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抢手的老太太
闵汯安也在一旁沉默不语。他的心情很复杂。他费尽心力治理潭州城,以为自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结果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贩卖人口。恰好有士兵上来问闵汯安,说之前报了孕妇失踪的苦主来辨认那天发现的四具尸体中是否有亲人。因为闵汯安交待过,若是有苦主来认领,一定要告诉他,他想知道死者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如何失踪。一个念头电光石火一般闪过岑守拙的脑海。其实答案一直都在那里摆着,可是他不想把人想得那么残忍自私,才不肯正视。岑守拙忽然伸出手一把捉住正要起身离去的闵汯安的胳膊。闵汯安疑惑地盯着他的手:“做什么?”岑守拙慢慢转头望着闵汯安,眼神复杂,像是害怕,又像是兴奋:“闵汯安,你回想一下,周家老太爷死的时候,城中可有待产的孕妇失踪?”闵汯安身体一僵,想了想:“是好像有。那件案子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孕妇回城外娘家,久去未归。孕妇的丈夫说她已经离开家,娘家说她根本没到。”“最后找到她了吗?”“在城外山中发现了她的尸体。”“结果呢?”“因为没有任何线索,为了平息骚乱,我只能以孕妇在归家途中被下山觅食的饥饿野兽掳走结案。”“肚子里的孩子呢?”“那孕妇被野兽啃食得七零八落,孩子不见了也很正常。”“所以,即便孩子被生生从肚子里剖出来,也没人看得出来?”“是……”闵汯安慢慢回身坐了下来,“你是说……”“这喜人根本就没有跟什么人贩子打交道,因为他们不是买回来的孩子。”闵汯安身上的寒毛骤然竖起:如果是真的,那他们真是狠毒得令人发指,简直是禽兽不如。所以这四个孕妇才会刚好分别在那四个孩子夭折时被人杀死。闵汯安连夜叫人翻出刺史府的案卷查看。在那几个夭折孩子出生之前竟然都有临盆的孕妇失踪。有些至今未找到人,也就成了悬案。很有可能她们都被扔到山里,被野兽吃得一根骨头都不曾剩下。一只鸽子从远处扑棱棱飞了过来,落在闵汯安面前。闵汯安解下那鸽子腿上的纸条。岑守拙也好奇地凑过去看。虽然早知道闵汯安有密探,却第一次看见他跟密探沟通。闵汯安也不阻止,任他看。只是字条上的字,岑守拙一个都看不懂。他不好意思说出口。闵汯安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你看懂了?”岑守拙干笑:“没。”闵汯安嘴角抽了抽,把纸条伸到桌上的灯里烧了:“这是用军营里的暗语写的,你自然看不懂。谁都能看懂,就不安全了。”也是,万一被截了,就有证据落在别人手里了。岑守拙点头,问:“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闵汯安回答:“周老太太昨日开始不吃不喝,周大老爷把三老爷放出来了。周家在准备后事。”岑守拙紧张起来:“不好,周大人必定要找个待产产妇给周老夫人,又有人要遭殃了。”闵汯安忙下令暗查城中有几个待产孕妇,其中可有失踪的。只是拉网式查了一遍之后,并没有发现有人失踪。只有一个孕妇一夜未归,家人报案又撤了案,说人找到了。就连岑守拙都在怀疑自己的推测是不是错了。周老太太或许只是个古怪、偏心的老太太,并不是什么被妖寄生的人。如果错了,倒没什么。就怕他们没有错,只是遗漏了什么。那样的话,就有孕妇已经被绑架即将遭遇不测,他们却没发现,很可能回来不及救人。岑守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闵汯安也难得地有些焦虑的模样。有个亲兵跑进来,表情有些怪异:“将军。周大人在外面求见。”闵汯安微微蹙眉:“哪个周大人?”亲兵还没来得及解释,新任刺史周大人已经一路小跑进来了。他穿着居家常服,连帽子都没带,一看就是匆匆赶来。闵汯安和岑守拙惊讶的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周大人不是应该带着邪恶的笑给周老夫人准备下一个肉身吗?他来找他们干嘛?周大人看见闵汯安立刻一鞠到底:“闵将军,救命啊!!”虽然那日已经跟周大人撕破了脸,可是明面上的客气,闵汯安还是要有的。他扶住周大人:“周大人莫急,慢慢说。”周大人眼泪汪汪:“我母亲失踪了。”闵汯安和岑守拙更惊讶,用眼神暗暗相互提醒要小心这是周大人的调虎离山计。“令堂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方才。”“在何处失踪?”“我母亲的卧房。”“她自己离开的,还是有人跟她一起离开?”“不知道。”“当时可有人看见?”“母亲失踪之时,几个侍女,我,还有两位兄长都在母亲房中侍候,所以我们都亲眼看到。”闵汯安听得有些糊涂了:“既然这么多人看着,那如何会不知道?”岑守拙有些怀疑周大人已经疯魔了,暗暗围着周大人绕圈观察他身上是否被人贴了符咒,或是沾染了别的不干净的东西。可是周大人气息虽然慌乱,却不黑不黄,既没中邪也没有被人控制。闵汯安接着问:“她从哪个门出去的?出去了后又去了哪个方向?你们可有出去寻找?”“哎呀,闵将军啊。我们就是不知道,不然也不用来麻烦您了。”周大人急得满脸通红。周大老爷和二老爷这时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向岑守拙和闵汯安草草行了个礼。“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守在家里吗?”周大人跺着脚。周大老爷看了一眼闵汯安,小声回答周大人:“我怕你说不清楚。”毕竟闵汯安和周大人才在堂上针锋相对,闵汯安有充分的理由不理会周大人。闵汯安和岑守拙见周大老爷来了,才真正相信了周大人的话。闵汯安朝周大老爷抬了抬下巴:“你说来听听。”他也觉得从气急攻心的周大人这里根本问不出什么。周大老爷作了个揖回答:“今日我跟两位弟弟在母亲房中侍候她。母亲见三弟来探望,忽然就醒了,要喝粥。我们怕是回光返照就赶紧让人去熬粥了。结果粥端来了,床上的母亲就在我们眼前不见了。”岑守拙和闵汯安心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好熟悉的感觉。“你感觉从最后看到你母亲到发现她消失过了多久?”“没过多久,我觉得只眨了眨眼。问两位弟弟和侍女,都说没看见母亲自己下床或是有人进来移动她,可是床上就是没人了。”“手里的粥凉了吗?”周大老爷想了想:“你这么说起来,当时端来的时候是很烫,我打算吹凉了给母亲喝。等发现母亲不见了,粥便已经温了。”“可有闻到什么香气?”周大人忽然冲岑守拙跪了下来:“高人,我知道您有那让人瞬间消失的本事。我错了,不该妄图陷害您。如果您想要报复,尽管冲我来,请把母亲还给我。”他说完就重重地磕了个头。岑守拙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要是真要想害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当着你们的面到她床前,干嘛还把她掳走?直接杀了她不就好了。再说,你们都说了她都已经回光返照,死不死也就是一个时辰内的事情了,我干嘛浪费时间去杀她?”周大人直起身,似乎在琢磨岑守拙话的可信度。听上去岑守拙只是在为自己辩解,其实也是在宽慰他们:无论是谁,要只是想杀周老夫人,根本就不会把她掳走。也就是说,周老夫人暂时是安全的。岑守拙伸手去搀周大人。只是他的手一碰到周大人,手腕上那条黑线便忽然滚动了一下,仿佛拉着铃的绳子,扯着他的心脉也动了一下。岑守拙立刻如被蜜蜂蜇了一般往后退了一大步,瞪着周大人。周大人眼里带着讥讽的笑意,仿佛在说:“最好不是你,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这让岑守拙越发愤怒:果然是这个人害得他这十几年生不如死!!他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就祭出定妖砂,把这厮体内的妖怪逼出来,再同归于尽。闵汯安和周大老爷明显感觉到了他们的剑拔弩张,忙上前,一人挡住了一个。“我们先去周府查看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抓到那个人要紧,其他事情先放放。”闵汯安面对着周大人,话却是说给岑守拙听。“是是是。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母亲。”周大老爷对周大人说。岑守拙垂下眼,掩去眼里的怒火,点点头。他还没告诉任何人对他下咒的就是周大人。不过闵汯安说得对,现在杀死周大人也于事无补。“不准去。”岑苟生这时刚好进来,大声喝了一句。周大人看见岑苟生眼里那嘲讽和得意的笑就越发明显了。岑苟生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直冒,像是随时都会伸手进兜里掏法器和符咒出来打周大人。岑守拙十分诧异。按理说,岑苟生和周大人应该没有打过交道,为何岑苟生跟周大人像是宿敌一般,一见面就气氛紧张。闵汯安也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对周大老爷抬了抬下巴:“你们先回去,我们随后就来。”周大老爷会意忙把周大人拉走了。周家人走了之后,闵汯安对岑守拙说:“你们父子商量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岑苟生等闵汯安离去才问岑守拙:“你这几日原来是在为周家干活。那日受伤也是因为周家吗?”岑守拙点头:“是。”岑苟生一脸恨铁不成钢:“我不是说了,你不要再去查这件事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岑守拙叹息:“爹啊,我身上的诅咒是我不理就会消失的吗?”他刚说完,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又是要吐血的感觉。肯定是周大人在警告他若是不快些去帮忙便又要受诅咒之苦。岑守拙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不说话。岑苟生扶着他说:“你可还好?”“那个人真是欺人太甚!!!”岑守拙咬牙切齿地说。岑苟生忙扶着他坐下:“我不让你管周家的事是因为在你身上种下诅咒的就是周家的某个人。你若是贸然去动周家,可能会把他们逼急,然后就会像你如今这样。”“原来你知道是周家?”岑守拙一分神,一口血就迫不及待从嘴里涌了出来,“我也不想理他们,可是如今已经这样了。”岑守拙喘息着望着地上的斑斑血迹,眼前金星直冒。三文钱恰好回来,一见这样,忙从墙头跳下来,紧张地围着岑守拙打转。它跳到岑守拙怀里,岑守拙抱着它,瞬间好了许多。岑苟生贴了个清心符在岑守拙的背上,便再无计可施。他仓皇失措地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沉思了许久,才哆嗦着嘴唇说:“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我装乌龟十几年,只想保你平安,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岑守拙苦笑:“人家要你的命,如何躲得过去?”岑苟生皱眉:“既然躲不过去,那就不躲了。”岑守拙直叹气:“你倒是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不然我就跟蒙着眼睛与人打架一般,会一直处于劣势。”岑苟生想了想,点头:“是该告诉你了。”原来,当年周家老太爷的弟弟说周家进了邪祟,请岑苟生去驱邪。岑苟生去了,却没有发现半点异样。被追问之下,周老太爷的弟弟这才躲躲闪闪告诉岑苟生实情:他们怀疑的邪祟就是自己的父亲。他们觉得周家这些年一直被妖怪控制着。可是岑苟生在周老太爷的父亲身上也没有察觉到一点妖气,反复试探之下,也没有发现周老太爷的父亲有任何妖力。他以为周老太爷的弟弟得了臆症。直到周老太爷的弟弟被人推到水中,周老太爷的父亲却逼迫当时的潭州刺史以周老太爷的弟弟不慎落水结案。这引起了岑苟生的怀疑,他下狠心对周老太爷的父亲祭出定妖砂,果然从周老太爷的父亲身上逼出一只狗妖的精魂。他正要把狗妖收伏,却听说妻子在家中要要寻短见。狗妖得意地说,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各自安好,岑苟生不来妨碍他们,他们也就不会伤害岑苟生的家人。“我被它胁迫,只能暂时放过他,匆匆赶回去,可是到家中时已经晚了。”岑苟生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深深叹息了一声。记忆忽然如潮水一般涌出,将岑守拙包围。他忽然想起自己被各种狰狞的、丑陋的、凶狠的妖怪扼住喉咙的画面。杜纤纤也被树妖缠住尖叫着,哭泣着。而他的母亲则在往江中走。母亲一步一回头,眼里满是不舍和哀伤。原来母亲不是被妖附身才自杀,而是因为他被妖怪挟持,母亲为了救他,被迫自尽。母亲被水淹没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拙儿啊,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被它们吓倒。”他听完后便觉得胸口猛然剧痛,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母亲不在了,父亲疯了,他什么都没了,只多了个诅咒和时时刻刻纠缠他的何种妖怪。眼睛发红,岑守拙哽咽着说:“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想不起来?我一直以为母亲是被……”别说他,杜纤纤也不记得了。“不怪你,我怕你们太小,受不了,把你们那一部分记忆封印起来了。除非我主动跟你讲起,你永远都不会再想起。”岑守拙攥紧了拳头。岑苟生接着说:“那时候我为了救你,没精神去捉妖,那些被周老太爷的父亲鼓动来帮忙的妖怪便四散在了潭州城里。我发现你身上多了个诅咒,猜想应该是周老太爷的父亲下的黑手,便去周府找他解咒。”岑守拙皱眉:“等等,我有点不明白。寄生到人身上的妖是没有妖力的,如何在我身上下咒?”“是,这一点,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我原本打算捉住周老太爷的父亲,用定妖砂逼他交代,可是等我再次回到周府发现周老太爷的父亲已经死了,只能失望而归。后来我听说周家新添了一个小公子。这孩子恰好是周老太爷的父亲死的那日生的。我查了查,发现周家每有一个老人死去就会有一个婴儿诞生,便怀疑周老太爷的父亲寄生到了那个婴儿,也就是现在的周三老爷身上。”岑守拙点头,沉声说:“没错,周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妖怪把持了。上一代的主家定会指定被妖寄生的人为下一任主家。那其他逃走的妖怪呢?”岑苟生若有所思:“那些妖怪像是都离开了潭州城一般没有任何踪影。我怀疑它们全部寄生到了潭州新生的婴儿中。”潭州城果然不止周家这一家被妖怪把持。只是现在时间太久,那些妖怪可能早就又换了肉身,无迹可寻,或是已经魂飞魄散。岑守拙皱眉问岑苟生:“那你为什么不查下去?”岑苟生摇头苦笑,“我只要一查这件事,你便会痛苦不堪,吐血打滚。我哪敢再去冒险,只能停下来装做自暴自弃。”“你这自暴自弃装得还真像,一装就十几年。你要今天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岑守拙取笑岑苟生。岑苟生脸红了红:“装太久太投入,自己都快忘了当时是为什么要装。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怕,只管往前冲。这些年装疯卖傻才真正停下来好好休息。一停下来,我才发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无忧无虑,开开心心。人生一世短短数十年,何苦为难自己。我若不是当年那么激进,也不至于让你母亲……”“你倒是开心了,我呢?这些年我自学法术,支撑这个家,我容易吗……”岑守拙轻轻叹气。要说他一点怨言也没有,那也是骗人的。岑苟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儿子,你以为你天赋真的就好到自学也能这么厉害。你第一次捉妖差点被猪妖吃了,幸好身边寄妖伞及时打开,你才拣回一条命。你没发现其实那把伞是我平日惯用的那把。”原来是不是他运气好,而是爹一直在暗中帮他。岑守拙愣了一会儿,笑了笑不出声了。“这些年虽然不容易,还好有惊无险,你如今能独当一面也多亏了那时我狠下心让你自己摸爬滚打。你娘要是泉下有知,也定会为你高兴。不过,你千万要小心。毕竟周家代表的不是一个两个妖,而是一群妖。兴许还有几个心怀叵测,比妖还可怕的人。”岑守拙点头,冷冷地说:“放心,如今我也早就不是那个遇见个小小地精都被能吓得满院子跑的小孩子了。你就看着,我要为自己和娘讨回公道,要还潭州城一个干干净净!”侍女和仆人们被周大老爷叫到了周老夫人的卧房外。周二夫人也在一旁。周大老爷指着几个侍女和仆人说:“方才他们都在。”闵汯安朝一个侍女示意:“从你开始,不用管别人说什么,只用告诉我,你自己看到和听到了什么。”侍女和仆人的说法跟周大老爷说的大同小异。岑守拙却问:“贵府有几个门?”周大老爷忙说:“四个。”“离这里最近的是哪个?”“西门。”“此处过去西门都要路过一些什么地方?”“母亲喜欢安静,不喜欢有人在门前来来去去,旁边是个花园。从花园穿过去,就到西门了。”“西门平日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开着的,方便杂役们运柴火和菜蔬等物到后面的柴房和厨房。”“有人守着吗?”“有两个仆人。”“他们现在来了吗?”“不瞒您说,其实我发现母亲失踪之后就立刻把四个门都紧闭,然后把所有守门人都叫来问过了。这两个今日负责看守西门。”周大老爷忙对门外两个年轻力壮的仆人招手:“你们过来。”那两人怯怯上前。岑守拙问:“老太太失踪的时候,你们可有离开岗位?”那两人齐齐摇头:“没有。”“那你们可曾看见什么?”“不曾。”“可有觉得对方眨眼的时间格外长。”那两人脸上立刻显出惊讶地神色,交换了个眼神。“你们实话实说,我不会怪罪于你们。”周老爷忙说。其中一个犹犹豫豫地说:“我就眨了个眼,就莫名其妙挪了个位置,本来站在门中间,结果到了门边。我觉得不太可能,所以方才老爷问的时候,没敢说。”另外一个忙说:“是的是的。我以为我睡着了,没看见他动,所以之前不敢出声。”“其实你也挪了位置的,那时候刚好有只老鼠从你脚下跑过,我以为你在躲老鼠,我走神没看见你动,便没有问你。”岑守拙和闵汯安交换了会心的眼神:看来是从这个门里出去的没错了。“带我们去看看。”闵汯安下令。周大老爷忙在前面带路。从花园到周老夫人院落大门之间早上不知道多少人跑来跑去,加上西门一看就是每天很多人进出,地上的脚印凌乱,已经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岑守拙指着脚印问周大老爷:“平日花园里就这么多人来去还是今日因为老夫人的事情才这样?”周大老爷回答:“平日就很多。花园是厨房到这边主人院落必经之地。”岑守拙皱眉:奇怪,按理说,以那个人的谋略,应该不会挑这样一个人多眼杂的线路。因为他不可能把周府所有人都迷晕,有随时会被人撞见的风险。他想了想问那两个守门人:“那会儿西门进出的人多吗?”“不多,正是最清闲的时候。”“那会儿厨房刚做完饭,大家都在吃饭,所以没什么人干活。”从刚才起就一直默默听着闵汯安忽然又出声问:“门外的巷子里是否也没什么人?”守门人点头:“是的,大家都吃饭休息去了,除了拉车的骡马,没有活物在巷子里。”闵汯安追问:“花园里也一样?”“对,没人。都在吃饭或者在老爷太太房中侍候。”“平日也一样吗?”“是的,每天都这样。”难怪幕后主使会选这个线路,在这个时间转移周老夫人!闵汯安和岑守拙同时意识到,歹徒对周府的作息了如指掌。不过,这还是太冒险。岑守拙站在那里拧眉想,那个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来确保没人来打搅他?二夫人低声在问身边的侍女:“怎么又有老鼠,那日捉了一只猫放在这里之后不是说就没有老鼠了吗?”岑守拙盯着地上凌乱脚印里依稀可见的老鼠脚印,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守门人:“老鼠从哪里来?”“是从老太太卧房,沿着花园的路跑过来的。”“是啊,那老鼠怪得很,好像不怕人一样,径直冲着我们而来。”岑守拙喃喃地说:“然后,你们就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气,身边也莫名其妙起了一层雾。”那两人点头如鸡啄米:“有的有的,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是的了。那人把装了勾魂香的袋子绑在老鼠身上,贴个符咒驱使老鼠从老夫人房中一路沿着花园跑到西门。这样就能把这一路所有人都被迷晕。如果在那段时间内有人不小心闯进来,也会被迷晕。这样幕后主使就可以完全不受干扰的从容把周老夫人从这条线路抬出去了。另外一个守门人接着说:“那雾气很古怪,我们眨了眨眼,雾气就散了。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我们还以为是门外经过的车里谁家小娘子的香气。大人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老鼠跑过来的时候,闻到香气。”岑守拙立刻捉住其中一人的胳膊:“你是说,你们闻到香气之前,门口有车经过?”两人吓了一跳,怯怯回答:“是。”闵汯安紧张地问:“从哪个方向来?”两个人想了一下,同时指着南边:“从南边过来,往北去了。”岑守拙追问:“帘子什么颜色,什么样式?”“车框是松木刷黑漆。帘子是褐色锦缎包黑边的。”“是一头驴拉的那种驴车。”“可又见到赶车人?”“有,不过他戴着斗笠看不清脸。”闵汯安和岑守拙同时冲了出去,留下了一脸错愕的周家人。歹徒可以把周家宅院里的所有人都迷晕,却不可能把一整条街的人都迷晕。那个时段周府在吃饭,也就是路边饭馆酒肆最繁忙的时候,总会有人看见那辆驴车。出了巷子是潭州城最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闵汯安把士兵分派出去,沿着街两边询问两边店铺的老板伙计在那个时段是否见过那辆车经过。果然很多人都说看到了那辆车,指着他们前去,最后走走停停,竟然到了无常伞铺的后门。那辆车就停在伞铺后门的巷子里,用绳子固定在门后的树上。像是在嘲笑岑守拙一般,拉车的驴子一看到他便忽然仰头,张着鼻孔朝天大叫:“啊哦,啊哦……”岑守拙气得咬紧了牙关。闵汯安也哭笑不得。马车里面是空的,岑守拙闻到了那淡淡的香气,忙捂住嘴放了车帘,退了一步。跟着他们而来的周大人一见,立刻揪住了岑守拙的衣襟:“果然是你,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还如何狡辩?”岑守拙把他推开,沉下脸:“你动脑子想想,要真是我,我还领你们来这里,岂不是蠢到了极点?”闵汯安发现三文钱站在墙头,朝它试了个眼色,趁着大家都在看岑守拙和周大人争辩之时,不动声色走了远处角落里。三文钱便在墙上慢悠悠地跟着他走到了远处,蹲在墙头与他对望。闵汯安仰头问:“马车什么时候过来的?看见是谁了吗?”三文钱摇头:“我刚从你们府上回来,没看见。”闵汯安郁闷了一下:这家伙又去找闵汯兰了,那人果然心思缜密,就连嫁祸岑守拙也挑了个三文钱不在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幕后主使对他和岑守拙都特别熟悉。三文钱悠然舔着自己毛发,似是无意一般说:“这些畜生都一样,只要饿了渴了,就会自己回去找主人。”闵汯安把旁人都遣散,也不说干什么,靠在墙上看着驴子。岑守拙一脸憋屈:“你看啥啊?莫非它还能跟三文钱一样说人话吗?我现在就想把它啥了熬驴肉汤。”闵汯安冷冷地说:“闭嘴,给本将军安静站着。”太阳慢慢西沉,驴躺在地上睡了一觉,又醒了。岑守拙和闵汯安一直站了。他又热又累,腿都站直了,闵汯安也不说到底要干什么。“早知道进去等了。”岑守拙又嘀咕。“闭嘴,别像个女人一样啰嗦。”闵汯安淡淡地说。眼看日落西山,驴子终于开始焦躁起来,不安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岑守拙明白闵汯安的意图了,也盯着驴子。那驴子开始越来越不安,使劲扯着拴住它的绳子。“可以了吗?”岑守拙问。“再等等。”闵汯安回答。等驴子挣扎到没力气了,闵汯安才过去,把绳子解了。驴子立刻拉着车,跑远了。闵汯安和岑守拙一路跟着它,到了城里另外一头。驴子用头顶开了后门,进去了。岑守拙对闵汯安说:“我进去找周老夫人,你带人把这里围住,以防有人冲出来。”闵汯安点头,一挥手。他的士兵便无声无息包围了这个院落。岑守拙贴了个隐身符,才冲了进去,立刻又出来了。他冲闵汯安招了招手。闵汯安有些莫名其妙:“就找到了?”他一进去,立刻就明白了。整个后院里,都是驴子、马和马车。原来这是个租车行。掌柜恰好从前面过来,看到后院里忽然满是凶神恶煞地士兵,还有一个脸色阴沉得死阎王一般的闵汯安,吓得扔了手里的草料,腿一软跪了下来,直磕头:“将军饶命,小人安分守己,不曾做坏事。”闵汯安忽然觉得累了,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指着方才那辆车:“今日谁来租了车。”掌柜回答:“回将军,小的不清楚。”闵汯安眯起眼盯着掌柜:“你是这个店的掌柜,怎么会不清楚?”掌柜哆嗦了一下,低头躲过闵汯安冰冷的眼神,飞快地回答:“有客人在柜台上留了一锭银子,叫小人在某时某刻,把一辆车放在某处。小人就照做了。”又是个死胡同。闵汯安无奈地扶额。一阵晚风吹过,从马圈里跑出一只老鼠,慌不择路,撞在一个士兵脚上。岑守拙和闵汯安下意识闭住呼吸。士兵一脚就利落的把老鼠踩死。岑守拙和闵汯安见大家都无事,才放了手。只是岑守拙看着那被踩死的老鼠,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他立刻冲闵汯安试了个眼色。闵汯安会意,在岑守拙出去之后也起身跟着他走了出来。岑守拙低声说:“守门人说,这只老鼠是从花园里跑出来的。”闵汯安点头:“是。”“也就是说。有人把老鼠带到了周家,然后放出了老鼠。”闵汯安停了停,回答:“是。”而且这个人肯定是周家的人,不然会引起人怀疑。也就是说,周家里面有幕后主使的帮手。而且那个人当时就在周老夫人的房间里。“你当时注意看了没有,案发时待在周老夫人房间的人里面有没有活死人?”“没有。”岑守拙摇头,“我一到周府就把那些人看了一圈,没有任何人身上被贴了符咒,或者是被傀儡术控制。不然哪里需要费这力气跑了一整天?那个内鬼肯定是个活人,而且是心甘情愿为虎作伥。”“呵呵,看来,我们要认认真真审一审了。”“那个人肯定不会自己招认,我们一没有证据,二没有任何头绪,如何找出那个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