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来路不明的弟弟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借钱?”苏蕴的声音滞涩:“可是,我爸爸刚刚去世,我还是个学生,以后得一个人学着生活,我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黄亭宜怕被拒绝急忙打断了她的话:“苏蕴,我实在没办法了,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开这个口。我急着给小孩交学费,他叫穆天,学习很好,不念书实在太可惜了,我知道你爸爸这些年混的不错,算我求你……等把钱凑齐了我会还你的,一定会还的!”

“不用你还!”苏蕴大声打断,心里只觉悲愤,她笑着轻轻问:“我失去的你还得起吗?”

黄亭宜皱着眉头汪了满眼的泪。

“我可以给你钱,就当还你生下我的债。”苏蕴心中早已没了任何感情波动:“但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她赶忙转身,眼泪刷刷的滚在前襟上,心里委屈又愤恨,他是你亲生的小孩难道我就不是了么?凭什么第一个想牺牲的人是我?如果我爸爸没有留下钱,你还会来看毫无利用价值的我么?

苏蕴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愣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轻微的“咔”声,眼前一片刺眼的灯光。

“啊!”彤心万万没有想到宿舍里还有个活生生的人在,她吓得急促尖叫:“你这变态想吓死我吗?!”说完也没理她,一溜烟跑进了洗手间,不几秒又跑了出来。

“苏蕴……”彤心不确定的又叫了一句,口气放缓了许多:“怎么把裙子扔在便盆里了?”

苏蕴摇头,吃力道:“不想要了。”

彤心被她涕泪横流的模样吓呆了,她手忙脚乱的给她抹眼泪:“你别哭啊,这是怎么了?早上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彤心,我真是倒霉透了。”苏蕴哑着嗓子抽泣道:“我就跟个傻瓜一样……我那么高兴她能来看我……我,我也是她亲生的啊!”

倒霉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就跟扯毛线团一般,一时半会拆不到头。

第二天晚上临熄灯之前,四个女孩正在宿舍里洗漱,电话突然响起来。彤心看了看表,拍着化妆水抱怨道:“谁这么没眼力劲儿,都几点了,还打什么电话?——你找哪位?”

“嗯,对,她在。苏蕴,你的!”

“谁啊?”

彤心捂住话筒突然换了张脸,笑得贼兮兮的,“一个男的!声音贼好听。”

确实是个非常有磁性的男声,穿过话筒仍然能感受到沙沙的质感,“苏蕴么?”

“是,您是哪位?”

对方冲着电话吼了起来:“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你有毛病吗?我在你楼下,给我下来一趟!”

说完“咔嗒”一声挂断了电话,苏蕴握着话筒惊的目瞪口呆。

彤心拿胳膊肘碰她:“傻了?你太不够意思了,啥时候撇开陈之深发展了第二春也不跟姐们儿说一声?”

“太没礼貌了!!”苏蕴拨开她气呼呼的冲了出去,“到底是谁家没教养的孩子,气死我了!!!”

彤心被她撞得七荤八素,靖娴和秦亦早追了出去大喊:“苏蕴!冲动是魔鬼!”

门外站着的人紧紧抿着双唇,眼睛在万籁俱寂的夜幕下闪耀着灼人的光芒,倔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和善的表情。

苏蕴刚一出门就被一个大纸袋子扔了个正着,力道猛的像是拿了根木桩在上半身夯了一下,她捂住胸口弯腰蹲在地上疼的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怒火却“噌”的一下烧过了头,声音高八度的吼起来:“神经病吗?我招你惹你了,你到底谁啊?”

“谁让你给我妈钱的?”

被门外的冷风一吹,苏蕴的大脑瞬间就清醒了——原来,是黄亭宜的儿子。

“你以为我有那闲钱搞慈善活动?不要拉倒!谁还求着你收下呢?”苏蕴气得掉头就走,冷不丁被人拉住了手。

苏蕴扭头一看竟是她“妈妈”。不来还好,一看见她苏蕴满肚子的火又给点着了,她大声质问道:“你们唱的这是哪出?什么意思啊?钱我已经给了,不是说了以后再也别来找我?!”

黄亭宜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忙道:“苏蕴,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钱我还她了!不就是个大学嘛,谁稀罕念?”那男孩轻蔑瞥了苏蕴一眼,转身也要离开。

黄亭宜急切的去拉他胳膊,“穆天,你给我站住!”

当事人毫不体恤的推开她,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哼,看你从小养到大的好儿子!”苏蕴声不大,面色平静说出的这几个字当真比刀子还利,字字戳进了她的心。

黄亭宜的眼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是啊,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她突然之间就崩溃了,尖着嗓子大喊了一句:“穆天!”

仿佛天都被划了个口子,人的心一刹那就被冰封住了。穆天生生被钉在原地,再也挪不动步子,黄亭宜哭道:“就快死了……再也碍不着你的眼了……”

断断续续的说完整个人如同抽了元气的废人,软塌塌的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苏蕴的心突然揪得很紧,没见过这么失败的妈,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住。但看她哭成那样自己竟不知所谓的难过起来,她把那一袋子钱塞进穆天怀里强势道:“钱我给了!你们自家的矛盾回自家解决去!别把我也牵扯进去!”

说完脚步匆匆的进宿舍楼,彤心三个紧随着她上楼,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敢去劝她。

苏蕴捂着钝疼的胸口,红着眼拿手机拨陈之深的电话,一遍,两遍,五遍,十遍……她不屈不挠的拨着那个号码,泪蓄满了就任它往下流,还是靖娴走过去递给她纸巾温柔哄道:“不哭成么?你看你快成个泪坛子了。”

苏蕴不经劝,心酸的抱住她哭的更凶了,靖娴心一软,自己的泪也给她逼了出来。

突然手机振动,苏蕴想也没想赶紧接起来,她以为是陈之深。

“小妞儿,是我。”秦朗大咧咧的开场。“那个,我免费给你提供个实习的岗位,来不来?”

苏蕴抹泪,没好气的回他:“你免费提供我可不免费干,你给不给工钱?”

秦朗乐道:“给。要敢拖欠你上法院告我去。”

苏蕴破涕为笑,陈之深说过参与一个新公司从无到有的过程,这样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一想到自己也能去经历着他正在经历的事,体会着他正在体会的心情,苏蕴就觉得幸福极了。

那天晚上,她带着满腔的委屈和没有等到陈之深电话的遗憾步入了梦乡。

秦朗的公司位于高新区的工业园内。

苏蕴进去一看咋舌道:“您这规模够大的呀,不得了不得了。”

“不敢不敢,这不还得指望着您来坐镇么?”

苏蕴皱眉:“秦朗哥你学坏了,这才毕业几天就把社会上那一套油腔滑调全学会了。”

秦朗笑笑也没说什么,带她参观的时候大体介绍了下公司的基本情况,之后便领她去跟同事们见面,刚一推门各个隔断里的人全都站起来“秦总秦总”的叫个不停。

苏蕴偷笑:还秦总呢?平常跟他闹惯了,在自己眼里他可一点都没个老总的样子。

秦朗让她简单做完自我介绍后就带她去了自己办公室。

“秦总……”苏蕴环视四周,一本正经的打趣他,“秦总,您这办公室可够气派的。”

秦朗直勾勾盯着她,似笑非笑的坐在办公椅上拿着话筒拨了几个号:“小谢,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一会一个漂亮姐姐敲门进来,言辞恭敬,一看就知道上下属之间拉开了距离。

秦朗稳重交代:“小谢,这是苏蕴,S大会计学院的学生,来咱们这儿实习一段时间。你带着她,先让她熟悉一下环境。”

“哎。”那女孩清脆应了一声,看秦朗杯子空了,忙不迭给他倒满了水。看了看苏蕴这边,又从柜子里拿出纸杯给她沏了茶,客客气气的给放在手边之后才道:“秦总,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秦朗点了点头以示同意,关上门后沉沉的目光压过来。

这下马威给的,苏蕴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随便对待他,是谁说人人平等了?人跟人的身份能一样么?

秦朗盯着老实安分坐在那里的苏蕴笑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老陈,脾气恶着呢。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骂哭了你你可别闹情绪。先琢磨琢磨,要觉得自己干不了趁早别来,反正你也不急着挣钱养家。”

陈之深说苏蕴是顺毛驴脾气,只能哄不能激,别看人不大骨气却不小。如果想让她安心留下,那么就得先从语言上刺激她。

果然,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苏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满是不屑的瞪自己,秦朗的眼里瞬间就进了笑。“不服气?”

“服气!”苏蕴士气高昂道:“不混出个样来我还就赖你这儿不走了。”

秦朗挑眉,装作若无其事的又问:“晚上请你吃饭?”

“大餐?”苏蕴板着的脸立马活跃起来,她从不跟食物记仇。

秦朗哈哈大笑:“嗯,大餐。”

饭后开车送她回学校,在保安处换了个通行证一直开到了宿舍门口,在看清了前方等待着的中年女子的脸后,有说有笑的苏蕴突然像变了个人,沉默阴郁。

一推开车门,杵在原地的黄亭宜立即向她走过来。“苏蕴,我等你很久了。”

秦朗下车,做好了准备等着苏蕴介绍,可静候半晌也没人理他。

气氛有点沉重,他打量着眼前的中年女子,清咳了一声微笑着圆场:“阿姨您好,我叫秦朗。我是苏蕴的……”

黄亭宜满意看着他,笑眯眯急切打断了他的话:“知道知道,苏蕴的男朋友是吗?我是苏蕴的妈妈。”

秦朗一愣,上次去医院探病时明明听彤心说苏蕴她妈跟他们爷儿俩早就断了往来,怎么这会又突然出现了?

他缓了缓神忙道:“阿姨误会了,我是苏蕴男朋友的好朋友,我女朋友在国外念书。”

黄亭宜有点窘,连忙客套道:“真好……”

“又有什么事?”苏蕴黑着脸问她。不管她内心多么想逃避,现实总是一次次提醒她记住那些不愿碰触地过往,从来不顾及她有多么不想再跟她扯上任何关系的渴望。

“对不起。”掩映不住的哀求沉映在黄亭宜深幽的眸子里,她微微张了张嘴,可当着外人又羞于启齿,终于心一横,她轻声道:“我知道我没有脸再来见你。但是,穆天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你们能考上一所学校也是缘分,他爸……他爸爸身体一直不大好,我也一样,所以,我希望你以后能多照顾照顾他。还有,如果万一我有什么意外,我希望你能……”

“够了没有!”苏蕴突然大吼,这一声几乎要耗尽她全部的力气。

黄亭宜愣怔着颤了一下身子,秦朗也纳闷,看起来小小的丫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爆发力。

“你凭什么希望我做这个做那个?凭什么!从小到大你为我做过什么?为我爸爸做过什么?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对我有这么多要求?你丈夫跟你儿子变成什么样那全是你的问题,我有什么义务去给他们善后?!”她整个脸孔因为太激动而涨得通红,握在手里的手机被她反手狠狠甩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残骸像极了她现在的心情。

苏蕴的表情凄厉:“他是你亲生的儿子,我就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了?凭什么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牺牲我?你知道你刚出现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可你是来干什么的?是为了你儿子来向我借钱的!我爸爸刚刚去世你也不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你怎么能自私到这份上?你根本从来不屑于为我考虑,只要达到了自己借钱的目的就毫不犹豫的再一次把我抛弃。哪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妈妈?”

她突然逼到黄亭宜身边,双手拿着她的手架在自己脖子上绝望道:“你掐死我吧,我把命还给你!全都还给你!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根本还是个孩子,在父亲的庇护下从来不知人心的险恶。如今遇见问题直觉性的想要寻找别人的帮助,可身边哪有一个能帮她拿主意的人?这样复杂的家务事一个经验丰富的成年人尚且处理不好,更何况是她?

黄亭宜拿手挡住了脸,羞惭的泪势如雨下。

秦朗整个人似乎呆了,他无措的拍了拍苏蕴的肩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平息她激烈的情绪,只能侧身对黄亭宜道:“阿姨,要不这样,我先送您回家,让苏蕴冷静冷静。等大家都心平气和了再谈也不迟。宿舍门口人来人往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您总得为苏蕴考虑一下影响不是?”

他说完半强制性的把黄亭宜架上了车,一抬头苏蕴早已经没了影子。

一进宿舍她就躲进了洗手间,反锁上门,双手撑住盥洗室的台面从镜子里看自己布满血丝的眼,水满满放了一池子,下一秒她深吸一口气把脸浸进去憋着气数秒。

彤心站在卫生间门口敲门,小心翼翼道:“苏蕴,那个叫‘穆天’的男孩找你,打了好几遍电话我都跟他说你不在。我怕有急事就给你发了条短信,你是不是没收到?”

苏蕴开门,脸上挂着的水珠直顺着脸庞往脖子里滑,她勉强扯嘴角笑了:“我刚才在楼下见着他妈了,没事。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跟踩了狗屎似的,半点好运气也没有。这不,连手机都半路上给人偷了。”

彤心乍见她双目充血的样子实实在在吓了一跳,从认识苏蕴到现在,很少见她有这么失控的时候,可能因为是单亲家庭的缘故,苏蕴从不会提一些过分的要求,不管是对朋友还是同学。但对待别人的要求却很宽容,甚至自己吃些亏也无妨。彤心常常觉得她可怜,因为从来没有享受过可以肆无忌惮向父母提出无理要求的特权。

她爸爸出事后苏蕴变得更加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自从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黄亭宜出现后,她的好脾气似乎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

彤心想到这儿特替她不值,但当面数落她亲妈自私自利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便岔开话题若无其事的开她玩笑:“不稀奇,你一向狗屎运旺盛。”

苏蕴感激着彤心的善解人意,但倦怠让她实在支撑不下去:“我睡会去,今儿受的打击大了,养养神是正经。”说着就往床上爬。

还没躺下电话又开始新一波轰炸,不管再怎么放任不管依旧执着的响个不停。

彤心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碍着苏蕴心情不好才一直压着,这样一来无异于火上浇油,她一把抓起电话冲着话筒恶声恶气的泄愤:“你心理变态吗?我说过多少次了,苏蕴不在!她不在!您老要真闲的这么没事干怎么不回神经病院洗洗脑子?你说你这样对得起谁啊?是对得起辛辛苦苦养你长大的父母,还是对得起勤勤恳恳教育你成人的精神病院老师?哎?你还知道你姓什么吗?”

苏蕴听到后来撑不住笑了,心想彤心的嘴真是得理不饶人,刀子似的直捅人心。

再后来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彤心声也小了,语气也缓和了,嘴里一直“对不起对不起”的道歉。后来竟转过头来一个劲的催促道:“苏蕴,快!快接电话!”

苏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彤心捂着话筒恨不得撞死:“他说,他姓陈……”

第三章 来路不明的弟弟
莫负年少时轻狂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