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蜿蜒起伏的火把快速移动。远远看去，好比天边滚过一道火红的镶边。

嬴湄伏在草丛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飘忽的火红，心脏怦怦直跳。秦军既已入瓮，一场硬仗便无可避免；然“请神容易送神难”，若父亲的万余兵力挡不住秦军的第一轮攻击，那么她的苦心计划将付诸东流。

她的手痉挛般揪住草根。虽然她在军营发下重誓，也自信能赢，然到了此刻，却不敢有十成把握……不，她绝不许自己胆怯！一旦国都沦丧，魏国子民必然饱受秦蹄蹂躏；无论如何，这场伏击一定要大获全胜……

“给。”一样东西递了过来。她一愣，转过头，姬玉明亮的眼眸正盯着她。

自从爹派他来协助，他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左右。嬴湄竟有种错觉：觉着此人与其说是前来督战，莫若说是充作护卫；只是，白日里他对她的种种挑剔实在可厌。于是，她撇开脸，淡淡道：“那是什么？”

“酒。”

“酒？”她不禁定了眼珠。

他一脸严正，道：“喝一口，不然咱们跟前的小草便全被你揪光了。”

她恍然省悟，原来自己的忐忑全落在他的眼里。她又是羞窘，又是恼恨，无论如何也不许自己在一个曾经鄙薄她的男子跟前示弱。

她正要推开酒囊，却听得姬玉低低曰：“我头一回上战场，还没交手，倒先把自己的嘴皮咬破了……然有了那次经历，以后任是怎样血肉模糊的恶战，也不觉心惊。慢慢地，习惯了便好。”

她愕然，这是在安慰她吗？不然，似他那般骄傲的男子，为什么肯承认自己也有胆怯之时？借着幽暗的光，她偏过头，仔细打量对方。此时的姬玉面色温柔，目光暖和，当得起“君子如玉”的说法。

她恍惚出神，直愣愣的目光却让他的脸颊滚滚发烫。

他撇开脸，道：“早春夜凉，喝一口，身子会暖和些。”

这话语，这声调，分明比前头冷淡许多，她却禁不住偷偷发笑：原来，这人并非外表那般冷傲，倒是个羞涩之徒。她接过酒囊，大口啜饮。谁想喝得太急，喉间一片火辣，呛得她直想咳嗽。然秦军近在咫尺，她哪敢作声，只得紧咬嘴唇，徒劳的抓挠咽喉。一只大手犹豫的爬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并没回头，心里却微微荡漾：实则，这人还挺善解人意呢。

临了气顺，她冲他嫣然一笑，谁知他早把脸埋进浓密的草丛。她嘴角的笑意不由散至双颊，倒记起天黑前的情形来。

那时，站在壮汉林立的队伍前，一向高挑的她，居然被衬托得无比娇弱。总算她还知道自己的分量，没有贸然发号施令，而是将打算先说与姬玉。他依旧一副冷面，却无半点刁难。她暗暗吃惊，原以为，他不会如此通情达理。此后，因着他的全力配合，伤兵们虽然不知她的来头，却也不敢藐视。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撤离军营，依计划行事。一路行来，她不得不承认，他乃极聪慧的帮手，总能在她说出下一步计划前，猜中她的意图。尽管偶有挑剔，却还是行动利索，再无轻视的眼神。

姬玉对嬴湄的改观亦是始于撤兵之时。本来，他俩带的是伤兵，行动颇为不便。集合完毕，她将伤兵分为两队，重者全用马车驮运，轻者则尾随步行。一出营门，她便毫不犹豫地让出坐骑，将两个伤号扶上马背。随后，她快步跟上马车，随时照料前后伤患。因无法及时清洗，许多伤患创口恶化，臭气熏天，就是男子亦无法忍受。可她只皱了皱眉头，卷起衣袖，或快速包扎，或给人灌水擦汗，忙得不亦乐乎。因她作男儿打扮，且言语干脆，伤兵们便真当她是少年，心安理得的接受照料。

看着一道道汗渍将她白腻的脸庞全搞花了，姬玉没来由的心抽。

她还只是膝下承欢的年纪，却奔波沙场，承担着本不该她负担的责任。回头思量，他果然苛待她了。

于是，他策马来到她身边，长臂一伸，她还不及尖叫，便被捞上马背。待得回神，她怒道：“你做什么？”

“这里距你家乡尚有九十余里，你打算就这么走下去？”

“不劳虎贲校尉操心。再说也不用了那么远，再过三十里，便可沿途埋伏……”

他搂紧她的腰，免得她一味挣扎。因着力大，她呼吸艰难，话语就此断落。她怒极，硬是腾出一手，反手狠刮。他却抓住她的腕，冷着脸道：“若不想让士卒知道你是女子，就不要挣扎，也不要大叫。若你指望今夜的奇袭成功，现在便该节省气力，以谋后动。若你怕我图谋不轨，或是玷污你清白，我即刻下马。”

言罢，环在她腰间的手劲消了许多。她转过头，但见他一脸肃穆，绝无轻薄之态。

明明应该信赖于他，然她心内已有成见，又恨他莽撞，便哼道：“嬴湄是小女子，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校尉如真有诚意，就请下去为嬴湄牵马。”

他毫不迟疑地翻身下马，真的手执缰绳，随同步行。直到一路安排好埋伏，腾出她的马来，他才重新上马。那时，他已足足走了五十余里。现下回想，她懊悔不已，直恨自己小肚鸡肠，全没素日之心胸。幸得他乃真情汉子，不予计较；如能深交，他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友。

正胡思乱想，忽闻他道：“开战了。”

她忙抬头眺望，果见远处火光闪烁，杀声震天。必是秦军的先锋部队与父亲杠上了。她紧紧攥起拳头，只觉心肝已跳到咽喉。她深深吸气，告诫自己万勿急躁，须得等秦军全副兵力压上，方可行动。在这之前，只能恳求苍天开眼，一定要让父亲顶住秦军的一波波冲击……

只要，只要一个时辰便好！

前方杀得天昏地暗，秦军仗着人多，又是御驾亲征，军心激昂，锐不可当。但见骑兵冲锋在前，步兵陷阵在后。他们左手夹人头，右手挥刀剑，噬血的目光闪闪发亮，一如阴曹地府里窜出的饿鬼。何况，他们既可单匹作战，又可环首支援，这样的军队，当是所向披靡的王者之师。

然魏军居然顶住了。

他们本就打算与秦军同归于尽，现下置身于更糟糕的地形，再无一丝生还的可能，求死之心则变得异常坚决。他们挥着大刀，高声呐喊，随着主将往复搏杀。

此刻，嬴恬不单全身沾满鲜血，就是花白的胡须亦无干净之处，可犹在马背上左右冲击。他一枪一挑，一挑一准，堆积马下的尸首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高。厮杀中，他好似从天而降的战神，仿佛不知疲倦，亦绝不会后退。

秦帝蒙锨立于高地，将他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道：“嬴恬勇而顽强，老而弥坚，真是嚄唶宿将。可惜明珠暗投，居然为曹蓉那糊涂家伙卖命，实是不值。”他又撸须叹曰：“这样的人，若能弄到寡人手里，寡人必知人善用，绝不亏待于他。”

想了想，蒙锨高声道：“顾岳，拿下他，不可伤他性命。”

“诺。”一位随侍附近的将军催马出列，直奔嬴恬。

嬴恬正被四个年轻力壮的秦骑包围，四条长枪围着他上挑下戳，左刺右拍，团团闪烁的银光舞得密不透风，将他牢牢的罩在中央。嬴恬手持的亦是长枪，他枪法之神准，七国里人称“枪王”。然久战疲惫，他挡得左边，却防不住右边；顾得上头，却护不住下盘。只听“嗤”“嗤”两声，两支长枪同时穿破铠甲，一支扎进他的右肩，另一支扎中他的左腿。他不禁眉头紧锁，瞳孔放大。四个秦军则大喜过望，一股脑儿压上来。

嬴恬发尽上指，一声大喝，手腕抖动，长枪便如蛟龙戏水，搅得风生水起。“噗哧”“噗哧”几声，四人全被挑落马下。两侧秦军见状，蜂拥而上。嬴恬杀得性起，狂啸不绝，手中长枪快如闪电，指到哪里，那儿便兵将横死，马匹逃窜。秦军不禁张着嘴，捏紧兵刃，慢慢往两边退开。

嬴恬正待一鼓作气，忽见一秦将拦在跟前，还叫道：“嬴老将军，本将特来会你。”

嬴恬勒住马，喝道：“来者是谁？”

“秦国讨虏将军顾岳是也。”

嬴恬心下一凛。顾岳是七国里名声最盛的武将，出身关中世家，其父原与秦国的开国国君蒙武为军中同僚，后蒙武起兵，一直追随左右。其父死后，身为长子的他承袭爵位，据说智勇双全，从无败绩，是蒙锨麾下第一得力爱将。嬴恬早就想与他试比高低，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见之，怎不好生打量。

眼前的秦将三十五六，虎背熊腰，最是威猛；只是那眉眼耳鼻，怎么看便怎么熟悉，偏又想不起曾在哪处见过。

顾岳见嬴恬久不说话，青龙大刀一挥，笑道：“嬴老将军何故踌躇？莫不是思量遁逃的法子？”

嬴恬大怒，双脚狠踢马腹，挺枪便刺。顾岳亦拍马杀来，青龙大刀轻轻一晃，便将他的长枪架开。刹那，嬴恬虎口发麻，忙耍个花招，斜取顾岳。顾岳嘴角一挑，转动手腕，青龙刀便闪烁飞舞，急如雷电。到此时，嬴恬才知顾岳绝非浪得虚名，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方勉强能与之周旋。

忽然，顾岳虚晃一招，大笑道：“嬴老将军，得罪了。”

只听“噗”的一声，嬴恬手中的长枪已被顾岳的青龙大刀拍飞。随即，一双大手朝他抓来。嬴恬大惊，忙猫下腰，抽出配刀，迎着手狠劈。手立刻缩了回去，嬴恬乘机将马拨开，退到十步之外。

顾岳仍留在原地，面上颇为讶然：“看来还是俗话说得好，姜是老的辣。嬴老将军，你是天下第一个避得开本将的人，顾某佩服。”

他催马上前，又道：“老将军，依顾某的脾气，本也想就此放过你。怎奈我主对老将军青睐有加，再三叮咛要请老将军前去畅谈天下局势，故本将不敢抗旨。还请老将军好商量些，莫要为难顾某，逼得顾某狠出杀招。”

嬴恬傲然冷笑：“多谢美意。嬴某深受魏国先帝隆恩，此生绝不侍奉二主！”言罢，他手持单刀，疯狂砍杀。

顾岳皱起眉头，此时要擒拿嬴恬虽不是难事，但就他这般拼命的模样，非得下狠手不可。如此，则必伤其性命；说不定，老头子宁死不屈，一刀抹了脖子，自己就更不好向陛下交差了。

他眼珠一转，一边招架，一边道：“老将军既然不肯归顺大秦，顾某此刻便成全你效忠魏国的决心。但顾某听说将军有个女儿，只怕老将军走后，会有奸佞之徒凌辱弱女。顾某恰好有个儿子，若老将军不嫌弃，莫若请将军将幼女托付顾某，将军看可好？”

嬴恬气得浑身发抖，待要怒骂，顾岳削手一击，他的单刀已然落地。嬴恬惊觉中计，面色立变。

顾岳甚是得意，伸手便要擒拿。不想，胯下骏马猛受撞击，顿时又弹又跳，险些将他摔下马来。顾岳死命勒住缰绳，好不容易才让受惊的战马驯服。他低下头，发觉捣乱的是头家猪，恼火之余，一刀将其劈死。然顾岳满心疑惑：这是人马混杂的战场，几时混进了家畜？

突然，身后的秦军呼号不绝。顾岳急急回头，因距离甚远，什么也瞧不清楚。只能从秦军慌乱的阵势，此起彼伏的呼喊中判断出后方受袭。他以为是魏国的援兵赶到，便厉声喝道：“各部勿要慌乱，守住阵脚，听候差遣！”

随后，他将嬴恬砍下马，吩咐士卒将其捆绑，自己则往后奔去。

顾岳还没奔到后方，远远地便听到类似鞭炮的震响，他大是诧异，凝神细观，但见一群怪兽在秦军内横冲直撞，或飞或奔，一律瞪着绿幽幽的眼，仿佛吃人一般。好一会儿后，他才弄明白，所谓怪兽，不过是一群马，还有数不胜数的鸡鸭狗彘！

本来，秦军人人皆有兵刃，还有三四万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对付这些家畜乃绰绰有余。怎奈，秦军人数众多，家禽走兽和人贴臂相依，骑兵连掉转马头都甚是困难，遑论随心所欲的劈砍。夜间的牲畜本就比人胆小，乍然经历这样的混乱，早被搅得晕头转向。它们想跑，偏又跑不出去，或死或伤，变得愈加狂躁。一时窜高就下，拍着翅膀，蹬着蹄子，逢人咬人，见马啄马，不单搞得人头痛欲裂，亦将战马惊得惶恐不安。

骑兵或紧拽缰绳，或死命鞭策，竭力想让狂躁的马匹安静下来。谁想马也急了，它们铆足劲，四处乱蹿。然两边皆是高高土包，前方又堵着宁死也不肯后退半步的魏军，发了狂的骏马，左左右右皆奔驰不去，只能往内收缩。末了，竟演变成骑兵践踏步兵，步兵砍杀骑兵的悲剧。

这时，魏军趁顾岳远走，蜂拥而上，夺回主帅。嬴恬知道女儿的策略已经奏效，忙振臂大呼，号令反扑。于是，魏军人人眼眶通红，犹如猛虎下山。秦军两头受难，顾此失彼，未免焦头烂额。秦帝虽气得头昏脑涨，也知道不能在此纠缠，故传旨后军变前军，前军变殿军，皆往后撤。秦军松了口气，忙忙后退。

谁想，秦军沿来路还没退出多远，便被两边铺天盖地的冷枪和暗箭射杀。看着并肩作战的弟兄成排倒下，秦军顿然失色。他们欲壮胆反击，却见两边暗夜沉沉，根本分不清敌我；除了一道道“嗖嗖”而过的箭镞，下剩的便是弟兄们凄厉的惨叫，不由心下愈寒。正慌乱，又闻道路两旁金石震响，仿佛千军万马奔涌而来。于是，人爱惜性命的本能飞窜而出，秦军竟抱头鼠窜。

顾岳勃然大怒，横刀立马，睁目嘶吼：“尔等皆退到本将身后！本将倒要看看，魏国还有什么三头六臂使将出来！”

秦军军心一振，收住脚步，迅速汇集顾岳身旁，伸出戈矛，摆好阵势。

嬴湄不由叫苦。她手上的所有兵员，全是伤者；而父亲一部，早已疲惫不堪，如何冲得出来？若是光放冷箭，顾岳必然生疑。倘或他穷追猛打，自己可就底牌尽现，前功尽弃矣！

她顿如锅上蚂蚁，急得团团乱转，忽闻耳后杀声震天，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呆了：难道其余郡县的援兵，这么快便到了？

她还不及证实自己的猜测，那些喧嚣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转眼便从她身旁风驰电掣的闪过。霎时，她看清骑兵所著的征衣：那是鲜艳如血的大红衫子！能著这样颜色的士卒，在魏之中，唯禁军羽林郎耳！——谁？究竟是谁，居然能将许城最后的三千禁军骑兵全部调入战场？

嬴湄从藏身处摸出，没想到脚底一滑，竟被杂草绊倒。待她爬起，方觉脚踝疼得厉害。她心下着急，情知错过这一刻，再难觅得追击秦军的良机。

一匹马停在她跟前，一双长臂将她捞上马背。紧接着，耳畔吹来暖暖气息：“走，咱们一块追击秦军。”

是姬玉。

她大喜，忙忙点头。姬玉一拽缰绳，骏马便朝前冲去。

夜风劲吹，寒气袭人。因着身后温暖厚实的胸膛，她丝毫察觉不到早春的寒冷。看着援军生龙活虎地杀向秦军，她赶紧掏出竹哨，以哨音指挥伏兵有条不紊地胁从狙击。

彼时，顾岳才撂翻几个魏兵，迎面却飞来一支利箭，正正扎进眉骨，淋漓的鲜血顿时污满整张面孔。副将惊慌失措，只觉夜色中跳跃的团团火红愈来愈多，况道路两旁铿锵作响，仿佛还有更多的魏军投身战场。他忙拉住顾岳，苦苦哀求道：“大将军，咱们着了魏军的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且快快退出战场。陛下那里，还须您保驾呢！”

顾岳把牙一咬，拔出眉骨的箭，又抹一把血，勉强看看前方，才恨声道：“撤！”

这声令下，终让秦军最后的顽抗之心化为乌有。士卒们拖甲拽兵，撒开脚丫，没命狂奔。

魏军则一鼓作气，杀得秦军落花流水。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薄明，因担心秦军会因光线的增强而窥出魏军虚实，落在后边的嬴恬忙命鼓手鸣锣，勒令收兵。嬴湄和姬玉已追到一片旷野，左近都是魏国骑兵。众人虽疲惫不堪，然想到转败为胜，无不畅快喜悦。

许多羽林郎瞧见姬玉，纷纷上前问安。嬴湄心细，从他们的寒暄中，终于弄明白这些天降神兵，乃姬玉力主从京城调拨而来。她颇为讶异，不免对姬玉的身世有些猜疑。

因着狂奔，她青丝散落，那些细碎的发丝随风后扫，痒痒的搔着姬玉的面孔。姬玉不由得动了动身子，不想怀里的少女亦跟着回首：“虎贲校尉，你是否还要取湄儿的颈上人头？”

他倏然红了脸，呐道：“姑娘取笑了。都是姬玉有眼不识真神，昨日冲撞处，还请姑娘海涵。”

她眨了眨眼，眸子虽已微起血丝，却遮不住的清亮剔透，仿佛蹲于墙角打量来人的狸猫。他忍不住抬起手，想捋一捋狸猫的脑袋瓜子，然指尖才触及发梢，清香微微，直入心脾。他幡然醒悟，急急坐正身子。

却见她敛起笑容，诚挚道：“虎贲校尉，这一仗能赢，你功不可没。若没你鼎力相助，白日里我们绝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辰内砍伐竹子，收集锅碗瓢盆，又把家畜一股脑的赶往密林。最要紧的是，秦军在顾岳的带领下，意欲反攻，是你一箭中其眉头，狠挫秦军斗志。还有那些骑兵，若没有他们，今夜我嬴湄可就成了罪人……虎贲校尉，湄儿也曾经对你使过小性子，还望校尉大人大量，多多担待。”

他的面孔越发通红，倒忆起昨日的事来。那时，她才提出要求，他便明白她的意图：砍伐竹子，做成响槁①，是为了制造出类似于鞭炮的声响，以刺激家畜；收集锅碗瓢盆，是让那些动弹困难的重病号卧在安全处敲打，以便形成金戈铁马的声势；圈赶家畜，则是为了制造援兵奇袭的效果，诱使秦军中计，搅乱军心。此计充分利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理，妙在四两拨千斤。然若非有胆有识之辈，则绝计不能成功。

想到此处，他佩服更甚，待欲言说，她却欢喜地叫道：“爹，你来了。”

他侧身回望，果然见嬴恬策马跑来，他即刻掉转马头迎上。

老远，嬴恬便焦急地唤道：“湄儿，你没事吧？”

嬴湄笑靥如花，脆声道：“爹，我没事。”

眨眼间，嬴恬便跑马来到姬玉身边。他伸出手，粗蛮将女儿夺了过去。姬玉怀中陡然一空，不禁抓住嬴湄的手。却见嬴恬狠狠瞪视，烁烁逼人的眼眸里，分明藏着极深的戒备。姬玉一愣，不由得松手。等他定下神，再看去，不过是父女庆贺团圆的温馨画面。

他近不得，远不得，唯在一旁，怔怔出神。

【说明①：所谓“响槁”，就是把竹子砍下来，将一头破开，分成细条，拿它拍打地面时，会发出很嘈杂的声音。一般乡下拿它来驱赶家禽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