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八年光阴变化
“哎呀!我说你们两个烦不烦啊!我和尚好不容易睡个午觉,瞅瞅让你俩搅的!”布袋和尚卧在树上,睡眼惺忪。陆如练扶起忘忧,皱眉看着树上之人。只见那人穿着棕色僧袍,颈上带着一串醒目的人骨佛珠,右耳上硕大的银环垂在肩上,腰间别一个牛皮酒袋,肚子滚圆。很快,陆如练便认出此人就是恶名远扬的布袋和尚。这些年,布袋和尚虽然已不作恶,但毕竟有前科,不可不防。还有,当晚在房中和自己过招的人,为何声音与这布袋和尚如此相似?布袋挠了挠头,从树上跳了下来。“陆如练啊陆如练,你说说你,人家姑娘家不懂,你一大男人还不懂?这明明一黄花大姑娘在眼前,偏偏说什么不是完璧?真真儿气死和尚我了!”“你说什么?”陆如练看了看忘忧,忘忧脸红着看了看陆如练,自己明明被……怎么会?陆如练咳了一声,虽然自己长这么大,为人风流倜傥,但女人方面,他可从未随便过……“哎呀!凤羽那个死小子!还没把真相告诉你?”布袋和尚一拍脑袋。陆如练和忘忧一脸疑惑。“你过来!”布袋指了指陆如练。陆如练看了看布袋正思索着该不该过去时,右手已被布袋一把抓住,只见布袋顺势上撸,扣住尺泽、少商两穴,膝盖顶上百会、关元两穴,“啪”的一掌打在陆如练前胸。“如练!”忘忧焦急的奔过来扶住倒地的陆如练。陆如练半蹲在地上,顿觉气脉畅通,丹田热气蒸腾,内力不仅恢复了,还斗增了不少。“我没事。”陆如练握紧忘忧的手。“哼,凤羽小子那个挨千刀的,给你吃了我的血琥珀,怎么样,现在感觉不错吧?”布袋揉了揉肚子,“嗯,和尚我饿了,没空跟你俩聊,走了!”血琥珀?难道是唐门的镇门之宝,血琥珀?早年布袋和唐门门主大战,眼看唐门将全军覆没,最后唐门不得已以此宝了解此事。“多谢前辈相助!”陆如练缓缓站起身,布袋和尚真的变得有点不同了,现在担不起恶名了。忘忧红了红脸,小声对陆如练道:“是,是凤羽公子和你说我非完璧?”陆如练点了点头。“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偏偏对你讲这些事呢?”陆如练笑着搂住忘忧,看来,都是花紫修捣的鬼了。天知道花紫修都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回到无藏楼,陆如练和忘忧直奔花紫修的房间。“是凤羽暗中让上官姑娘伤了我?”“嗯。”“是凤羽用血琥珀暂时封住了我的内力?”“嗯。”“是凤羽安排了那一幕,让忧儿误会自己被人侮辱?”“嗯。”花紫修微笑着说:“忘忧姑娘的衣裳是红绫脱的……”呼……陆如练长呼一口气,弄了半天,这段时间,自己一直被花紫修蒙在鼓里,任他牵着走,自己都还不知道!“哈哈,聪明的如练哥哥又回来了!”小谨往嘴里又放了一块糯米藕。“呵,看来,你也算好布袋和尚在河边了。”陆如练话音刚落,小谨便噎住了,那个人怎么也在静安?小谨猛喝了口茶,瞪向花紫修,“你跟那个老秃驴说我来了?”“没有!”花紫修矢口否认,这丫头,贼得狠,又会用毒,惹了她还得了?“哼!”小谨丢下筷子,剜了花紫修一眼,赌气地跑了出去。“唉,陆公子啊陆公子,你说你经脉通就通了呗,提什么布袋?这下可害苦我了!”花紫修托着腮,作悲伤状。“哼,凤羽还好意思说!你不也害苦了我?”陆如练看向花紫修,手牵着忘忧,“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恐怕这辈子,我和忧儿都走不到一起。”忘忧抬眼,幸福的看着陆如练。“谢谢凤羽公子成全。”“不用谢,只是——”花紫修挑眉,“记住,从现在起,自由公子欠我一个人情了。”花紫修笑着,语气意味深长。陆如练凝视花紫修,可那人的凤眼中什么都瞧不出来。人情债,最难还,如今欠下就欠下了,只是不知道花紫修到底想要什么。“好。”陆如练点头,“不过我现在要和忧儿先赶回桑国,不然,怕魏王担心……不过凤羽放心,如若凤羽日后有事,如练就算在天涯海角,也定会回来相助!”“呵呵,好,你们快走吧,我不留你们了。”说完,花紫修起身,依旧双壁相撞。紫色的衣衫,如墨的长发,如陆如练初见他时一样脱尘。这样的男子,遗世独立,该会很寂寞吧。“那如练告辞!后会有期!”白衫离去,美人在怀。汗血的嘶鸣逐渐变远。如果再次相见,会不会刀剑相向?花紫修手支着栏杆,夕阳西垂,蓝姬已经混入无稽山了吧?“如练,今晚的星光好美……”“不,星星没忧儿好看!”“讨厌!如练,你会不会因为和我在一起而后悔?你,不再自由……”陆如练吻住了忘忧,吞下了她剩下的话语。“不后悔,哪里有忧儿,哪里就是天涯,就是我陆如练的自由之地,就是家……”“如练……”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唉!唉!唉!”“阿弥陀佛,自打施主进门,叹了不下八十声。”说话的人白眉垂胸,手拈一串佛珠,面容安和,盘坐于佛像前。“唉,你说,我俩同为和尚,差距怎么这么大呢?”布袋手摸着肚子,头枕着蒲团,躺在地上。灯火摇曳的大雄宝殿上,一个真和尚,一个假和尚。“阿弥陀佛。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打住打住!释慧老秃驴你哪都好,就是爱讲大道理,我布袋要是明白那些什么佛曰,还至于今天到你这儿躲人?”半月前,挑剑山庄在武林报案,斥责江湖恶人布袋和尚夺了庄主宝贝女儿——陈胜雪的玉雪剑。玉雪剑乃是上好和田玉锻造,世间绝无二把,同时,见剑如令,一把玉雪剑可以号召挑剑山庄千人。庄主陈靖松雇了江湖第一猎人,现任职静安府捕快的秦天尤缉拿布袋和尚。花紫修不愿与秦天尤起正面冲突,因而就让布袋到少林寺释慧方丈这儿避难。“阿弥陀佛,施主把东西还回去,道个歉,自然就没事了。何必窝在少林,有酒喝不得,有肉吃不得?”释慧手捻佛珠,面无表情。“不还!挑剑山庄那小娘们儿太傲了!哼,我虽然不做恶事了,但也不能看恶人横行啊!不还,不还!”布袋和尚翻身背对释慧。“阿弥陀佛。秦施主已经到少林山下了……”释慧闭上眼。“嗯,我知道。唉算了,和尚我去苗疆吧,找我闺女去!”话音落,大雄宝殿的屋顶已经被撞出个洞。“释慧老秃驴,布袋我先行一步,补屋顶的钱,你找凤羽小子要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释慧的嘴角浮现一抹难得的微笑。世间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佛性的人放下屠刀即可成佛,无佛性的人就算把经书翻烂也找不到脱离苦海的路。这世上怪人太多,布袋和尚算一个,花紫修算一个。花紫修,那是一个比神仙都潇洒的人。一袭紫衫,长发垂膝如墨,月牙双壁珊珊作响,容貌绝非倾城,却给人遗世独立之感。他的朋友,不分贵贱,善恶。他有上好的武功,却是外人眼中远离江湖纷争的客。公子不叫玉骢马,一身无瑕,一身无瑕,含笑胭脂点葵花。东西南北风流过,碧落不曾有,黄泉留不得,是故看取何处?凤羽堕千华。释慧拿过身旁的木鱼,“当当当”,沉静的响声回荡在夜空。越怪的人,越寂寞。古木向人秋,惊蓬掠鬓稠。是重阳、何处堪愁。记得当年惆怅事,正风雨,下南楼。断梦几能留,香魂一哭休。怪凉蝉、空满衾裯。霜落乌啼浑不睡,偏想出,旧风流。十八年前的江湖,人听布袋二字,均作惊恐状;人见布袋其人,不死也剩个半魂。布袋是个和尚,又不是个和尚。他长相阳刚,喝酒吃肉;他武功高强,杀劫抢掠。但他偏偏就以和尚自居,身着僧袍,毫发不留。他浪荡,狂傲。单挑少林十八罗汉,打了个平手;掌对武当七剑,落了满身伤疤。但他从未丢过性命,也不干那没有把握的事儿。江湖人,都恨透了这个有本事的恶人,都盼着神仙下界,处之而后快。但神仙最终没来,却来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阿布蓝,苗寨的巫女,是一个气质空灵,如山泉一般清冽的女子。二十年前,布袋上武当偷剑术秘籍被武当弟子发现。那一晚,武当七剑列阵将布袋团团围住,刀光剑影间,布袋已身受重伤。他巧用暗器,飞身逃脱,却自此引来了江湖豪杰的一路追杀。布袋一边疗伤,一边东躲西藏,就这样他逃到了树木蔼蔼、丛林叠嶂的苗疆。阿布蓝背着药筐,如往常一样上山采药,却发现了满身血污,躲在草丛中的布袋。布袋佯装熟睡,待阿布蓝走近,他一把将她扯过,短刀抵上她的喉咙。这是一个怎样美好的女子,一双星辰般灿烂的双目,柳眉薄唇,皮肤白皙如玉。布袋看呆了,不是因为阿布蓝的美貌,而是因为阿布蓝眼中的纯净。“你,受伤了。”阿布蓝开口说道。布袋微微一笑,这个傻女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手下一划她就会一命呜呼吗?布袋放开了阿布蓝,“把药留下,你走。”“可是你……”阿布蓝有些害怕地看着布袋,她确实想赶紧离开这个恐怖的人,但医者的善心又让她不能这么做。布袋深吸一口气,只觉头脑发昏,顿时晕了过去。这个女子,竟让自己那么的放松下来。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极善启了极恶的慧根。阿布蓝带布袋回了苗寨,细心地为他疗伤。那段日子,是布袋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没有江湖恩怨纷争,两个日出上山采药,日落回家煮饭烹茶。很快布袋爱上了阿布蓝,一年后,阿布蓝嫁给了布袋。布袋说,他有很多女人,却只爱阿布蓝一个。然而那场爱恋并没有平静的持续下去。龙虎寨得知布袋和尚身在苗寨后,为了迅速在江湖扬名立万,便用重金收买了阿布蓝所在苗寨的长老,意图偷袭布袋的住处,取他首级。一天深夜,火把照彻苗寨上空。那名长老集结了不少勇士,外加龙虎寨数百人将阿布蓝的住处围了个水榭不通。那夜,阿布蓝刚诞下一名女婴,取名阿依谨。苗寨一些义士站在了布袋和阿依谨这面,因为布袋在苗寨这一年多不仅没作恶,反而给寨子做了很多好事,那晚刀剑声不绝于耳,两伙人正面交锋。阿布蓝将女婴交与姑母偷偷带走,而自己则留下,誓与布袋同进退。巫女为了救心爱的人,种下万劫不复的蛊咒,立时,龙虎寨百人与那长老,因中蛊身亡。虽然坏人们死了,可阿布蓝因消耗了太多气力,身体不支,被蛊咒反噬,很快便香消玉殒而去。布袋发狂一般地放声痛哭,他将女儿寄养在苗寨,而自己踏上了复仇之路。那一夜,武林中,又新增了一个布袋血洗苗寨的谣言。阿依谨九岁那年,知道了布袋和阿布蓝的故事,她立志今生扎根苗疆,作一个医女,救人于急难,来洗刷布袋和尚曾犯下的罪孽。过五年,布袋杀了当年的龙虎寨寨主,回苗疆找到了阿依谨,但阿依谨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喜悦,相反的,那双和阿布蓝神似的眼睛中对布袋充满了恨意。那一年,花紫修来到苗疆问药,遇到了烂醉于山间的布袋。两人一见如故,连醉三天。花紫修为苗寨带去了丰富的粮食和金银,并答应阿依谨,在他有生之年,每岁都会为苗寨送来这些物品。而作为交换,阿依谨答应花紫修,允许布袋每年探望自己。之后,花紫修与布袋成了忘年之交,两人还多次戏弄胡作非为的龙虎寨,布袋后悔自己变得心软,怎么当初没灭了那帮缺德的!年华缓缓淌过,阿依谨和布袋的父女关系没有因时间的打磨而变得柔软。相反,阿依谨对布袋,依旧不冷不热,常常躲避。而布袋,为了女儿放弃了所有恶事。十八年后,对于布袋来说,江湖第一大恶人,只是一个虚称。“云出岫兮鸟归巢,蓝衣吹兮凤竹摇。娉婷立兮韶华过,客问仙兮不可说……”阿依谨身着靛蓝色短衣夹袄,穿一条织绣的短裤。背上是一个半满的药筐,右手握一短鞭击打着草丛。山间蕴满青草和泥土的香气,不远处流淌的溪水声为山林平添了一份幽寂。阿依谨鼻尖上缀着细密地汗珠,她自顾走着,采撷草药。突然阿依谨脚下一绊,整个人半跪了在地上。“哪个臭东西绊了我!”阿依谨微蹙眉头看向那个绊了自己的“臭东西”。嗯,果然是臭东西。阿依谨顺着那只脚往上看去,一身僧袍掩映在草丛中。“喂,别跟我装死!”阿依谨踢了踢那个身体。哼,成天玩儿这套,每次为了让自己多看他几眼就故意把自己弄伤,或者装死,可恶至极。那身体,正是阿依谨的爹,布袋和尚。不过,布袋这次真的没装。他昨天在林子里遇上了秦天尤,和那江湖第一猎人打了一仗。布袋没想到现在的后生竟然都这么厉害,江湖第一猎人的名号真不是吹的,武功的确不错,布袋和他打了个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