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韶华

夜色四起,一轮明月悬挂半空,此际已是夜晚九点半。

在小公寓中,凌允之他们的欢笑声与打闹声不断传来,五人围着餐桌而坐,餐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的残骸,有烤鸡翅,有披萨,还有点心。啤酒罐七零八落地丢在桌面上和地上,数罐啤酒下肚,他们脸上都有微醺之意。

陈以淇颈上还戴着女子200米的金牌,她手握啤酒,笑呵呵地站起身:“今儿这满满的一桌菜,都是我亲手……打电话叫的外卖。来,为我们的友谊能天长地久,大家再干一杯!”

“好,干杯!”他们齐齐举起手中啤酒,仰头就往嘴里灌。

几分醉意涌上脸庞,陈以淇借着酒劲瘫坐在椅子上,倚靠在身旁的顾浔朗肩上,她握紧项上的金牌,微笑道:“浔朗……你看,我拿到了金牌。我和你一样,都拿到了金牌。”她双眼含情地盯着顾浔朗的侧脸,那种莫名的悸动感再一次蔓延至全身。

顾浔朗喝得不多,因而脑海仍十分清醒。他略微尴尬地望向陈以淇,温和笑道:“是啊,你真厉害。”

听到顾浔朗的赞赏,陈以淇看他的眼神更是沉醉。然而陈以淇却没能发现,坐在她对面凌允之早已脸色微沉,他一声不吭,只不停地往嘴巴里灌酒。他多希望自己能马上喝醉,最好倒头就睡,这样一来,他就不必亲眼看着陈以淇对顾浔朗在不觉间流露出的爱意。可惜事与愿违,凌允之似乎越喝越清醒,心痛的感觉也越发清晰。

良久,于初、卓涵和陈以淇都不胜酒力,趴在餐桌上就睡了过去,凌允之说要去厕所洗把脸。顾浔朗看着昏睡过去的三人,唇角展开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站起身,拿起一罐啤酒,回头走向阳台。

夏夜的凉风轻轻卷来,顾浔朗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享受着黑暗中凉风抚过脸庞的感觉。他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的一弯月牙,不禁回想起在津大过的这三年时光。若是他从来没有遇到凌允之一行人,恐怕自己到现在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封闭内心,不愿直面径赛的顾浔朗吧?所以至今为止,顾浔朗心里都很庆幸自己能在最好的年华遇见这群朋友,是友情的力量将他感染,令他能够重新振作。时间飞快,再过不久,他们就将走入社会,开始实习。到那时,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经常聚在一起,喝个酩酊大醉,笑得没心没肺吗?

多希望时光能慢些流转,好让我们多存留些属于彼此的记忆。

正想着,身后蓦然传来陈以淇轻微的声音:“浔朗。”

顾浔朗回过头,只见陈以淇脸颊微红,唇带笑意地望着他。

“以淇,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跟于初卓涵他俩一样,醉得趴在餐桌就睡了呢。”说着,顾浔朗下意识笑了起来。

夜色中,顾浔朗的轮廓既模糊又真实,仿佛近在眼前,又似触手难及。

像是有某种魔力控制着陈以淇的大脑,驱使她慢步来到顾浔朗身旁。站在顾浔朗身边,陈以淇心脏又不听使唤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凝视着他的脸,似欲将他的面容烙进自己心中。

良久,陈以淇注视着顾浔朗,她咬咬唇,鼓起勇气道:“浔朗……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顾浔朗疑惑地笑望着她。

陈以淇深呼吸一下,直望着顾浔朗明亮的双眼,怔怔道:“其实……我,我喜欢你。从大一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三年了。原本我以为我对你的感觉不过是一时的热情,可是后来,经过两年多时间的印证,我发现我对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浔朗,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积压在她心底许久的话,终于在这一刻全数倾尽。

听了陈以淇的一席话,顾浔朗只觉脑袋一片空白,他就这么怔在原地,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虽然陈以淇的心意他偶尔也能察觉到,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在此刻表白。一时之间,顾浔朗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顾浔朗才回过神,他逃避着陈以淇的目光,轻声道:“那个,以淇……”

陈以淇抬头盯着顾浔朗,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一直以来,我都只把你当成好朋友,希望你能明白。”顾浔朗眉心微皱。

陈以淇蓦地僵住了身子,她呆呆望着顾浔朗,心脏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从他嘴里吐出的这句话很短,但却在陈以淇的脑海中回荡了许久,久到让她停顿了约莫五分钟才回过神来。

见陈以淇目光呆滞,顾浔朗低下头,歉疚道:“对不起。”

半晌,陈以淇忽然捂着嘴巴轻笑起来:“哈哈,看你被我吓成什么样儿!我刚才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可千万别当真。一直以来我也只把你当成好朋友,你不要想多了才好。”她转过身背对着顾浔朗,双眸泛起的眼泪,她不愿让他看见。无论如何,陈以淇都不想失去顾浔朗,更不想以后与他形同陌路,是以她只好故意说出这番话,这样一来,至少两人还能做好朋友。

“今儿闹腾了一整晚,我也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啦。晚安。”陈以淇强颜露笑,实则眼圈早已通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匆匆跑回房间。

“晚安。”顾浔朗声音极轻,看着她匆忙走开的背影,他心底满是歉意。

黑暗中,顾浔朗和陈以淇都没有注意到,在阳台的后边,凌允之正靠着墙壁,微红的眼睛透出难以言喻的痛楚。

片晌,凌允之吸吸鼻子,转身走进阳台。

顾浔朗只看见一个黑影慢步来到阳台,他先是一惊,当他看清楚来人是凌允之时,他才松了口气:“是你啊,灵芝。”

凌允之静默地点点头,他注视着顾浔朗,语气平淡:“和我下楼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说。”

顾浔朗愣了愣,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凌允之回过头,望着屋里趴在餐桌上沉睡的于初和卓涵,轻声道:“我不想吵醒他们。”

闻言,顾浔朗也回头看了看熟睡的于初与卓涵,继而轻轻点头,跟着凌允之走到楼下。

夜渐深沉,小区里的人大都已经回家,因而在楼下空阔而昏暗的空地上,只有两盏光束微弱的路灯,以及站在路灯下顾凌二人。

凌允之背对着顾浔朗,脸上是一片静默。

见凌允之迟迟没有说话,顾浔朗慢步上前,他拍拍凌允之的肩膀,小声问:“灵芝,你叫我下来,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话音刚落,凌允之忽地转过身,右手握拳猛然打在顾浔朗的左脸上。

顾浔朗还没来得及回神,这沉重的一拳就让他脑袋一阵眩晕。他往后踉跄几步,随即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他一手捂着左脸,瞪向凌允之:“你这是在干吗?!”

凌允之疾步来到顾浔朗身前,双手揪住他的领子,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不接受以淇?你为什么要令她伤心?她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够好?”他的双眼布满血丝。

“没有。”顾浔朗微微低头:“可就算她是世上最好,我也无法强迫自己去爱上她。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你应该明白。”

凌允之双手更用力地紧抓顾浔朗的衣领,咬牙切齿:“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或许跟她交往一阵子后,你会慢慢爱上她呢?以淇是个好女孩,你不能辜负她。”

看着凌允之眼神中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气愤,顾浔朗暗觉可笑,他一手推开凌允之:“正因为她是个好女孩,我才不想去欺骗她,也欺骗我自己的感情。灵芝,你根本就是喜欢以淇的,我们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既然喜欢,那你为什么不去向她坦白?”

凌允之脸色一沉,许久,他才轻声开口:“她又不喜欢我。”

顾浔朗瞪着凌允之,咬牙道:“你怎么知道以淇不喜欢你?你甚至连向她表白都没有尝试过。凌允之,你不但不主动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反倒在这里劝迫我去和她交往,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吗?在感情面前,你就那么懦弱吗?!”

“是!”凌允之朝顾浔朗大喊着,他握紧拳,脸涨得通红:“我承认我懦弱,我没有勇气去向她表白,更加不敢奢求有朝一日她会爱上我。我只是,想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去关心她,爱护她,这样就够了。顾浔朗你听着,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陈以淇,你也不行!”他一手直指顾浔朗的脸,满脸怒容。

顾浔朗用力拍开凌允之的手,双眼怒视着他:“你看,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动怒,只要有事情牵连上陈以淇,你就会失去理智。你那么爱她,却非得假装伟大把她推到我的身上,你觉得自己这样做就是为她好了对吗?我呸!你给我听好了,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有你那么爱她,那么我肯定会不顾一切去为自己争取,就是用抢的我也要把她抢到我身边!因为我知道在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爱她,只有我能给她幸福。凌允之,爱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你明明就很心痛,为什么还要死撑着装作洒脱?”

“够了!”凌允之厉声大喊,他闭上眼,微微喘着气。顾浔朗的每一句话,都犹如在他的心脏按下一枚钢钉,那种疼痛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慢慢吞噬。是的,一直以来,他都是以朋友的身份偷偷爱着陈以淇,从高中到大学,他目睹着她身边一个又一个过客,品尝着一次又一次心上的煎熬。可是直到如今,他都没有勇气对她表白,因为他害怕若把这一层薄如蝉翼的微妙关系捅破后,两人以后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他不能去冒这个险。于是,他就宁愿一次次去承受这种伤痛,只求能继续留在她身边。

许久,凌允之才睁开眼,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小声道:“她喜欢的人是你,我没那么自私。只要她幸福,一切就都不要紧了。”说罢,他转过身,疾步跑上楼梯。

顾浔朗望向凌允之远去的背影,只得摇头轻叹。

时间依然顺着它应有的轨迹在转动,那晚过后,虽然顾浔朗、陈以淇和凌允之都各怀心事,但是每个人都没有将愁容表露在脸上,三人仍旧遵循着以往好朋友的角色在生活。

如此般过了一个多月,大三年度终于结束,他们都走上了实习之路。陈以淇留在津桐工作,在一家服装杂志社当上了封面设计师。凌允之被凌泽远强迫着回到杭州,留在堇森里实习。顾浔朗也回到广东,在一家补习社中担任英语老师,只是实习期间他都在外租房,很少会回家。于初一直陪着卓涵去找工作,可由于她双眼看不见,因而在找工作时处处碰壁,所幸的是,后来有一间西餐厅的经理觉得卓涵嗓音不错,这才留她在西餐厅里当驻唱歌手。见此情形,于初干脆就留在那间西餐厅当服务员,以便照顾卓涵,每天上班和下班,于初都坚持送卓涵回家,几个月下来,两人的感情在无形中逐渐升温。

再好的朋友,也无法避免毕业后的各散东西,为了生活,他们踏上了与彼此各不相同的道路。曾经那份最真挚的友谊情怀,只能在忙碌完一天的工作,深夜躺卧于床上时,默默地独自思念。

在大四实习的这段日子,凌允之他们五人很多时候都有互相电联,可是因为各自有工作要忙,所以他们始终都没有机会聚在一起。

沉溺在忙碌与孤寂中,一年光景悄然远去,他们的实习期也总算结束,正式成为了所属公司的职员。回去津大取毕业证书的那天,五人互相对望,看见许久不见的友人,他们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五人深深相拥,似乎要将这一年来所有的思念和艰辛都在拥抱中诉尽。

那天晚上,他们并排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一起谈天说地,一起讲述彼此在这一年的生活。于初将他们这三年来的照片全部晒出来,粘在一本大相册上,五人一边看着照片,一边回忆以往的快乐时光,其中有笑,有感动,也有流泪。

五人缓慢地翻看着相册,当翻到大三运动会的那些照片,陈以淇望着照片上腾空而起,脸和身体却模糊成一团的自己时,她蓦然失声轻笑,一手拍向于初的肩:“于初,你看你,照相技术也太差了。”

于初也笑了:“这不能怪我啊,你当时跑得太快,捉拍下来就成这样了。”

凌允之把头凑近相册,瞬间就大笑起来:“哈哈,以淇,你居然能看出来这一团东西是你自己,我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

“去你的。”陈以淇笑着白了凌允之一眼。

“回想起大三的运动会,那还真是咱们历史性的时刻啊……哎,自从实习之后,我好像就没有再见到林苒和海桉了,不知道他俩现在还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嚣张。”顾浔朗轻声笑道。

卓涵徐徐道:“之前我有听同学提起过他们,大三结束后海桉和林苒就分了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海桉留在他爸的公司帮忙,至于林苒我就不知道了。”

凌允之轻嗤一声:“管他俩干吗,就是海桉和林苒飞到火星去了也不关咱们的事。我所在乎的,就只有我们这个大家庭。”说着,五人互相对视,都不禁展开笑颜。

感觉到一丝微风从头顶吹来,凌允之别过头,站起身。他抬头仰望夜空,凉风从脸庞掠过,他闭上双眼,唇露微笑。见凌允之站了起来,其余四人也陆续站起身,夜风柔和,每个人都感受着被微风轻抚的舒服。

良久,凌允之才缓缓张开眼,他舒心笑道:“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被风吹过的感觉。”

“为什么?”于初歪头问道。

“因为每次跑步,我的身体都会被迎面的风所冲击环绕,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像是个不惧一切的战士,心里满怀着向前冲,不服输的勇气。而且不仅如此,每当风声在我耳边卷过的时候,我都恍惚能够听到……那是梦想的呼啸声。”凌允之凝视夜空,声音轻而充满力量。

其余四人都有些迷茫地望着天际,陈以淇低声重复着凌允之的话:“梦想的呼啸声?”

不久,顾浔朗别过头,看向凌允之:“灵芝,你的梦想是什么?”

凌允之回过头,思忖片刻后,他咧嘴笑道:“我的梦想,是要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运动品牌。我不想接管我爸的生意,我想靠自己的双手,去开拓属于自己未来。当然,我还希望在这家公司里,会有你们跟我一起并肩作战。”

“那你呢,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凌允之反问顾浔朗。

顾浔朗眉心紧皱,他仰天长叹:“我不知道,以前我是总说,希望能用自己的双脚跑出一个未来。可是现在,我忽然感觉到前路一片迷茫,我真的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没事,总有一天,你会搞清楚你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凌允之拍拍顾浔朗的肩,然后回头望向陈以淇:“以淇,你呢?”

陈以淇先是一愣,继而双手撑着下巴,痴笑道:“我的梦想,就是能成为一个出色的设计师。”说罢,她望向卓涵与于初,问道:“卓涵,于初,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唔……”卓涵满怀希冀地微笑着:“我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会站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为台下的听众演唱我所喜欢的歌,并且能得到所有人的掌声。”

“我的梦想很简单,却也很不简单。”于初左右环视,然后缓缓道:“我只希望,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再过多少年,我们这个大家庭永远都不会分散。”

话音落地,每个人都明显一怔。半晌,他们凝望着遥遥无际的夜空,不知是谁轻声说了句“会的”,五人旋即都充满希望地勾唇微笑。凉风再一次地划过耳畔,梦想夹杂着友谊的声音,随风飘向浩瀚长空。

辗转过去大半年,在这段时间里,凌允之一行人都循规蹈矩地过着日子,每日一早起床,上班,投入工作,下班,吃晚饭,然后洗澡,睡觉,第二日再上班,周而复始,生活稳定却乏味。在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们也曾扪心自问,庸庸碌碌,安稳枯燥地过完这一生,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当初对梦想的激情,在经过现实的打磨后,也终将消失殆尽了吗?

人生在世,最可怕的不是追梦落空,而是明明正值年少,内心却没有了勇往直前的那团焰火。

十五、韶华
凉风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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