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肯离去的孩子
虽然岑守拙和杜纤纤他们一起用在道观里收集到的蘑菇和之前列出的原料配出了香粉,却总也得不到想要的效果。这香粉虽然味道跟勾魂香相似,却没法把人迷晕。想来想去,可能是各种原料的用量不对。杜纤纤也只匆匆闻到过一次,能记下原料已经是不错了。如果没有确切的配方,也没有办法配出解药,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岑守拙十分受挫。思来想去,谭道长的道行虽然还可以,但未必就是对闵夫人下咒的人。也就是说真凶还未查到。闵夫人白白遭受了一回苦楚,府上还有人惨死,闵汯安却束手无策,心里也觉得十分难受。不过将那一百多将士顺利送回赵家庄,对闵汯安如拔了扎在心头的一根刺。对岑守拙乃更是大功德一件,这也算是诸多挫折中的些许安慰。特别是岑守拙,身上的诅咒似乎轻了许多。杜纤纤发现岑守拙手腕上的痕迹淡到几乎看不见了,也笑得眼角弯弯:“恭喜啊,守拙哥,说不定你再好好办个一两件事,这个该死的诅咒就会完全消失了。说说看,到时候,你要如何庆祝?”提起这件事,岑守拙就忽然兴奋起来了。他眼睛发亮,站起身,伸手一指伞铺的牌子:“我要关了这伞铺,浪迹天涯,遇见喜欢的地方就停下里吃吃喝喝住几日,没有中意的地方就一直走。只管自己快活,再不管什么死人活人、死妖活妖。”岑苟生从门口醉醺醺进来,一边打着嗝一边嘲笑岑守拙:“死小子,大白天的就说梦话了。”岑守拙尴尬地放下手:“哎……一高兴就把亲爹都忘了。没关系,带上你,我们爷两一起。”三文钱从墙上跳了下来,落在石桌上,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本神兽呢?”岑守拙无奈地一笑:“行,连你也带上。”杜纤纤用手指点着岑守拙抿嘴笑:“还有个郡主呢,你也忘了?”岑守拙脸立刻垮了下来,干笑一声:“她跟我有什么关系?”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岑守拙和龚芳染身份有别,杜纤纤和闵泓安又何尝不是?两家能结为亲家的希望比走在路上被烧饼砸到的机会还少。杜纤纤越想越难受,眼角湿漉漉的。岑苟生醉得有些糊涂了,坐在石凳上,又开始抱着三文钱嘤嘤唧唧地哭着:“老婆,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我想死你了。嗯?!你如今怎么头发这么长了也不梳,还一股子狐骚味,嘴巴也变得又尖又长,怎么还长胡子了。”三文钱嫌弃地用前爪把岑苟生的脸推开,依旧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直翻白眼。岑守拙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岑苟生从来不提,其实从把岑守拙的娘从水里捞出来那一刻起,他心里的悲伤便始终那样厚重和让人窒息。岑苟生年轻是个雷厉风行爱憎分明的人,可是如今分明念念不忘,恨到咬牙切齿,痛到肝肠寸断,他却也从来不去寻找仇人,甚至都不跟岑守拙说报仇的事情。岑守拙知道,那是因为相比被仇恨折磨,岑苟生更害怕失去岑守拙。可是岑守拙却不能装作不知道。而且见的人,经历的事越多,他越觉得娘的死太蹊跷。总有一天,他要查个水落石出。杜纤纤想起岑大娘,眼圈也红了。她亲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就不知道亲娘长什么样也没有真正为亲娘哭过。这些年岑大娘一直把她当岑守拙一样对待,她也把岑大娘当亲娘看。所以岑大娘死的时候,她才真正第一次感受到了丧母之痛。三文钱终于被岑苟生烦得不行,猛然变大,一口叼住了岑苟生的头。岑苟生一下就清醒过来了,恼怒地说:“孽畜,给我松开。”三文钱口水嘀嗒,却始终不松不紧地咬着他,让岑苟生不至于受伤又挣脱不开。杜纤纤忍不住指着它们破涕而笑。门口传来拍门声:“岑公子在吗?”呦,生意来了。岑守拙忙向三文钱递了个眼色。三文钱这才松了岑苟生,变回小狗大小,还一脸嫌弃地干呕着。岑苟生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盯着那已经被岑守拙迎进门的客人,一脸惊诧的表情:“咦,这不是周家的管家大人吗?”周家世代为官,出过好几个状元、榜眼,因为祖籍就是潭州城,所以周家外出当官的男子不管做到多大官,致仕后便会回到这里。到了这一辈,周老太爷曾官至吏部尚书,告老回乡在几年前仙逝。周家三老爷年纪轻轻便已经在京城里为官了。如今周府上还住着周老太爷的原配周老夫人,赋闲的二老爷和管理家宅田产的大老爷。论权势财力,除了王爷和闵大将军家,潭州城里没人敢跟周家比肩。论根基,王爷和大将军都是后来的,延绵百余年的周家才是潭州城土生土长的‘山大王’。所以就算是王爷和闵大将军如今见了周老夫人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老夫人。”俗话说:“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家人七品官。”养尊处优的周家管家自然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平日基本上用鼻孔看人。今日,他却满头大汗十分狼狈,见到岑苟生,立刻郑重其事地弯腰作揖:“岑真人。”岑苟生平日就十分看不惯管家那跋扈的模样,此刻定然没有好语气,斜乜着管家:“我不修道。”“岑尊者。”管家忙改了称呼。“我也不念经。”岑苟生眯眼望着管家。“哎呦,您看我把自己急得,都糊涂了。”管家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岑大师,岑高人。救命啊。”周管家在各大家的管家中是出了名的老成油滑,这会儿为了能把人请动,应压根顾不上尊严了。岑苟生还要说话,岑守拙知道他是故意为难周管家,忙打断了他:“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岑苟生打了个饱嗝,歪歪斜斜到一旁睡觉去了。周管家一脸懵逼,对着岑苟生的背影叫到:“诶,我说,大仙,大神,您怎么走了?!”周家自诩为官宦世家,明明就在潭州城里,却觉得自己在京城。他们对潭州发生的各种事情都不关心,更加不屑与本地财主们打交道,所以才会连‘无常伞铺’里到底是谁主事都搞不太清楚。如今病急了,就只能乱投医了。岑守拙有些哭笑不得,他指了指自己,示意周管家看他:“这儿,这儿。您找在下有什么事?”周管家疑惑地上下扫了一眼岑守拙,眼神一不小心就出卖了他的心思:你毛还没长齐,行吗?龚芳染恰好从门口进来,凉凉地说:“您要找的就是他了。”周管家这才半信半疑地冲岑守拙拱手:“请高人去鄙府一趟。”岑守拙嘴角抽了抽:“先说来听听。”周管家叹了一口气:“我家小公子前几日忽然开始不吃不喝,如今更是昏迷不醒。潭州城里的所有大夫都被大老爷请来给小公子看了一轮,却都束手无策。”“哦,驱邪啊。”岑守拙默默拿出一把青伞。算算小公子生病这几日,刚好是他们出去送闵家将士归乡的时间,他也不太清楚其中的始末。想来既然大夫看不出缘由,定是小公子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昨夜半夜时,小公子便没了气息。”管家又接着说,“今早老爷叫人买了棺材,想把小公子的挪到祠堂里去,等孩子的生父,周大人回来定夺。”“哦,人都死了啊。那是要超度?”岑守拙看了看青伞,又换了一把红伞。管家又叹气:“可是小公子的尸体,死活都挪不动。不管谁靠近尸体,重则晕厥,轻则几日打不不起精神。如今我们也不敢乱动,只能任尸体放在床上。”杜纤纤啧啧地咂嘴:“您老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岑守拙一边换了把黑伞,一边皱眉琢磨:迄今为止,他还只见过孕妇的尸体挪不动的。如何孩子的尸体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岑守拙沉思之间,龚芳染不动声色踱到他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公子是吏部要员周大人的独子。这个事情有些棘手,你要小心,能推就推。”岑守拙瞥了一眼龚芳染。他知道龚芳染的顾虑。这孩子在潭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岁就能认字背诗,两岁出口成章,精通文史。周家视他若眼珠子一般,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事办得好也就收点银子,周家未必会记得岑守拙的好。若是办不好,岑守拙还要被周家追责,白白受委屈。若是平日,岑守拙定会找点由头避开。可偏偏这件事听上去太蹊跷,怎么看都像是那个幕后主使又在作妖,他实在是不能不管。管家见岑守拙不出声,作揖一鞠到底:“哎呀,大仙啊,您老一定要帮帮忙去看看,切勿推诿,要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这是因为钱的问题吗?他怎么就推诿了?看这样子,不去也是得罪人。岑守拙叹了一口气,朝周管家挥了挥手:“请阁下前面带路。”龚芳染见岑守拙应下了,默默跟上了岑守拙。岑守拙回头看了她一眼,皱起脸说:“你就别去了。”万一等下打起来,龚芳染跟着他,他还要分心保护龚芳染。龚芳染冷了脸:“刁民,好大的胆子,本郡主去哪里还需要你同意吗?”圆滑的周管家知道龚芳染平日就有些古怪,碍于她的身份也不好问她跟去干嘛,见她似是不高兴,立刻点头哈腰:“郡主要跟着去便去,不妨事。”岑守拙知道她今日忽然摆郡主的谱,是担心周家为难他。打狗看主人,有她在,周家就算是要诘难岑守拙也要掂量掂量龚芳染的郡主身份。岑守拙打趣她:“哎,我说,郡主可以带上你那两条电鳗,等下电那小公子一下,说不定还能救活他。”周管家不知岑守拙说的是真是假,小眼睛发亮地望着龚芳染。龚芳染哼了一声:“若是刚咽气的还能试试,这都死了一天一夜了,脑子都死透了,还有什么好救的。”周管家摇头苦笑:周家真是走投无路了,竟然相信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汉。他也真是急疯了,刚才竟然以为这个神经兮兮的郡主真有这本事起死回生。龚芳染又凉凉地说:“去取来也无妨。等下本郡主要是看谁不顺眼,电他一电也挺好。”周管家和岑守拙一听,一起鸡皮疙瘩一竖。两人忙不迭一起加快了步子。“劳烦大人前面带路。”“是是是,早去早回,天黑了不好办事。”王爷是金枝玉叶,王府自然雍容华贵,什么贵用什么,而且家中多是宫中御用的物件,镶金嵌玉的楠木桌子,整块玉石的屏风,金丝编的灯笼罩,都是世人大多没见过的精巧玩意。闵府是武将,一切以实用为主。看着低调,其实为了结实却不计成本,大理石的屏风,乌木桌子。一个花架都沉得让两个狼兵都抬不动。岑守拙试过掰他家的筷子,超过三根,他就掰不断了。他还嘲笑闵汯安干嘛不索性用铜的或者铁筷子,岂不是更结实?闵汯安就回了三个字:“会生锈!!”岑守拙看过来周府,才觉得前两家跟周府一比就一个是纨绔子弟,一个是山野村夫。周府门前匾额是怀素亲笔写的狂草,光那“周府”那两个字就气势不凡,一看就是书香门第,高官贵人之家,甩开任何自称有钱的人家好几条街,。正堂上挂着的那巨幅山水画,远山云雾缭绕,近处水流潺潺如活的一般。不太懂书画的岑守拙也忍不住伫足细看。龚芳染感叹:“长康这幅山水画失踪良久,原来一直藏在贵府里。”管家一拱手,免不得带上了几分得意:“周府先祖喜欢这些,便收藏了几幅。”岑守拙曾听说长康的画动辄千金,寻常人家若是得了一幅小卷轴都视若珍宝,藏在箱子里,绝不轻易拿出来与人看。他们家却这么大大咧咧挂在厅里,可见周府里藏的珍品有多少。刚一迈进后院,气氛就忽然阴冷下来。龚芳染身上的寒毛不由自主全部竖了起来。周府里人都是愁眉苦脸的,诺大的府邸寂静无声。明明绿树成荫,却连一只鸟儿都没有,繁花满园却不见一只蜜蜂蝴蝶。仿佛就连风吹倒了周府的围墙外,都忽然停下来了一般。这一切都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原本好好的人进来都不舒服,更别说女人、孩子和体弱的人。岑守拙也察觉到了异样,不着痕迹放慢了步子,等着龚芳染跟上来。以确保万一有什么不对,他一伸手就可以把龚芳染保护起来。周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站在院子里,见了岑守拙忙招手,低声说:“哎呦,大仙您可来了。”“这边,这边,动作轻些。”嘶,怎么跟做贼似的?岑守拙心下诧异也不好问,只能屏息静气跟上了他们。大老爷二老爷见龚芳染竟然也跟着来了,诧异之后忙不迭拱手致歉:“郡主莫怪。委屈郡主了。”龚芳染无声摆摆手。一行人悄无声息如一条蜿蜒的大蛇穿过花园,越发诡异。他们路过花厅时,一个老太太忽然从里面微微颤颤走出来,用力把手里的绿玉拐杖戳着地板,一连声地说:“你们又去叫什么捉妖师来了是不是?我说了让你们不要动我孙子,你们非要找人来害他。把我气死了,你们才高兴,是不是?”周大老爷和二老爷立刻低头,垂手,不敢说话。岑守拙猜这定是周老夫人了。“快走吧。我们家不需要江湖术士。”周老夫人冲岑守拙挥着手,“来人,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他离开。”周管家眼珠子一转,凑近说:“老祖宗,龚郡主说小少爷还有救,只要让这个人看一看就知道了。”周老夫人这才看见龚芳染。龚芳染忙行礼打招呼:“老夫人好。”周老夫人一脸将信将疑:“郡主,管家说的可是实话?”龚芳染犹豫了一下,想想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总不能让尸体一直摆在屋子里吧,要是真有妖精,对年老体弱的老夫人也不好,只能违心哄哄老人家了。她笑了笑,柔声说:“是,这位岑公子曾上王府捉妖,修为了得。老夫人不妨试一试。”周老夫人把岑守拙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老身便看龚郡主的面子,让你试试看。你要是敢动什么坏心思,老身就让人把你乱棍打死。”岑守拙只能憋屈地拱手低声应了:“是。”小少爷的卧房上黑气隐隐。这妖气虽然不浓,看那颜色却有些年头了。还是个满腹怨恨难缠的家伙。岑守拙想:这肯定是寄生在小少爷身上的妖怪了。不然前几日一回来就应该发现它,而不是等到小少爷死了才发现。周老夫人走到门边,用拐杖戳了戳地板,朗声对跟在身后的人说:“大师、郡主跟老身进去便是,你们在外面守着。”岑守拙微微一挑眉:这老太太连自家人都防得这么严,到底在怕什么?小少爷的尸体果然还在床上。孩子看上去不满三岁,小小的身体让人怜惜。而且此时他两颊眼眶凹陷,面色死灰,一看就是已经死透了。那妖怪坐在尸体上,身体细长如绳,头尖牙长,原来是个蛇精。见岑守拙进来,它立刻张大了嘴,露出毒牙,发出“嘶嘶”地声音。岑守拙背着手昂头对蛇精淡淡地说:“在下岑守拙,想必你也听说过在下。”架势要摆足,说不定蛇精一听他的名字,就自动说出心愿,大家都省力。那蛇精狰狞地龇牙叫了一声:“没听过,我管你是谁,你若敢靠近,我就让你不得好死。”岑守拙觉得很没面子,而且非常受伤,抬手就想给这个祸乱人间不知好歹没点眼力的妖怪一巴掌狠狠教训一下它。可是瞥见自己手腕上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黑线,他的手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他只能又咬着牙把手放下:“说吧,你要怎么才能放过这孩子。”蛇精骂了一句:“放屁,这就是我的肉身,什么叫我放过这孩子?”岑守拙一抬眉:“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寄居在这孩子身上。”“要不是我。他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那蛇精吐着信子又嘶鸣了一声,“都是你们这些捉妖师,多管闲事,硬生生把我从他身体里赶了出来,不然我们还好好的。”也就是说,这孩子晕厥的时候,就是这妖怪被从身体里赶出来的时候。他才离开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知道是哪个捉妖师害了你吗?”岑守拙问蛇精。“不知道。”蛇精愤怒地说。岑守拙默然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妖怪寄生在人身,跟人合二为一。优点是,能像个凡人一样生活,体会人间冷暖,享受口腹之欲。缺点就是,会变得跟寄生的凡人一样弱小,生老病死,不堪一击。蛇精寄生的肉身是个孩子,自然就跟孩子一样,听力视力观察力都很有限。就算是个神童也一样。而且,捉妖师要有心暗算孩子的话,只要躲在暗处朝他甩个符咒什么的就可以了。岑守拙忽然意识到其中的怪异:若不是妖怪精魂与人肉体分离,就连他都看不出来人有没有被妖怪寄生。那是哪个高人有如此慧眼,能一眼就看出来寄生妖,提前埋伏不着痕迹的把寄生妖赶出来呢?而且这个高人似乎对寄生妖的特性还很清楚,知道重伤肉体没有用,精魂只会暂时分离。只要精魂守在附近,等肉身的伤一好,便又能回去。所以,那人才用了让孩子昏睡不吃不喝的法子让孩子的家人束手无策,让大夫也救不了他。也就是说,这孩子是活活被饿死,渴死的。岑守拙眉头紧皱,盯着那孩子。众人看不见蛇精,见岑守拙自言自语,也不敢发出声音怕打搅他。直到此刻,岑守拙盯着孩子沉思,老夫人才冷冷地问:“怎么样?有救吗?”岑守拙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就回答:“早就没救了。”老太太冷笑:“还说什么有回天之术,你果然在故弄玄虚,拖延时间。来人,给老身把这个妖人乱棍打死。”龚芳染心里一惊,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往岑守拙面前一站,护住他:“老祖宗且慢,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老太太示意人拉开龚芳染:“郡主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龚芳染被人捉住,动弹不得。若是这老太太非要动粗,她还真没办法。就算是王爷也不敢把老太太怎么样。岑守拙像是吓傻了,不会躲不会叫,呆若木鸡地任人绑了扔在庭院里。仆人们如狼似虎,拿着碗口粗的棍子把岑守拙围在中间。龚芳染心神俱碎,尖叫了一声:“不!”棍子已经如雨点般落在了岑守拙的头上。“啪啪啪”棍子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听得人脊背发凉。老夫人却丝毫不受这些影响,扶着桌子不紧不慢坐下了。龚芳染的眼泪夺眶而出,正要大哭,却听见耳边有人说:“汪……莫慌,我在这里。”龚芳染立刻明白岑守拙又金蝉脱壳了,眼泪顿时全收,咬牙要骂岑守拙。岑守拙又说:“接着哭,莫让他们起疑。”龚芳染只能嘤嘤嘤,接着哭,只是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悲切模样。况且岑守拙靠得极其近,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鬓,龚芳染心跳随着那呼吸就不由自主快了起来。院子里的“岑守拙”被打了几十棍,口鼻流血却既不叫也不呻吟,还是那副呆滞的模样。周老夫人心下起疑,无意中瞥到龚芳染面红耳赤眼泛桃花,越发觉得怪异,抬手叫了一声:“停手。”仆人们打得满头大汗,猛然听见老夫人叫停手,面面相觑了,收了棍子。方才连走路都微微颤颤的老夫人猛然起身出其不意闪到龚芳染身边,攥住她的胳膊往床前一推。她动作奇快,等岑守拙反应过来时,龚芳染已经到了床边。岑守拙立刻无声无息闪了上去,想把龚芳染拉回来。只是周老夫人好像能看见他一般,挡住了他的路,然后在龚芳染就要倒在床上时猛然拉住了她。此刻只有他们三个在房中,别人都在外面。那些人根本看不清楚深而幽暗的房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看来,这忽然变换的情景,不过是周老夫人和龚芳染忽然走到床边去看孩子了。岑守拙盯着周老夫人,悄悄挪动步子,想要绕过她。周老夫人眼睛看着别处,却也转动身体,始终挡在他跟龚芳染之间。岑守拙十分惊讶:这老夫人一不似修道礼佛之人二又非神非妖,如何能看透他的隐身咒?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停了步子。周老夫人也随着他停了下来。三个人就这么僵持住了。龚芳染身子斜在那孩子尸体的上方,全靠周老夫人的一只手抓着她才没倒下去,四周没有地方可以借力,她站不起来,也不能动弹。孩子那毫无生气的青白色脸近在咫尺,两只眼睛和腮帮子处凹陷下去像骷髅一般,比远看着要骇人得多。龚芳染甚至觉得它忽然会睁开眼对她露出诡异的笑。周老夫人只用两根手指捏着龚芳染的胳膊,只要动一动,龚芳染就会直接面对面砸在孩子尸体上。龚芳染想尖叫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无用地瞪大了眼睛惊恐望着孩子。幸好她看不见那蛇精此刻直立起来,张大了嘴巴,朝她吐着血一般红的信子,不然早就晕过去了。不过,因为她靠近了蛇妖,被那妖气一沾,脸色便越发难看了,白里透着青黑,倒跟床上的孩子有几分像了。难怪人一靠近尸体就会生病或者晕倒,原来是蛇精的故意伤人。岑守拙朝那蛇精眯起眼,眼中寒光聚拢,杀气骤起。蛇妖被岑守拙的森森杀气逼得缩了回去,窝在床脚。“出来吧,老身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老夫人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老身虽然看不见你,却知道你在哪里。你可不要乱动。”岑守拙不敢冒险,只能扯了隐身符:“老夫人,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刚才还在暗骂岑守拙是个没用的草包的周管家,此刻被忽然出现在里面的岑守拙惊得张大了嘴。他看了看地上那个死人一样的‘岑守拙’,有看了看屋子里的岑守拙,揉了揉眼睛。“老身再说一次,我们家的事,不用别人过问。你敢再来我家,老身可就没那么客气了。”老夫人说完,松开手。岑守拙忙飞扑过去,在龚芳染被蛇精精魂触及到之前,把她一把拉到怀里,闪开了。“请回吧。”周老夫人拿起放在桌边的拐杖慢慢坐下,又恢复了方才那老态龙钟的模样。岑守拙知道今日再硬碰硬只会吃苦头,二话不说抱着龚芳染就出去了。龚芳染还沉浸在恐惧中无法抽离,眼神呆滞,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板。岑守拙拍了一张清心符在她背上,却毫无用处。他凝神看了看,原来龚芳染已经被吓的魂魄俱散。今日来捉妖,他身上并没带聚生人魂魄的法器,可是迟了,又怕龚芳染有意外,如何是好?岑苟生说过,人的魂魄被吓散了之后,若是有至亲之人即刻呼唤抚摸,或许能让魂魄又聚拢。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再说了。他轻轻拍着龚芳染的脸,呼唤着她:“芳染,芳染。回来啊。”龚芳染眼神呆滞,丝毫没有反应。岑守拙越发害怕,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低头吻了上去。龚芳染的嘴唇凉得似冰一般,让岑守拙心惊肉跳,惊恐万分。他闭上了眼,在心里默念:“回来啊,芳染,回来。别再游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