,才追上他。李元丰大踏步往停车场走,说道:“关琥,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是好兄弟就不要拦着我。”“我没想拦你,我就想问问,你要去哪里?”李元丰一愣,关琥又问:“你说要自己查,你有线索吗?”李元丰不说话了,脚步明显放慢了下来。“虽然状况挺糟糕的,但你就不能冷静点吗?”“我,还有我爸被人栽赃陷害啊,换了你,你能冷静?”“我以前遇到的事比你糟糕多了,你只不过是被暂时调离,我可是亡命天涯,我都没这么激动过。”想到关琥以前的遭遇,李元丰不吱声了。“你别怪头儿,他现在的立场很尴尬,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都无法明确表达出来,我想他是信任你的,否则就不会让我陪你了。”李元丰没说话,不过最初的愤懑情绪消减了不少。三人来到停车场,李元丰在自己的车前停下,张燕铎说:“你要是没想到要做什么,就来帮我吧,我有事要你帮忙。”“你不怀疑我?”“你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你的阴谋——这样说你有没有好受一点?”李元丰表情讪讪,虽然不被怀疑是好事,但这个理由很难让人接受。关琥看在眼里,忍不住责备张燕铎。“你就不能不打击人吗?”“我只是实话实说。”“谢谢你们的信任。”眼下状况微妙,李元丰放弃了无谓的自尊,打开车门,让他们上车,问:“要去哪里?”张燕铎报了夙飞虹的住居地址,车开出去后,他跟关琥要了程会传来的资料,两人分别查找蝴蝶夫人的房产情况。这些房产大部分都已经转卖给了别人,还有一部分警方内部也有记录,张燕铎把曾经调查过的都剔除了,所以很轻松就锁定了几个新发现的住所。并且有一个住所离那晚萧白夜失踪的地点还很近。张燕铎指给关琥看,示意接下来去这里调查。两人查完情报,夙飞虹的家也到了。夙飞虹住在一幢小公寓的二楼,他们按了门铃,等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关琥性子急,直接打夙飞虹的手机,但同样没人接听,事到如今,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过来了,关琥看看张燕铎,说:“他给我们的情报是假的。”“是不是假的还不知道,但他一定知道那颗金珠出自哪里。”“可是他却没说,而是杜撰借口蒙骗我们……他是不是还是没放弃追查真相?”“现在也只有这一条理由可以解释他的行为了。”房子里貌似没人,张燕铎没把时间花在等待上,叫上两人回到车上,让李元丰开车去蝴蝶夫人的旧居。李元丰不太了解夙飞虹的事,说:“既然兵解是他乱说的,那我们要重新找线索了。”“不,我还是觉得李家有问题。”想起他们从李家出来时刚好看到的寿礼,还有李玮钰的反应,张燕铎对李元丰说:“听说华家的长辈要过寿辰了,大家都在送礼,你想办法去各大珠宝店问下情况,杜撰个身份,找借口问问看李家准备了什么寿礼。”“咦,寿礼我们不是看到了吗?就是那株珊瑚树。”“你还记得珊瑚树下贴的福贵寿禄的金字吗?”“记得,怎么了?”“一般寿礼上习惯写‘福禄寿喜’,‘福贵寿禄’的排列不太常见,我怀疑出了什么状况,李玮钰临时将字符更换了,导致‘喜’字没了。”李元丰一听有线索,立刻来精神了,说:“没问题,我再顺便查查李家跟他们公司有没有人失踪,如果有,那死者肯定就跟他们有关了。”“你找机会跟李玮舜接触看看,我感觉他知道些什么,他们兄弟关系不和,可以把这个当成突破口。”张燕铎交代完,车开到了蝴蝶夫人旧居前的路口,他让李元丰停车,跟关琥下了车,约好有消息随时联络,李元丰领了任务,高高兴兴地开车走了。看着车跑远了,关琥瞥瞥张燕铎。“人家李家兄弟不和你也知道。”“兄弟和不和这种事,外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你好。”如果你所谓的好是整天搞精神虐待的话,那还是麻烦你不要对我太好了。关琥用下巴给张燕铎打了个暗示,朝着旧居走去。旧居是栋两层小洋楼,看起来有点年数了,院子外面栽了两棵银杏树,这个季节枝繁叶茂,将半个院子的阳光都挡住了。资料上显示早在十几年前房子就换了户主,但户主并没有搬进来住,所以恒虎公司一直有负责房子的保安工作,直到几年前才解约,看来户主是架空的,平时也没有人来,院门栅栏上积了一层灰。不过仔细留意,就会看到一些地方的积灰被蹭过,而且蹭过的地方还很新。张燕铎想他们应该找对地方了。这里有点偏僻,到了傍晚,周围几乎看不到人,院门不高,张燕铎便直接翻身跳进去了,关琥在后面摇摇头,也认命地跟上。两人穿过院子来到房门前,张燕铎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道具开了门,动作做得快捷又熟练,关琥张张嘴想制止,但又想不到更好的进入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了。房子里充斥着许久不曾住人的气味,家具摆设整齐而冷清,他们在一楼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有人去过地下室,走廊跟楼梯一路都是凌乱的脚印。来到地下室,借着手机的灯光,关琥首先就看到了对面被撕开的壁纸,壁纸后是挖开的墙砖,灰土砂砾还有墙砖堆了一地,墙壁当中露出一个大洞。他跑过去,探头看向墙洞,里面中空,没有想象中的潮湿,又伸手去摸,摸了一层灰。“看来蝴蝶夫人留了一手,将当初的一些文件私下藏起来,她也算是有心计了,故意将房子转给别人,让大家不留意到这个地方。”“有心计又怎样,最后还不是一场空?”东西没找到,关琥失望地返回来,见张燕铎站在地下室当中,盯着脚下发呆,他走过去,发现地上有一小堆灰烬,伸手摸了一下,应该是前不久才烧毁的纸张。“晚了一步。”他自嘲道。从现场状况来看,萧白夜应该是根据蝴蝶夫人的提示来到这里,并且找到了资料,但很可惜他的行踪被发现了,不仅资料被毁,人也被抓住,还接受了几天的药物注射,导致记忆神经受损。“敌人事事都走在我们前头,还真是狡猾啊。”眼看着即将到手的资料被毁,关琥很不甘心,恨恨地说:“如果让我知道工蜂是谁,我一定不会饶了他!”“他们会对萧白夜动手,就证明开始狗急跳墙了,放心吧,他们很快就会原形毕露的。”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张燕铎想对萧白夜动手的应该是他没有防备的人,那个人很狡猾,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所以虽然他们找到了这里,却对侦查工作没有实际性的帮助。“让萧白夜来看看吧,也许可以刺激到他的记忆复苏。”听了张燕铎的提议,关琥耸耸肩。“也只有这样了。”两人从房子里出来,关琥打电话给萧白夜,先讲了他们的发现,问萧白夜要不要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萧白夜还在李处长的乡间别墅,他告诉关琥别墅里的确有关押过人的痕迹,鉴证人员也在里面找到了他跟绑架者的指纹,但是他对自己是否是被关押在这里毫无印象,而且光凭这一点,也无法证明绑架案就是李处长操纵的,也有可能是罪犯故布疑阵,陷害李处长的。听了萧白夜的话,关琥对利用现场刺激他记忆复苏不太报期待了,说:“也许那三个绑架犯还有事情没说出来,再下剂重药试试。”“陈组长让老马去跟了,不过该吐的他们应该都吐出来了,恐怕问不出什么,你那边呢?”“就查到你被攻击的地方,线索就断了,你今晚能过来吗?”“今晚恐怕不行,出了什么大的事,上头都惊动了,接下来大概又要开会。”说到这里,萧白夜压低声音说:“看好衙内,我听说已经有人给李处长施压了,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暂时不会参与任何行动报告的审查,我怕衙内沉不住气。”还看好呢,那家伙早被他哥支使干活去了。关琥没敢说实话,答应下来,萧白夜又问他要不要到李战廷的别墅来做调查,他想了想,说:“我先把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再过去。”电话收了线,关琥看向张燕铎,张燕铎给他做了个去前面路口的手势。刚才关琥跟萧白夜的对话张燕铎都听到了,两人往前走着,他问:“如果李战廷因此落马,谁最受益?”“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萧炎。”顿了顿,关琥又说:“但也不能因此就说是萧炎做的,毕竟我们现在的证据很少。”“关琥,在官场想要一个人下台,需要的从来不是证据,只要一个口实就行了。”关琥抬起手,正反看了看——李战廷是李元丰的父亲,萧炎是萧白夜的叔叔,老实说不管哪边出事,都会连累到他的同事,所以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他都不想看到。张燕铎笑了,把他的手按下去。“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们都是老油条了,这种风波不知道看过多少,他们会自己想办法处理的,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他的本职就是查案,但这次的状况很微妙,每个案子都查了一半,然后线索就断了,让他空有一身力气却用不上。看到了他的烦躁,张燕铎也不多说什么,道:“先吃饭吧,再慢慢想怎么做。”李战廷的别墅离蝴蝶夫人的房子没有很远,饭后两人坐车过去,现场勘查已经做完了,萧白夜跟陈复升也回去了,只有江开还在处理后续工作。看到关琥,江开将资料递给他,内容正如萧白夜所说的,从现场遗留的指纹、毛发,还有部分血迹中,可以判定萧白夜失踪的那几天就是被关在这里的,不过这栋别墅很久没用过了,所以不排除歹徒利用空屋作案的可能性。关琥说:“悬棺一案中,杀手还借用过头儿的旧屋放棺材呢,这些证据不能证明什么。”“可是房子都是有保险装置的,外人强行进入,安保公司会第一时间知道,哦对了,他们签约的安保公司也是恒虎。”“啊哈,恒虎还真是一网打尽啊,所以说在赚钱方面,我只服程前辈。”说笑归说笑,在查看调查记录时,关琥可一点不含糊,江开已经跟恒虎那边做过调查了,证明在这一个星期内,别墅里一切正常,并没有任何强行进入的状况出现。据恒虎方面的解释说,密码钥匙只有户主本人才知道,除非是本人泄露密码,否则外人无法开启密码锁。可是不管他们的保安措施怎么好,现在的状况就是不仅有人进来了,还住了好几天,并且进行违法拘禁。把资料看完,关琥说:“如果我是罪犯,我绝不会在自己家里实施犯罪活动,这帮人很聪明,大家作梦也想不到头儿被关在这里。”调查完这边的情况,关琥跟张燕铎坐公车回警局,路上他靠在椅背上,闭目思考案子的线索,张燕铎在旁边玩手机,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他跟对面聊起天来。关琥立刻竖起了耳朵,就听张燕铎问:“你现在没事吧?”对面传来吴钩的声音。“我听说了哥……萧白夜的事,我准备去关心一下……”吴钩还是不习惯叫哥,吐字模糊,张燕铎不等他说完,接着说:“现在非常时期,你的身份微妙,就不要缠着萧白夜了,来帮我做事好了。”“我为什么要帮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把你哥关起来的?”“你知道?”“现在还不知道,但你帮我,就有可能知道了。”“要我做什么?”“回头我把资料传给你,你负责盯梢就行了,他有什么举动,全部都记下来。”吴钩显得很不情愿,但事关萧白夜的安危,他还是答应了。张燕铎挂了电话,关琥在旁边看着他将李玮钰的资料传过去,忍不住吐槽道:“你还真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啊。”“这叫善于投资,佐仓最近不在,只能让吴钩帮帮忙了。”得,原来还是个备胎,关琥把头转去一边,不说话了。为了第一时间找到新情报,当晚关琥留宿在警局,重新调查无名弃尸的线索,但很可惜,他把走失人口的名单全部对照着看了一遍,依旧没有头绪。失踪了这么久,家人不可能不报案,所以被害人会不会是单身独居?蒋玎珰也去几位金匠那里查访过了,大家众口一词,说没有做过类似金珠的饰物,老马负责审问那三名歹徒,也没有再榨出新的情报,唯一有收获的是李元丰,清晨他把查到的资料拿来给关琥。“我托朋友去珠宝店打听了,李家给华家准备的寿礼是珊瑚树没错,珊瑚树上还有镶金,后来李家的少东家嫌那珊瑚太俗气,又另外换了一株,大约是五天前吧,两株珊瑚树的大小跟造型都差不多。”可是昨天他们在李家看到的珊瑚树还是有镶金啊。关琥陷入沉思。李元丰又说:“最近李家的公司方面没有人失踪,我试探过他家的佣人,家里也没有人失踪。”听到这里,江开说:“你还挺努力的嘛,一晚上搞到这么多消息。”“哼,我可不想被人说是内鬼。”“没人说你是内鬼。”“你没说?你说得最多!”关琥抬起手,打断了他们的争吵,问李元丰,“李家最近一点事情都没发生吗?”“啊,好像有,不过不知道算不算个事,我是听李家的邻居说的,这段时间他们家亲戚去过好几次,跟李老爷子闹腾,说外甥死了,他们都不在乎,说白了,就是想要点钱花花。”关琥随意的表情收敛了,正色问道:“他是指李玮奇?那个在奇门事件中死的李家小儿子?”“对,就是他,李老爷子有好几个偏房,李玮奇的母亲那边出身不太好,邻居说他舅舅常跑来刮油水,李玮奇的母亲过世后,他们还敲了一大笔呢。”老马急忙问:“那李玮钰、李玮舜也都不是亲兄弟了?”“不是,他们三兄弟都是同父异母。大概是李玮奇的舅舅觉得外甥死了,今后没办法再弄钱花了,所以跑去闹,不过这件事应该跟这次的案子没关系吧?”“也许很有关系,你查查他舅舅叫什么,多大年纪,是做什么的,资料越详细越好。”“不是吧,难道李家亿万身家,会为了这么点事杀人?”李元丰挠挠头,看看电脑屏幕上李玮钰的照片,李玮钰一副精英绅士的派头,这种公子哥儿别说用硫酸毁尸灭迹了,恐怕让他杀人他都不敢。看出了他的想法,关琥说:“一条线索也不能放掉,先查查再说。”李元丰跑去查了,关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鉴证科那边问问情况,重案组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萧白夜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他换了一套新西装,胡子刮了,头发梳理整齐,要不是额头上还缠了一圈纱布的话,他的精英形象比李玮钰要鲜明得多。基本上这个时间段都是要开会,大家开始收拾手头上的资料,准备进会议室,谁知萧白夜冲他们摆摆手,说:“开了大半夜的会,让我休息一会儿。”他说完就进了组长办公室,看到他脸色不太好,大家谁都没多话,坐下来,各干各的事。没多久,张燕铎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大袋早餐,最近他的早点送的比外卖还要准时,蒋玎珰跑过去道了谢,接过早餐袋子。香喷喷的早餐味道很快弥漫了空间,关琥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他过去拿了一份豆浆,正要伸手拿油条,组长办公室的门打开,萧白夜从里面走出来。老马问:“头儿,要来一份早餐吗?老板刚送来的。”“你们吃吧,刚才有人打电话过来请我吃饭。”萧白夜说完,脚步顿了顿,问:“你们谁陪我去?”这个节骨眼儿有人请吃饭,恐怕都是鸿门宴吧?几位组员同时向后退,萧白夜没得到回应,看向关琥。“老虎,你来。”没人想陪心情不好的上司吃饭啊。关琥问:“我可以拒绝吗?”“不可以。”萧白夜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眼前的油条被李元丰抢走了,关琥没办法,只好跟着萧白夜跑出办公室。张燕铎也跟了出去,谁知经过走廊拐角,旁边传来小小的叫声。“老板!老板!”张燕铎转头一看,就看到一张面膜脸,嗯,有胆量顶着面膜在警局里到处跑的大概只有小柯了。之前小柯就对他欲言又止,张燕铎走过去,问:“什么事?”“嗯……有件比较复杂的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报备一下。”“你搞错了吧,小柯,你的上司又不是我。”“但这件事除了你,我没人可说,那两位姑奶奶不让我告诉关琥,不过没说不让我告诉你。”这话越听越古怪,张燕铎打消了跟随萧白夜的念头,给小柯一摆头。“去你办公室,慢慢说。”张燕铎没跟上来,关琥也没在意,要知道当你身边已经有一只狐狸的时候,你绝不想再多一只。“去哪吃饭?”他问萧白夜。萧白夜沉着脸不说话,出了警局大门,他随手往前面一指。离警局不远的地方有一栋百货大楼,大楼顶上几层都是餐厅,萧白夜指的就是那里。关琥暗中吐吐舌头,百货里的餐厅价位可不便宜啊,还好是别人请客,否则他这个月光族可去不了那种地方。两人来到餐厅,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了,看到那人笔直的身板跟严肃的表情,关琥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跟着随从走进雅间,立刻就后悔了,预感成真,请吃饭的是熟人,也是他们的上司——坐在首位上的是萧正英,旁边陪坐的是萧炎,另外还有两个关琥不认识的人,不过看他们的举止气度,都应该是政府官员,而且还是官位不低的那种。靠墙站着两名保镖,都很年轻,笔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两支矛枪,这两人关琥都曾在枫叶亭见过,其中一个还很熟,却不是佐仓又是谁?经过张燕铎的提醒,现在再看到他,关琥有九成把握确定这个家伙就是佐仓,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心,他没有细看,眼神扫了一圈转了回来。萧白夜跟官员都认识,上前一一打了招呼,萧炎看到关琥,对萧白夜说:“怎么吃个饭,还带着小跟班?”“他听说有免费的早餐吃,硬要跟着来,没办法就带上了,大家知道,我最体恤下属了。”关琥震惊地看萧白夜,觉得他当初没有选择当演员真是太遗憾了。萧正英没说什么,摆手让关琥坐,萧白夜把关琥介绍给大家,又拍拍他的肩膀,说:“他很聪明,办案有一套,我被歹徒绑架的地方就是他找到的,听说地点是蝴蝶夫人以前的房子。”关琥听到了众人的抽气声,然后目光一齐看向他。萧正英看关琥的眼神颇为深邃,道:“年轻有为啊。”“所以我特意带他过来跟大家认识认识,放心吧,他是自己人,不会乱说话的。”精致的早点依次送了上来,萧正英让大家吃饭,他自己喝着清茶,说:“只是吃个饭,又不是什么秘密事,怕什么。”“是是。”“我今天跟老许他们去晨钓,回来时正好路过这里,就说一起吃个饭好了,刚才听萧炎说又出大事了,没想到有人绑架警察,真是胆大包天,白夜,你还好吧?”关琥看看对面那两位官员,萧正英说的‘老许’应该是指他们,他心想来得这么及时,不太可能是顺便吧?热气腾腾的虾饺送上来了,关琥拿起筷子想夹,看看没人动手,他只好又把筷子收回来,胃有点疼,直觉告诉他,这顿早餐别想轻松吃下肚了。萧白夜向前欠了欠身,将这两天的经历简单地讲了一遍,最后说:“谢老先生关心,不能说很好,被绑架后我一直被注射不知名的药剂,所以那段时间的记忆很混乱,体内的药物也可能随时发作,不过我不会退缩的,一定尽快抓住凶手!”萧炎说:“你不要说大话,身体不好就老老实实地住院,局里那么多人,也不差你一个,那个叫陈……什么的来着……”“陈复升。”“对,陈复升查案能力也很好的,让他去做嘛,听说有点眉目了,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晚的临时会议萧炎也有出席吧,设计绑架萧白夜的主使者可能是赵处长这件事已是公开的秘密了,不知道这所谓的‘听说’从何而来。关琥听够了他们打官腔,看到服务生又端上一盘奶酥,他决定不客气了,大家聊大家的,他吃他的。他夹了一块奶酥,就着热茶大口吃起来,其他人还在聊绑架的话题,没人去注意他的动作。萧正英问萧白夜。“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我还在继续调查,寻找更多更有力的证据,以便将幕后黑手捉拿归案,绝不姑息养奸。”“你是警察,这样做是应该的,我的意思是他也做很多年了,功劳还是有的,只是位子太高了,可能会忽略一些问题,有时候下属阳奉阴违,可能也无从觉察,在这方面你也要多帮忙留意。”水晶包上来了,关琥装作没事人似的,低头咬着包子,心里却咯噔一下,萧正英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求情,但字里行间已经将李战廷列为主谋了。关琥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利害关系,但他想萧正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特意把萧白夜叫来说这番话,一定有他的目的跟打算。萧白夜点头道:“我会的,我们做警察的,绝不可以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这是我做警察的第一天,萧处长对我说的话,我一直铭记于心。”“什么萧处长,这里又没外人,叫叔叔就行了。”“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萧组长你好好干,不用几年,萧处退下来了,那个位子还不就是你的吗?”“不错,以萧组长的能力跟抱负,要坐到那个位子只是时间问题,关琥,好好跟着你的头儿干,未来一片光明啊。”那两名官员捧场附和,关琥听得很不舒服,脸上还得堆起笑去应付,心想不管到了哪里,这个裙带关系都是脱不了的,一出什么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也成了亲戚了。萧正英是个聪明人,李战廷的事他只是不显山露水地提了一句,就把话题转到了闲聊上。早餐结束后,他起身离开时,拍拍萧白夜的肩膀,道:“我知道当年你父亲的事对你的打击很大,那件事我也记得很清楚,可惜没能及时帮到你们,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谢谢您的记挂,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不会再往心里去了。”“你能这样想最好,做人是要往前看的,用心做。”对话太虚伪,关琥在一旁听不下去了,给萧白夜打了个手势,转身跑去了洗手间。关琥洗了手,顺便又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擦脸的时候,旁边人影一闪,萧正英的保镖走了进来。见是佐仓,关琥一愣,佐仓没看他,径自走到里面,确认隔间都没人,才转回来,站到关琥身旁洗手。“关琥,你是我见过的神经最粗的家伙。”突然听到他说话,关琥差点咳起来,这声音是佐仓没错,不过看惯了他的女装打扮,现在怎么看怎么别扭。“谢谢你特意跑到我面前来告诉我的个性。”“我只是无聊。”“看得出来,无聊到去枫叶亭当保镖,谁介绍的?”佐仓没回答,转头看向关琥,突然冲他展颜一笑。“涉及到个人隐私,恕难回答。”“……”“不过我可以回答一个你感兴趣的问题,我看到老家伙了。”“在哪里!?”“在萧正英去垂钓的公园,看得出他们聊得很投机。”“都聊什么了。”“离太远,听不到。”佐仓洗完手,在镜子随意画了几下,然后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叹道:“我以为老家伙会认出我的,谁知他看都没往我这边看一眼,不过也是,谁能想到自己以前训练的手下会去做要员随扈?”他说完,转身要走,关琥忙问:“你的目的?”“为了钱。”“啊?”“我又没有哥哥养活,不做事的话,怎么生活啊?”佐仓转过头,冲关琥眨了下眼,微笑道:“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的。”谁担心你啊,我只是想知道内情。关琥才不相信佐仓是为了钱才去当随扈的,而且萧正英的随扈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履历再漂亮,没有人推荐也进不去……关琥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了萧炎。在他所有认识的人当中,只有萧炎做得到这一点,目光掠过镜面,佐仓画过的地方还留着水渍,看到隐约是兵解二字,他差点呛到,停止胡思乱想,追了出去。萧正英一行已经离开了,萧白夜站在电梯前等他,刚好电梯到了,两人走进去。电梯往下走的时候,关琥偷眼打量萧白夜,正盘算着要不要发问,萧白夜说:“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要在那纠结了。”“也没什么了,就是觉得为什么萧老爷子在这个时候找你谈心啊。”“那不叫谈心,那叫指示,在告诉我如果照他说的去做,将来前途无量。”“哈,他一个退了休的老头,面子不小嘛。”“狼就算老了,也是狼,而且他门人三千,大家总是会给面子的。”“那你要照他说的做吗?”其实关琥想问的是——如果不照做的话,今后会不会连组长都做不成了?萧白夜没有马上回答,电梯壁上映出他微笑的表情,关琥看得一抖,感觉这笑容太不怀好意了。“先去你说的蝴蝶夫人的旧居看看,这次的仗不太好打,我们要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