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无心点翠丽江山

红绫喜欢静安,喜欢坐在无藏楼二楼看不远处的一厝厝寺院。每当下雨时,她都会想起那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静安是个骚人集聚的地方,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城市。

红绫出生在南方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可是当时太小了,她记忆中除了海,对什么都没印象,包括父母。她只记得的第一个人把她卖进城里妓院的男人,他收了老鸨好些银两,自此,她就在那家叫探春楼的地方一直长到十三岁。

探春楼是海边城里数一数二的妓院,能进去消遣的也都是些达官贵人。由于红绫当时年龄还小,不能接客所以老鸨就让她暂时做些粗活,顺便跟着那些姑娘们学习下怎样应付男人。因而红绫儿时的记忆总是脂粉香浓,看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极尽妩媚的女子摇着画扇或者手绢勾引着楼中的男子,手段高明些的就坐在屋内弹琴坐等房门被扣,总之,她们无论用什么方法,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男人骗上床。一个男人睡了一夜,姑娘就可以从老鸨那里拿到三分的分红。当然,这三分的分红老鸨还要扣去一分半,说是留作日常买胭脂首饰的。但楼里的姑娘都知道,这一年到头的胭脂首饰,大多还不是叫客人送,老鸨才舍不得掏钱呢!

老鸨眼睛尖,她打小儿就说红绫会长成一个极其妩媚的女子,一个眼神儿,眼珠一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男人引来,所以老鸨那时给她起名叫花宝儿。

随红绫一起被卖进探春楼的还有一个小女孩儿,比红绫长两岁,不爱笑,老鸨就给她取名叫寒笑。老鸨看她们长相好,因而对红绫和寒笑另眼相待,这两个丫头住的,用的都比其他的使唤小丫头好些。

寒笑不爱说话,但和红绫在一起时还好。红绫七岁,寒笑九岁那年,她突然问红绫,“你想离开探春楼吗?”红绫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说,“不想!这里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我为什么要离开呢?”寒笑说,“那你想以后伺候那些臭男人?”红绫又摇了摇头,“不想!呃……我要找一个我心爱的男人嫁给他!让他带我离开!”寒笑掩口笑了,说红绫早熟,然后便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喃喃道,“会有那么一个男人,带我脱离苦海吗?”

红绫十三岁那年,寒笑十五及笄。探春楼的姑娘及笄可是一个大事。老鸨早早把姑娘们及笄的大日子告诉了出去,不少权贵公子争相高价要买寒笑的初夜。寒笑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她抵死不从,并将剪刀横在脸颊上,威胁说,谁敢动她一个指头,她就立刻把脸刮花然后自尽。探春楼里可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以前谁敢这么大胆?老鸨也是无奈,可初夜的钱都收了,要她退回去是不可能的。老鸨让红绫好好劝劝寒笑,说以后她们是探春楼的花魁,要相互扶持才对。红绫当时心里虽然知道老鸨说的都是屁话,但表面上她还是答应着。

他们把寒笑关在一个小屋中,红绫走进去,泪刷地就下来了。寒笑见是红绫,也禁不住哭了出来,她说,“花宝儿那个要娶我们的男人怎么还没来救我们?”红绫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说,“放心,他在路上,快到了……”当时真是年幼,不知人世险恶。红绫和寒笑的话被门外的老鸨偷听了去。老鸨给买下寒笑初夜的男人出了一个计策,就是佯装对寒笑动了真情,想要娶她。

接下来的几天,老鸨把寒笑放了出来,出奇地不再逼迫她接客。天真的红绫以为寒笑的奇迹到了,却没想到陷入进一个圈套。那个买下寒笑初夜的男子倒也会玩儿,隔三差五地来给寒笑送吃的送用的,还给寒笑写诗作画。寒笑问红绫,“他就是上天派来带我离开这里的人吗?”红绫既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她是希望那个男子可以带寒笑离开的,可心里就是感觉怪怪的。

不久,寒笑就和那个男子发生了关系,将自己珍贵的第一次献给了那个男子。红绫问寒笑,他什么时候来娶你。寒笑说,快了。

这一句快了,等了好久,红绫和寒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给了寒笑美好承诺的男子进了别的姑娘的房间。寒笑恼怒地拿着一把剪刀冲进去和男子理论,却被探春楼里的家丁拉开。老鸨气愤地当众扇了寒笑一个嘴巴说,“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拿着剪刀进去伤老娘的客人!我看是我平日惯你太甚,你辨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骗子!骗子!你明明说要娶我的!你说过的!”寒笑不理老鸨的打骂,看着那个负心汉。男子轻蔑地冷哼,“一个妓女,我怎么可能会娶你!”男子走到寒笑面前,狠狠扇了她两巴掌。红绫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跑过去踢了男子一脚,老鸨咒骂了一句,让家丁把红绫关进了黑屋子。虽然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红绫可以听到寒笑撕心裂肺的哭喊。红绫使劲儿咬着嘴唇,砸着门,她多想出去救她,可她当时没那能力。

两天后,老鸨把红绫放出来了。她见到了疯了的寒笑。寒笑整日拉着红绫问,“他什么时候来娶我?什么时候来娶我?”红绫流着泪,不忍心告诉她,那个男人不会来了……那年冬天,老鸨把寒笑赶出了探春楼,当晚,她就跌入湖中淹死了。那年冬天,老鸨说花宝儿丫头的喜庆劲儿没了。那年冬天红绫立誓,要为寒笑报仇。

红绫十五岁那年,已经艳名扬在外。按规矩,老鸨也会将她的初夜卖给出价最高的男人。但红绫和老鸨说,她只要寒笑之前的那个男人。这两年,红绫以极尽妩媚的姿态行走于探春楼内,应付着各种吃豆腐的男人,老鸨觉得她已经接受妓女这一行了,便也没对她的要求多心。那个男人听说美丽的红绫点名要侍候他,自然开心,价钱便不成问题了。

那晚,红绫难得一身白衣,仿佛是一朵刚刚出水的芙蓉。她没施粉黛,长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袖口中,藏下寒笑当年的剪刀。这一身白,就当是对寒笑的祭奠。

当红绫走进房间时,那个男人早看呆了,他搂红绫入怀,手抚上美人纤细的腰肢。红绫故意轻问,“你会娶我吗?”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虚伪地点了点头。在他充满恶臭的嘴向红绫逼来时,那把剪刀已经准确无误地插在了他的心脏上。

男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红绫,红绫妩媚地说,“这是你罪有应得!”她狠狠地转动剪刀然后将剪刀拔出,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染红了红绫的白衣。男子哼都没哼几声便倒在了地上,而红绫也如虚脱了一般坐在血泊中。血液的腥味混合着泪水被红绫吞咽下去,她呆呆地说,寒笑,我给你报了仇。

第二天,天刚亮,老鸨派家丁来叩门,却久久不见回应。撞开门后,只见红绫一身血红,长发披散地坐在地上,身旁,是那男人冰冷了的尸体。红绫立刻被家丁抬出探春楼外看管。老鸨瞪着红绫,担心报官会影响生意。此时街上几乎没什么人,由于这条街是花柳巷,这个点儿更没人会过来。老鸨给家丁使了个眼色,红绫知道,他们是想也杀了自己,这样,就可以将一切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探春楼会当做之前什么没发生。

然而就在红绫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时候,她听了玉璧相撞的脆响,恍惚间抬起头,红绫看到一个身着紫衫长发如墨的男子走近,他长得并不出众,却给人一种神仙般的感觉。

老鸨有些惊慌,问道:“你是谁?”

紫衫男子温和的笑笑说,“我要把她带走。”红绫看着那名男子突然想到和寒笑的心愿,是上天看自己可怜,派来了他来娶自己吗?

老鸨自然不会把红绫轻易交给紫衫男子,紫衫男子并不多说,从袖口中掏出一袋钱扔在地上,然后点了老鸨和家丁的穴,“钱我放那了,摆平官府也够了。对外就说这姑娘死了吧,若再敢寻不是……”紫衫男子微微一笑,将一枚柳叶打入墙壁,“别怪我手下无情!”

老鸨惊恐的嗯嗯答应,家丁被吓得尿了裤子。紫衫男子扶起满身是血的红绫问,“能走吗?”

红绫点了点头。紫衫男子说他叫花紫修,他说,你一身血红很好看。于是红绫说,我叫红绫。

当红绫的精神和体力都恢复后,问花紫修,“你是来娶我的吗?”

花紫修笑笑,“不是,我只是带你离开你不喜欢的地方。”

一定是寒笑,一定是寒笑让他来救自己的,红绫这样想。想到这儿,红绫禁不住哭了。花紫修给红绫抹去泪水,他说以后他会保护她。红绫说她要学武功,变得强大!花紫修笑笑,然后开始教红绫轻功。他常说女孩子跑得快最重要。不久后,红绫便知道了花紫修是江湖人称的“凤羽公子”。那时,他们还没有无藏楼。

红绫跟着花紫修常四处游历。一年后,他们在一杂耍班救下了被班主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黄眉,在一山中小村里救下了被视为异类,绑在火刑柱上的青婉。那年,他们四人常躲在郊外的破庙中烤鸡果腹。花紫修有一天突然说,我们需要一个家了。于是那年冬天,四个人来到了静安,创建了无藏楼。

无藏楼,静安最大的烟花场所,皇亲国戚,骚人将相,无不以来此地娱乐为一种荣耀。无藏楼吸引人之处,不在于这楼里网罗了最美的面容,最昂贵的珍馐,而是这谪仙般的阁主————花紫修和他那对帝王也一视同仁的规矩。

黄眉擅于计数,平日和红绫话还多些,没事儿拨弄个算盘,数数落叶和花瓣,日子倒也惬意。而青婉却内向的狠,眉眼毫无表情,真的是惜字如金,但实际上外冷内热。平时除了叫红绫试吃,只知道一头栽进厨房研究天下美味。三人只要一有空,都喜欢腻在花紫修身边,听他弹琴,看他写字,吹短笛……他就像红绫、黄眉、青婉三人的灵魂一样,为了他,三个人什么都愿意做,做什么都心甘。花紫修就是有让万人朝仰却不难以亲近的魅力。三人都曾暗暗发誓,这辈子要保护这个谪仙般的男子……

乾兴二十七年,大姜皇帝四十寿诞。

静安城内花鼓鸣响,百姓当街唱和,为皇帝祝寿。皇宫内,太监宫女天不亮就开始忙碌起来。为妃嫔、皇子公主,各方使节梳洗打扮的宫女鱼贯出入;在御膳房准备食物的厨子,太监更是熏得一身油烟。

段凝早早就起床梳洗。自那日在宫中别院见到断水后,他就几日辗转难眠。

用过早饭,段凝来到贵客聚集的雅乐殿。此时,美酒糕点,各种果子早已备在桌上。有的人比段凝来得还早,坐在软椅上不知已喝了几杯茶。段凝自是没心思喝茶,他看了看来往的达官贵人,没有见到断水和花紫修。期间,有不少人上前和自己搭话,段凝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

待到将近午时,一袭紫衫出现在雅乐殿门外,墨色的长发垂膝,一双月牙双壁若隐若现在发丝中。

“凤羽!”段凝忙走上前,“可看到你了!”

花紫修笑着微微点头,“小王爷有事找我?”

段凝低下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倘若断水的身份花紫修其实也不知道呢?自己这么问,会不会有些莽撞?段凝不自然地笑了笑,“哦,没,只是小王一个人坐着无聊,想和凤羽聊聊而已。”

“既然如此,小王爷请……”花紫修紫衫翩跹,在雅乐殿上甚是醒目。桑国的使节注视了花紫修片刻,这位脱尘的公子,想必就是忘忧郡主和陆公子口中的恩人。

夜晚刚到,皇宫内琉璃盏尽数点起。各种华美的灯饰高悬,红色的绸带漂亮地系在大殿的梁上。只听雅乐殿外,传话的太监喊道,“请各位贵客,到永苍宫用宴。”

段凝和花紫修来到永苍宫外,宫殿里,太监念着来访宾客的姓名,按不同的身份,一一入宫落座。花紫修和段凝分别坐在西南角和东北角。只见大殿之上,乐师齐备,舞姬百人尽数跪坐在一旁。待宾客们都落座后,太监喊道,“请皇后,各位妃嫔。”只见一身披上好黄色华缎,衣绣彩凤,头戴凤冠的女子从右侧偏殿走上大殿上方,她身后跟着几位衣着也相当华丽的美妇。一行雍容华贵的女子低着头跟在皇后身侧。太监又喊,“请太子,各位皇子公主。”只见一身着黄袍,腰扣玉带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器宇轩昂,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气质不凡的男子,尽是宗室,其后,几位年轻貌美的公主脸遮薄纱,一行人紧跟太子其后。

段凝一直是无心什么人进出,但刚刚似有似无的莲花香气不禁让他抬起了头。走在皇子公主一行人最后面的身影,让段凝心头一震,那么熟悉的步态,不是断水是谁?

之后,太监用极尽喜悦的语气喊道,请圣上!只见皇帝身着龙袍从左侧走出,一脸雍容,他双手平举,“朕今日大寿,普天同庆,各位使节宾客不必拘礼,众人赐座!”

皇帝入座后,皇后、众妃嫔;太子、众皇子公主也纷纷坐了下来。礼乐鸣起,舞姬绕殿。但一切在段凝看来已然成了虚无。

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坐在最边上的那位貌似断水的公主身上。

断水麻木地坐在上面,扫了一眼下面的宾客,不经意间和段凝四目相对。断水吃了一惊,她慌忙地低下头,难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席间,断水看向花紫修,眼神中带着询问之色。花紫修神态自然,仿佛不知道断水询问的目光。

皇家设宴,向来没有吃得饱的。满座宾客都要看上座皇帝的脸色。看似热闹的庆生宴,其实索然无味。段凝心绪不宁地起身离席。花紫修也默默地出了永苍宫。只是,段凝去了永苍宫后面的花苑而花紫修紧跟着偷偷溜出去的原崇年。

自原崇年跟段凝入宫后,这位智多星就忙了起来,连段凝都常常抓不到他的人影。而他具体在忙什么,除了花紫修,段凝都不知道。

花紫修跟着原崇年到了雅乐殿后园,一袭棕色袍衫的原崇年放飞了一只巴掌大的靛色蝴蝶。蝴蝶盘旋了一圈飞向了宫外。当然,蝴蝶最后是没飞出宫的。

黑咒半路劫下了蝴蝶,将其翅膀上的缎带取下,然后把早已准备好的另一条缎带系好,将蝴蝶放飞了出去。

第十五章 无心点翠丽江山
家・太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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