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驱邪泻火良方
岑守拙一听,声音不由自主冷了:“哦,是吗?”“他说你这种人惯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轻易不会对我说真话的。所以我要多接近你,最好日日跟着你,才能研究透彻你。他大概也没想到,最后我会……”龚芳染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岑守拙却攥紧了梳子,在心里暗暗地说:原来如此。让他爱上龚芳染再残忍地分开他们,莫非也是龚芳植的计划?看来龚芳植开始计划对付他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早得多。只是作为幕后主使的龚芳植为什么会从那时就想要对付他?他那时并不曾阻住龚芳植的路。龚芳植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知道了他身上的诅咒?从周大人那里接过诅咒是龚芳植临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岑守拙等龚芳染重新匀了脸,便送她回了王爷府。龚芳染将要进去之时,岑守拙欲言又止:“今日真是……”他想说今日真是对不住了,龚芳染却打断了他的话:“今日之事不用放在心上。且不说,你没把我怎么样,就算真的怎么样了,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岑守拙心里一痛:她越是这样大度,他才越是为难。龚芳染没等他在说什么,转身急急忙忙进去了。岑守拙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了。龚芳染却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其实她好害怕他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怜悯的,才越发卑微。夜里,岑守拙察觉到有人从墙上翻进了他家的院子。看那人的气息不是妖怪,他便示意三文钱隐藏到角落里不要动,自己默默等着那人靠近。他这无常伞铺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些寄妖伞,别人拿去了也不会用,所以他很好奇,这人到底要干嘛。那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岑守拙。岑守拙暗暗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定身符。那人却从腰间掏出一把镶金嵌玉,刀刃雪亮的匕首抵在岑守拙的脖子上:“你个色胆包天的混蛋,给本王起来!!”咿!!!竟然是龚芳植?!!岑守拙忙暗暗冲正要朝龚芳植扑上来的三文钱摆手,故作惊慌:“啊呀呀呀……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龚芳植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照亮了自己的脸:“是我,小王爷龚芳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岑守拙哭笑不得:其实,说实话,他还真有一点惊喜和意外。因为他正想试探龚芳植却苦于没有不让龚芳染伤心的两全之法,龚芳植却自己送上门了。只是万万没想到,龚芳植会用最笨的方法来对付他。龚芳植明显很生气,连脸都有些变形了。他手下一用力,岑守拙的脖子上显出一条浅浅的血痕:“你连本王都不认识!?你这个小人,竟然敢非礼本王的亲妹子,本王今晚非阉了你不可!”“王……爷饶命,小的真没那个胆子。都是郡主欺负我的时候多。”岑守拙作出可怜的模样,一个劲地拱手作揖。“你还想狡辩,我妹子今天从你这里回去的时候脖子上那……那是什么?”龚芳植脸涨得通红,结巴了半天硬是没法把吻痕这两个字说出口。岑守拙小心翼翼地问:“小王爷可曾亲口向郡主询问前因后果?”他把准了龚芳植肯定没敢直接问龚芳染。果然,龚芳植有些心虚,梗着脖子回答:“她一个大姑娘家,我怎么直接问?”岑守拙叹了一口气,借机小心翼翼把脖子上的匕首推开:“小王爷,你错怪小人了。今天郡主非要在小人这里在自己身上做什么实验,让小人帮忙。小人不敢不从。没想到实验做完,她的脖子就变成那样了。”三文钱在黑暗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那白眼珠子,岑守拙隔得那么远都能看见,却直接选择忽略。“是吗?”龚芳植有些犹豫起来,“什么实验?”“她说想知道用电鳗电一电脖子,脑子会不会好用一些。”岑守拙脑子转得飞快,编出了一套瞎话。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佩服自己的机智。龚芳植像是相信了岑守拙。知妹莫过兄,龚芳植太了解龚芳染的脾性了。王府里哪一个仆人和侍女没有被她拉去当过试验品?他把匕首插回腰间,恶狠狠地说:“你最好老实点,要是敢对我妹妹有非分之想,我非剁了你不可。她是郡主,你个贱民就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虽然这话听上去无比刺耳,可是岑守拙还是逼迫自己在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点头哈腰:“小王爷下次要是想问小人话,叫人来把小人传唤去王府就行,不用这么半夜亲自来了。”龚芳植扯着嗓子怪叫了一声:“要你教我?!我要是把你叫到王府,岂不是让我父王和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妹子被你非礼了?我妹子的名节,王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放?!”岑守拙嘴角抽了抽:原来他是考虑得挺周到的。看来他还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是个十足的草包。“您平日也没见这么紧张郡主啊?”岑守拙试探着又嘀咕了一句。龚芳植恶狠狠地说:“少啰嗦,那是本王深藏不露。本王就这么一个妹子,怎么会不紧张!?”说完,他又翻墙出去。“其实你可以从门里出去。”岑守拙在他身后小声提醒。“要你这个刁民管!!”龚芳植隔着墙回了一声。三文钱这才慢悠悠走回来问:“就这么放他走了?”岑守拙也知道,龚芳植可能是察觉自己被他发现了才故意装成这样,好打消他们的疑虑。“你跟上他,吓一吓他,看他有什么反应。”岑守拙笑了笑。三文钱很不满地嘀咕:“不去。又来使唤我,又来使唤我。明明随便抓个地精就能干的活,偏要叫我。”岑守拙拱手:“哎呀,谁有你的本事和聪明,别人我都不放心。”这话一半是恭维一半是真心的。他确实不放心驱使别的妖怪去干着活。因为他不能保证别的妖精不会被那人花言巧语威逼利诱所蒙蔽,被那人利用对他撒谎。三文钱虽然依旧是不情愿的样子,却起身打算要去了。“等等。”岑守拙叫住了三文钱,“你这样不行,太可爱了,简直就是人畜可欺。他根本就不会用真本事对付你的。”三文钱‘嘭’的一声变得老大,头伸出到了屋顶上面,生生把屋顶戳了个洞。瓦砾纷纷落下。隔壁的岑苟生在睡梦中骂了一句:“你们两个臭小子,大半夜的就不能消停会。”岑守拙哭笑不得: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等下又没得睡了,要补屋顶。三文钱龇了龇獠牙:“可以了吗?”岑守拙摇头:“不不不,别用你最强的样子。你这样子强到让他觉得以他的法术根本收伏不了你,他可能就索性不抵抗了。”三文钱把身子缩小了一点,头回到了屋内:“现在呢?”岑守拙伸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再小点。”三文钱又变小了一点。现在他跟衣柜子差不多大了:“好了吧?”岑守拙又把手抬了抬:“太小了,再大点。”三文钱恼了,一抬爪,要掀桌子:“你以为是捏面人啊?!大一点又大了,小一点又小了。”岑守拙忙按着桌子:“好了好了,就这样吧,你见机行事。”三文钱低头要出去,然后卡在了门口,使劲挣扎也无用。“你看看你最近不干活,都胖了。”“胡说,分明是你叫本神兽变大的。”三文钱气得怪叫了一声,缩回小狗模样,跑了出去,窜上墙头,消失在黑夜里。岑守拙抽了抽嘴角:他方才故意拖延时间,是怕龚芳植一出去就遇见妖怪会起疑心。其实他在龚芳植将刀抵在他脖子上时,也在龚芳植身上种了个窃听符。这个符咒是一对儿,一个窃,一个听,是他自己最近想出来的。窃听符的好处是,窃符可以隐入被种符咒的人身体里却让那人没有丝毫感觉。而他只要把听符贴在耳后,就可以坐在家里听到被贴了窃符的人所听到的一切。而且只有他能听见。窃听符的缺点就是,需要近身才能贴上,符咒有效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而且距离不能太远。好比他在潭州城,龚芳植要是出了潭州城,这个符咒就失效了。还有,若是有什么阵法隔离法术,符咒也会失效。而且,任何法术都是双刃刀,施法的人有被反噬的危险。他曾在小猫小狗身上实验过几次窃听符,没看出什么大问题。今日还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不知道会怎么样。此刻听符里只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岑守拙抓来几个地精用馒头做报酬,哄着它们帮他修补屋顶,他自己则一边监督它们干活一边继续听着听符。听符里发出低吼声,分明是三文钱已经赶上了龚芳植。龚芳植惊恐地叫了起来:“你是什么妖怪?!不要过来,小心本王把你剁成肉块!”三文钱咆哮了一声,然后忽然就没声音了。岑守拙十分诧异,莫非符咒失效了?过了约半柱香时间,屋顶差不多补好了,三文钱忽然落在了院子里。它瞬间变回小狗大小,跳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坐着梳理自己的毛发。“怎么样?”岑守拙把馒头扔给地精,走出去问。三文钱龇牙咧嘴笑了一声:“那家伙太不济事了,分明手里有把刀子却只知道乱舞。结果我就吼了一声,他就直接晕了。”“啊?你不会直接把他吃了吧?”岑守拙十分紧张。“呸,人肉又不好吃。我怕他倒在那里出什么事又惹来麻烦,把他叼到王府后门,从墙上扔进去了。”“好,很好。”岑守拙这才放下心来。“睡觉,本神兽累死了。”三文钱跳下来,在门口蹭了蹭爪子,进去了。岑守拙也累了,进去躺在了床上。他刚闭上眼睛,听符里传来有人呼唤龚芳植的声音:“小王爷,小王爷,您这么在这里睡。”原来是仆人发现了龚芳植。龚芳植的声音有些迷惑和茫然:“是啊,本王怎么在这里……”“哎呀,小王爷多半是太累了,梦游了。”“不是,本王今天撞邪了,给本王弄几个姑娘来驱邪。”“我去!”岑守拙“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在他脚边昏昏欲睡的三文钱被他吓得一下坐起来:“嗯,怎么了?抽风了?”岑守拙没功夫理会它,因为那边下人已经应了龚芳植出去办事了。他拼命抠着耳后,想把听符扣出来,却没办法。当初做这个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也没料到他会听到一半便不愿听下去的时候,所以还特别弄了个防掉落的植入符。于是在窃符失效之前,他都没办法弄掉听符。果然,没过一会儿,下人就为龚芳植找来了几个姑娘,然后龚芳植开始逗弄姑娘:“哎呦,翠香,几日不见你丰腴了不少,真是让小王我看了心生欢喜。”然后就有一个姑娘娇声说:“小王爷你真坏。”另外两个姑笑的声音跟着也传了出来:“小王爷好偏心。”三文钱见岑守拙的脸猛然红了,像是煮熟了的虾,起身靠了过来:“你咋了?发烧了?”岑守拙摇头,心里暗骂: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一次三个,淫贼!!这就是赤裸裸的炫富!!那边已经开始说一些不堪入耳的淫词秽语了。最悲催的事,这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他还不能告诉三文钱,不然三文钱非要嘲笑他一辈子。岑守拙脖子上青筋直冒,揪着被子,脸都要扭曲了,对三文钱说:“把我打晕吧。”三文钱不知所以:“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少废话,不然我就自己动手了。”三文钱犹犹豫豫走到岑守拙背后,伸出爪子比划了半天,都没下手。“干嘛?没挑到你喜欢的部位?”“不是,我总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不真实。你知道的,我十天里有九天都想掐死你。现在你让我打,我倒觉得不踏实了。我担心你等下醒了又反悔要找我麻烦。”“叫你动手,你就动手!那么啰嗦干什么?”岑守拙低吼了一声。三文钱抬起爪子正要挥下去。岑守拙又叫了一句:“停!”三文钱一下收不住,只能临时在空中换了个方向。用力过猛,爪子挥了个空,它的身子就控制不住被带倒了,在床上一连滚了好几个跟斗才在床脚停了下来。“你!!!”它尴尬和气恼得皱起了脸,“果然是在玩我。”“不是。”岑守拙说。其实他一来是害怕自己晕了还能听见这声音,最后做什么奇怪的梦,发出奇怪的声音作出诡异的举动,让三文钱看见笑话他。醒着的话,他至少还能控制自己。二来,他还是想搞清楚龚芳植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耳朵里传来“嗯嗯嗯啧啧啧”的怪声。岑守拙觉得自己很不好了。“诶?脸色咋又白了?”三文钱又凑过来,“你不会是吃错东西了吧?”岑守拙胃里一阵翻腾,抓起被子用牙狠狠咬着,不然呢他怕自己会吐出来。“啊呀,真不好了,叫个大夫来吧。你的脸色又青了。”三文钱‘啧啧啧’地摇头。听符里现在响着亲吻声,哼唧声、喘息声,尖叫声和床被压得嘎吱嘎吱的声音。折腾了半小时,龚芳植终于闷哼了一声,停了。终于…….岑守拙也像是虚脱了一般,仰面朝天直挺挺倒在床上,满头汗直喘粗气。三文钱过来舔了舔他的脸:“哎,原来是虚火上升。年轻人嘛,很正常,泻泻火就好了。”岑守拙怪叫了一声:“别给我提泻火这两个字!!”龚芳染一大早来找岑守拙,见他眼眶发黑,两颊深陷,比那死人还难看,着实吓了一跳。“哎呀,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一晚上不见,你就变成这副模样。”龚芳染一脸担忧上下打量着岑守拙。岑守拙满腹心酸:昨天真是太坎坷,先是龚芳染在面前看着不能吃,硬生生把泻火压下去,后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又被龚芳植那个贱人挑起来,无处发泄。结果龚芳植消停了,他听着龚芳植那巨响无比的鼾声,下半夜硬是睡不着了。岑守拙满心悲凉,哆嗦着嘴唇却无从说起。龚芳植满面春风摇摇摆摆走进来了。岑守拙瞪大眼睛望着他:“你怎么来了?”龚芳植斜乜着他,似笑非笑。龚芳染暗暗捏了岑守拙一把。岑守拙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很无礼。而且在龚芳染看来,他应该是第一次见龚芳植。岑守拙干咳了一声,改了语调:“小王爷好,小王爷光临寒舍有何指教?”龚芳植背着手,转头打量这个小院子:“啧啧,天天想着往这钻,这里到底有什么好?”他说完就拿眼睛斜瞟龚芳染。龚芳染的脸上瞬时染上绯色,假装没听见。此刻的岑守拙痛苦无比,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因为龚芳染进来之后,不管谁说话,那声音都会一先一后在他耳朵里响起两次,像是回声一般,让他不知道该听哪个好,比之前还要痛苦。太阳穴突突跳着,岑守拙怕被他们发现又不敢捂住耳朵,只能假装头痛扶额坐下。“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昨日就是很奇怪。”龚芳染微微皱眉问岑守拙。龚芳植立刻追问:“昨日他怎么奇怪了。”龚芳染忙岔开话题遮掩:“没什么。他昨日就身体不适的样子。我担心他病了。”“叫个大夫来给他看看不就行了?”“我也是这么说,可是他不肯。”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不知岑守拙耳朵里已经响了千万声。岑守拙头疼欲裂,一拍桌子:“停!”龚芳植和龚芳染被镇住了,同时转头看着他。岑守拙揉着剧痛的手在脸上堆起笑:“郡主,那个,小人今日不太舒服,真不适合陪您做实验了。要不您先请回?改日再找小人?”他暗暗冲龚芳染使眼色。“好。”龚芳染也怕再纠缠下去龚芳植会察觉到昨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忙推着龚芳植往外走,“走吧,走吧。叫你不要跟着,你非要跟着。现在闹得我的试验品也不肯干活了。”龚芳植无奈地咂嘴:“谁知道他这么娇气。诶,不对,他昨日分明说的是,你要他在你身上做实验。”“都一样。”龚芳染含糊应了,把龚芳植推了出去。临到出门,龚芳植忽然回头意味深长瞥了岑守拙一眼。岑守拙顿时觉得好多了。只是静下来一想,他又觉得中间有问题。这个龚芳植不会是知道自己在他身上做了手脚,故意耍他的吧?想起周三夫人的事情。如果龚芳植也会腹语,一个人就能做到。就算龚芳植不会腹语,真找几个姑娘来膈应他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和龚芳染离开‘无常伞铺’之后,龚芳植就去跟几个狐朋狗友遛鸟,射箭,打花牌,下馆子,反正就没干一件正经事。岑守拙在家里听着那声音,好像就在龚芳植身边,跟着他游荡了一天一般,心里空落落的。好不容易熬到天黑,眼看十二时辰就要过去,岑守拙叹息:“啊,这个世界终于要清静了。”幸好窃听符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效力,不然再继续这样下去,他像是同时过着两个人的人生,活生生要被折磨疯了。耳朵里传来龚芳植说话的声音:“你来了…….”有人回答:“嗯,小王爷这几日怎么样?”那是韦发财的声音!岑守拙一下坐起来,想要再听,可是耳朵里却归于平静。听符从他耳后无声地飘落,在半途中散作一团烟雾。可恶!哪怕再多半刻钟也好。他也能听明白,龚芳植到底是跟韦发财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