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忘朝堂四海归
断水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公主皇子,无一例外的,表情骄傲,不可一世。他们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心怀敌意,整个皇宫,只有皇帝对自己是温和的,满怀亲情。只是,断水不敢要这种掺杂了太多利益的亲情。皇宫,是她永远都不可能驻足歇息的家。断水默然走出了永苍宫往后面的花苑走去。整个宫廷被灯光晃得金碧辉煌,连翠绿的芭蕉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断水坐在凉亭中,她四下看了看,摘下了面纱。“断水?”段凝循着莲香而来,轻轻唤出了心底的疑问。熟悉的呼唤让断水愣住,直到那熟悉的身影挡在了面前。“真的是你……”段凝的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断水起身,冷若冰霜。“小王爷,这里是皇宫,不是无藏楼。我不是断水,而你,也不是段凝。”段凝直视着心爱女子的双眼,那眼中是伪装的坚强与冷漠。“为什么?只是地点不同而已,怎么会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段凝激动地抓住断水的手臂,“断水,这些时日的交往,难道你还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吗?既然,你是大姜的公主,我明日就修书要父王前来提亲!”“不要!”断水甩开段凝温热的手掌,“正是因为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才不能在一起。我……太特殊了。我不是名正言顺的公主,我,已经死了。”“什么叫不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什么是你‘死了’?断水,到底怎么回事?”段凝看到断水眼中闪现的泪花,心皱缩起来。“我是一段不能被揭开的历史。我只能作皇室的一缕香魂。我如果要嫁给你,事必要牵扯到大姜最尊贵的人。那段不堪的旧事,不能重提。我虽为公主,从小却在西域长大,对于世人来说,我是早已不在的人!”断水拭去腮边的泪,“我们,只能作知己,仅此而已。”段凝痛苦的后退,他似乎听懂了断水话中的一些含义。大姜最尊贵的人,是皇帝。如果断水要嫁给自己,肯定会牵出她的身世。堂堂大姜公主,却屈居在无藏楼那种烟花之地,想必也是有苦衷的,自己又凭什么让她去放弃她守了这么年的秘密?断水戴上面纱,快步离去,段凝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心中无比酸涩。皇帝的寿宴要摆七日,这段时间,各国使节要住在宫中,当然也可以出宫游览,不过仅限于白天。整个静安城,乃至整个大姜都陷入在欢快的气氛中,仿佛是过年一般。清晨,睡莲微微张开,台阶上浸的露水还未干透。段凝坐在庭院中,一夜未眠。额前的碎发上沾着露珠,脸上毫无表情。今天是入宫的第四天。除了断水的事让他心乱如麻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他更加忧心。原崇年从庭院外走进来,看到段凝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不免有些吃惊。往日,段凝都不会起这么早。“呵呵,小王爷今天起得好早啊!”原崇年笑了笑,掩饰住惊讶之色。“你昨夜去哪了?”段凝寒声问。原崇年面不改色道,“哦,老夫睡不着,夜半起床在宫里走了走。”“你还在骗我!”段凝倏地起身走到原崇年面前抓起他的衣袖,“宫里有那么脏么,看看你脚上的泥土!还有,我在你房间发现了御膳房才有的菜叶!我已经问过了,每晚,厨房都会派人出宫进菜,你是不是跟着菜队溜出去了!”“小王爷!”原崇年紧张的四下看了看,把段凝拉回房里关上了门。“小王爷,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哼!你知不知道,你偷偷溜出去要是被发现,我们就有谋反的嫌疑!”段凝气愤地说。听到这儿,原崇年倒是神态自然了很多。“小王爷,那你以为,老夫这样偷偷溜出去在干什么?”“你!”段凝突然呆愣住,他缓缓地直视向原崇年,“你说什么?”“小王爷,老夫这次来,可不是陪你游山玩水的。老夫身兼重任!”原崇年神色凝重起来。“你和父王有事瞒着我?”段凝反问。原崇年点了点头,“王怕小王爷年轻冲动,感情用事,所以有些事,并未告知。”段凝感觉到了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压低了声音问,“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大姜!”原崇年掷地有声,他看了一眼呆如木鸡的段凝,转身走了出去。大姜啊大姜,父王真是算的好,趁着皇帝办寿宴,举国欢腾,防备松懈,易攻难守。可是父王万万没算到,自己会爱上一个大姜的公主。如果,西夏计谋成功了,自己将无颜面对断水。如果西夏的计谋失败了,自己也无命面对断水了。西湖边一身着蓝色对襟大袖的男子坐在凉亭中,湖水粼粼,月光倾泻,男子绝美无瑕的脸上透出三分清冷。“哼,这个白痴,就知道要我做这么下三滥的事!我说白咒,你和黑咒在修身边就不能劝劝他吗?他做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干嘛?”蓝姬撕碎了花紫修的手信。“这个……我就知道说完你要发牢骚。你都劝不动,我和黑咒有什么办法?”白咒雌雄难辨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无奈。“小儿科,这么简单的事情给我,屈才!”蓝姬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灰尘。“那你答应……”“嗯,闲得无聊,玩玩无妨!”蓝姬的脸上浮现一抹邪邪的微笑。皇宫中寿宴到了第七日。这一日,各国使节可以表演本国特色的节目为皇帝祝寿。段凝知道,今晚原崇年要行动了。只见原崇年自信满满,仿佛大姜的半壁江山已然在握。傍晚,段凝被原崇年偷偷送出了宫。但他没有按原崇年说的直接出静安,而是绕到了无藏楼。今晚的无藏楼有些冷清,也许是因为断水和花紫修不在吧。红绫坐在无藏楼门口,见到段凝走了过来,不禁感叹楼主神机妙算。不久前,她接到花紫修的飞鸽传书,要她在无藏楼门口等候段凝。“小王爷,好久不见。”红绫笑着说。“哦,是红绫姑娘。”段凝站在门口,不知道进还是不进。“小王爷上去吧,断水姑娘等了小王爷好些时辰了。”红绫略带埋怨地说。“断水在?”段凝眼神一亮,疑惑着往断水的房间走去。大姜皇宫,轮到西夏进献节目。皇帝看了看下面,问道,“小王爷怎么不在?”原崇年起身,说道,“回陛下,小王爷身体不适,恕其不能出席今天的宴会。”说完,他走到大殿中央,“这节目,可由老夫表演。”皇帝和殿上的人有些疑惑地看着原崇年,这个老人能表演什么?花紫修低头微笑,他旁边坐着的御林军统领严宽瞪了原崇年一眼。适才,花紫修已将原崇年在宫中埋下炸药的事透漏给了严宽。原崇年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恶狠狠地说,“这个节目叫,烟火四射!”说完,大殿外,鞭炮般得声音响起,皇宫中的大小庭院均烟花四射。原崇年愣住了,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因为他先前埋伏好的炸药转眼间全变成了烟花!“原老先生,你该叫大家出去看的。”皇帝正笑着,殿外跑进一队御林军,严宽一声令下,“把这个反贼给我拿下!”大殿上顿时乱作一团,各国使节唏嘘不已。皇帝急忙站了起来喝道,“严宽,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启禀陛下,原崇年在宫中埋下炸药欲炸毁皇宫,是臣发现后,将炸药尽数换成了烟花。”严宽是个喜欢居功的人,所以花紫修将此事透漏给了他,因为他不会提及自己。否则,最丰厚的打赏就不会给他了。“你们西夏就是这么来给朕祝寿的!”皇帝大怒。原崇年冷笑说,“哼,大姜果然还是有人才……不成功,便成仁。我原崇年输得心服口服。只是,没有我,你们大姜也保不住,发现我埋藏炸药的一定不是这个人!”说完,他看向严宽。然后扫了大殿一眼,没有看到花紫修。“混账!带下去,斩立决!”皇帝拍案。原崇年一阵朗声大笑,“我死不足惜,我们西夏的兵这会儿,恐怕已经攻到柳州了!”殿中一阵骚乱,妃嫔们均露出惊恐之色。御花园,花紫修揉着眉心,“黑咒,你说蓝姬玩到哪个州会停?”“额……肯定不会是静安。”“唉,我真是失算啊,早知道,就把细节一并写给他了。”“门主,蓝姬办事有分寸的,我想下一个滁州就该了结了。”花紫修看了看池塘中的莲花问,“段凝答应那个计策了吗?”黑咒点了点头,“他本来不想答应,后来断水姑娘以死相逼……又是一个痴情的,宁可要感情,也不要生命。”“嗯嗯,可惜两人结局不好啊。”次日清晨,柳州报,城被攻破,但不久,攻进来的西夏兵不知为何都死了。皇帝一时不知是怒是喜。傍晚,西夏兵在攻打滁州的途中莫名其妙的中毒身亡。此次,西夏对大姜的威胁算是解除了。断水和段凝一同到了皇宫,面见皇帝。“父皇,儿臣想请您饶小王爷不死,放他回西夏。”断水和段凝并肩跪在地上。“念青,往日,你说什么朕都能应你,唯独此事,不可!他西夏,有什么理由让朕放他们的世子回去!此次预谋炸掉皇宫的事姑且不算,就是这攻打多处城池造成伤亡无数,朕岂能饶恕他们!”“父皇!”断水抬头直视皇帝,段凝的手攥紧了拳头,微闭双眼,泪含在眼里。想他往日玉树临风,孤傲的不可一世,而现在,却要跪在这里,让心爱的女子救自己性命。段凝在心底呼喊,父王啊父王,你不该听原崇年的计谋啊,这下不仅输了西夏的信用,还输了儿臣一辈子的幸福。“父皇,你不是要理由吗……儿臣早已与小王爷私定终身,儿臣已是他的妻子。父皇放小王爷走吧,把儿臣和他的孩子留下当作人质,小王爷回去后,西夏也定不敢轻举妄动!”“胡闹!你!你不肖啊!”皇帝气愤的踱步,手颤抖着,“朕是欠了西夏什么?造孽啊!”昨夜无藏楼,断水喝下了花紫修给她的药,并在段凝的茶杯中混入了一些。这药可以保证断水在两人云雨之后腹中留子。内殿的老宫女为断水做了检查,确认了她已不是处子。皇帝生气地瞪着段凝,但也无可奈何。“你让西夏王立刻修书提亲,再怎样,念青也要风风光光的出嫁!”皇帝对段凝道。“父皇……”断水看向皇帝,这个男人就是人人仰畏的帝王,是自己的爹。原以为他会不愿在天下面前提及自己,没想到,今日却要昭告天下为自己完婚。两个月后,断水奉子成婚。段凝和断水的双手紧握,婚后一别,就不知何时相见了!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珠帘四卷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半月后,断水站在静安城外,目送西夏使节护送段凝的车队离开。断水手抚着腹部,腹中的胎儿给了断水些许安慰。皇帝问过她,凭什么相信段凝回去后西夏不会再来犯大姜。断水反问,父皇相信爱情吗?皇帝无言,想起往昔的他自己与青格羡云,不禁转身离去。此去经年,便是天各一方,有一种白首不相离,是今生不相守。段凝挥去腮边的泪,有此妻,夫复何求?无藏楼内,花紫修临鸾梳发,身后,红绫略带怒意地坐在桌上,黄眉不知所措地倚着门,青婉则安静地站在窗边。“咳咳,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可以出去做事了。”花紫修放下手中的玉梳。“你!”红绫跳下桌,“你就几句话把我们给打发了?还做事?这里的主人都不是你了,我们还为谁做事!”青婉拉着激动的红绫说,“楼主,你真的要走?还不带上我们?”花紫修依旧背对着三人,“放心吧,无藏楼的新主人花蝶妇人,人很好。她不会亏待你们的。”“这不是亏待不亏待的事儿!我们一起在无藏楼八年,你现在说走就走……”红绫哽咽着,“你就像是这里的灵魂,你若走了,我们……”红绫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青婉和黄眉也抹着泪。八年前,红绫被继母卖入青楼,花紫修将其救出;八年前,黄眉在杂技班表演时从高空跌落身受重伤被班主遗弃,是花紫修治好了她;八年前,青婉因独特的嗅觉被村里人视为妖精转世,在她即将被施以火刑时,花紫修出手阻拦。八年,三个女子最华丽的青春在此度过,三个人早已把无藏楼当成了家,把花紫修当成了至亲之人。那如墨的长发,如仙的身影,早已成了三人今生要用性命保护的东西。而现在,那个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花紫修良久没有说话,他缓缓起身,月牙双璧珊珊作响。“我没有说不回来,这里,也只是暂时易主。等我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找你们了。”花紫修转过身,微笑着说。黄眉闻言,立刻破涕为笑,“楼主你说真的?”“嗯,我何时骗过你们?”红绫抹了抹眼睛走到花紫修的面前,直视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你什么事不能和我们说?”花紫修抿嘴笑了笑,拭去红绫腮边的泪,“我保证这件事结束后,就回来……”红绫退后,然后勉强挤出来了一个笑容,“好,那我们等你。”说完她转身推门,快步离去。青婉和黄眉也纷纷说出了那句,“我等你。”然后快步离开。多停留一秒,只会多伤一会儿心。花紫修看着三人离开了房间,便再也忍不住地留下了两行清泪。有时,善意的谎言,更加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