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好的年华
蔓生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从考场里走出来,她刚开手机,电话便响了。过啸天清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考完了?”“嗯。”“一定考得不错!我带你去庆祝下吧!”自从上次在饭店的不愉快之后,蔓生和过啸天将近两个月没有见面。说实话,蔓生还真有点想过啸天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思念,而是一种亲人般的牵挂,像她对蔓荆一样。“你在哪儿?”蔓生说着,已经来到校门口。一辆拉风的警车正停在自己面前。蔓生无奈地笑了。“嗨!”过啸天跳下车,一身黑T恤牛仔裤,这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黑了,一口小白牙分外显眼。“我要是坐你的警车,会不会引起误会啊?”蔓生歪着头问。过啸天忙说:“开玩笑!我能让你坐警车吗!嘿嘿,我跟我同事刚去外地办完一个案子回来,他送我过来的!”过啸天说完转身对警车里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很快,警车便开走了。“想吃什么?泰国菜、法国菜、意大利菜还是日料、韩料?”过啸天顽皮地说。蔓生翻了个白眼,他明明知道她从不吃那些的。“中国菜!”蔓生抿了下嘴唇,“水煮牛蛙!”“OK!那我们朝牛蛙进发吧!”过啸天笑着拦了一辆出租车和蔓生朝最近的川菜馆赶去。要是不能将关系再进一步,那么宁愿和你原地踏步。过啸天瞥了眼微笑着的蔓生,希望这个女孩儿的脸上能一直拥有这种笑容。突然,车窗上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没想到竟然下雨了。出租车司机不禁道:“奶奶的,晴天下雨啊!”蔓生和过啸天都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没错,天空中阳光明媚但的确是下雨了。这是蔓生和过啸天第二次一起面对这种天气,第一次在八年前。八年前的过啸天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警校学生。过义伟希望儿子毕业后能留在子牙市刑警大队,但子牙市刑警队不是谁都能进的,光有文凭可不行,还需要实战破案的本事。因而过义伟动用关系让过啸天提早一年进到了警察局实习,他想让儿子多积累一些经验。就这样,过啸天来到了青兰县警察局,那年他19岁。陆钰深知股票市场风云跌宕,不是个长久的营生,因而这些年他将赚来的钱四处投资经商,开过饭店、服装店,买过水果、蔬菜,最后,颇有商人头脑的陆钰将眼光放到了农用机械上。当时五里八村的农民翻地或者收割时都要跑去村办公室借农机,而一些大型的先进农机只有青兰县城有。当时国家已经开始对购买农用机械进行补助,陆钰一下子就瞄准了这个商机,他和县里签订了承包合同,以租赁经营的方式扩大了农用机械的租借范围,同时,每年会给县里返还一定比例的分红。双赢的事哪里会有人不干,很快,陆钰的小型农机租用公司便被批下来了。虽然购买农机有补助,但毕竟那么大件的机器,陆钰光靠手头的钱实在也进不了几台。农机租用公司开了一段时间后,盈利还不错可是也有不足,那就是无法满足更多人的需求。这时,陆钰想到了找合伙人。因为陆钰一直以来生意做得不错,人品口碑又好,所以合伙人很快就找到了。答应与陆钰合伙的那几人也是看在陆钰开这个小公司的确赚钱了的份上,因而想分一杯羹。关于购进农机这块儿,那几位合伙人不甚了解,他们只是将合伙的钱交到陆钰手上,每次进货,都派一人跟着陆钰而已。过啸天记得那是他到青兰县警察局的第二天,老队长便带上他出门办案。临行前,老队长特地嘱咐警员们要认真对待,因为这是青兰县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经济大案,而且涉事的家庭是县里数一数二有名声的陆家。那天,蔓生也永世难忘。一早,呼呼啦啦的进屋来一大批警察和之前她见过的陆钰的几位朋友。那几位“朋友”从进门开始便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对着夏芝雅大声说:“你男人卷了我们的钱跑了!你肯定知道他在哪儿!”夏芝雅大脑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前天陆钰像往常一样说要去外县采购农机。虽然昨天陆钰没有回家也没打回来电话,但夏芝雅丝毫没有多想。平时忙起来的陆钰也不顾家。“凭什么说我爸卷了你们的钱!你们别血口喷人!”蔓荆护到夏芝雅身前,红了眼圈。老队长让过啸天将蔓生、蔓荆先带到一旁,他则领着夏芝雅走进房间里进行询问。过啸天从小生长在子牙市,见过美女无数,但像面前这对姐妹花的屈指可数。不得不说,陆家的两个女儿天生丽质,一点都不像普通的乡野村姑。“到底怎么回事?”蔓荆看着过啸天,语气近乎于审问。过啸天笑了一下,不禁瞥了眼蔓生,她们的性格还真不一样。此时,蔓生正安静地坐着,蹙着眉,不知思考着什么。“陆钰,咳咳,你爸的合伙人前天晚上就没联系上他,按理来说每次采购,你爸都会当天通知消息。但这次——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人也不见了。”“不见了?”蔓荆好笑地说:“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的?”过啸天耸了下肩,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我想问一下。”沉默的蔓生缓缓开口,看向过啸天,“每次去外县买农机,我爸都不是自己去的啊!”经蔓生这么一说,蔓荆也想了起来,“对对!我爸都是跟他那些个什么合伙人去的!”“很遗憾。”过啸天吐了口气,“恰巧前天这几位合伙人都有事,你爸自己去的。”过啸天的话让蔓生和蔓荆都噤了声,她们意识到可能真的出事了。“不会的!”蔓荆不知想到了什么,使劲拍了下桌子,她站起身看了眼蔓生,夺门而出。“哎!”过啸天咂了下舌站起来,蔓生小声问:“多少钱?”“嗯?”过啸天看向蔓生,面前的女孩儿低垂着头颅,再次小声说:“我爸——带走多少钱?”无论如何,蔓生也不相信陆钰是故意将钱卷走了。“50万。”当时的蔓生还不知道50万到底是什么概念,但她隐约感到这个数字是笔不小的款项,否则,陆钰也不会非找合伙人出资了。这一天,蔓生没吃任何东西。警察在家里待到晚上才走。夏芝雅早已疲惫得不知饥饿,更别说想起给孩子们做饭。蔓荆很晚才回来,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浑身都是泥土。蔓生来到蔓荆的房间,房门没有上锁,蔓生推开门,看见蔓荆正伏在书桌前啜泣。这是长大以来,蔓生第一次看到蔓荆哭。“姐。”蔓生走到蔓荆身旁,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轻轻按到了蔓荆肩头。蔓荆的哭声更大了,蔓生只能看着哭泣的蔓荆,原本她也想哭,但现在却哭不出来了。两个人里总得有一个是坚强的,不管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爸一定不会卷走别人的钱!”蔓荆渐渐停止了哭泣,看向蔓生。“当然,爸绝不会那么做。”两姐妹将手握在一起,这是她们俩的共识。然而这种共识无法让外人相信。自从警察来过陆家后,县里的人都知道陆钰出了事。那些合伙人几乎天天来家里催债,搅得夏芝雅母女三人的生活不得安生。终于夏芝雅爆发了。那个下午,催债的人刚走,夏芝雅就开始号啕大哭。蔓生和蔓荆看着痛哭的夏芝雅,并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她。“你爸怎么没良心啊!带上钱就走,不管我们了!他叫我们怎么活啊!”夏芝雅慢慢止住哭声后,换上了对陆钰的咒骂,“混蛋男人!白眼狼!怎么就把我们母女丢下了呀!”“爸不是那样的人!”蔓荆听不下去了,“爸不会拿别人的钱!”“那你说他去哪儿了?”夏芝雅这几天积累的火气转而对准了蔓荆,“你爸肯定在外面有人了!他不要我们了!”“没有!爸没有!”蔓荆大声喊道。“你懂!你了解你爸,那你去把他找回来啊!”夏芝雅喊回去。蔓生瑟缩在一旁,小声说着:“别吵了,别吵了……”接下来的两天,蔓生按夏芝雅的意思,变卖了家中所有可以卖的东西,但也只凑出三万块。自从那天,蔓荆和夏芝雅吵过架后,蔓荆就再也没和夏芝雅说话。蔓生来到蔓荆的房门口推了下门,门是锁着的,但她知道蔓荆在房里。“姐,我出去了。”蔓生敲了下门。屋里没有任何回应。蔓生叹了口气,“姐,你别怪妈。妈是太着急了,所以才说出那番话的。别生气了啊!”蔓荆躺在床上没有应声,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蔓荆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陆钰竟然就那么走了,像蔓荆曾设想的一样,没有了陆钰的陆家乱作一团,夏芝雅完全撑不起一家人的生活。该怎么办,蔓荆咬着被角,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让整个家恢复正常的运转。蔓生带着那三万块钱来到警察局,过啸天一眼就看到了她。“你怎么来了?”过啸天迎过去问。蔓生抬了下眼睛,怯怯地,“我,我先还一部分钱。”说着,蔓生将装着钱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过啸天打开纸袋看了一眼,将蔓生带到了老队长面前。老队长安慰了蔓生几句,告诉她目前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方法也只有先把钱还上,免得那些人再去家里闹。蔓生始终点着头,等老队长话全说完,她安静地走了出去。过啸天站在警局门口,望着蔓生被艳阳拉长的影子,心中腾起一股说不出的怜惜。这时,一滴冰凉落在了过啸天的手臂上,他抬起头,只见灿烂的阳光将细密的雨丝照的发亮。大晴天竟然下雨了。过啸天看了眼蔓生走在骤雨中的身影,赶忙回办公室取了把伞追了出去。蔓生突然感觉周围的雨滴不见了,她恍惚地停住脚步,看到了身边的过啸天。“下雨了。”过啸天别过头,眼神望向别处,语气淡淡的。蔓生侧头看了眼天边高悬的太阳,这晴天的雨水是老天为自己流的眼泪吗?“谢谢。”蔓生再次低下头,看着脚尖往前迈步。雨还在下,过啸天默默地为蔓生撑着伞,跟在一旁没有说话。蔓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通往县外的那条大路上。大路一旁是农田,另一旁是连绵的小丘陵。此时雨停了,天空阳光依旧明媚。下过雨的山坡上,泥土十分湿滑,但蔓生还是固执地朝山顶走去。一路上,过啸天不时地搀扶着蔓生,两人跌跌撞撞地总算来到了山顶。从山顶极目远眺,甚至可以看见家里的房子。蔓生勾勾嘴角,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抹微笑,“小时候我爸总带我来这里。”“是吗?”过啸天眯起眼,看向山下的农田,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观景台。“我姐性格开朗,我比较内向。所以我爸喜欢带我出来练胆。”蔓生的声音柔柔的,过啸天知道,她一定在回味那些美妙的记忆。“我相信。”过啸天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蔓生不禁看向过啸天,过啸天抿了下嘴唇,缓缓说:“我相信你爸没有那么做。”简单的一句话让蔓生红了眼眶,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溢出,蔓生不住地道谢。“谢谢,谢谢。”“不用谢我。”过啸天低下头,“我只是个实习的小警察,帮不上忙。抱歉。”蔓生摇摇头,“不,还是要谢谢你。你是第一个跟我说相信我爸的外人。”过啸天看着蔓生,动了下嘴角,他此刻多想说,你是第一个让我想去保护的女孩儿。那年,蔓生16岁。蔓荆将行李箱推进屋,房间里的空调刚打开,温度还没降下来,高温的天气着实让她出了一身汗。蔓荆看了眼身后的男人微笑说:“我得先去冲个凉。”男人点点头,安静地坐到沙发上。很快,浴室响起了流水声,男人勾了勾嘴角,朝浴室走去。“呀!”蔓荆看着走进浴室的男人吓了一跳,但随即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男人穿着衣服,白色的亚麻衬衫早已被淋浴喷头打湿,紧贴在身上。蔓荆娇滴滴地说:“怎么不把衣服脱了?”“想我了吗?”男人用食指勾起蔓荆的下巴,嘴唇凑到蔓荆耳边,好似念叨又好似舐咬。“祁允。”蔓荆咕哝了一声但随即被吻住。祁允的手指从蔓荆的脖颈一直滑到她纤细的腰间,要是可能,祁允一定会让她变成和他一样的生命,这样,她便再也不会离开。两人纠缠着,直到祁允最后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雨芊……”祁允紧紧抱着蔓荆,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丝毫没有看到蔓荆混合着喷头流水滴落下来的眼泪。此时,房间里已经达到了舒适的26度。蔓荆轻轻地走下床,来到厨房拉开了一瓶酸奶。屋里,祁允还在熟睡。蔓荆托着腮望向窗外,嘴角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祁允的梦中,出现的是自己还是雨芊呢?杜雨芊,蔓荆从未见过她本人。因为蔓荆认识祁允时,那名叫杜雨芊的女人已经因病死去了。但蔓荆见过祁允珍藏的照片,那些照片被祁允一直放在床头柜里。不得不承认,杜雨芊是个漂亮的女人,而且五官和自己极为相似。蔓荆想,这或许就是祁允很爱自己的原因。也许祁允他自己也知道,他爱的并不是陆蔓荆,一直都是杜雨芊。可是说实话,蔓荆对杜雨芊恨不起来。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谈恨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与自己相似的杜雨芊让蔓荆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另一个人——蔓生,这个世间的又一个自己。“怎么起来了?”祁允走到蔓荆身后,将纤瘦的蔓荆环住,语气极其溺宠。“睡不着。”蔓荆依偎在祁允的身上仰起头,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向祁允的侧脸,不得不说,祁允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让人见过一眼便忘不掉。“是不是饿了?”祁允瞥了眼桌上的酸奶,“我们出去吃饭吧!”“好。”蔓荆站起身回房间换衣服。祁允在背后柔声说:“我爱你。”“你”到底是指谁呢?蔓荆眨了眨眼睛,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