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生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原本炎热的夏夜，却因为一个噩梦让蔓生出了一身的冷汗。梦中蔓生梦见了展莱，只不过无论她怎么呼喊，展莱就是听不见，甚至对她视而不见。那种绝望与无力感让蔓生压抑地喘不过气，她下床洗了把脸，连做了两个深呼吸。镜子中的自己依然是单薄纤瘦的模样，倒是展莱，比十年前高了、壮了，不同了。

“展莱。”蔓生轻轻念叨，她开始怀疑昨晚是否真的是自己的错觉，认错了人。

蔓生简单吃完早餐便背起书包准备出门上课，这时过啸天的电话打来。话筒里，过啸天的声音有些哑，蔓生不禁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还想问你呢。”过啸天顿了下，“昨晚真的很抱歉。”

“呵呵，没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电话那头的过啸天沉默下来。蔓生也不敢贸然开口，两人这样沉默了片刻后，过啸天深吸了一口气问：“蔓生，你能当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蔓生抿了下嘴唇，坦诚地说：“不能。”

“呵呵。”过啸天笑了，语气中夹杂着心酸，“所以，你以后真的不打算再‘麻烦’我了吧？”

“啸天哥，这些年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蔓生真的是发自肺腑地感激，但那仅限于感激。“所以请你也考虑下自己的幸福吧！”蔓生劝道。

过啸天轻叹了一声道：“什么是幸福。”没有任何语气，不知是在问蔓生还是问自己。

“好了，你上午有课吧？不打扰你了。”过啸天适时地收敛起情绪，笑着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晚上出摊小心点！”

“嗯嗯。”蔓生挂了电话，公交也到了。

蔓生上的专升本课程都只有半天，不是上午就是晚上。因而蔓生才会有余出的时间摆摆水果摊。其实蔓生并不缺钱，甚至可能还比许多人富裕。但那笔巨款蔓生分文没动，那笔钱实在太沉重了，蔓生想，只有再遇到蔓荆的那天，她们才可以一起考虑该怎么使用那笔钱才会不辜负它的来历。

下课后，蔓生像往常一样回去横街市场出摊，但因为昨夜没睡好加之天气闷热，蔓生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便决定早早收拾摊位回去。

正在各个摊位前闲逛的财哥遥望到蔓生准备收摊，赶紧跑了过来，关切地询问：“怎么今天收这么早？我看一会儿人流会多咧！”

蔓生笑笑淡淡地说：“不了。”

财哥看着蔓生远去的身影，从蔓生第一次出现在市场，财哥就觉得这丫头不像是为了赚钱来的。果然，蔓生出摊是为了发寻人启事，摆摊的时间也随心情而定。财哥回头望了眼唐家那幢写字楼，不禁奇怪，莱哥怎么从没来找过这丫头，难道不是为了泡妞？

蔓生推着水果车走进小区，丝毫没有注意到那辆在小区门口停靠了半天的黑色英菲尼迪SUV。倒是门口遛弯的老大爷对突然出现在此的豪车十分感兴趣，不时地走到车前，对着锃亮的车身照镜子。

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车里的人推开车门走了下来。老大爷瞧了眼车子的主人，不禁被车主凛冽的气场所震动。展莱发现了老人的目光，缓缓撇过头抛给老人一个温和的眼神。老大爷忙笑着回应，并迅速转身离去。虽然展莱看起来十分有礼，但凭借多年生活经验，老人立刻判断出车主绝非好惹之人。

将车子锁好的蔓生，提着卖剩下的水果慢吞吞地朝楼上爬去。外面夜色初上，但因为大楼处于阴面，因而显得比别处暗了许多。老旧的楼道里，感应灯赶着装赶着坏，总有几层是黑漆漆的。蔓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穿越这种黑暗，心中并没多大恐惧。

但突然，蔓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稳健而有力，似乎又带着些许试探。若是这楼里的住户，步履间怎么会有试探？再次听着脚步声，蔓生判断这脚步的主人一定是名男性。原本闭塞的楼道里，身后兀然出现一名陌生的男性，蔓生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众多恐怖不安的画面。蔓生攥紧一颗结实的苹果，立刻拔腿往楼上跑去。这一跑不要紧，蔓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凌乱起来。他在追她，蔓生怕极了。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中，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的。颤抖的蔓生已然感到那脚步的主人追上了自己，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蔓生举起手里的那颗苹果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猛然间，手腕却被人轻松地握住，那只苹果则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滚落进了黑暗里。

感应灯亮了，在苹果砸到地上时。

蔓生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睛中渐渐噙满泪水。

“你倒挺厉害。”展莱促狭地挑了下眉毛，炯炯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展莱。”蔓生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展莱忙松开她的手腕，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

蔓生摇着头，反复地说着：“没有没有！”这怎么能是惊吓呢，这叫惊喜。

“进来吧！”蔓生打开灯和电扇，小小的房间变得明亮起来。

展莱走进屋，环视四周，他已经有很多年没住过这种老房子。屋里能称为厅的地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旁立着一台旧旧的冰箱，再往里面是间连着阳台的小厨房，厨房隔壁是蔓生的卧室，一张干净整洁的单人床四周堆满了书。展莱不禁笑道：“你还是那么喜欢看书啊！”

“嗯嗯。”蔓生忙挪进卧室，小心地迅速收起床头的内衣。但这一系列小动作早已被展莱尽收眼底，只是展莱没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到了桌上那叠寻人启事上。

蔓生从冰箱里拿出早上泡好的柠檬水，兑上蜂蜜后给展莱倒了一杯。不知为何，蔓生看着展莱，突然觉得他此刻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展莱的容貌，他刀削的侧脸与好看的眉眼，着上了些岁月的痕迹，比十年前还要英俊帅气。但同时，岁月在这十年间也给展莱带去了蔓生无法读懂的东西。比如为何现在的展莱周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场，虽然从刚才见到自己开始，展莱一直很温和的在笑，但蔓生分明感到面前的男人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的大男孩。展莱蜕变成了男人，而蔓生还停留在小女生对他的遐想里。

感觉到了蔓生的注视，展莱淡定地迎上蔓生的目光。这倒把蔓生吓了一跳，她赶紧转身说：“我去切西瓜。”

“你怎么会来子牙市？”展莱问。

蔓生扶了扶碎发，眼睛里有片刻失神，“说来话长。当年我高中没上完去读了中专后来考上大专后，我想试试专升本。”蔓生将西瓜端到桌上，“我希望自己能考上商大。”

“嗯，你能的。”展莱走到桌前，没有深究蔓生为何高中未读完这件事。而是拿起了一旁的寻人启事。

蔓生极力在展莱眼中寻找着波澜，但看着蔓荆照片的展莱，眼底却那么宁静。

“为什么找不到蔓荆了？”展莱的眉头微蹙了一下，算是唯一的波动。

蔓生叹了口气，眼睛中浮起的一团水雾被她硬逼着散去。

“展莱，”蔓生望着展莱，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想现在我们的生活一定大不相同，而我姐也不会失踪。”

展莱看向蔓生，他动了动嘴唇，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啊，如果真有如果，叫作无常的那种东西又怎么会发生呢？

遇险的事，蔓生和展莱都没告诉蔓荆，他们不想蔓荆因此感到自责和内疚。因而蔓荆的生活继续着丰富多彩，而蔓生，小心翼翼地一边在蔓荆面前不提展莱，一边又在展莱面前努力不提蔓荆。

很多时候，蔓生不在蔓荆面前说起展莱是故意不想他俩之间再有交集，反正蔓荆也不喜欢展莱，何必再去招惹，伤害他呢？然而在展莱面前，蔓生避免说起蔓荆却出于对展莱的保护，她不愿展莱被蔓荆的名字刺激到。

接下来的两个月，展莱也默契地没有再出现在一中校外，蔓生想见他时，便去那片空地找他，屡试不爽。

做贼心虚一直惴惴不安的辛紫筝着实老实了很久，但当她发现陆家姐妹的生活丝毫没有任何变化或者受到任何影响时，辛紫筝坐不住了。那天，难道阿宏放过了蔓生？辛紫筝辗转反侧了好几个夜晚也只能推断出这个答案。可是阿宏又为什么放过了蔓生？辛紫筝不敢去找任何人询问这件事，她知道，那天发生的一切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于是情绪平静下来的辛紫筝又开始主动接近蔓生。和蔓荆相比，辛紫筝真觉得蔓生是个无聊的人，每天除了学校就是回家，要么跑去新华书店，一点儿课外娱乐活动都没有。就在辛紫筝渐渐失去了对蔓生的兴趣时，她惊讶地发现原来一直默默无闻的蔓生才是那个最可恶的人。

木材厂废弃的旧仓库是辛紫筝跟踪展莱时发现的。展莱性格喜静，心情不好时便会去那里望望景，抽抽烟。展莱烟瘾不大，只是因为年轻，所以拿烟来说事。

这天，闲来无事的辛紫筝再次玩起了跟踪展莱的游戏。她跟着展莱来到那片空地，却发现蔓生早已等在那里。

蔓生和展莱相视一笑，十分熟络。辛紫筝呆呆地蹲在树丛中，看着并肩坐在一起说笑的两个人，不禁猜测他们这样偷偷“幽会”了多长时间。辛紫筝不禁埋怨起自己的大意，她望着擦黑的天色，原来每次蔓生都是这个时候出来找展莱，而往往这个时候，辛紫筝已经回家了。

“要期末考试了吧？”展莱问。

蔓生点点头说：“我一点都不担心！”

“那是那是，你也是学霸！”

也，蔓生笑了一下，是啊，蔓荆也是学霸。

展莱注意到了蔓生的沉默，这个女孩儿总习惯于把自己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咀嚼好久，傻气中透着几分可爱。展莱笑着站起身说：“走，我带你去喝甜汤吧！”

“嗯。”蔓生微笑着，冬日里的夜晚，不管展莱心中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有他陪伴，蔓生便觉得心安。

“甜汤？”辛紫筝望着远去的两个背影，指甲恨不得扣进了肉里。他怎么没主动说过请自己喝甜汤？辛紫筝站起身，一肚子火气。

不远处，一个破旧的红色塑料桶倒了霉，辛紫筝快速冲过去将那只红色塑料桶踢了出来。

“喝喝喝！小心腻死！不，呛死才好！”辛紫筝奋力踢着脚下的红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缓缓走近的身影。

“呀！”等辛紫筝发现那个身影时，那人已经喘着粗气来到近前。

一股汗臭与食物残渣发酵的臭味扑鼻而来，辛紫筝不禁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来人。由于空地四周没有路灯，仅能凭借远处大道上散来的灯光勉强看清，原来面前是一名背着麻袋的拾荒者。

辛紫筝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类似于阿宏那样的坏人。

就在辛紫筝情绪刚放松下来时，那个拾荒者突然冲到辛紫筝脚边，扑到了那只红桶上。

辛紫筝吓得迅速跑开，只见那名拾荒者从破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用力地朝那只塑料桶划去，一边划还一边咒骂：“叫你穿红衣服！叫你出去勾引人！”

“疯子！”辛紫筝摸着树干，擦边溜走。

展莱已经很久没来青兰一中，自从对蔓荆表白后，他总觉得尴尬。要不是昨天蔓生把英语书忘在了自己的车筐里，他绝对不会再来这儿。

“展莱！”蔓生老远便冲他挥手。

展莱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英语书，佯装不经意地瞟了眼蔓生身旁的蔓荆。蔓荆站在一旁神色端正。

“呀，原来书在你这儿！我还以为忘在学校了呢！”蔓生拿回英语书，“明天考试，正好我要复习！谢谢你呀！”

“不用谢。”展莱淡淡地说，然后对蔓荆道：“早上好啊。”

“嗯。”蔓荆点了下头，连眼睛都未抬一下。

展莱笑笑，便忙对蔓生说：“我还有课，先走了，拜！”

“拜拜！”蔓生笑着挥完手，迅速跟上前面蔓荆的脚步。

“陆蔓荆，你站住！”蔓生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这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这么称呼蔓荆，连名带姓，只有生气时才会这么做。

蔓荆吐了口气，站稳身体，看着绕到自己面前的蔓生，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也太没礼貌了！”蔓生打抱不平般控诉，“哪有人跟别人打招呼连眼睛都不抬一下的？”

“哦。”蔓荆点了下头，很随意。

蔓生皱起眉，原本她并不想和蔓荆讨论这个话题。

“连朋友都做不成吗？”蔓生质问，“展莱之前对你不错啊！人家不就对你表了个白吗，这也不是坏事，你干嘛那么对他啊？”

蔓荆的眼神跳跃了一下，明显看着蔓生带了一丝讥诮。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我——”蔓生瘪瘪嘴，不知如何继续下文。

蔓荆笑了笑说：“我现在就想好好学习，其他的事我没兴趣。而且我根本不喜欢他，如果我不这么对待他，难保他心底还抱有一丝期望。这难道对他来说不是一种伤害吗？”

蔓生看着蔓荆，理亏下来。

“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回班了。”

“我该说你理性还是冷漠？”蔓生最后的问题被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

同学们和老师簇拥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同学从校门口走来。从围观者的口中，蔓生得知那个女生今早在上学的路上被人用小刀划伤了额头。此时，女生的家长正在从家里赶来。

“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伤人？”

“不会是精神病吧？”

“听那女生说好像是个乞丐！”

……

众多议论飘过蔓生身边，待她朝原来的方向看时，蔓荆早已不在。

辛紫筝站在升旗台旁，望着受伤女生腰间的红外套，心跳不禁加速。她立刻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放学后，辛紫筝几乎飞奔回家，她翻出了儿时那顶红色帽子套在了自己的玩具熊头上。然后辛紫筝十分忐忑地抱着熊，来到了那片旧仓库的空地。

夜色越来越浓，终于那道带着异味的身影出现在空地另一侧。辛紫筝鼓起勇气吹了声口哨，并将那只戴着红帽子的玩具熊丢了过去。不出所料，辛紫筝听见了刀子划破布料的声响。

此刻，辛紫筝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她悄悄地离开空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邪恶的念头蹿了出来。

“借刀杀人。”辛紫筝坐在书桌前，完全没有复习的心思，而是拿起了爷爷的那本《三十六计》。辛紫筝不必杀人，只要“借刀伤人”就好。想着白天那名被划伤额头的女生，辛紫筝天真地望向窗外，要是陆蔓生的脸上爬满了扭曲的刀疤，看她还怎么有脸见展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