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飞来横祸
时光飞逝,凉爽的秋搭着风的肩膀,倏然降临。嬴府张灯结彩,人进人出,皆笑声朗朗。原来,今日乃嬴湄十五岁寿辰,依嬴恬和姽婳夫人的主意,邀来全村老少,热热闹闹的给她办及笄礼。嬴恬在外接客,姽婳夫人则领着周三娘及绯烟在内室给嬴湄梳洗打扮。嬴湄是个好热闹的性子,才梳洗到一半,便在凳上扭来扭去,大不耐烦。姽婳夫人责备曰:“湄儿,行罢及笄礼,你便是大姑娘了,怎的还这般沉不住气?快把心收一收,让娘好生替你梳头。”嬴湄苦着脸道:“娘,你这会就算梳得再整齐,等会出去行及笄礼,这头发还不是打散了重梳,何苦白费力气?”“瞧你说的。你从内室出到外院,人人都要望着你,你若有哪处不妥,还不是娘丢面子。”嬴湄“咯咯”地笑起来:“我说娘这么用心,原来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可怜女儿——”一语未了,忽然听到外边喧哗吵闹,嬴湄心下一沉,忙站起身,却因一把青丝还拽在母亲手里,疼得又坐了下来。只见管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嚷道:“姑娘,大事不好!适才有一队官兵忽然闯进院子,将老爷当场铐住了!”嬴湄脸色煞白,急问:“可有说是什么罪名?”“说是老爷谋反。他们来的人多,铐了老爷后,还想扑进内院捉拿你和夫人。多亏护院的弟兄和乡亲们拦着,他们一时进不来。姑娘,你还是带上夫人快逃吧。”短短一刻,嬴湄的脑子千转百回:早在两个月前,魏帝便准许爹爹告老还乡,自那时起,爹爹便是闲云野鹤,对谁都无妨碍;不肯放过他者,必是奸相李盟。其目的无非是要嬴氏家破人亡,以报求聘不成的耻辱。然就算他诬告,依父亲的耿耿忠心及赫赫功勋,稍事调查,当真相大白,不至于诛灭全家……可是,如果有人借机踩上一脚,不但爹娘及自己的性命岌岌可危,就是家下人等,亦全部活不成了!嬴湄冷汗直下,急得团团直转。偏是越急心越乱,越乱则越想不出法子。忽听“咚”的一声,她的母亲晕倒在地。嬴湄大急,忙跪在地上,抱着母亲连连叫唤。周三娘一把抓住她的肩,急切道:“姑娘,你不要担心我们,还是快逃吧。只要你能逃出去,总会有法子救出老爷和夫人,亦能保全大家。”嬴湄幡然醒悟,然现下房前屋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她本领平平,连杀出血路的能耐都没有,若逃,又能怎生逃?再且,她无论男装女装,都曾被李俊见识,那人心思缜密、阴鸷难测,定会把一切情况泄露其父……到底该怎么做,她才能瞒天过海,溜得出去?因不知自家姑娘为何犹豫,管强心焦,兀自催促。嬴湄瞧着他的脸,忽然得了主意。她将母亲抱到床上,转身对周三娘跪了下去,哽咽道:“三娘,我把娘交给你,好歹你要和她在一起。要不了多久,我定能救出大家。”“姑娘放心,有老身在,夫人一定没事。”嬴湄生生忍住盈眶的眼泪,旋及,飞快地脱下外袍,对管强道:“管大哥,快把你的衣衫给我。”管强不明就里,怔怔道:“姑娘,我身上肮脏,只怕——”“管大哥休要多言,快!再晚便来不及了!”管强只好将布衫脱下,嬴湄忙穿在身上,随即拿起剪刀,三下两下便将衣袍剪破,还使劲地撕成几缕。又拎着茶壶跑到门外。等她再一次出现时,已变作一个以树枝盘头,脸色无比焦黄的褴褛小子。她望一眼床上的母亲,狠心别过三娘和绯烟,与管强一同出去。前院已乱作一团,原先备好的酒席全被掀翻,杯盘的碎片和酒菜撒了一地。嬴家的百名护院正和魏军刀拼枪挑,更有许多村民抄起条凳或木棒加入战局。但见你来我往,直打得天翻地覆,血花飞溅。村民们边打边嚷:“你们说嬴将军谋反,可有证据?若嬴将军真有反心,这许多年来,他为什么还要不辞辛劳的保家卫国?”“分明是奸人捏造罪名,陷害忠良!难道老天爷都不开眼吗?”“你们快放了嬴将军,不然咱们跟你们拼命!”争执中,不时杂有惨叫。那些前来抓捕的魏军既凶且蛮,面对百姓居然没有半点怜惜,只管喝骂棒打,连连伤了好些人。嬴恬大怒,斥道:“都给我住手!你们要抓的是我,为何伤及无辜?”一个校尉叫道:“若老将军爽快些,哪里还有这许多事。”嬴恬睥睨那人,发现校尉的面孔极为生疏,非是自己熟悉的军中将校。后校尉抬手,嬴恬瞥见他护腕上的金龙标志,这才明白他们乃皇家禁卫。嬴恬的心被刺痛了,想来,必定是魏帝忌惮他在军中广有声誉,疑他暗结私党,才特意安排羽林军来此擒拿。他悲愤满怀,睁圆双眼,恨声道:“你们不是将我铐上了吗?即刻将我带走便是,不许为难乡民!”“老将军说得轻巧,这些刁民不肯让道,硬堵在这里,不给点教训,我们如何走得成?莫不是都要等他们和老将军一样心思时,才忙忙来收拾不成?”一个人影出其不意的窜出来,猛地抓住校尉的手,头一侧,校尉便被掼摔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人影箭步扑上,手往他腰间一摸,腰剑便被扯脱。人影又飞出一脚,稳稳踏在校尉胸前,剑指其喉,冷笑道:“我的本领不及我家老爷的百分之一,你这脓包都还抵挡不了。若我家老爷真有谋反之心,你焉能活到此时!”校尉吓得半死,忙哀求道:“爷教训的是……是小的糊涂,求爷饶命。”嬴恬定睛一看,来者居然是管强。只见管强转过身,面对手持长矛,欲来救援的羽林军道:“你们是奉上头的命令来抓捕我家老爷,所以我家老爷才不为难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要为难这些乡民?你们也是父母养的,也是从魏国的各村各乡征调入伍,若哪一日,同是魏军的兄弟也这般砍杀你们的父母,你们又当如何?”羽林军固然从未被嬴恬统领,然嬴将军之名却早已如雷贯耳。他们本是奉令行事,身不由己,经管强这么一说,人人皆觉得自己为虎作伥,头便低低垂了下去。嬴恬却大感意外,他家的马夫从来就不是伶牙俐齿之辈,今日如何说得出这般理直气壮的话?这样犀利的口风,倒有几分肖似湄儿;莫非,湄儿就在附近?他心下一凛,目光逡巡,果然在村民中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眸。看来,女儿乃是趁管强捣乱之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人群。嬴恬向来所求不多,现见女儿平安无事,心上的大石落了下来。他盯着羽林军道:“我嬴恬出生入死,皆为魏国,想不到竟然沦落到如斯地步。我不怨天,也不怨地,但放了这些乡民,我嬴家百余口听凭处置。”“好,老将军果然爽快。”另一个校尉走出来,抱拳施礼道,“我们这就请出尊夫人和令千金,即刻便走。”那校尉挥了挥手,让身后的羽林军让开道。人潮涌动中,不少村民失声痛哭。嬴恬但要女儿逃出生天,忙安慰道:“乡亲们不用为嬴某担心,嬴某素来行得正、走得直,皇天后土,必不负我。”这劝慰的话惹来更多哀哭,两校尉不耐烦了,出语斥骂,喝令羽林军将村民全都轰走。嬴湄满腔愤恨与哀伤,却又不得不低下头,抹着眼泪,随人流而动。两校尉也没闲着,四只眼睛忙于一一点查。嬴湄终于出到院外;正如所料,不独嬴府外围满士卒,就是路口亦分兵把守。嬴湄情知羽林军一旦发现她已逃脱,必定会在村里大肆搜捕,故不敢久留。出了村,为防万一,她打散头发,抓了一把牛粪,狠狠心,抹在衣衫、头发及脸面上,这才继续往许城走。果然,她方行到半路,便被从后边追上的羽林军拦住。那些羽林军本欲详查,却被她身上的臭味给熏倒了,又见她模样肮脏,形同乞丐,便捂着鼻子让她过去。嬴湄侥幸逃出生天,心下虽又慌又乱,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忙加快步伐,期望在日落前赶到许城。然单靠一双肉脚,她就是急得冒烟,亦快不过马匹。直到日色偏西,她才遥遥望见都城的高大城墙。因了希望的鼓动,她使出最后的力气,一劲前冲。谁想到了跟前才发现时辰已过,城门早就紧紧闭上,不再放人通行。她奔波劳碌一整天,却落得这么个结果,不由悲愤交织,几乎大哭扑地。彼时,她又饿又累,两腿沉重如铅,半分都移动不了,只好待在路边歇脚。哪知才刚坐下,远远地便听见马蹄震响,她且惊且疑,忙爬入草丛。不一刻,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大着胆子往上一瞄,原来是羽林军匆匆赶到。嬴湄料想是因为迟迟捕不到她,所以羽林军才耽搁到现在。她微微探出身子,立时瞧见父亲的身影。父亲被铐于第一辆囚车,虽形容憔悴,犹挺直身板,傲然不屈。再往后看,便是母亲、绯烟及周三娘三人扣在第二辆囚车内。其余家下人等则被麻绳绑缚,又以绳连之:无论是谁,皆满面尘烟,狼狈不堪。不一刻,城门洞开,一行人被打着骂着押了进去。嬴湄再也克制不住,泪花簌簌。在拒绝李氏求聘时,她便料得会有不好的结果,当预料终于成为事实,她才发觉,自己仍不能承受。李氏的报复在预想之中,可嬴氏的不堪一击却显得那么匪夷所思。如若嬴氏能有姬家一半的权势,李盟何敢如许嚣张?才思及此,嬴湄不禁满嘴苦涩。她光顾着痛恨李氏狠毒,却忘了姬氏阴损。她父亲虽不通朝政,却是威震七国的勇将,若没有他屡次奋勇杀敌,魏国只怕早就被瓜分得一干二净。能让嬴氏如此凄惨,定绝不只李盟一人,若没有姬太后的推波助澜,魏帝再怎么愚蠢无能,又如何敢将魏国的中流砥柱连根拔起?定是有人以为,爹爹年迈老朽,且顽固不化,已由护国栋梁变成荆棘尖刺。又或许,那人以为魏军中已冒出可堪大任的青年将领,完全可以取代爹爹的位置……恍惚中,姬玉的脸跳了出来,正对着她微笑。刹那,嬴湄痛上加痛:怨又怨不得,恨又恨不起。她默默流泪,暗暗思量。既然是素不兼容的政敌联手欲置嬴家于死地,那么救援之途,便要破出常规,方能现得转机。她苦苦思索出两套策略以应对不测,再一一敲定步骤及人选。最后,在极度饥饿中,她浑身乏力,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第二日一早,阳光照进草丛,嬴湄在饥饿中暗淡醒来。因无物果腹,她只能硬撑着挪向城门。守城的士兵把住两端,严格盘查。嬴湄心事重重,本来饿感已弱;不料面食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飘来,她下意识地转动脑袋,四处张望。香味出自前方农妇臂弯里的小篮,嬴湄饿昏了头,只顾直走。谁想农妇忙不迭地躲藏,几乎踩了旁人。嬴湄愕然,方察觉众人都已捂着鼻子散开,还用嫌恶的眼光瞪着她。她不禁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碰死在城墙脚下。就在昨日,她还是衣香鬓粉、珠围翠绕的将门千金,此刻,却已沦落成浑身腥臭、蓬头垢面的乞丐。这副模样,被人厌恶,理所当然。她暗想:古之乞者尚且不食嗟来之食,自己不过是饿了半天一夜,难道便厚颜无耻到要去求食抢食?于是,她生生定住脚步,撇开头,再不看农妇一眼。谁想,一只干枯黑瘦的手递了过来,手上正托着一个黄黄黑黑的馒头。嬴湄转过头,看到一双混浊的老眼正怜惜地瞧着她;它的主人,是个干瘦佝偻的老妇,手上也提着个破柳篮子。瞧她震惊的模样,老妇颤巍巍道:“孩子,吃吧。”嬴湄勉强撑起的尊严在老妇浑浊而慈爱的眼里灰飞烟灭。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哽咽难语。老妇吃力的将她搀起:“孩子,快别这样。老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亲’,你这一跪,老身可受不起。”老妇不顾旁人侧目,拉着她到路边的石块坐下。她抹去眼泪,道声谢,这才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大嚼。不料馒头过于干硬粗糙,她咬得又急,吞咽间,几番噎着。幸得老妇及时递上水囊,这才没事。吃完馒头,她仍觉得腹中空空,然瞧老妇衣裙破烂,满面菜色,故也不敢厚颜讨吃。末了,她问过老妇的姓名住处,再恭恭敬敬的拜上一拜,便进城去。按最初的打算,她入城后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大行令赵顺。此人官职虽然不算高,但与爹爹交情深厚,又是当年少数几位没有被姬氏清除的先帝重臣,多少在朝中还有些分量,至低条件,他可以助她形成里应外合的局面。谁想才转过街口,她便被层层叠叠的人群拦住。她心下奇怪,忙往前凑。这时,旁人窃语,都说大行令参与嬴恬谋反,已被皇帝下令抄家。一个霹雳迎面击来,直击得嬴湄天旋地转。好半晌后,她勉强定住神,不管众人如何嫌恶她身上的味道,硬是挤上前去。到了前边,她定睛细看,果然见赵府外站满密密麻麻的士卒,还有许多差役进进出出,抬着箱笼器皿直上马车。嬴湄心神大乱。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赵顺也会落到和爹爹一样的困境。然事已至此,除了急急离开,还能怎样?不知走了多久,又行了多少路,虽艳阳高照,人来人往,她却觉得全身冰凉,孤独而绝望。早先,她曾毫不迟疑地认定姬玉远在阴谋之外,可现下却无以自欺。姬玉已被封为威烈侯,早就由禁军校尉擢升为二品将军,能上朝议事,更因家世特殊,可以事先知晓别的朝臣绝对无法获知的机密。要说昨日逆谋大罪的帽子是突如其来的扣在嬴氏头上,他不知情还勉强说得过去,那么今日赵顺被抄家擒拿,他则有充分时间知晓前因后果,亦有能力为之辩护;可他却听之任之,分明已参与其中。如此一来,她事先筹划的第二套策略还如何实施?嗓子一阵一阵的发痒,她才张口,一股腥浓便喷了出来。看着喷撒在地上的鲜血,她头脑愈发晕胀:不知该是埋怨姬玉辜负了她的信任,还是为自己已成困兽而悲哀。她傻傻地站在街道中央,茫然而悲凉。这时,两匹骏马直冲过来,她居然没想要闪躲。倒是马上之人勒住缰绳,狞笑道:“嬴姑娘,你这身打扮很特别嘛。”她匆匆抬头,所见之人乃是李俊。那家伙正以丝帕遮掩口鼻,细长的桃花眼斜睨着她,幸灾乐祸道:“嬴姑娘不愧是特立独行之人,一举一动,远超常人所想——就是味道差点,莫非这是你媚惑男人的新奇手段?”嬴湄眉毛惊跳,骤然回神,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逃。身随心动,她急急转身,往后飞奔。李俊放声大笑,策马紧追。旁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赶路。结果前边的人挡在中央,后边的人又好奇前涌,不一会,里里外外包围成圈,恰恰挡住嬴湄的去路。耳闻李俊得意的笑声近在咫尺,嬴湄眉目一转,忽的转回身。她从围观的人众中夺来一样东西,直朝李俊的坐骑扔去。骏马猝不及防,前蹄高跃,畏惧的甩动脑袋,唬得李俊死死拽住缰绳。嬴湄冷冷一笑,不待李俊的护卫明四赶到,便飞身扑上,一脚将他踹下马,自己则顺势翻上马背,双足一夹,骏马便流星般射了出去。身后,李俊声嘶力竭地尖叫:“抓住她!她是逆贼嬴恬的女儿!快,快!”刹那,人声鼎沸,喧哗此起彼伏。嬴湄飞快回眸,但见有人骑着马步步紧逼。她忙狠抽马鞭,纵马狂奔。七拐十八弯后,明四终于被远远甩开。然她心底有数,李俊的那声大吼,定会惊动官差,她若再待于马背,必是在劫难逃。故而,她拐进闹市,将马甩给看热闹的泼皮,再没入人丛。现下,她暂时安全了,可事态完全超乎她的预料。下一步,她该怎么做?还能逃到哪里?忽然,一双手从背后伸出,一把将她抱住。嬴湄心下一沉,抬起手肘,就要痛击。谁想,偷袭者的头软软的挂在她肩上,贴着她的耳畔,惊喜低喃:“湄儿,湄儿。”是姬冰!她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推搡,哪知姬冰反将她搂得更紧。她急了,低声道:“冰,我身上有味道,又脏,仔细熏着你。”姬冰却将她的身子扳过去,先是痴痴瞧着,复紧紧抱住,兀自道:“湄儿,还好你没伤着。你不知道,我是今早才知道的消息,当时便急坏了。我跑到天牢,无论塞多少银子,狱卒愣是不让进去,说是……说是陛下和姑母的意思。我听他们说你逃脱在外,正想出城寻你。要不是碰巧见你痛扁李俊,我还不知该到哪处才觅得着你……谢天谢地,湄儿,你总算平安无事……”没来由的,她竟鼻头酸楚,想起了前夜之事。那时,看罢书,正欲吹灯休憩,却有人轻扣窗扉。推开窗,姬冰闪出身,洋洋得意地冲她笑。虽然早就知道他本领高强,飞檐走壁不过是小菜一碟,然这样夜深人静的厮会,却是头一回。他根本不给她推脱的机会,一把拉住她的手,道:“明月如水,佳期似梦,你怎能狠心辜负?走,咱们到河边去。”“这深更半夜的,还不得把人吵醒?”“有我呢。”他长臂一揽,轻轻巧巧的将她捞了出来。而后,他提气一蹭,三点四点,几下便窜出宅院。那感觉,便如飞仙在天,流云追月。来到河畔,他耍把戏般拿出茶壶、茶叶和木炭,叫她帮忙垒石砌灶,说是要“团煮明月煎茶霄”。她本是个淘气孩子,自然应声忙乎。待得二人的脸蛋都被烤得红彤彤时,茶壶里的水也沸腾起来。俩人巴巴儿拿出茶叶,这才发现,居然忘了带杯子。她嗔怪地瞪着他,他则憨笑着直搔脑勺。忽的,他的眼光溜向两旁青竹,面上满是讨好的笑:“湄儿,就用那个好不好?”她哈哈大笑:“青竹乃君子,有节而岁寒不凋;你这样的心思,真是亵渎了它,大大不好。”他早已从腰间摸出软剑,眨着眼道:“君子竹配嫦娥茶,哪里就辱没了它?何况还有你我这样的妙人品着,又有朗朗明月作证,除却风雅袭人,岂有其他。”他砍下一节竹子,三下两下便削出两个漂亮竹杯。因怕竹杯上的屑末割伤嘴唇,他又特意掏出手帕,细细抹擦,直待万无一失后,才将带来的桂花茶倒入杯中,以滚水冲之。那一刻,青竹的清香混着桂花的芬芳,随蒸腾的水气四处散逸,无论哪里,呼吸到的,全是妙不可言的馨香。他在竹杯下垫了手帕,小心翼翼地将茶递来:“湄儿小心,千万别烫着。”她笑盈盈地接杯,恰见皎皎明月透过竹枝竹叶,温柔的泻在他的脸上、身上,仿佛整个人儿才从白璧无瑕的玉石中剥离出来。那时,她便想着:虽然爹爹不让自己与姬氏过从甚密,但是,无论姬大哥还是姬冰,都是极好极好……这一刻,她浑身腥恶,人人见而嫌弃,非避则辱;他却将她满抱于怀,不曾有一丝犹豫与计较。他果然是极好极好的人,绝不会与那些陷害嬴氏的人沆瀣一气!她紧绷的脑弦松松放下,反抱住他,呜呜抽泣。他搂紧她,轻声哄道:“湄儿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害你。你家人的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放心,我已给大哥飞鸽传书,三四天后,他必定会赶回许城……”“你说什么?”他不明白自己的话何以值得她震惊,便缓缓道:“我说,我已给大哥飞鸽传书,三四天后,他必定会赶回许城。”“威烈侯不在京城?”她死死地盯住他,手颤得厉害。他握住她的手,肯定地点头:“大哥十天前便被姑母派往郡县巡查,要到下月才能回京。但我想,现在情形危机,我无官无职,许多事情插不上嘴,唯有叫大哥回来。湄儿,你别忧心,我们一定会救出你父母,还他们清白……真的,一定会的!你要相信我……”他还说了什么,她一概没有听进,任由自己窝在他单薄的怀抱,哭得一塌糊涂。原来,她并没有孤军奋战,亦没有走投无路。她所信赖的人,依然和她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