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黑大个
贾将军垂眼似在沉思。侍卫统领忙又作揖,一鞠到底:“请将军务必答应。”其实侍卫统领明白,基本不用贾将军动手帮忙,他们只要跟着他就能保证安全。狐假虎威就是这个意思。“本将军的方向倒是跟你们一样。”贾将军微微皱眉:“不过男女有别。你们家郡主又是个未出阁的闺女,与我同行怕对郡主的名声不好,与我也不便。”侍卫统领再次哀求:“请将军务必答应帮忙。我回去一定跟王爷禀报将军的恩德。”贾将军抬眼瞥了侍卫统领一眼,叹了一口气:“不过我看你也是为了忠心护住,实在不忍心拒绝你。你们要跟,就跟着吧。不过我走得快,你们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我也不管。”侍卫统领一听松了一口气,忙拱手致谢:“多谢将军。将军真是仁义之人。我们一定尽量跟上将军,绝不给将军添麻烦。下官就不打搅将军用饭了,先告退。”他说完便冲侍卫们一挥手,这群人便呼啦啦都上去了。只留了两个人在龚芳染门口值守,其他人回了房间。贾将军饭量极大,不紧不慢,一碗接一碗。在龚芳染门口站岗那两侍卫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人吃了足足一桶饭和两斤牛肉。贾将军看了一眼空桶,嘀咕了一句:“咋就没了。”驿长脸色很不好看了:如今已经快亥时末,这要再生火做饭,今晚上就不用睡了。那两侍卫捂着嘴,差一点笑出声来。贾将军瞥了一眼驿长:“算了,今日就这样吧。夜深人静我也不为难你们做饭了。”驿长忙作揖:“多谢将军体恤。”“带我去房间吧。”贾将军扔了个十两雪花足银在桌上。按照驿站的规矩,来往官员和贵人吃住都是按品级安排,只要象征性给个本钱费就行。客人多给的钱就是驿长的额外收入了。驿站一年里头也遇不到这么豪爽的客人。驿长嬉笑颜开,忙在前面带路。贾将军站起来的时候,把驿长吓了一跳。这个贾将军虽然没有方才巨汉那么高,却也足有九尺,肩宽腰细,如黑铁塔一般,身材着实让人艳羡。就是这个脸……黑粗得太吓人。侍卫在军中都少见这么高大的人,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难怪他方才看见巨汉不害怕,估计平日别人看他的眼神跟看巨汉一般。贾将军似乎对别人惊讶的目光已经习惯了,面色如常只管上楼,压得那楼梯嘎嘎响,让人担心楼梯随时都会被他压垮。在进自己房间之前,贾将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驿长说:“郡主好歹是个女人,比不得我们这些大男人。她什么需要,劳烦驿长尽量关照。费用就算在本将军头上。”驿长知道贾将军大概猜到了方才的情形,脸上露出尴尬的笑,拱手到:“知道了,将军放心。”龚芳染房外的两个侍卫不由得暗暗感叹:这个曹将军还真是个难得一见有钱豪爽又心细的主儿。夜里等大家都安睡下来。贾将军房间的窗户下忽然轻轻响了一声。那声音太过微弱,没有人发现。其实那是有人从窗户里挑出来的声音,只是那人用了隐身术,所以无人察觉。只是他从后门出去时带起的风,让熟睡的马儿,不安的躁动了以下。那人显出了身形,却是贾将军。他如此大身形,落地却如此轻巧,着实有些诡异。四下里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他却知道自己的方向,并且径直朝哪里走去。因为远处有一点红光,像是在为他指路一般在沉沉黑夜里跳动。他走了半里多路,才能看见,原来那红光是在一棵大树上。此时看上去那一团火红照耀着整个树冠,好似整棵树被点着了燃着熊熊火焰。那人一停下脚,火焰就慢慢缩小,变成了毛色火红,长得像狐狸的小兽。这分明是三文钱。它脚下还按着一个猎物。“怎么样?”贾将军问。三文钱龇了龇牙:“你这样子,好丑,像只长满头发的熊。”贾将军无奈静默了片刻,撤了幻术,竟然变成了岑守拙的模样。“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驿站没问题吗?”三文钱问。岑守拙说:“那么多人,怕毛啊。”其实他早已结了个结界把龚芳染保护起来了。“呵,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不知道某人假冒什么‘贾将军’巴巴地从潭州跟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三文钱龇牙咧嘴地嘲讽着。“吃饭吧,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岑守拙把衣服扯开,掏出一个装满米饭的袋子。方才为了让他步伐跟身材接近,他往衣服里塞了整整一桶饭和两斤牛肉,背着走过来,真是累死了。三文钱把脚下按着的东西踢下树。那东西原来是方才那只被‘贾将军’扔出驿站的穿山甲。然后三文钱跳下树,开始大口吃岑守拙带来的红烧肉和牛肉:“饿死本神兽了。这肉也忒难吃了,煮得跟木柴一样。”岑守拙没理三文钱,蹲下来看着穿山甲。穿山甲吐着舌头,一动不动。岑守拙拍了穿山甲的脸:“醒来,别装死了。”穿山甲没有动静。岑守拙伸出食指,稍稍一用力,指尖便显出一小撮三味真火。他若有所思,望着那跳动的夹杂着蓝绿红三色的火苗:“哎呀,听说穿山甲烤着吃肉味鲜美还壮阳。”穿山甲哆嗦了一下。岑守拙用手指点了一下穿山甲。穿山甲猛然弹跳起来,满地转圈:“啊呀呀呀,烫死了,烫死,我要被活活烤了,救命啊。”三文钱和岑守拙默默看着它乱窜。穿山甲倒地哭:“想我为妖一世,尚未体验人间富贵就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三文钱嘴角抽了抽:“你个人形都变不出来的的蠢妖怪,还天妒英才,你咋不去唱戏呢?”“大神不是也变不出人形么。”穿山甲死猪不怕开水烫,毫不顾忌地捅三文钱的刀子。三文钱恼羞成怒,伸出爪子:“我去,骂人不揭短,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岑守拙按住三文钱:“莫慌,等我问完它几句话。”三文钱咬牙切齿收回了爪子。岑守拙踢了一下穿山甲:“起来好好说话。”“诶?原来我没着火。”穿山甲翻了个身,一脸懵懂。岑守拙又伸出那只手指:“呵呵,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我等下就把你烧成天边最美的烟火。”穿山甲缩成一团:“我说,我说,你要问什么?”岑守拙收起手指,问:“是谁给你的符咒,是谁教你在这里打劫驿站的客人?”穿山甲不出声。岑守拙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嗯……?!”穿山甲小声说:“叫我干着活的也是你们,打我的也是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岑守拙皱眉:“听你这意思,是个捉妖师?”穿山甲点头:“是。”岑守拙想了想说:“韦发财?”“是。”“又是他……”岑守拙叹息着,“他怎么跟你说的?”“他跟我说,只要我去潭州上任的刺史在驿站之前拦住,然后拖到山里,驿站里的美女银子就都是我的了。他就给我符咒,保证没有捉妖师敢来捉我。我想来想去,这比冒险混到凡人中间去要省力安全得多就答应了。”“你如何判断那些人是刺史?”“他会告诉我。”岑守拙默然了:朝中有人会给潭州递消息,说新刺史上任。也只有周刺史用奔丧的法子才掩人耳目顺利到达潭州。只要拖入山林,就可以伪装成未上任的刺史被狼群袭击的假象。朝廷追究起来,也没有潭州的责任。“你可知道,韦发财是为谁干活?”“不知道。”穿山甲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人就算跟韦发财一起来了,也会用个斗篷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年龄、相貌和身份。”岑守拙点头,用指头点了穿山甲的额头一下。穿山甲觉得额头一阵炙热,跳起来叫了一声:“啊奥。”岑守拙淡淡地说:“别像个女人一样叫,我给你留个印记,以后就算你便成人额头上也有个一行字,以防你再出来作乱。”“什么字,什么字?”穿山甲摸着额头转着圈问,可惜看不到额头上那闪着金光的三个字‘我是妖’。三文钱嘴角抽了抽,跟上了变成贾将军模样的岑守拙。“听说你明天要骑马带着龚芳染那一队人?”“嗯,是他们恳求我让他们跟着我的。”“你的马呢?”“嘶,对啊,要不委屈一下你,变成马?”“滚,老子堂堂神兽岂可忍受胯下之辱。”“呦呦呦,还胯下之辱,某人每日被那小姑娘当马骑,这会儿子好意思跟我说胯下之辱。”“和自己老婆玩能跟被你这个大男人骑一样吗?”三文钱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怪叫了一声。早上侍卫统领一起来洗漱完就忙下楼看,结果发现贾将军已经穿戴整齐,吃过早饭在大堂里擦刀等他们。他松了一口气,忙向贾将军拱手:“将军早。”贾将军头也不抬,点了点,就算是应了。侍卫统领对他的冷淡也不介意,毕竟如今是他们要靠着别人。龚芳染也起来洗漱好,下来了。贾将军见她下来,就出去了。侍卫统领心中暗叹:“他倒是个正人君子,时刻注意避嫌。”龚芳染吃早饭的时候故意磨磨蹭蹭,想等那贾将军走了,她再走。侍卫统领看穿了她的心思,心里着急却不敢出声。虽然他是为了龚芳染好,可是龚芳染毕竟是主子。龚芳染磨蹭出来,发现贾将军还在门外。贾将军一边摸着那匹毛色发红的骏马,一边看着远处的天空,好不悠哉,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侍卫统领没话找话:“好一匹神骏,毛色如此鲜亮,真是少见。”贾将军微微一笑,没出声。“将军不是急着赶路吗?”龚芳染皱眉问贾将军。贾将军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侍卫统领。侍卫统领暗暗拱手赔罪,心里不住叹息:他们家这个郡主,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好歹……偏偏还像掉到灰堆里的糍粑,吹不得拍不得,好让人头疼。贾将军似乎也不介意,翻身上马。侍卫统领忙对龚芳染拱手:“郡主请上车。”龚芳染这会儿才意识到了侍卫统领的意图,皱眉:“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侍卫统领低声说:“哎呦,我的好郡主,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使小性子了。您忘了昨夜的事?要是再来一次,我们可没那么好运气了。多个不要钱保镖岂不是更好?”龚芳染沉默了许久,才说:“远远跟着,不许靠太近。”侍卫统领十分无奈,却也知道自家郡主的脾气。还好那贾将军像是洞悉龚芳染的心思一般,时快时慢,却始终跟他们车队保持个一箭的距离。能远远看见,却听不见对方说话。侍卫统领瞥了一眼龚芳染,干咳了一声:“郡主,这个贾将军虽然其貌不扬,却还有几分本事,为人又豪爽。至少是个三品官。微臣看那心肠也不坏。”龚芳染斜着眼睛望着他:“大人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侍卫统领干笑了一声:“郡主要先赎微臣的罪,微臣才敢直说。”龚芳染轻轻叹气:“也就是你们还把我当郡主,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侍卫统领这才硬着头皮说:“郡主的婚事如今毫无着落,若是能嫁给贾将军这样的人物,总好过去异邦和亲远离故土,也省得王爷孤身一人。”龚芳染望着前方,微微蹙眉,许久才回了一句:“你说的这个是很有道理,我这次上京面圣也要向皇上禀明此事。”虽说之前的和亲都躲了,如今她还好好的,如何躲过下一次和亲?侍卫统领箭自家郡主难得开窍也满心欢喜。这个贾将军若是做了王府的姑爷,他们这些下人才有前途。几日平安无事,贾将军只管在前面开路,龚芳染在没遇见奇怪的东西。那贾将军到了一处驿站便要两间上房,九间中房,然后便自顾自去休息,吃饭,也不管龚芳染他们住不住,吃不吃。他从不吝惜打赏,那些驿长和驿卒自然殷情得很。这一日眼看前面到了潭州和吉州的交界处。龚芳染未免有些戚戚然,一过了此处就是真的离开家乡了。那每日远远在前面开路的贾将军停下步子,忽然勒马往回走。侍卫统领紧张起来,因为前面一定是有什么危险,贾将军怕回头施救不及,才飞速赶回来。贾将军靠近车子时,忽然从那赤色的马上一跃而起,落在车夫身边,对侍卫统领说:“小心了。”侍卫们纷纷拔出到来,此时才见前面滚滚烟尘,果然很多人朝这边冲过来。那些人凶神恶煞,手里挥舞这刀剑,衣着却又杂七杂八,一看就是土匪。后面的侍卫叫了一声:“糟了,后面还有。”贾将军往后瞥了一眼,果然,后面也数个人冲他们冲了过来。前后夹击,他是用法术好呢?还是不用法术好?要是用法术,龚芳染立刻就会认出他来。要是不用法术,光靠肉搏,他这个‘假’将军以一敌十都难,前面说的身份立刻会被戳破。后面再想正大光明护送她就不可能了。三文钱变成的赤色马也向马车靠近。其实它也有一样的犹豫,显出原形吧,不消片刻就能把对方打的落花流水,可是就不能糊弄龚芳染了。可是不显原形,它除了能用这四个蹄子踹人用牙咬,还能怎么样?就等着挨打吧!!!岑守拙朝三文钱试了个眼色,示意它不要动,咬牙拔出寄妖伞变成的刀,不管了,上吧,大不了用个昏睡贴把他们都弄晕,然后结界保护起来,等他用法术把敌人打退再想办法解释。侍卫统领瞥见贾将军跟马在交流,那马若影若现得要变样。他十分惊讶,可是再看,马还是马贾将军又一副准备迎敌的阵势,想想自己可能是看花眼了。岑守拙沉声命令侍卫统领:“听我号令,节约用箭,等他们近了再放,给我一把弓。车子前方八位兄弟迎战正面敌人。车子后面两位兄弟,观察后面的人,等他们到射程内提醒我。”侍卫们忙应了,各自张弓搭箭。岑守拙却拿着弓,从车夫的手里把车夫的瓜子抢了一把过来。原本吓得缩在角落里的侍女,此刻也忘了恐惧,伸头好奇盯着贾将军。前面的人已经很近了。“放箭。”岑守拙下令。箭如流星一般划过天空,几个土匪中箭倒了下。岑守拙用弓箭把瓜子弹了出去,在空中如流星一般准确打在数个土匪身上。那被射中的土匪,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倒下了。侍女眼睛冒星星,捂着嘴小声惊叫:“将军真乃神人。”岑守拙却没回头,忙着继续用沾了定妖砂的瓜子当箭迎敌。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能掩人耳目,又能是用法术,还能杀敌的办法了。敌我人数相差悬殊,这样也只是消灭了一小部分。等下肉搏起来,他还是要以一敌十。那么问题又来了,到底是用法术,还是不用法术?“后面的也追上来了。”后面的侍卫说。岑守拙又转身准备迎战后面的敌人,却刚好与龚芳染若有所思的眼神对上了。他心里猛地一跳,忙垂眼收敛心神,准备迎敌。只是听得前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杂乱地敲打着他的耳膜。后面人虽然只有几个,看那身形却不弱,如何是好?他心一横,顾不得龚芳染能不能看出来,直接钻进了车,护住了龚芳染。“得罪了。”岑守拙说。“多谢。”龚芳染回答。岑守拙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这会儿没抽风讲什么男女有别。只是离她近,他又多了一个难题:怎么样压抑自己身体里的蠢蠢欲动。他好像按着许久为亲近的龚芳染好好嗅一嗅。龚芳染像是害怕一般,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岑守拙抖了一下,越发紧张,身体紧绷。后面那几个人进入了射程范围,他不能分心。岑守拙跟自己说。可是龚芳染身上那该死的香味幽幽钻入他的鼻腔,指尖那该死的温度隔着衣服烫伤了他的肌肤。他很快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杀。”岑守拙从嘴里硬生生挤出这一个字。在别人看来杀气腾腾,其实他只是在转移自己注意力。后面两个侍卫已经张弓搭箭,那几个人却远远叫了一声:“将军莫怕,我们来帮忙了。”岑守拙微微挑眉,仔细一看,那不是闵汯安身边的亲兵吗?其中那个姓郭的,常常跟着闵汯安来伞铺,跟岑守拙特别熟。龚芳染也认识他。岑守拙满心疑惑:他们怎么来了?来了就来了,怎么还叫他将军?莫非是哪里来的妖怪假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