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的，好像听到了手机的声音，有些模糊，听不真切。

手机应该就放在床边，但是楚清瞳真的不想动，就连胳膊也不想抬，就只想这么静静躺着，一直躺着。

“主任，我是沈追，我和楚老师遇到你事情，今天赶不回去了，你们不用等我们了，等我们处理好之后会第一时间归队的。”

现如今头脑最最清楚的人也就只有一直没有怎么说话，但是却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沈追了。

这一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一个意外，而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沈追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时候楚清瞳是肯定不会打电话给学校的领导的，这个时间点，相信烧烤已经结束了，说不定大家已经开始找他们了，打电话过去报平安还是非常有必要的，毕竟，他也不希望因为他们扰了其他人出行的兴致。

楚清瞳并不知道的是在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沈追并没有休息，奶奶也并没有休息，他们两个人就在外面的屋子里面坐着谈了很久很久。

这个屋子并不大，一厨一室一厅，很简单，而现在楚清瞳正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无疑，其他人已经没有了选择，不过这个时候就算让他们躺在床上他们也都睡不着。

每个人都与自己的疑惑，每个人也都有想要了解的事情，楚清瞳的情绪不好，沈追知道；楚清瞳有很多事情想知道却还没来得及问，沈追知道；楚清瞳根本无法接受目前所知道的一切但是却必须要强迫自己接受，沈追也知道。

现在楚清瞳不方便，那么他就是楚清瞳，楚清瞳想要知道的事情，楚清瞳想要去了解的真相，这些他会一一的了解清楚。

如果有一天楚清瞳能够看清一切，能够接受一切的话，那么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将所有的一切告诉她，反之，如果她一直都无法接受的话那么他也会非常自觉地将所有的一切彻底的尘封起来。

“如果我是你，当时或许我也会做出和你类似的决定，只不过从小瞳的立场来看，当年的她实在是承受的太多太多了。”

“或许，当年我做错了，但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想或许我所作出的决定还会和之前一样，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而他，却当成了游戏，一直以来，他都是出色的，都是众人赞扬的对象，却不曾想竟然被这简单的事情蒙蔽了内心。”

“奶奶，很感谢你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我相信给小瞳一些时间，她肯定能够想清楚所有的一切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言不由衷和身不由己，这些年她所缺失的一切我都会慢慢给她，你是她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奶奶，请放心，我会好好珍惜她、呵护她，不会让她再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沈追知道现如今他和楚清瞳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可以说这些话的时候，但是这些话他已经放在心里很久很久一直想说了。

他喜欢楚清瞳。

喜欢了很久很久。

喜欢到很多人都能够一眼看出偏偏唯独某人还一无所知。

有些时候他也在想楚清瞳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楚清瞳和韩进的事情他隐约了解到一些，但是却并不认为这会成为她的心结，或许打开她的心扉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不管多久，他都会一直努力下去的。

“好，好啊，有你在她身边，我就算死也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睛了。”

“奶奶，以后一有时间我就会和小瞳一起回来看你的，小瞳是个聪明人，她肯定能够知晓所有的原委，目前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沈追并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一直以来他基本上都是一个人生活的，爸爸妈妈工作比较忙，基本上常年待在国外，他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待的时间还没有和保姆管家在一起待的时间长，所以在他的童年或者准确一点来说是认知里面基本上是不存在什么所谓的亲情的。

他也会和爸爸妈妈打电话互相问候，他也会在爸爸妈妈生日的时候为他们准备礼物，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和家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的冰冷，看不到丝毫的温情，就连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冷冰冰的，一切好像都变成了一种形式，或者是一种固定的模式，大家在潜意识里面都已经在无形中达成了统一的认知，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但是楚清瞳的奶奶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也教过很多朋友，但是楚清瞳奶奶这种带着岁月的沧桑和故事的人，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突然他喜欢上了和老年人聊天交流了，他喜欢听岁月的故事，喜欢在那些痕迹里面品味酸甜苦辣的滋味。

“奶奶，我可不可以给你拍一张照片。”

已经深夜了。

本该已经进入熟睡的时间，大脑却突然涌现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沈追的摄像头里面拍过名山大川，拍过山河田园，拍过寂静荒岭，也拍过行人过客，却唯独没有拍过眼前这满满的皱纹，深深的故事，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所有，那些皱纹仿佛隐藏了所有。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拍什么照片啊。”

虽然奶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还是稍稍的理了理头发，并简单地将衣服整理了一下，毕恭毕敬地坐直了身体。

“奶奶，随意一点，我想拍一张你最自然的时候的照片，你可以忽略我的存在，平时什么样子现在就什么样子就可以了。”

“也好，拍张照片留着，留个念想，我这个年纪也应该要拍一张照片了。”

“奶奶...”

后面的话沈追并没有说，但是这一次的‘奶奶’二字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要活着，好好活着，这句话现在是我对你说的，很快小瞳也会对你说的。”

沈追看着眼前的奶奶，异常认真地说着，刚刚在镜头里面他真的完全看不到奶奶眼睛里的灵魂，空洞，双眼中充满了空洞，那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甚至是害怕，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想要努力地握住手中的一切，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始终无法做到一样，深深的无力感狠狠地击中着他的内心，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深深的将他席卷，而他除了努力做着无力的反抗之外竟然不知道到底应该要怎么接受。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你看我，也是老糊涂了，竟然在你们孩子面前说这些话，是奶奶说错话了。”

慈祥，和蔼，美好...

一瞬间沈追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形容的词汇，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能够将眼前的一切诚实准确的描述出来。

最简单的一切无疑也是最复杂的一切。

他发现他突然也有些贪恋这样的美好了，家的感觉，他隐隐产生了几丝向往，视线不经意间移到不远处的楚清瞳身上，不对，对家，他是越来越向往了，他想有个家，有个有楚清瞳的家。

“...奶奶。”

早上起床睁开眼之后楚清瞳说出的第一句话，虽然沙哑的嗓音让这简单的两个字变得有些模糊，难以辨识，但是那种感觉是能够说明一切的。

刚刚洗漱完毕走进来的沈追明显感觉到奶奶身体些微的颤抖，他很想上去抱抱楚清瞳，也很想上去抱抱奶奶，但是他更加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这两个人，他是过客，目前完全没有必要出现的过客。

“丫...头，我的丫头。”

简单的几个字仿佛抽光了奶奶所有的力气，浑浊的眼，透彻的泪，沧桑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直接叩击着内心。

奶奶一直都喜欢叫她丫头，她记得很多年前爸爸曾经不止一次的和奶奶因为这个称呼争辩过，在爸爸的认知里面丫头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不雅，难登大堂，反之奶奶的看法就很简单，楚清瞳就是她的丫头，最亲最疼的丫头。

昨天晚上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清楚奶奶和沈追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后半夜的时候她还是隐隐的听到了一些故事的。

没想到琥珀的妈妈那么多年之前就已经跟爸爸在一起了，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妈妈一直都知道，为了给她一个完美的家大家都选择了忍耐，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奶奶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不应该看到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身为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奶奶是无法接受这所谓的一切的，一场从未有过的争吵，一次突如其来的车祸...当奶奶在医院里面醒来并知道妈妈已经永远离开了之后整个人几乎崩溃了，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跑快点，再跑快一点，想要去见妈妈最后一面，但是腿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没跑多远她便狠狠地跌了下来，而后，因为这件事情，腿的康复治疗也一直受到了影响，从而落下了病根。

而爸爸，所谓的她的好爸爸，奶奶的好儿子，在将医药费彻底付清之后就将奶奶送回了家，两人的关系进入了僵持，从而导致了这么多年再也不曾相见。

阿姨嫌弃奶奶，觉得奶奶太土气，给他们家丢人，会让别人看他们笑话。

这件事情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得知的话楚清瞳真的会一直以为阿姨真的是很好的阿姨，就好像她一直傻傻的相信琥珀只是阿姨的孩子，爸爸之所以会对琥珀那么好完全是因为琥珀身体不好他想多给琥珀一点爱一点照顾一样。

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认为最不可原谅的人就是最爱她的人，而她一直认为最在乎，最用心对待呵护的人竟然是一直欺骗她、利用她的人。

想到这些楚清瞳的嘴角不由出现了几丝有些苦涩、也有些自嘲的笑意。

昨夜她几乎都是睁着眼睛度过的，眼泪流了、干了。干了、继续流。

她不知道昨天夜里她到底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切到底还应不应该、值不值得为之流泪，只知道那一刻，眼泪就好像不受她控制一般，彻底的失去了约束，越流越多，越流越疯狂。

这几个月，她仿佛已经将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一样。

一个自认非常坚强，不轻易流泪的人，没想到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面已经彻底成了眼泪的奴隶，而且可笑的是她还完全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

一个拥抱，无须任何的言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深深的包含在了这个拥抱中。

这个拥抱迟到了很多年，但是终究，它还是来了，在更大的遗憾没有造成前，来了。

轻轻拿起相机，看着眼前的一切，调整好镜头，一张简单却充满温情的照片在悄悄按下的快门键下诞生，在这些故事下，这张照片已经不再只是一张简单的照片，也不再只是一张死气沉沉的照片。

照片是死的，但是照片里面的内容却是鲜活、灵动的。

看着眼前紧紧拥抱着的两个人，沈追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独自走出屋外，将这个空间彻底的留给这一对分离了太久太久的至亲。

所有的一切都说清楚了，所有的事情也都弄明白了。

奶奶说，那个人终究是她的爸爸，过去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终究是过去了，她希望她和爸爸之间的关系能够回到之前那样。

对于过去，对于那些所谓的真相，楚清瞳认认真真的想了很多很多，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错，很多事情相对来说她也比较能够理解了没有错，只不过能够理解是一回事，能够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平生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欺骗，尽管就算一开始爸爸就明确的说明一切的话她也不一定能够接受。

“奶奶，和我回去好不好？”

奶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一个人住在这里她真的很不放心，简单的聊天之后她多少也知道了爸爸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来过，她实在不放心将奶奶一个人丢在这里。

“一个人挺好的，我都已经习惯了，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要不让奶奶住到我家去好了，那里离你们学校不远，而且里面还住着几个小家庭，他们人挺不错的，也都很热情，我想奶奶应该会喜欢那里。”

沈追的家到底在哪，楚清瞳从来都不知道，只是偶尔听他说过一些他是收租的之类，如果说他们家的房子离学校不远的话那么应该就是学区房了，她宿舍的小姐妹以前在学校附近住过一小段时间，那个价位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后来想了想索性还是搬到学校里面乖乖的住宿舍了。

“也好，奶奶，和我们一起吧。”

“丫头，奶奶在这里已经住了这么多年了，这里的街坊邻居都非常熟悉了，你让我离开我还真的舍不得，要是你们有时间多回来看看就可以了。”

楚清瞳知道奶奶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为他们考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她也真的很想很想带着奶奶一起走，但是爸爸那边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如果爸爸知道了奶奶住到她学校附近的话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情况，阿姨经常来学校看妹妹，以她以前的认知来看就算大家遇到了也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如今，她真的不知道事情到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她不怕狼，但她怕狼的身上披着羊皮。

“这是我和小瞳的手机号码，厨房那边的墙上我也贴了一张，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好，好。”

奶奶颤巍巍地接过写着手机号码的纸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将上面的号码念了一遍。

“小瞳，奶奶煮了粥，我们先吃一点儿，一会儿让奶奶带我们去小镇上面逛一下吧，好久没有在这么古色古香的小镇上面散步了，我一定要多拍点照片。”

这里和昨天晚上住的地方也不过只隔了二十几分钟路程，但是风格差异却是非常非常的大的。

旅店那边是重点发展的城市，而这边是重点保护的古镇。

“行。”

奶奶微笑着点了点头。

逛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