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的生活

“喝杯牛奶吧!”陈姨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到展莱面前,“睡前喝杯牛奶有助睡眠,喝完就早点睡吧!”

“陈姨。”展莱将头轻轻靠在陈姨的肩头,此刻的他像一个孩子。

“傻孩子。”陈姨拍了拍展莱的肩膀,“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事了?”陈姨从不深问,因为她知道,即便她问了他也不会说。

见展莱没有反应,陈姨继续道:“你看看你,平时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我就说让你找个女人赶紧成个家,现在趁我还能动,能帮你带带孩子。”陈姨顿了下,“我看啊,紫筝那姑娘就不错,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吗?人家对你也挺上心的,总跟我念叨你,你怎么不考虑考虑?”

“我去睡觉了。”展莱站起身,“咕咚”几口喝光了桌上的牛奶朝里面的房间走去。

陈姨无奈地摇摇头,每次她和展莱提起辛紫筝的事,展莱总是这副样子。陈姨不明白,展莱怎么就看不上辛紫筝呢?

如今的辛紫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都会觉得一切那么不真实。镜子里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雪纺短裙,头发利落的束起一个马尾,脸上淡施粉黛,一打眼看去,清爽干净地宛若一名高中生。但实际上,辛紫筝并不喜欢穿成这副模样。她对着镜子迅速换下白色的雪纺裙,穿上黑T恤和破洞牛仔裤,然后拿起梳妆台上的眼线笔勾了两道夸张的眼线。

这才是她,嚣张乖戾的她!辛紫筝瞥了眼地上的裙子,那种淑女般的装束展莱喜欢,所以她才会故意打扮成那样。辛紫筝踏到裙子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展莱为什么喜欢淑女装扮的人?因为当年陆蔓荆和陆蔓生就是那样。

“嘟嘟——”梳妆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辛紫筝看了眼号码,接起来,随意地说:“喂。”

“筝姐,你什么时候到啊?都等你开局呢!”电话那头的男声,语气里明显带着讨好的意味。

辛紫筝牵了牵嘴角,悠悠道:“这就来!”

现在的子牙市,谁不知道辛紫筝是展莱的女人。

当年展莱被警察抓走后,害怕被查到自己的辛紫筝第二天便留了一封信离家出走了。信上说她去找妈妈,但实际上辛紫筝辗转各个城市打工生活,都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因为辛紫筝始终担心警察会查到当年她写给蔓生的那封信。但其实辛紫筝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当时去空地的人变成了蔓荆。

直到五年前,感觉风波平静下来的辛紫筝回到了离家不远的子牙市。一天晚上,独自从打工的餐馆返回出租屋的辛紫筝在路上遇到了流氓。辛紫筝这些年在外面闯荡,也算见识了世面,因而并没特别害怕。辛紫筝趁那几个流氓不注意,穿过小巷,来到了大街上呼救。就在这时,开着车的展莱出现了。展莱的车灯照见辛紫筝时,他也是一愣,展莱没想到多年后的重逢竟然是这副场面。

小流氓们几下便被展莱制服,辛紫筝看见来人竟然是展莱后,她知道,她生活的希望又回来了!

从那以后,展莱接管了辛紫筝的生活,他在市中心的豪华小区给辛紫筝租了一间公寓,并为辛紫筝报了专科学校。虽然辛紫筝早已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但因为展莱喜欢,她还是乐得去学。

这些年不见,辛紫筝感觉展莱变了许多。不仅是因为展莱有钱了,还因为展莱的气质不同了。虽然过去的展莱很厉害,但那种厉害仅仅是少年时代勇敢的表现。而如今,展莱的厉害无法用勇敢形容,应该用锋利、狠绝、无情甚至冷漠。

展莱对辛紫筝一直是冷漠的,即便他会给她花钱,也不在乎给她花钱,但是辛紫筝感到展莱从未对她投入过感情。这些年的照顾辛紫筝非常明白,那是一种出于父辈的愧疚,同小时候他跟自己玩一样。

动听的马达声由远及近,识货者一定从声音便能分辨出这辆摩托车价值不菲。辛紫筝摘下头盔,从摩托上跨下来,立刻七八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走了过来。

“筝姐来了!”

“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辛紫筝潇洒地用手捋了下头发,走向人群。

这是一座立交桥,因为在三环车辆不多,深夜,这里便成了“无照摩托手们”的天堂。

辛紫筝环着手臂,看了眼已经等在桥头的四辆摩托,对身边的年轻男人说:“可以开始了!”

“好哩!”男人点着头,正是之前给辛紫筝打去电话的那个。

男人举起旗,伴随着口哨声,旗子挥下,桥头的四辆摩托如离弦的弓箭般冲了出去。辛紫筝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五万块钱拍到面前的摩托座上。

“第一名五万。”辛紫筝淡淡地说,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游戏。

就在这时,一辆宝蓝色的摩托从桥头那里飞了出来,辛紫筝询问地看向年轻男人,男人一脸不明状况的表情。

只见那辆后来冲出的摩托,很快便超过了前面四辆,并且一路领先到达了终点。

辛紫筝咬了下嘴唇,跨上摩托,众人也跟在她身后,缓缓骑到终点。刚刚比赛的四个人摘下头盔,面面相觑,似乎还没搞清他们怎么就输了。

“你是谁?”辛紫筝冷傲地努了努下巴。

那辆宝蓝色摩托上的人这才摘下头盔,橘黄色的路灯照在那人脸上,吊起的眉梢显得那人面目狰狞。

很快,终点的后方亮起了一排车灯,三辆跑车和七八辆摩托驶了过来,倏地停在众人面前。

“你好,我叫严文。”

严文跨下摩托车,同时从跑车里走下来六个身着黑衬衫的男人,看模样也都不是好惹的。

辛紫筝冷笑,她在三环玩了这么多年车,还没有人敢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谁不知道展莱是唐文顺的义子,谁不知道唐氏集团在子牙市的势力,谁不知道自己和展莱的关系非同寻常。辛紫筝昂着头,毫无惧意地走到严文身前,平静地问:“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严文勾了下嘴角,面不改色。

“呵呵,既然知道,你们还敢这么放肆?”

“辛小姐。”严文礼貌地说:“恐怕展先生还未来得及跟你提起,以后这三环你们是不能再在这里玩了。”

“什么?”辛紫筝蹙起眉,“你在跟我说笑话吗?”

“没有。”严文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笑意,“要是不相信,你可以回去亲自问问展先生。看看我说的话是否属实。”

辛紫筝凝视着严文的眼睛,意图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些许破绽,然而都没有。何况这个男人身后的排场也的确能证明他不俗的来历。

严文呵呵地笑了两声,再次跨上摩托。

“今晚你们继续玩吧,好好享受三环最后的夜晚!”说完,严文呼啸离去,那几辆跑车和摩托紧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子牙市的夜色中。

“筝姐?”一直站在辛紫筝身后的年轻男人走上前,小心地唤了一句。

辛紫筝咬了咬牙,使劲踢了一脚身旁的摩托,摩托轰然倒地,众人鸦雀无声。

“别玩了!都给我回家!”辛紫筝气恼地骑上摩托飞驰而去,这是她和展莱重逢以来第一次吃瘪。

跨出机舱,廊道里没有空调。高温烘烤的空气混合着说不明的味道扑面而来,戴着墨镜的女郎蹙了下秀眉,加快了脚底的步伐,“哒哒”的高跟鞋声音最后在出机口愉悦地响起。

女郎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灵动妩媚的眼睛,一张干净的鹅蛋脸略施淡妆,精致又不张扬。很快,女郎便在接机的人群中看到了那张英俊的面孔。面孔的主人皮肤白皙得胜过许多女人,穿着一身白色亚麻衬衫和靛青色的休闲裤,浑身散发出儒雅忧郁的气质。

男人勾起嘴角,微笑着冲女郎挥了下手。女郎露出大大的笑容,快步朝男人走去。

“想我了没?”男人温和的嗓音十分干净,他将女郎的行李箱推给身边的随从,轻轻地将女郎揽进怀里。

“没有!”女郎仰起头故意说。

男人溺宠地将手指插入女郎的发丝间,笑意越浓。

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停在机场门口,男人揽着女郎的腰肢坐进车内,语气中带着些许恳求的味道说:“蔓荆,以后别离开我这么久好吗?”

八年前,蔓荆十八岁,高二。展莱的那件事一晃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这三年里,“展莱”两个字成了陆家不能提起的禁忌。甚至在外面,这两个字都会给陆家带去一段不好的回忆。初三的后半年,一些不怀好意的同学没少拿展莱刺激蔓荆,但蔓荆都镇定地不去理会。事实上,不是蔓荆的内心有多强大,又有谁知道她半夜躲在被子里抽泣呢?只是蔓荆深深地明白,在这件事上,她无法反抗,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毕竟那名好端端的少年因为自己蹲了监狱。

蔓荆无数次地安慰自己,试图给自己找一些理由好让她对展莱能不感到那么愧疚。然而,这个理由蔓荆找了将近三年,她心中的那份愧疚一丝都未退却。后来,慢慢冷静下来的蔓荆对那个雨天的事仔细回忆了一番,她发现那个叫辛紫筝的女孩儿应该知道真相,然而,辛紫筝却不见了,按照别人的话来说,辛紫筝离家出走去找她妈了。但蔓荆知道,辛紫筝一定不是去找她妈,她是怕了。蔓荆猜测,辛紫筝怕的是,她陷害蔓生不成却误害了展莱。

无论怎样,这件事的真相都不能让蔓生知道。蔓荆将那封粉色的信纸撕碎,揉成团吞进了肚子里。电视上不是都演,最保密处理纸条的方法就是把它吞下去。蔓荆不仅吞进了纸条,还吞咽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她太了解蔓生了。

蔓生是一个非常心软又感性的人,要是让蔓生知道,展莱入狱这件事原本因她而起,蔓荆不敢想象蔓生会内疚成什么样子。蔓生本就喜欢展莱,蔓荆从第一次蔓生在她面前提起展莱时就知道了。一向寡言,不善于引起话由的蔓生竟然主动说起一名男生,蔓荆当时心里就有了答案。只不过,蔓荆从未说穿。

“姐。”蔓生敲了两下门,声音弱弱地从门外传来。

在展莱那件事发生前,姐妹俩的房门早上都是不关的,但在那件事之后,两间屋子的主人似乎都有了秘密,房门不仅关闭还上了锁。

蔓荆打开房门,如今的蔓生已经完全出落成了少女的模样。有时看着蔓生,蔓荆会恍惚想,蔓生是不是从平行时空里走出来的另一个自己。不得不说,她们姐妹长得真的很像。但实际上她们又不像。蔓荆了解自己骨子里那种不安分的因素,小小的青兰县注定装不下她,然而蔓生不同,蔓生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平静的,淡淡的,蔓荆觉得蔓生愿意在这个小县城里待一辈子。

不过在青兰县待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蔓荆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成为陆钰一样有能力的人,帮助蔓生和妈妈维护家里现在安稳的模样,永远。

“有什么事吗?”蔓荆问。

蔓生看了眼蔓荆挡在门口的身体,小声说:“我能进去吗?”

蔓荆点了下头,蔓生走进屋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蔓荆随手再次将房门上锁。

“姐。”蔓生低下头,“我听说展莱出来了。”

这是三年来,蔓生第一次跟蔓荆说起展莱。

“哦。”蔓荆简单地答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觉得我们该去看看他!”蔓生迅速抬起头,看着蔓荆说:“他妈妈也去世了,而且当年我觉着他妈是因为展莱突然进了监狱,难过,才死的。听人说他妈是饿死的,自己绝食。你想,一个人得绝望到什么地步才能活活把自己饿死?”

“所以,你觉得现在我们不仅欠展莱一个将近三年的青春,还欠他一个妈?”

“你这是什么话!”蔓生看着蔓荆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愤怒。

“蔓生,我只是想说很多事是你想多了。你要去见展莱,展莱未必想见你呢。要是他真的需要我们,他会来找我们的。”

“呵呵。”蔓生冷笑,“就你明白,就你从不想多!这三年里,你难道就不担心展莱,没感到过愧疚吗?”

“有用吗?”蔓荆的眼睛里起了一丝波澜,“三年,我们家又何尝不是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慢慢从那件事中走出来。蔓生,当年在空地的那个人不是你,你不会理解到我的感受。担心?愧疚?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蔓荆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希望爸妈和你,再在外面因为关于我的流言而感到不舒服甚至是难堪。”

蔓生望着蔓荆的眼睛,眼睛是一个人最诚实的部位,它们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出卖了主人。蔓生从蔓荆的眼神里读到了痛苦和纠结。

一直以来,蔓生都觉得蔓荆是冷酷的,即便当年蔓荆帮展莱给出了证词,但蔓生对于蔓荆后来漠然的态度十分反感。因而这三年,蔓生不屑于在蔓荆面前提起展莱。

但今天,蔓生透过蔓荆的眼神看到了一个隐忍的姐姐。蔓荆说的没错,她们再重提展莱,去关注这件事,只能带来新的流言和不必要的麻烦。

“对不起。”蔓生垂下眼睛,是她不好,从来没先考虑家人的感受。

蔓荆走到窗前,不知不觉,夏天又要过去了。

晚上,蔓荆确定蔓生和妈妈都睡下后,悄悄地从一楼客厅的窗户翻了出去。深夜,街上空无一人,虫鸣和蚊子嗡嗡地响声只能更加衬托出夜的静寂。

蔓荆跨上自己的单车,一口气骑到了展莱家。

展莱家的地址是蔓荆从别人口里听来的。那年,展莱妈妈的死,是县里一个流传甚广的小八卦。大人们不断念叨着说,那个女人怎么就将自己活活饿死了。其实蔓荆和蔓生想的一样,那个女人一定是绝望了,非常绝望。

蔓荆站在展莱家楼下,那幢破旧的三层居民楼里,一扇窗子仍然亮着,那是展莱的家。蔓荆努力地向窗子里张望,心中有深深的愧疚。但除了偶尔映在一旁窗帘上的影子,蔓荆并没有看见展莱。

此刻的展莱丝毫没有感觉到楼下有人注视,他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个房子,如今带给他早已没有了温暖,妈妈的死,让展莱感到极度的内疚和彻骨的冰冷。

两年零九个月的铁窗时光,展莱经历了无数的精神折磨和数不清的大架小架。一开始,狱友都欺负展莱年轻,但慢慢地展莱凭借自己的本事和拳头使自己成了那间牢房的老大。而支撑着展莱度过那段难熬时光的正是母亲。

展莱想,等他出狱了就带上妈妈离开青兰县,到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然而,母亲没能等到展莱。

恨,展莱恨过。他恨陆家一开始的无情和陆蔓荆的无意。但后来,要不是陆家帮他请了律师,恐怕现在,他还在监狱里待着呢。至于陆蔓生,展莱苦笑,看来他今生注定与陆家姐妹无缘。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正邪善恶都很难说清。善良的可能会让人陷入泥淖,而邪恶的可能又会让人焕然新生。

展莱推开窗,楼下撒着斑驳的树影。他长舒了一口气,没有望见树林中间的小路上,刚刚骑车离去的身影。

第九章 新的生活
暮生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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