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一片血红
期末考试最后一科结束后,蔓生走出考场,辛紫筝热情地从身后跑过来挎住蔓生。“考得怎么样?”“还行吧。”蔓生淡淡地说。“你一定考得不错!”辛紫筝笃定地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礼盒。“给你!”“给我?”蔓生奇怪地看着辛紫筝,不过年不过节的,为什么送自己礼物呢?“嘿嘿!”辛紫筝挠挠头,“一来呢,提前祝贺你的好成绩,二来嘛——”辛紫筝拉长声音调皮地笑说:“我哥喜欢!”蔓生没太听懂辛紫筝的话,但她还是在辛紫筝的催促下打开了礼盒,只见礼盒里躺着一条精美的红丝巾。“我哥喜欢!”辛紫筝又说了一遍,这回蔓生似乎听懂了。“你怎么知道?”蔓生不禁问。辛紫筝扬了扬头,“我当然知道!前几天我跟我哥去逛街,他看到这条围巾时停下来看了好久。他还嘟囔着什么要是她戴上一定会好看之类的话。”她,一定是指她吗?蔓生的神色黯淡下来。“喂!”辛紫筝注意到了蔓生的表情,忙说:“我可看好你哦!下次你和我哥出去一定要戴上它哦!”蔓生疑惑地看向辛紫筝,什么时候,辛紫筝竟然对她和展莱的事这么关心了。“你为什么——”蔓生没好意思说出“帮我”两个字,但辛紫筝已经了然。“因为我觉得你不错!配得上我哥!”辛紫筝大方地笑着,蔓生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好像错怪辛紫筝了。一直以来,蔓生都觉得辛紫筝有意无意地嫉妒自己与展莱的关系。“我走了,拜!”辛紫筝瞄到蔓荆朝这边走来,便迅速抽身离去。“你们关系很好吗?”蔓荆看了眼蔓生手中的礼盒,蹙了下眉。“还好吧!她挺热情的。”蔓生将礼盒收进书包,低着头,生怕蔓荆看出什么端倪来。“还是离那个女孩儿远点。”蔓荆望着辛紫筝远去的背影,记得第一次,她在展莱身边看见辛紫筝时,分明从那个女孩儿的眼里读出了莫名的敌意。蔓生没有说话,沉浸在自己对红丝巾无限的遐想中。要是自己带上这条红丝巾去见展莱,他会不会感到惊艳?假期到来后,一连下了两天的雨,蔓生一点都不开心。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晃动的树影,因为天气原因,自己都没能到空地看看,也不知道展莱在干什么。蔓荆走过蔓生的房门口,从门缝里,瞄到了一脸无聊表情的蔓生,蔓荆无奈地叹了口气,来到楼下客厅倒水。这时,一封粉色的信纸从门缝里被塞了进来。蔓荆没忙着去看信,而是迅速走到窗前。辛紫筝小小的身影拐出庭院,被蔓荆恰巧看到。蔓荆这才捡起地上的信纸,缓缓展开。“蔓生我想见你,在仓库后的空地等你。”署名展莱。蔓荆的眉头缓缓皱起,这种语气,分明不是展莱的。展莱那种神经大条的人,怎么会写出如此细腻的话语,何况这笔迹是否是展莱的也有待斟酌。辛紫筝安的什么心?蔓荆想去看看。蔓荆回房间换上外套,蔓生听见动静走了过来。“姐,你要出去?”“啊,嗯。”蔓荆点点头,对信的事只字未提。“带把伞吧!小心下雨!”蔓荆没有说话,抓起门边的伞跑了出去。好巧不巧,那把伞是两姐妹过生日时一起买的——红色。辛紫筝蹦跳着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了展莱阴沉着脸坐在她房间的椅子上。辛紫筝吞了下口水,有些心虚。不会这么快,展莱就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吧?辛紫筝努力保持着镇定问:“你怎么在?”一只又脏又破,已经被刀划出棉花的玩具熊被展莱丢到了辛紫筝面前。辛紫筝倒吸了一口凉气。展莱眼力还真好,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她的。“你去过那儿?”展莱低声问。“又不是你家地盘,我凭什么不能去。”辛紫筝没好气地说。展莱抑制着心中的愠怒道:“我警告过你,别再做那些无聊的事情。”辛紫筝有跟踪他的习惯,展莱也是后来才觉察到的。展莱为此跟辛紫筝严厉地谈过,但显然,辛紫筝没把它放在心上。“我无聊?”辛紫筝顿觉好笑,“我要是真无聊也不会去关注你!”“辛紫筝!”展莱不耐烦地站起身,“你好好反省下吧!”“我有什么可反省的!”辛紫筝上前抓住展莱的手臂,“难道我喜欢你也有错吗?”“呵呵。”展莱勾了勾嘴角,俯视辛紫筝,“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你呢?你知道吗?”辛紫筝反问。趁着展莱发愣的空当,辛紫筝继续说:“你喜欢陆蔓荆就算喜欢了?你和陆蔓生不时地私会就算喜欢了?你们做的那些叫喜欢,我的怎么就不是?”“你果然跟踪过我们。”展莱冷冷地甩开辛紫筝的手。辛紫筝惨然地笑,“展莱,你就是因为陆家姐妹的脸蛋儿才喜欢上她们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展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怕自己会禁不住发火。“你知道什么?”辛紫筝突然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你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信不信,陆蔓生此时在绝望。”展莱回身看着辛紫筝那张有些扭曲的脸,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在哪儿?”展莱的语气降到了冰点,他没想到自己对陆蔓生会如此紧张。“回答我一个问题。”辛紫筝豁出去了,“你到底喜欢陆蔓荆还是陆蔓生?”展莱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到那只玩具熊身上,说实话,这个问题他还没考虑过,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总之不喜欢你!”“展莱,我恨你!”在辛紫筝的哭喊声中,展莱已经跨上单车朝那片空地骑去。蔓荆撑着伞来到木材厂废弃仓库后面的那片空地。鲜艳的红伞在霏霏的细雨中移动,仿若一只盛开的蔷薇。这片空地她和展莱曾路过,展莱有邀请她来这儿坐一坐,但是蔓荆都拒绝了。蔓荆走到空地中央四下打量,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临近。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蔓荆斜对角的一个破仓库门突然被撞开。还不由得蔓荆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团黑乎乎的身影带着发霉的气味就朝她扑来。蔓荆下意识地将雨伞撑在身前,只听“嘶”地一下,蔓荆手中的雨伞已然被锋利的水果刀划出一大道口子。蔓荆被吓傻了,她看着面前那个身材巨大的男人,男人右手正握着一柄水果刀,划破自己伞的水果刀。空地四周空旷旷的,蔓荆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藏,但却没有合适的藏身之地。男人攥紧刀具,再次向蔓荆发起了进攻。蔓荆一边跑一边挥动着仅有的雨伞与之抗衡。但纤弱的蔓荆很快在追逐中失去了力气。“救命!”蔓荆恐惧地呼喊,却只能听见雨打在树叶上的回应。疯狂的男人面目狰狞着越来越近,他一个箭步冲到蔓荆身边,蔓荆快速闪身却仍被锋利的刀刃划伤了手臂。蔓荆捂着流血的手臂跌坐在泥水里,红色的雨伞铺在身侧,仿若为悲伤的结局布景。蔓荆没想到自己竟然活不到成年,她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却听见了展莱的大声呼喊。“蔓生!”持刀的男人也被吓了一跳,此时,展莱已经跑到近处。望着地上受伤的人,展莱一愣。“蔓荆?”“救我!”蔓荆带着哭腔说。展莱奋不顾身地朝行凶者扑去,男人被展莱扑倒在地上却没有放弃挣扎。展莱力气再大到底也是少年,眼看着身材巨大的男人翻身将展莱压在了身下,手中的刀子凄厉的挥舞,蔓荆顿觉手脚冰凉。“快去叫人!”展莱提醒。蔓荆这才回过神起身,就在她已跑出两三米时,耳边传来“噗”的一声闷响。这是一种很奇异的响声,蔓荆瞬间联想到了夏天陆钰在客厅切西瓜。蔓荆缓缓转身,只见那个巨大的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处,插着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展莱的身前和地面上都是血,猩红的血混合着雨水,越积越多。“别过来!”展莱缓缓坐起身,还在喘粗气,他没有看蔓荆,却始终重复着那句“别过来。”“啊!”尖叫声终于还是划破了长空。辛紫筝因为担心展莱,特地跑去陆家求救,说蔓生有危险。看着身边的蔓生和不见了踪影了蔓荆,陆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辛紫筝会这么说,但他还是立即跟辛紫筝往空地赶去。只不过所有人都晚了一步。蔓生捂着嘴,看着吓呆了的蔓荆被陆钰搂进怀里。展莱坐在血水中,目光呆滞。很快,警车到了。展莱没有争辩,任警察给他戴上了手铐。临上警车前,展莱的目光透过细密的雨丝朝这边飘来。蔓生双眼迷蒙,不知他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蔓荆。蔓荆回到家后一语不发,听说了此事的夏芝雅赶忙从诊所赶回来,劈头盖脸对蔓荆就是一顿训。“大雨天你跑到那荒郊野外干什么?你跟那男生认识?说话啊!”夏芝雅边追问边给蔓荆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站在一旁的蔓生憋不住了,小声说:“他叫展莱,是青高的……”“你又知道了!”夏芝雅狠狠剜了蔓生一眼,用力将手中的纱布和双氧水瓶摔到床上,“你们俩啊不学好,竟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现在出这么大事,看你们俩怎么办!”“哇”的一声,蔓荆终于哭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被夏芝雅骂的,还是才对刚才的事回过神儿。蔓荆这么一哭,蔓生也哭了。她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展莱似乎没那么容易脱身了。“好了好了,你也别训她们了!她们还是孩子!”陆钰赶紧走过去安慰两个女儿。“一会儿会有警察过来做笔录。”陆钰看了眼夏芝雅,将目光落回蔓荆和蔓生身上,“记住无论警察叔叔一会儿问你们什么,你们就说不知道。至于那个男生,你们一定要尽量撇清与他的关系!”“听没听懂啊!”见两个女儿都没反应,夏芝雅焦急地吼道。蔓荆和蔓生这才连连点头。“你为什么会到那片空地去?”蔓荆摇头。“你认识展莱吗?”蔓荆沉默下来,没有说话。“那个拿刀要伤害你的男人你认识吗?”蔓荆再次摇头。做笔录的过程中,蔓荆几乎没有说话,她不是摇头就是沉默,最后警察也只好作罢。晚上夏芝雅睡熟后,陆钰起身来到楼下抽烟,看见了一个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陆钰缓缓走到沙发旁坐下,虽然那个身影的脸一直埋在膝盖间,但陆钰还是凭着父亲的直觉看出了那个身影是谁。“蔓荆。”陆钰轻轻唤道。蔓荆的肩膀渐渐颤抖起来,陆钰坐过去,将女儿揽进怀里,柔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了。”“爸。”蔓荆抽泣着说:“我难受!我觉得对不起展莱!”陆钰抚着女儿的背,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蔓荆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今天恐怖的经历和最后展莱是如何为了救自己勇敢地朝疯男人扑过去。陆钰和蔓荆没有注意到,蔓生已经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坐了很久,一直侧耳倾听着楼下父女的谈话。“这么说,是他救了你。”陆钰皱起眉。蔓荆用力点了点头。“唉!”陆钰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蔓荆,你知道你妈并不想你再参与进这件事里。其实,我也不希望你再被这件事牵连。但正如你所说,那个叫展莱的男孩子是个好人,他是为了救你才——所以,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楼上的蔓生暗暗攥紧拳头,等待着陆钰的下文。“我会帮展莱请个律师,但我们得瞒着你妈妈。”陆钰看着蔓荆,“你能做到吗?”“能!”蔓荆立即答应。而此时,蔓生也流下了感激的泪水。第二天,陆钰便瞒着妻子为展莱请了一位辩护律师,还暗中叫蔓荆给出了新的口供和证词。返回家的路上,蔓荆不禁问:“爸,展莱会蹲监狱吗?”陆钰叹了口气,“蹲是一定要蹲的了,毕竟,杀了人。”蔓荆沉默下来,她想以后必定会常常梦见那个雨天,展莱和疯男人倒在血泊中的画面。突然,蔓荆的心里生出一股怨恨,她有些埋怨展莱为什么要赶来救自己!现在,她欠了他一个永远无法还清的情。展莱的判决正式定下来那天,蔓荆和蔓生开始了崭新的学期。最终,展莱因为过失杀人被判处二年零九个月的刑期。开学后的第二天,报纸上又刊登出一篇新闻——《残疾妇人独死家中》。在青兰这个小县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蔓荆的事经过一个假期的发酵变得越来越失真,有了别样的味道。开学后,同学甚至老师都开始在私下议论,大家都说蔓荆那天是到空地与展莱约会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早恋,然后发生了那种可怕的事。大家嘴上虽不明说,但心里却都认为蔓荆多少有些活该。这种认为里有幸灾乐祸的轻松,有“总算轮到你倒霉了”的怨气,总之,蔓荆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众矢之的。放学后,蔓荆不再参加任何活动,而是和蔓生一起回家。蔓生识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展莱,即便她午夜梦回常常梦见少年那张阳光帅气的脸。“看见辛紫筝了吗?”开学后蔓荆不止一次地提起她,蔓生不明白何时蔓荆对辛紫筝竟如此关心。“没有。从开学就没看到她。”蔓生没有告诉蔓荆,她主动去辛紫筝班里找过辛紫筝一次,但是辛紫筝的同学们说辛紫筝开学那天就没来。“离她远点,越远越好!”蔓荆表情淡淡地,可是蔓生却听出了怨毒的语气。从那个学期开始,辛紫筝便再也没出现过。“吱嘎”一声,门被熟悉的钥匙打开,展莱走进屋,陈姨刚从儿子小鹏的房间里走出来。晚上十一点,陈姨看了眼表问:“吃饭了吗?锅里我煲了鱼汤。下午紫筝来了,买了两条鲶鱼,我就直接给炖了。”“哦,不吃了,不饿。”展莱神色疲惫地坐到沙发上,只有在这里,他才敢露出自己的疲惫。陈姨就是当年牛肉粉店的老板娘,她老公肖大义在儿子出生后不久被查出患了肝癌。陈姨为了给肖大义治病卖了店铺和房子,但最终肖大义还是走了。这时,念着陈姨一碗牛肉粉之恩的展莱出手帮忙,给居无定所的陈姨母子买了房子,并租下了一间新的铺面。偶尔,展莱会来陈姨这儿住上几天,邻居都以为展莱是陈姨的大儿子。对此,陈姨也不争辩,经过这些年的相处,陈姨和展莱的关系早已宛若母子。陈姨知道展莱为唐家办事,她明白那些生意有多复杂,因而她也不问。可是今天,陈姨分明感到了展莱情绪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