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淹死的人

闵汯安和三文钱昨夜听里面闹腾起来,便知道岑守拙中了埋伏。只是他们两个都是那种身份不能让凡人知道的人。可是不用另外一个身份,又根本帮不上忙,所以便只能干等着。

后来听见龚芳染来了,两人便松了一口气一起回伞铺了。

早上龚芳染送岑守拙回伞铺的时候,闵汯安已经叫人买了早点过来,一边吃一边等。

闵汯安似笑非笑望着岑守拙:“春宵苦短。”

岑守拙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看得到吃不着。”他昨夜十分君子地在桌边坐了一夜,连龚芳染的手都不曾摸一下。

龚芳染装作没听懂,红了脸也在桌边坐下了。

岑守拙从怀里掏出一大把修行珠放在桌上。

然后四个人便瞪着这堆珠子发呆。

岑守拙有一夜暴富的感觉。

“作为一个行走江湖几十年的捉妖师,韦发财手里的修行珠会不会太少了一点?”岑守拙皱眉说。

“再多有什么用,反正你也用不了。”三文钱哼了一声。不然韦发财杀死的妖怪都要算在岑守拙头上,岑守拙直接死翘翘也不一定。

龚芳染一个凡人,拿这些珠子就更没用了。

“你们两个分?”岑守拙问闵汯安和三文钱。

“老子堂堂神兽,怎么会稀罕妖怪的东西?”三文钱哼了一声。其实它更担心自己用了妖怪的东西会真的变成妖怪。毕竟它自己也弄不明白它和妖怪之间的界限。

“那就只能给你了。”岑守拙对闵汯安说。

闵汯安皱眉想了一阵:“这东西有用吗?”

岑守拙快气哭了:“这可是妖怪修行凝聚而成,别人都把这当宝贝,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成了没人要的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闵汯安点头。

其实岑守拙是有私心的。他希望闵汯安的妖力越强大越好。以后万一那个黑影再出什么阴招,他若又受伤,闵汯安也能顶上。况且,修行珠放在闵汯安这里,是最安全的。

“这个怎么吃?”闵汯安皱眉问。

“磨成粉,温水服下一日三次一次一颗。”岑守拙一本正经开着玩笑,最后自己都憋不住笑了,“你还真当是药丸啊?”

他拿起一颗,往闵汯安胸口一拍。

“你又对我动手动脚。”闵汯安沉下脸。

只是说完,他就察觉到古怪了。这么大一颗珠子,拍在他胸口也应该会硌得发痛,他却只感受到了岑守拙的手掌的温热。

那珠子一下隐入了他的身子,不见了,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长在他身上的一般。

“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岑守拙担心地问。其实他也把不准闵汯安妖力忽然增强会不会狂性大发。

“嗯,我现在很想把你捏成肉泥,越碎越好。”闵汯安抬眼森森一笑,

岑守拙浑身鸡皮疙瘩一竖,不由自主往后靠了靠。

他发现三文钱没反应一直在淡定地啃着鸡骨头才意识到自己被不苟言笑的闵汯安耍了。

闵汯安嘴角抽了抽,拿起一个修行珠又要往自己身上拍,却被岑守拙攥住了手腕。

“干嘛?刚才是逗你的,我没什么不适。”不但没什么不舒服,他还觉得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涌动,那股暖流流过的地方变得十分舒畅满是有力气。

“不,不是,我怕你虚不受补,想让你悠着点。”岑守拙摇头,“这跟人吃补品一样,一下吃太多了反而无益。”

闵汯安心情好,当没听见岑守拙说他‘虚’,点了点头,把修行珠全部收了起来。

闵汯兰忽然从门口进来:“夫君,跟我出去玩吧。日日在家中闷死了。”

岑守拙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叫三文钱。

三文钱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跳下桌子,昂首挺胸跟着闵汯兰走了。

“这两人还挺配。”龚芳染笑着说。

“不配,一点也不配。”闵汯安和岑守拙异口同声回答。

“三文钱可是神兽,她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半妖,哪里配!”岑守拙瞪大了眼睛。

“兰儿可是将军千金,它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畜生,哪里配?”闵汯安则满脸阴云。

一到无人之处,三文钱便化作毛茸茸巨大的神兽模样。它蹲下让闵汯兰爬上来。

“去哪儿?”三文钱瓮声问。

“我那天偷听大哥和父亲说话,他们说有座满是小妖精的山,听着挺好玩,你带我去玩玩。”

三文钱自然知道是哪里,因为岑守拙回来也跟它说了。

其实它不想带闵汯兰去,只是它也知道闵汯兰的性子。如果不答应她,让她去见识一下觉得无趣丢开,她迟早也会自己偷偷摸摸去。到时候她更危险不说,他也要费时费力找她。

“嗯。”三文钱腾云而起。

闵汯兰高兴得直拍手。

三文钱很无奈:老子堂堂神兽,现在竟然沦为一个小女娃娃的坐骑玩伴保姆加宠物,真是悲哀。

它安慰自己只是不想惹来更大的麻烦才不得不屈服于她的淫威,毕竟她哭起来太吓人。

山中小妖闻到三文钱的味道,一早就躲起来。闵汯兰什么也没看到,所以十分不满。

“没意思,没意思。你肯定带我去了别的地方哄我。”

“就是这里,姑奶奶。”三文钱觉得头痛。

一个小山精从他们面前路过。它光顾着边走边玩手里的那个金晃晃的小球,所以竟然没看见三文钱。

三文钱松了一口气,伸出爪子按住了它。

“啊,大人饶命。”小山精缩成一团,手里的金球滚落下来。

“陪她玩玩。”三文钱朝闵汯兰方向示意。

小山精怯怯看了一眼闵汯兰,有些疑惑:这分明是个凡人女娃娃,神兽怎么会……

“嗯?!”三文钱瞪了瞪眼,张嘴露出了尖牙。

小山精立刻回答:“好好好,玩什么?”

“她让你跟她玩什么,你就玩什么。”

闵汯兰却丝毫不理山精,只瞪大眼睛看着脚边的金球:“咦,这个东西有意思。”

这金球圆不溜丢,光可鉴人,一般工匠做不出来。

“哪里来的?”闵汯兰问小山精。

三文钱忽然意识到这是岑守拙他们说的那个金矿里的,忙朝小山精打眼色,要它不要说。

小山精嘴快已经说出了口:“前面山凹里,有人做这个。”

三文钱一眯眼,眼里寒光微聚。

小山精打了个哆嗦,有些委屈:又说让它陪她,又不准它出声,到底是什么意思?

闵汯兰眼睛发亮指着那边:“去去去,去那里。”

三文钱叹了一口气,对小山精挥了挥手。

小山精忙行礼往后退,然后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山凹里,满是树木,看着比别处一样。

三文钱立刻说:“没什么看的,肯定是小山精骗你的。”

闵汯兰撅着嘴。三文钱听见远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忙赶在闵汯兰听见之前,把她叼了扔在背上,腾云走了。

它们刚消失,地上忽然开了个口,有人伸头出来看了看:“没人,是不是你们听错了。”

三文钱将闵汯兰送回家,便回到伞铺跟岑守拙说了个这件事。岑守拙垂眼听完,冷笑了一声:“就憋不住了,那人还真着急。”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只带着三文钱来到山中。

地上依旧什么都没有,岑守拙却指着林中凹陷的一处说:“出入口就在那里。”

那里分明草木繁盛,三文钱瞥了他一眼:“你确定?”

“嗯,凡地下有洞,不管表面伪装得多好,都会露馅。因为周围一下雨地下水都会往那里汇集,然后地面就会成一个锅状。”

三文钱环视了一周,果然发现周围的地面都向那处微微倾斜。

“硬闯进去?”

“不用打草惊蛇,等他们开门。”

他们隐身等了一个时辰,眼看天要黑,那堆草才动了动。

一扇门打开,有人从里面出来,运出一筐一筐的金珠子来。

岑守拙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见闵汯安派在此处监视的人。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他跟三文钱在门关上之前,赶紧进去了。

进门之后便是一个长长的通道,火把把通道照得雪亮,岑守拙怕被人发现,脚步放得很轻很快。

过了通道之后便忽然豁然开朗。

岑守拙发现他们到了一个大洞穴里。

岑守拙估算了一下他们走的距离,此刻他们应该身在原来那个山寨后大山的腹部。

日积月累淘金竟然挖成了一个这么大的山洞。最让人称奇的是,山洞峭壁旁边竟然还有一条地下河潺潺流过。

不知何处还有出口,微风拂过,让在里面的人丝毫没有气闷的感觉。

无数人在在里面挖着墙上的石块,打成碎片,然后再拿到地下河里淘洗成金沙。河岸上摆着熔炉燃着熊熊大火,将金沙融化铸造成金块和金球。

岑守拙过去捏起一撮河边的沙子,那晶莹剔透的沙子中夹杂许多边缘锋利的小石块和亮晶晶的金粉。

赵将军他们就是在这里淹死的,但是如果在这里淹死,需要那些活死人将他们抬到山寨门口。赵将军身上难免会沾染到香油。

可是为什么那一百多具尸体上一点香味都没有沾染呢?

外面有人进来,在一个貌似领头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人便忽然点了两个人在山洞里寻找起来。看那样子他们似乎是知道有人混进来了。

岑守拙知道这些都是干活的,他想查找的这些人身后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跟三文钱立刻又退了出来。

闵汯兰回到将军府后,一大群早已等待在门边的奶娘丫鬟们便围了上来。她光顾着把玩着手里的金珠子,直接迎面撞到了闵汯安身上。

“兰儿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玩得这么高兴?”闵汯安柔声问。

“大哥,你看。金珠子,好圆的金珠子。”闵汯兰把手举高,让闵汯安能看清楚。

闵汯安饶有兴致地用三个指头捏起来看了看:“是挺精巧的。谁给你的?”

“我跟三文钱去山里捡到的。”闵汯兰笑嘻嘻地说。

闵汯安神色一紧:“哪座山。”

闵汯兰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没,我是说,去扇子坊捡到的。”

闵汯安见她撒谎,越发笃定她肯定是去山里了。

看来,闵良忠压根就没有把山寨和金矿的事情报告给朝廷。而且还有人接手金矿,重新开始秘密开采。

所谓纸包不住火,此时早早晚晚都会传到朝廷去。到时候闵良忠即便是没有造反之心,为了保住性命,也只能假戏真做。

岑守拙回到伞铺,尚未站稳,那日请他治儿子的主人家便进了门:“岑公子,岑公子。”

岑守拙见他脸色惊恐,脚步虚浮,生怕他急火攻心出什么意外,忙安抚他:“莫急慢慢说。”

“犬子不见了。”

“哪一个?”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不肖子。”王老爷躲着脚说,“那日你们走了之后,他便闭门不出。第二日早上,我们见他不曾起来用饭,便去敲门,发现房中没人。”

就是说,已经两三天了。岑守拙皱眉想了想:莫非是他没有脸面对家人,所以离家出走?

“他带了多少钱?”若只是一时任性,钱花完了自然就会回来。

“他什么都没带。”

“有人看见他出去吗?”

“小门小户,家里也没有几个值钱的东西。后门开了无人看管也是常有的事情。他既然有意离开,自然会避开人耳目。”

“附近可有你家亲戚。”

“没有。我那小儿子自小柔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能去哪里?”王老爷坐下来掩面哭泣。

“莫着急。”岑守拙暗暗对三文钱招手。

三文钱不情不愿挪了过来。

“我这只爱犬鼻子极灵,给它闻一下令公子衣服的味道,只要令公子没走远,就能找到。”那三少爷应该不会特意隐藏自己的气味。

三文钱跟着岑守拙到了那家,王老爷拿出衣物,三文钱嗅了一下,便被上面的脂粉味呛得直打喷嚏。

它从后门出去,然后沿着小巷走出去不到十丈便在河边停下了。看来三少爷多半从这里下到河里去了。

这几日天气晴好,河岸上看不出脚印。

岑守拙假装探出身查看河岸,其实悄悄祭出了定妖砂。

定妖砂从他怀里落下形成一根顶部跟水面齐平的直线,直直插到水里,触到河底才又折返回来,然后飞到岑守桌面前。岑守拙目测了一下定妖砂丈量到的水深,足有一丈深。

“三公子水性如何?”岑守拙问王老爷。

王老爷摇头:“一点不会。”

岑守拙心一沉:此处水流湍急,三少爷要真下水了,肯定凶多吉少。而且若真是淹死了,尸体都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三文钱忽然叫了一声:“汪汪。”示意岑守拙往那边看。

岑守拙探出身去,看见不远处河边的柳树的根部下有个白白的东西随水浮动。

那是个人。

岑守拙的心不由得猛地一跳,忙叫上跟随而来的仆人,将那人捞了起来。

尸体已经被泡得发白肿胀根本看不出长相。

只是王老爷却哀哀哭了起来:“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岑守拙不动声色问:“都泡成这样了,王老爷是如何看出这是三少爷的?”

若不是有意探出身去仔细看是看不到被柳枝根茎包围住的尸体。他怀疑是王老爷故意引他们来发现尸体?凶手杀了人再报案,然后带人找到尸体的例子也不少见。

王老爷抽泣着指着那尸体手臂上的胎记。

岑守拙默默点头:胎记形状是特别,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叫人速去报官。

匆匆赶来的仵作早知道岑守拙跟闵汯安的关系,自然不敢怠慢。他仔细勘验尸体之后,跟岑守拙说三少爷确实是被淹死的没错。只是他报告完,脸上似有犹豫。

岑守拙示意他到僻静处,问:“有何不妥?”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身上有一处很轻微的伤。”

“何处?”岑守拙皱眉。其实他刚才已经初步勘验了一下表面,没看到外伤。

“虽然泡肿了看不出来,可是若是划开皮肤可见手腕下有淤青,像是生前被人捆绑造成的。”

“还有呢?”

“他胃里有新鲜的兰草叶,应是挣扎时,随水进入身体的。”

“兰草叶?”岑守拙皱眉。兰草喜欢在潮湿幽暗的地方生活,河岸边阳光毒辣,根本不会长兰草。

“这两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岑守拙悄悄塞了一块碎银给仵作。

岑守拙为了保证不出错,把从此处往上游和下游的河流两岸勘察了一下,都没有发现岸上或者河岸附近有兰花。

第十五章淹死的人
寄妖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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