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势均力敌
那四个亲兵冲过了马车,对着前面的土匪而去,刀子上下飞舞,一片血肉横飞。侍卫们一看士气大振,拿着刀就跟着那四个兵冲了过去。岑守拙一看:好了,没他什么事了。他扔了手里的瓜子,忙从车里出来了。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原形毕露。龚芳染放下手,垂眼掩饰着眼里的失望。她方才故意把手放在这个贾将军肩膀上。若贾将军是岑守拙肯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比如躲开她,或者直接把她扑倒。可是贾将军除了迎战的紧张,似乎没有丝毫异样。他果然不是岑守拙假扮的。土匪原本就是游兵散勇,不过仗着人多,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把打仗当家常便饭的士兵的对手。更不要说闵汯安的亲兵都是狼兵,一般士兵都只能跟他们勉强十对一。不消半刻,土匪们便丢盔弃甲而去,比来的时候跑更快。侍女拍着手大笑,龚芳染也走出来看。四个亲兵回头冲岑守拙一拱手:“贾将军。”岑守拙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只能含糊回了一句:“不用多礼。”郭亲兵煞有介事地对岑守拙说:“我等是潭州守将闵汯安将军的亲兵。闵将军听闻贾将军路过潭州只身前往京城,派我等前来护送。”从郭亲兵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岑守拙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知道他就是岑守拙。他脸微微发热,忿忿瞥了一眼三文钱:多半是这家伙偷偷溜去看闵汯兰的时候,跟闵汯兰说的。然后闵汯兰就‘好心’地告诉了闵汯安。闵汯安笃定岑守拙一个人打不赢,也不管岑守拙接不接受,便派了四个亲兵来。三文钱脸一红,心虚地转开眼。岑守拙十分为难:要是接受闵汯安的好意,莫非他还能真的原谅闵汯安?若是不接受,后面再遇见这情况也是麻烦。郭亲兵又说:“我们闵将军说了。他跟你交情如此深厚,就不用见外了。让我们务必护送你,以免被小人假冒什么人钻了空子。”岑守拙气得暗自咬牙:“你把最后一句话咬得那么重,分明是在威胁我,如果我不接受,你就要在龚芳染面前拆穿我是岑守拙假冒的!”他只能说拱手,虚情假意地致谢:“多谢闵将军,择日我定上门致谢!!”他也把上门致谢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他们肯定早就跟着了,只是到了关键时刻才现身,好让他不得不接受。这跟他的套路简直是一样一样的。这才是让他最憋屈的地方。侍卫统领一听,立刻过来凑热闹:“哎呀,没想到原来贾将军跟闵将军如此熟络,贾将军到潭州城来的时候,务必来王府做客。”侍卫统领看了一眼一直皱眉盯着贾将军背影的龚芳染。龚芳染垂眼没出声。侍卫统领尴尬地笑了笑。幸好贾将军也不介意,只看了看天边:“时候不早了,赶路吧。”侍卫统领也忙说:“是,此处离下一个驿站还远着,赶路要紧。”就把这事给掩盖过去了。此后再无什么人敢来叨扰。侍卫皆以为是贾将军的威望,让原本有着心思的匪人也不敢来了。其实岑守拙却知道,很有可能那土匪也是幕后主使派来的。如今潭州,也出了幕后主使的势力范围了。幕后主使不能作妖,自然也就平安无事了。眼看前面到了京城,贾将军冲龚芳染一拱手:“就此别过,多谢各位一路相伴。”侍卫统领十分着急朝龚芳染直递眼色。龚芳染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说句什么,失礼且显得不知好歹,只能说:“将军若是来潭州,记得一定光临寒舍。本郡主也好尽地主之谊,感谢将军一路护送。”贾将军却摆手:“不用放在心上。”他转而对郭亲兵他们说:“既然几位也要回潭州,不如等着郡主一起,护送郡主回去。想来王府也会感恩。”其实侍卫统领也有这个想法,只是碍于王府跟将军府如今这尴尬关系,实在是不好开口。他暗自感叹,这个贾将军真是善解人意,临走前还替他们把回程都想好了。他不知道,岑守拙只是没有借口在回去的时候还跟着龚芳染,不然肯定露馅,才这么顺水推舟,让闵汯安也好向王府赎罪。郭亲兵出来时便得了闵汯安的嘱咐,要护送龚芳染回来,正发愁自己要怎么跟龚芳染说才显得有自尊而又不唐突。此刻听岑守拙这么说,他自然顺着台阶下了,冲岑守拙拱手:“知道了,将军放心。即便不是郡主,我们也是潭州同乡,护送郡主回去也是应该的。”岑守拙这才放心牵着马走了。龚芳染在京城龚家的别院安顿下来,立刻派人去查南关是否有个姓贾的将军,那将军长什么样。结果那人回来说,南关的守将确实姓贾,身如铁塔,声如洪钟,满面黑须,三十来岁。侍卫统领以为龚芳染是对贾将军动了心,才去查贾将军的底细。他也索性叫人再查了一下那贾将军是否有家室。结果他查到的结果,却让他又惊又喜:贾将军尚未娶妻生子,而且已经好几年没回过京了。想想贾将军可能每次回来都是这样孤身一人,见的人也不多,未必被人知晓。不过守将擅自离关,不预先报备给皇上是死罪。难怪贾将军那时候不想跟他们通行。所以,侍卫统领也不敢再查下去了,以免受人恩惠还给人惹来灾祸。龚芳染休整了一日,便上书恳求面见皇上。皇上即刻召见了她。龚芳染穿着朝服,上了殿,先不说别的,却跪倒哭着叫了一声:“皇上,伯伯,我哥哥死得惨啊。我父王如今什么都不理,我该如何是好,呜呜呜……”虽然多年不见,可毕竟皇上是龚芳染的伯伯,听她这么一哭,心里也悲切起来。想想弟弟被赶到偏远之地十几年还算安安分分,如今儿子死了,弟弟也变得呆呆的,实在是让他于心不忍。皇上红了眼,忙叫太监把龚芳染扶起来,说给龚芳染赐座。龚芳染却不肯起来更不肯坐,跪在那里一边哭一边说着自己那日在茶楼看兄长去迎亲,不慎落河被水冲走。所幸她命大冲到下游被人救起,只是因为在水中漂浮多时,身体受伤,体力不济,休息了多日才回来。父兄以为她已死,为了完成皇上嘱托,只能收了个义女顶替她。她并非故意抗旨不尊。只是,等她终于回答王府就得知了王兄坠马的噩耗。如今父亲膝下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所以恳请皇上让她在家陪伴父亲尽孝道。她愿意终身不嫁,并日日吃斋念佛为皇上和皇后娘娘祈福。等到父亲百年之后,如若皇上再召唤,她万死不辞。群臣们听了无不动容,感叹这个郡主还真是个孝顺刚烈的女子。皇上一听越发眼泪汪汪,哽咽着说:“朕看着你出生,离开京城时还是一个粉团团的女娃娃离开京城,如今也这般大了。原本想着不日叫你们回来欢聚一堂,没想到不过数月,你们遭此横祸,让朕也着实伤心。”群臣跪下恳请皇上仁心宅厚,只是不要太过伤感保重龙体。皇上情绪稍稍平静,便宣布特赦龚芳染不必和亲,所得子嗣继承爵位并世袭之。龚芳染感激涕零,叩谢圣恩。百官三呼万岁,齐声说皇上圣明,皇上仁爱。龚芳染再次叩拜谢恩而出。她走出皇宫的时候仰头望着如洗的碧空:果然如她料想的一样。龚家已经没有子嗣了,对皇上也没有威胁了。所以只要她诚恳的认错,再以血缘关系感动皇上,皇上有了面子,又动了感情,必定不会为难她一个年轻女子,还会经可能的显示他的大方。其实潭州城是先皇封给龚玄礼的。先皇的遗诏上早就写得很清楚,父死子承,子死孙继,世袭王位。皇上只是做了个顺手人情。她不知道的是,岑守拙一直在她身边。即便是此刻,他也跟她一样,用相同的姿势仰头望着天。岑守拙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龚芳染不必去那偏远苦寒之地和亲了,忧的是,龚芳染为了确保王府和自己的安全,是一定会加个有兵权的人。那个人肯定不是他。侍卫统领一早收到消息,不住咂舌:还真看不出来,自家郡主真是个恨角色。这么三言两语就把风头逆转,硬生生让皇上当着群臣的面把世袭给准了。现在龚芳染就是铁板钉钉的一辈子郡主。他领着侍卫在王府前等着龚芳染,向龚芳染贺喜。龚芳染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喜悦或是得意,只赏了所有跟着她来的侍卫,包括被她邀请来王府暂住的那四个闵汯安的亲兵。龚芳染在京城只待了三日,便奉旨返回。一路岑守拙在暗中保护,亲兵和侍卫在明里护送,顺风顺水比来的时候还要快。只是这一次岑守拙没法明目张胆地进驿站要上房,只能每日窝在房顶,真是痛苦无比。转眼到了离潭州城最近的那个驿站。驿长这一次老远就出来迎接。侍卫统领想着要好好羞辱驿长一下。龚芳染却没有任何表示,搞的侍卫统领也不敢造次了。侍卫统领私下跟侍卫说:郡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宠辱不惊。以后他们跟着郡主,绝对不会差。等他们回到了潭州城。潭州城的权贵一早就收到了风说龚芳染此行收获颇丰,所以等龚芳染一回到潭州城,就排着队来贺喜。相比那日离京时门前冷落车马稀,除了岑守拙无人来送的场景真是讽刺无比。岑守拙原以为以龚芳染的个性肯定闭门谢客,概不会见。可是龚芳染却打开大门,来者不拒。她坐在大堂上,画着京城里如今最流行的飞霞妆,额间贴着花钿,雍容华贵,美丽而不妖艳。她地嘴角带着礼貌而又疏离的微笑,态度大方又不失亲切,让所有来访的宾客都觉得自己很受重视,却又对龚芳染越发尊敬。他们受宠若惊,喜笑颜开,捧着龚芳染回赠的一把扇子一串佛珠回去供着,仿佛那送进去的金银珠宝都是草扎纸糊的一般。闵良忠也让闵汯广带着礼物前来祝贺。闵家的意思很清楚,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郡主从京城回来,闵家要是连祝贺都不来一下,不是不给龚芳染面子,而是不给皇上面子。不过,败落的王府不值得闵汯安出面,更不值得闵良忠出面,只要一个庶出,没有官衔的闵汯广就够了。闵汯广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怕龚芳染那性子,会把礼物摔在他脸上,或者把他晾一整天。只是王府大门敞开,门房进去报了之后立刻就有人出来把他迎进去了。闵汯广走到大堂前远远看见龚芳染从大堂里迎面出来,心中暗暗冷笑:“什么郡主,还不是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将军府当着她的面射杀了小王爷,她还不是得出来接待我。”只是龚芳染却好像没看见闵汯广一般,带着人转了个弯浩浩荡荡去后院了。闵汯广满脸诧异停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管家一脸假笑迎上来,对闵汯广行了个礼。“郡主这是何意?”闵汯广指着已经走远的龚芳染背影问。“郡主说,多谢将军的好意,不过她今天有些乏了,所以公子留下礼物,就可以走了。”管家从仆人手里接过一个布娃娃,递给闵汯广:“我们郡主说这次去京城回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就这个娃娃给闵小姐玩一玩。”龚芳染的意思分明是:将军府只有闵汯兰是干净的。其他人不值得她回礼。闵汯广气得脸通红,攥紧了布娃娃。他恨不得当着管家的面把布娃娃撕成碎片,可是又没那个胆子,只能咬牙切齿地说:“龚郡主未免欺人太甚。”管家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先皇和当今皇上的圣旨上都白纸黑字写着王府的爵位是世袭的。”闵汯广就算是再蠢也听明白了这句话:王位是世袭的。就算王府再没落,人丁单薄,那也世代是王族。将军府的官职却是镜花水月,说没就没了的。在王府面前,闵府根本不算什么。管家似乎不耐烦跟闵汯广再多说敷衍地向闵汯广拱了拱手,然后示意带闵汯广进来的仆人再带他出去,就进去了。闵汯广没办法,只能又出来回将军府复命。他把龚芳染的话添油加醋讲给闵良忠听,说完之后把那布娃娃扔在地上。闵良忠听完之后,没生气,却有如闵汯广预料的那样拍桌子骂龚芳染,而是幽幽叹了一口气:“她说得没错。她这一趟来去,潭州的主人就换了。将军府如今成了王府的下人,还随时有可能被取代。”闵汯广眨了眨眼:“父亲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闵汯安淡淡地说:“潭州是王爷的封地。之前皇上有意把这世袭的爵位取消,所以等王爷百年之后,这封地就不知道归谁了。如今皇上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把封地给了郡主,并且重新承认世袭,那潭州就永远是龚家的了。潭州的守将其实就是龚家的护卫,为龚家守地盘。”闵汯广微微张嘴,一脸震惊:“莫非龚芳染还能把我们换了?”闵良忠叹了一口气:“看吧。就看皇上对她的婚事怎么说了。”果然,皇上追加了一道旨意下来,说准龚芳染那招赘,可以为王府和潭州安全着想为由,向皇上推荐潭州守将。“这样一来,换下闵家就只要龚芳染的一道奏折和皇上一句话。闵府的气氛便紧张起来。闵汯广一口笃定龚芳染不敢换下闵家,因为他们有闵家军。闵汯安却摇头:“谁能控制狼兵,谁就能取代闵家军。”闵良忠微微皱眉:“说到这件事。我们和听琴父亲一起上的折子,应该早送到京城了,怎么皇上还没有回信。”在龚芳植的出殡的第二日,赵听琴的父亲便以小王爷意外身亡,赵听琴与小王爷尚未行礼为由,请求皇上撤回赐婚。闵良忠同时上奏折恳请皇上为赵听琴和闵汯安赐婚。皇上一日不回话,闵汯安和赵听琴就一日不能成婚。闵良忠也知道赵家庄也不是非他不可。特别是最近他觉得自己身体骤然差了下来。这件事就成了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原以为杀死龚芳植是将军府全胜,谁知道龚芳染以一己之力硬是扭转了局面。如今算是两败俱伤。这几日龚芳染的应对也无懈可击,他过去都小看了这个不着调的郡主。“要不,儿子再以自己的名义向皇上上折子请求赐婚。”闵汯安思索良久,才说。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毕竟谁也不敢催促皇上干活。“好吧,你便以早到了婚配年纪为由,再跟皇上求个恩典。”闵良忠点了点头。闵汯安应了就立刻出来去办。他发现派出去监视岑守拙并保护杜纤纤的人例行在他的书房里等着向他汇报。“岑守拙如何?”闵汯安问。那个狼兵回答:“这几日都没开门。”闵汯安嘴角抽了抽,又问:“杜纤纤如何?”“昨日又有两个媒婆上门来。其中一个是城南布匹店掌柜的儿子。杜增寿对这一家似乎很中意,今日还叫岑守拙过去帮忙参谋了。”“啪”闵汯安捏在手里的笔忽然碎裂成了好几片。狼兵瞥了一眼闵汯安阴森的脸,不敢再说了。闵汯安垂眼:“嗯,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继续盯紧这两家。”狼兵忙退下去了。闵汯安扔了手里被他硬生生捏碎的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此刻最想做的,是像个恶霸一般,带着人把那什么卖布的店砸了,仗势欺人恐吓他们不许再去杜纤纤家。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这么做,只会给如今地位尴尬的闵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只要他一日不娶赵听琴,闵良忠就一日不许他娶杜纤纤的。赵家也不会允许将军府让赵听琴受这种委屈。闵汯安不知道的是,杜纤纤一口回绝了布匹店的儿子。杜增寿问岑守拙的意思。岑守拙装模作样要说这个男人还不错,也被杜纤纤暗暗掐了一把,立刻改口说不好了。“要不再想想?”杜增寿小心翼翼地问杜纤纤,“布匹店的生意一向不错,你嫁过去至少一辈子温饱不愁。”凭心而论,布匹家的儿子确实是最近来求亲的几家中最齐整的了。不过,杜增寿也着实是在矮子里面挑高子,要求太低了。杜纤纤哼了一声:“嗯,布匹店儿子没缺胳膊少腿,不瞎不聋不哑。你就觉得他很好了。”岑守拙不怕死地加了一句:“那可不,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男人。”杜纤纤恼羞成怒,狠狠拍了岑守拙一下。岑守拙虚张声势地大叫了一声,不出声了。杜增寿的肥脸垮了下来:“哎,那就算了。”杜纤纤最近在人前喜笑颜开,与平日一无二致,只要关上门,就一言不发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他有些害怕杜纤纤想不开,所以也不敢逼迫她。他很想说,若是杜纤纤非要找到像闵汯安那样的人物才肯嫁,那这辈子就注定只能当老姑娘了。不过呢,他也能理解杜纤纤,有过闵汯安那样的前任,再看任何男人都不过是将就。就好比吃惯了细米白面,忽然改吃粗糠杂粮,根本咽不下去。“要不这样。我先不回人家,你就当散散心,逛逛也好,偷偷去看那个男人一眼。”杜增寿对杜纤纤说,“你都有几个月没出过门了,你那胭脂水粉什么的我总不好帮你买,你顺便去买一点回来。你若看了还不喜欢,为父也不强逼你了,立刻回绝了对方。”杜纤纤刚要拒绝。杜增寿朝岑守拙飞快递了个眼色。岑守拙忙推着杜纤纤往外走:“走走走,我陪你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杜纤纤身不由己,只能出去了。出来是出来了,她却根本无心闲逛,一路沉默得像那被锯了嘴的葫芦。“呦,这是怎么了?你什么时候传染了那家伙这不说话的毛病?”岑守拙笑了一声,“来笑一个给哥看。”杜纤纤抬头冲岑守拙一龇牙。岑守拙摇头叹气:“哎,算了,你笑得比哭还难看,让我看了都想哭。”恰好路过王府门前的那条路,远远看见有人骑着马在王府下马。岑守拙的笑容便也凝固在了脸上。听说皇上追加了个准龚芳染招赘的圣旨,朝中数个大将都派人来求亲。不知道龚芳染什么时候会看到合适的,就允了也未必。杜纤纤察觉到岑守拙的变化,伸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拍拍岑守拙的肩膀:“想开些。”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远远看见杜增寿说的那个布匹铺,岑守拙朝杜纤纤抬了抬下巴示意。有个年轻男人在店里忙活。岑守拙摸着下巴说:“平心而论,这个人长得也还算可以。就不知道人品如何。”“守拙哥……”杜纤纤无奈地叫了一声。对面,有个修长的身影在路边下马,然后背着手站在布匹店门口凉凉看着店铺的招牌。岑守拙嘀咕了一句:“不好,有人要倒霉。”那分明是闵汯安。将军府用的布料都是由城里最大的布庄从京城运来的。闵汯安根本就没兴趣,没需要来光顾这种小店。今日闵汯安特地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他一直在监视杜纤纤,而且收到风说杜纤纤要跟这家店老板的儿子相亲,所以特地来搞事情。杜纤纤也想明白了,气到不行,脑子里‘嗡’地一响,不等岑守拙阻拦,便“噌噌噌”过了街,在闵汯安注视下,目不斜视进了布匹店,然后一下挽住那个年轻人的胳膊。闵汯安眼里立刻像是要喷出火来,盯着杜纤纤的手。岑守拙暗自捂眼睛:“小姐啊,这是火上浇油。”他快步走了过去,好在闵汯安动手之时,可以救下一两个人。杜纤纤对闵汯安要杀人的眼神和岑守拙提示她保命的眼色视而不见,对那呆若木鸡的男子说:“这位公子,你好,我是棺材铺的杜纤纤。”那男子恍然大悟,脸红到了耳根,忙不迭向杜纤纤作揖。“我今日是特地来看你的。对你一见钟情。你的求亲,我决定答应了。”杜纤纤说,“明日叫你家来下聘。”从没见过这样直接上男方家里来要对方下聘礼的,那男子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闵汯安转眼用杀气腾腾地目光看着那男人。那男子被吓得打了个寒战,哆嗦着嘴唇要拒绝。杜纤纤气疯了,一把攥住那男人的衣襟,迫使他看向自己:“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男未婚女未嫁,天经地义,怕他干什么?给我立刻答应!”那男子哆嗦着嘴唇,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话:“容在下跟父母商量一下。”岑守拙差一点喷笑出来,扶额暗叹:哎……原来是个纸糊的人,上不了场面。杜纤纤把那人一推:“没用的东西,不用来了。”那男子惊惧交加,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岑守拙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男子:其实不怪他,这潭州城里,敢在闵汯安注视下还故意对着干的,怕是也没几个。杜纤纤的余光瞥见闵汯安脸色稍缓,甚至有些得意,忽然又觉得不能这样如了闵汯安的意,复又上前款款向那男子行了个礼:“是小女子唐突了。不如等小女子回去之后,叫父亲上门来与令堂令尊再商议,你看如何?”那男子一脸惊愕:杜纤纤这一会儿蛮横凶狠,一会儿温柔知礼的,到底是要唱哪出?杜纤纤不等他回答,便飘然出门,离开的时候顺手扯上了岑守拙。岑守拙一边走一边笑。杜纤纤被岑守拙笑得恼了,斜眼望着他:“笑笑笑,等龚郡主大婚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岑守拙收起了笑,干咳了一声。然后他们发现自己被人围住了。原来他们又回到了王府前的那条街。围住他们的是王府侍卫统领带领的侍卫们。“你是束手就擒呢?还是我们动手来抓你?”侍卫统领抱着胳膊凉凉地说。他们亲耳听到龚芳植死的时候说是岑守拙害死的他。不过既然王府对外宣称龚芳植是坠马身亡,便不存在凶手。所以王府也没有理由让刺史府抓人。退一步,就算刺史府真抓人,直接杀死龚芳植也不是岑守拙。所以怎么算王府于公还真拿岑守拙没办法,所以只能用别的办法。特别是如今王府又重新硬气的时候,要找一个卖伞的平头百姓的麻烦太容易了。刚才听说岑守拙从王府前经过,侍卫统领料到他必然还要回头,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他。岑守拙转头看了看,故作不解:“不知小人犯了什么错?”“你刚才路过王府的时候,出言不逊,有辱王府尊严。”侍卫统领嘴角抽了抽。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找茬是他们的长向。“我说什么了?”岑守拙依旧一脸懵懂。“污言秽语,本官不想重复。”“可有证人?”“他们都是证人。”侍卫统领伸手指了一圈自己的属下。“我要不肯乖乖束手就擒呢?”侍卫统领冷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他一摆手,侍卫便扑了上来。岑守拙却忽然不见了。侍卫统领指着杜纤纤:“抓住她,不怕那小子不来。”方才他们在布匹店说话的过程,侍卫统领都看在眼里。既然闵汯安那么在意杜纤纤,没办法为难闵汯安,那就为难杜纤纤好了。杜纤纤吓得退后了一步,也忽然凭空消失了。侍卫统领咬牙切齿地说:“妖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给我砸了伞铺和棺材铺。”岑守拙忽然又出现在侍卫统领面前,杀气腾腾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一下按在树上。侍卫统领不知道他从哪里钻出来的,想要挣扎却不能动。“我原本不想跟你起冲突,只是你逼人太甚。”岑守拙凉凉地说:“要不是敬你还算是条汉子,在龚芳染上京时,尽心尽力,我今日非好好教训你不可。”侍卫统领惊讶地望着他。如今离得这么近,他才发现岑守拙得眼睛特别熟悉,十分像那个‘贾将军’。他正要细看确认,再好好问问,岑守拙忽然又不见了。岑守拙出现和消失的速度都太快。让侍卫统领和侍卫们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侍卫统领脖子上那被人掐出的红色指印又是怎么回事?管家从里面跑出来,对侍卫统领说:“快别闹了。郡主说谁还惹是生非,就立刻把谁赶出王府。”侍卫们面面相觑,只能偃旗息鼓往王府走。侍卫统领疑惑地看着岑守拙消失的方向,正要进去,却发现闵汯安骑在马上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闵汯安向旁边摊开手。亲兵立刻取了弓箭放在他手中。闵汯安张弓搭上箭瞄准了侍卫统领。侍卫统领吓得转身就跑。箭却追着他而来,擦着他的耳朵钉在树上。侍卫统领脸色苍白,脚发软,扶着树才勉强站住,回头张望。“你要再敢找他们的麻烦。下次,本将军的箭可不会偏了。”闵汯安把手里的弓仍还给亲兵,策马慢悠悠走了。侍卫们这会儿才敢靠过来,侍卫统领满头冷汗,说不出话来。岑守拙回到家中,发现三文钱坐在铺满灿然如金的银杏叶的石桌上,晒着太阳,舔着毛发,如今已经上了霜,它多半时候都是窝在岑守拙给它准备的小窝里和火炉边,若非不得已,绝不动弹。所以岑守拙看见它有些惊讶,挪揄它:“呦,窝里宝,你肯起来了?”三文钱翻了个白眼:“呵,本神兽为你干活,你还说风凉话。”岑守拙皱眉:“什么活儿?”他都几个月没接活了,哪有活给三文钱。三文钱坐直了:“你还记得你跟闵汯安一起在城里一夜清剿寄生妖的事情吗?”“嗯?”岑守拙惊讶地挑眉。那一夜他没让三文钱跟他们一起去,而是让它留在家里以防有人趁虚而入,伤害岑苟生和杜纤纤他们。“其实你们没灭干净。”三文钱龇了龇牙。“嗯,肯定有漏网之鱼。”岑守拙坐了下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漏了一种人。”“家中有孩子出生却没去官府报备的吗?”“不是,是家中有孩子出生之后一段时间才报备家中有老人去世的。”岑守拙眨了眨眼:是的。若是冬天,人死了个把月都不会有异味,若是家里人特意隐瞒推迟报备,官府对这种老人的离世根本没工夫细查只管登记,就没人知晓真相了。“那搜索的范围就大了。城里一小半人都有嫌疑。”“还有一个事。”“嗯?”“我的一个爱慕者告诉我周家前几日悄悄在花园里埋了一个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