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见医院惨白墙面

秦朗给苏蕴打了数不清多少个电话,要么关机要么不接,在他的忍耐力即将抵达极限的时刻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他冲着话筒大声咆哮:“苏蕴你牛啦!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是吧!我告诉你,本少爷还不伺候你了,你给我爱上哪玩上哪玩去吧!”

陈之深咳嗽了一声才止住他的怒气,自己笑的无奈极了:“是我。”

秦朗不确定的问:“……老陈?你……怎么接了?”

“我跟苏蕴在一起。”

秦朗琢磨了半天,他不敢相信的问:“她……又上你那儿去了?”

“嗯,我有几天的假期,我们一起回来的。”

秦朗半晌没说话,只是心里有些微的难受,熊熊燃烧的炽热火气也被浇熄了。

陈之深深知秦朗的暴躁脾气,转头再看,苏蕴寒冰似的脸上丁点要融化的意思都没有,可怜他夹在好友和女友之间左右为难,于是只能干笑着当起了和事佬:“秦朗你消消气,晚上我请你们俩吃饭。”

在约定的地方碰头,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秦朗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把苏蕴给骂了:“就凭我跟老陈这个交情好歹我也能算你半个哥吧?你说有你这么不待见人的吗?啊?我又赔礼又道歉的你让我一张老脸往哪搁?苏蕴,你堕落了!我记得你以前没那么多事啊,这跟谁学的臭毛病!”

苏蕴刚要回嘴就被陈之截住了话头,已然知晓原因的他安抚似的轻揉着她的手背,说的却是秦朗:“你别仗着我们家这丫头没什么心眼就老欺负她。”

秦朗吹胡子瞪眼,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好好好,你们俩是一条心。”

半途苏蕴去洗手间,秦朗看她走远了才说:“尹婷给我打电话了。”

陈之深停顿,抬起头来看他,秦朗意味深长的笑:“她后悔了,想跟你和好,让我做说客。”

等了半晌也没回应,秦朗着急:“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行不行说句话呀。”

“可能性不大。”

“因为苏蕴?”秦朗咋舌:“你少自欺欺人,你喜欢她哪一点,完全跟养闺女似的。”

“人总会改变。”

“老陈,我以为你让苏蕴来我这儿实习是为了让她学会独立,就算以后分了手她也不至于太难过。难道……我理解错了?”

“没有。”陈之深答得坦然,“我说过了,人总会改变。开始这么想不代表以后都会这么想,我改主意了。”

“为什么?”

陈之深想起苏蕴为他奔波劳累的样子,打心里笑了出来。“我被她感动了。”

秦朗摆手,“老陈你别固执了。爱情不是光靠感动就能培养起来的,奉劝千万别凑合。你看我跟王瑜,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还不如当时就利索分了呢,省的大家都难受。”

“是你单方面的意思还是两个人都有这种感觉?”陈之深紧紧盯着他,不留余地的问。

秦朗被他问住,对于一个将近半个月都快联系不上的女朋友来说,她到底什么想法谁知道?于是便没好气的回他:“现在是在讨论你的感情问题,瞎扯上我做什么?”

“当年你对王瑜也是爱的要死要活的,她跟前男友纠缠不清你也能大度原谅,明明感情深厚,现在不也是动摇了?谁能保证跟尹婷和好后我们不会再分手?况且,我没有往后看的习惯。”

“我怀疑你是否真心爱过尹婷?”否则,怎么会对旧爱没有一丝留恋情绪。

陈之深的眼神涣散,脸上明明有受伤的表情,平日斯文惯了的他突然动了怒:“如果不爱她我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谁都可以恣意践踏我的感情,尹婷这样现在连你也怀疑?”

他一向不爱强求,不想让她为难所以大度放她离开,因为曾经相爱所以从来不在背后数落前任女友的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大家如此轻易就得出了自己从来没有爱过尹婷的一致结论,这算什么道理?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陈之深稍作收敛,他平静道:“我更怀疑她是否真心爱过我,可以儿戏到说分就分说和好就和好?”

不会忘了那些日子,感情生活两不如意,失恋的阴影和母亲的出轨像两座山压住了前路,对于刚刚出社会的他来说,心里承受的压力甚至需要借助心理医生的治疗和帮助才能缓解。最不堪的记忆全被封存在心底黑暗的角落里,随着大学生活的结束彻底跟以前的一切说再见。然后,让身上怀着同样伤痕的苏蕴走进自己的生命,重生似的一起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陈之深盯着远处,苏蕴正热心扶着一位年迈的老人折回卫生间,小心翼翼的神色看来令人动容。“我对苏蕴不是凑合。我们都在很努力的适应彼此。”

“听起来不错。”秦朗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有什么权利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

以前总觉得陈之深是个不把爱情当回事的人,他一向理智,从来不会把多余的精力投入到这种小情调里。现在才明白,真正不相信爱情的其实是自己,一点点小挫折就对王瑜和自己的感情失去了信心。

他把手搭在椅背上也回头去看苏蕴,想起她的“副驾驶座理论”,想起她对爱情的执著和勇气,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说:“真羡慕你,如果王瑜对我能有她对你一半上心就好了。”

三人站在分叉的路口道别,苏蕴突然伸出手来,秦朗错愕,但还是握住了她的。

“恩怨和解,还有预祝以后合作愉快。”

秦朗挑眉:“那得看你表现。”

苏蕴立马抽出了手,扬着下巴挺有骨气的说:“那就走着瞧好了。”

秦朗笑,右手不自觉的抬起来想要摸摸她的脸或者头发,但碍于陈之深就在一边看着赶紧中途收了手,这样下意识的亲昵动作让他讪讪红了脸,他不自然的收回手来回搓着,故作潇洒道:“我就不送你俩了,那啥,溜达着回去吧,您二位仰头看看可千万别辜负了今晚的月亮。”

说完开车走了,后视镜里看见苏蕴摇着陈之深的手有节奏的前后摆动,脸上的快乐一览无余。

秦朗自得其乐的自我开解:下辈子我也找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傻乎乎的丫头谈恋爱,我非得尝尝这是个什么滋味?

想完却还是给王瑜打电话,依旧不通。这次他却带了微笑的想自己就是犯贱,明知道没回应却还是一头热的想着她。

手机铃声响到精疲力竭才被苏蕴从包里翻腾出来,陈之深帮她拎着包,从敞开的口里往里一看立马就晕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东西乱糟糟的塞满了整个空间,课本、钢琴谱、零食袋、唇膏壳……他独自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个垃圾箱,一如平常做惯的给她清理。

苏蕴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扯着他的手慌乱道:“她……她被送进医院了……”

“谁?”

“我妈。”

苏蕴一愣,叫的太自然以至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还是叫出来了,在情感面前理智溃不成军。

如果可以,真希望再也别来医院,先是爸爸,后来跟陈之深决裂,如今,她也被送进来了。所有悲伤的记忆都逃不过这里的惨白味道。

穆天跟个男人守在手术室外。那男人佝偻着背,脸上神色迷茫。他不停的走来走去,嘴里翻来覆去的就这么一句:“穆天,怎么还不出来?穆天,都两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出来?”

他这一副慌张委琐的样子让穆天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就窜了上来,他口不择言道:“现在才知道着急早干嘛去了?要不是没钱她的病能拖到现在才看么?”

穆天心想就没见过活得这么窝囊的男人,到最后居然连自己的老婆都救不了!他站起身紧张盯着手术室门口暗沉的灯,这次换他焦躁的踱着步子,身后突然有脚步声,穆天回头一看,苏蕴正和一个气质斐然的年轻男子匆匆走过来,他急忙迎了上去。

“穆天,电话里我也没问,她怎么了?得的什么病?”

穆天垂下了头,看那模样像是要哭出来。苏蕴急了:“你快说呀,到底什么病?”

陈之深看穆天说不出口的样子心想情形肯定不乐观,他连忙拉住苏蕴胳膊劝道:“你先别急,一会手术做完咱们问问大夫就清楚了。快坐下,别再给他们添乱了。”

苏蕴果然噤了声。

陈之深便又问穆天:“主治医生是谁?床位都安排好了么?病房在哪?”

“是……是苏蕴吧?”突兀的苍老声音突然发问。苏蕴这才看见穆天背后的长椅上还坐着一个人,他站起微驼的身子向他们走过来。

苏蕴仔细看了看他,落拓且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身材臃肿,面目凌乱。这才琢磨过来这人应该就是穆天他爸吧?心里忍不住暗自庆幸多亏穆天长的像他妈。

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有什么好?不管哪一点都没法跟爸爸比。完全想不透黄亭宜到底看上他什么了竟忍心抛夫弃子?

苏蕴半天才回神:“我是苏蕴。叔……叔叔好。”

漫长的等待里终于看见身穿绿袍头戴蓝帽的人从手术室出来,黄亭宜的麻药还没下去紧闭着眼看起来安详极了,仿佛很享受这样恬淡的休息时光。雪白的被子遮住了她整个身子,只留下挂着点滴的右脚。

穆天他们三个男人正围着大夫询问病情,苏蕴跟着护士往病房里走,她呆呆望着她长满老茧的脚,想起每次见面时她都是一脸的风霜和满身的沧桑,那面容背后隐藏着的压抑和悲凉从骨子里渗透出来。毫无疑问,她过的十分不好。即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离开爸爸?

在护士的协同下,黄亭宜已被安顿好。

门口,陈之深突然拉住了她:“苏蕴,咱们谈谈。”

苏蕴正苦苦思索着自己父母分开背后的原因,漫不经心的问:“谈什么?”

“你妈妈的病。”

苏蕴直觉他口气不对,莽撞抬头一直看进他瞳孔的深处:“是……不好的病?”

“嗯。”他沉重点头,半晌间大脑高速运转究竟该怎样告诉她,后来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胃癌晚期,最多……还有一个月。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大脑和五脏。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苏蕴没有太大的反应,开始的承受总是很迟钝,越到后来事情对她造成的影响才越清晰。她迟钝问道:“我能做什么?”

“好好陪着她。”

苏蕴想起那天晚上黄亭宜近似于癫狂的冲穆天吼道:“就快死了!再也不碍你的眼了!”心里一下子通透,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原来,早就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了。

苏蕴开始怀疑她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穆天这孩子变得异常懂事,感觉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也收敛起以前的调皮捣蛋。

而那个男人,穆天的爸爸却经常看不见人,难得见了也是一脸的恍惚,动也不动的呆呆看上一上午又走了。

“没有她他根本活不下去。他太习惯于过分依赖她。”穆天只是这样解释苏蕴的疑惑。

黄亭宜从口腔到身体渐渐散发出异味,细胞的坏死也是无法遏止。她面色焦黄,人也瘦得皮包骨头。却能笑得出来:“瞧,最难看的时候都让你看见了。”

苏蕴坐在她床边削苹果,细薄的皮在她手下灵巧的蜿蜒着。“反正我也没见过你年轻时的样子,没对比就没遗憾。”她陪笑,露出了整齐的牙齿。

黄亭宜听完笑着闭上了眼睛,艰难翻了翻身子,还未愈合的伤口疯狂叫嚣着疼了起来,她一撇嘴泪就掉了下来。背转了身子埋怨:“干嘛还再做手术?花了冤枉钱不说,临死还要再受罪。”

“你不做手术,穆天他们能安心么?”苏蕴耐心将苹果切成细小的丁,勉强笑道:“多少吃点吧,我爸爸都没受过这么高级的待遇,向来只有他伺候我的份。”

黄亭宜的泪更多的从眼角溢出来。

苏蕴心酸,借口洗手暂时出了病房,就着水龙头洗了把脸觉得清爽许多。不愿回病房就在医院里走了走,再回去的时候却看见陈之深坐在先前自己坐的座位上正跟黄亭宜聊天,他倾身跟她靠的很近,并没有因为异味就望而却步。脸上表现出无比的耐心与温存,对病人来说是种很安定的力量,黄亭宜笑的跟朵花似的,看得出来她很愉悦。

苏蕴进门勉强笑着问:“聊什么呢那么高兴?”

“阿姨问起你小时候的事。”

苏蕴窘,撒娇道:“真没意思,我干过什么事你全知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抬不起头来。”

送走陈之深再回病房,黄亭宜说起他是满满的欣慰:“他是个好孩子……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蕴故作冷漠,岔开话题幽幽问她:“你为什么要离开我爸爸?”

黄亭宜微笑,那表情像个即将圆寂的高僧。“太久远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苏蕴本想嘲讽她对待感情真是宽心到不以为然,转念一想算了,跟个没几天活头的人置什么气?

黄亭宜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仍是温柔清静的腔调:“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死后还是请你多照顾穆天他们爷俩。”

苏蕴为之气结,“你……你怎么还这么说?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她眼圈一红再也说不下去。

黄亭宜伸出自己的手去握她的,枯瘦的指头像是寒潭沉潜的坚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她的话艰难的从喉头挤出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爸爸和你,所以不觉得亏欠。但是穆天跟他爸爸不一样……你……就当替我还债……”

苏蕴何等聪明,她的意思是她从来不曾爱过穆天的爸爸甚或……穆天?这又是唱哪出?她烦躁的想这真是个莫名其妙将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的女人。

亲情关系上一旦有了裂缝就很难再弥补,苏蕴清楚知道虽然自己并不讨厌眼前的女人,但也绝对不会爱她。因为她的心早已经对母爱渴望的没了知觉,从太想得到到没有感觉也不过是一步之隔,迈过去心就麻木了。

陈之深一周的假期已经休完,他又返回了D城。

这一周以来,苏蕴将黄亭宜跟自己重逢后发生的事和盘托出,陈之深不禁感慨:“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你没有妈妈这个事实,突然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像真的。”

苏蕴心想谁说不是呢,你一个局外人都这么想,何况我这个亲身经历者呢?

陈之深对黄亭宜的突兀出现觉得蹊跷极了,内里又有太多细节推敲不出,总觉得事情的发生似乎早就计划好了,一环扣一环,步步设疑,谜团重重,可惜又丝毫理不出头绪。当时的他还没想到要去做深一步的探索,当然更想不到日后的他跟苏蕴会搅在命运的疑团里作茧自缚。

临走之前他颇是不放心的叮嘱了苏蕴很多事情,苏蕴抱着他毫不忌口道:“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搞得跟临别遗言似的。”

陈之深一时错愕,心想迟早会如了她的愿被她咒的再也醒不过来。

苏蕴忽然又黯了神色迷茫问他:“你说她真的会死么?”

陈之深这才回手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只是不能经常见面而已,就像你跟你爸爸一样。”

一天天过去,黄亭宜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情绪却有着如释重负的餍足,好像她多么期待着解脱一样。

苏蕴放弃再问她任何与过去有关的事情,反正问了她也不会说。

周末穆天过来陪房,苏蕴仍是去了秦朗的公司,就算吵架就算心里不痛快那又能怎样?现实就是现实,苏蕴已经成年,父亲已经过世,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可供开销的遗产日渐减少,房子需要供养,如果不自己挣钱那就只好饿死街头了。

秦朗见了她没有太多表情,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找她麻烦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随便。客客气气的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第七章 又见医院惨白墙面
莫负年少时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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