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营救

是夜,姬冰将书童唤进屋内,趁其不备,将他敲晕。再将他的衣衫剥下来,让嬴湄换上。那书童与嬴湄身量相仿,照其模样乔装后,再有夜色遮掩,一时倒也辨不出真伪。于是,姬冰和嬴湄便以主仆之姿,大模大样地从正门出去。

二人直奔繁华大街,在人丛中兜兜转转,确信已将所有跟踪的人全都摆脱。嬴湄便拱拱手,道声“叨扰”,转身离开。

姬冰心头堆着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他心里清楚,即便此刻强留住她,将来也只会害了她。故而,他悄悄尾随于后。谁想嬴湄并没有直奔目的地,却在大街小巷里一通乱钻。他明白这是防他的招数,心里越发难受。但他毫不气馁,凭着敏锐的目光、利索的身手,始终跟在十步之后。最后,他看到她朝红灯高挂的花街柳巷走去。他大为惊骇,忙加快步伐,紧紧跟上。

嬴湄猫下腰,混在几个纨绔子弟身后,充作陪同的家丁,跟着进了一家名叫“倚翠阁”的青楼。

姬冰也跟了进去,因他衣饰华美,气度非凡,搔首弄姿的姑娘们便都扑上来,围着他问寒问暖。他出身名门,本当精于此道,然向来只醉心武术,不喜温香软玉,还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不由手足无措,飞红了脸。

姑娘们立时便明白他乃生客,于是樱唇噙笑,玉手攀爬,绕着他的周身肆意捏摸。姬冰左躲右闪,拙于招架。其实他本领高强,只消发力,便能将这些人摔得头破血流。然他不愿恃强凌弱,结果抱头鼠窜,急急逃走。

嬴湄恰站在柱子后,将他的狼狈看得一清二楚。

冰不会害她,这一点,她深信不疑;但在姬家的遭遇让她不得不多个心眼。哪怕是她最信赖的人,她也得提防着;在还没救出家人之前,她绝不能出事。

带着四分愧疚,六分笃定,嬴湄找了个没揽到客人的姑娘,塞给她一锭银子,请她引见老鸨。姑娘眉开眼笑,忙把她带到老鸨的屋里。一进门,嬴湄不请自坐,道:“妈妈,小生奉主人之命,要在你这里找个人。这事关系重大,你要是泄露出去,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老鸨盯着嬴湄上下逡巡,皮笑肉不笑道:“小哥好大的口气,不知拜的是哪路神仙?”

嬴湄斜了眼,伸手到腰间掏摸,翻动钱囊时,压在下边的一块腰牌有意无意地现了出来。老鸨眼尖,一眼便瞄见腰牌上刻着个“姬”字。她心头一惊,再仔细打量对面之人,但见此人虽着仆役服饰,却是上好用料;又生得唇红齿白、冰肌玉骨,特别是眉眼处张扬着恃宠而骄的傲慢,分明是那等出入最高门第,深得主人信任的贴身小厮。

老鸨立刻软了三分,谄笑道:“不知小爷要找的是哪位?”

嬴湄勾勾手,老鸨会意,便凑了过去。她故作神秘,窃窃低语:“此人乃嬴恬将军的独生爱女,名唤嬴湄。现下有消息说,她易了容,已混进烟花之地。妈妈只消给我安排个隐秘住处,几日之后,我定能将她揪出来,献给主人。”

嬴恬被逮捕一事,是今日京城最火爆的消息。青楼又是消息流动最快处,老鸨焉能不知?因之,她心里又信了五六分,且咬定眼前的毛头小子正是威烈侯姬府的人。因想到窝藏反贼乃是杀头重罪,她不由心慌意乱,一把扯住嬴湄衣袖,急切道:“这位爷,老身日日在院内行走查视,并无可疑之人进出,那逆贼之女又如何混得进来?别是有人眼红老身的‘倚翠阁’生意红火,故意栽赃老身……”

“胡说,我亲自跟来,怎会看错!”

“小爷既然亲眼看见,为何不下手擒拿,反要大费周折?”

嬴湄慢悠悠道:“妈妈若是不信,可到门外叫位姐姐进来,问问她,适才是不是有位天人似的公子闯了进来,又被姐姐们的殷勤唬了回去。”

老鸨满腹狐疑,叫人进来一问,真真如嬴湄所言,不免哑口无言,乱了方寸。

嬴湄眨了眨眼,面上一派威严:“妈妈你听好了,那位公子与逆贼之女关系匪浅,凡他所在处,那姑娘必也不远。今夜之事,你,还有你的姑娘们,谁也不许透露半个字。便是丞相府闻讯前来打听消息,你也得给我瞒着。不然,哼哼……那就不好说了。”

两声阴森的笑,笑得恰如其分,顿时将老鸨饱经锤炼的心敲出裂缝,以至于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嬴湄微微一笑,将一锭金子摆到桌上:“如此,小生谢过妈妈。”

老鸨究竟贪财,伸出手,欲拿金子,嬴湄轻轻一按,盯着她的眼,道:“我这里还有一句话嘱咐妈妈,望妈妈别忘了。”

她故作警觉地望望左右,确定无人偷听,这才拿起一个细瓷茶杯,一边把玩,一边道:“妈妈,人太好奇了,自然会有无妄之灾。至于那公子是何人,以及我受何人差遣,不当知道的,你可别私下打探。要是有甚消息泄露到我主人的对头那儿,你‘倚翠阁’来了不该来的人,一旦出了什么命案,我可是要撇得干干净净的。”言罢,她使出吃奶的劲,用力挤压,“啪”的一声,薄薄的杯子碎成几瓣。

她的指尖虽疼得发狠,面上却是一派肃杀。

老鸨早已脸色刷白,再不敢盘查刺探,忙按嬴湄的意思,将她安置在隐蔽处。又按她的要求,将绣娘唤来,连夜给她赶制新衣。直待嬴湄点头,她才如释重负,领着绣娘告退。

合上门,嬴湄长长舒气。今夜所用之计,可谓险之极矣。她现在是朝廷钦犯,不能投宿客栈,亦不能借住民宅,就算有好心的百姓愿意隐瞒,十之八九也要被朝廷、奸相或是姬氏等各路暗哨察觉。唯其如此,她只能以毒攻毒,借着姬家的招牌,避入青楼,以求一时安稳。她知道,清白女子本不应到风月场中,就算日后救得父母,于她的名声也是极大毁损;然命都没有了,声名显给谁看?且直到此刻,她光知道父亲被诬陷为反贼,然具体的罪名罪证,她一概不知,也无从打听;莫若窝在这消息灵通处,或许还能意外得之。

奔波了一天,她甚是困倦。便爬上床,又从腰带处摸出一把软剑——那是离开姬府前,冰从自己的身上解下来,亲手系在她的腰间——盖好锦被,抱牢软剑,终倒于枕间。

迷糊入梦时,她并不知道,屋顶上还潜伏着一个不眠的人。

那人正是姬冰。

原来,姬冰跑出青楼后,终是放心不下,又折了回来。他学乖了,不走正门,而是飞上屋顶,选个便于观察处,目不转睛地俯视“倚翠阁”内外。嬴湄被老鸨引到住宿处时,他恰瞥见了她,便轻手蹑脚的跟在后边。现下,嬴湄屋里的灯已经熄灭,他大可放心离开,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留下来,哪怕不能相见,亦要想方设法的守护她安眠。”

凉夜如水,秋风一分冷似一分,姬冰搓了搓手,裹紧衣服,卧在屋顶。天将明时,他才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久,嬴湄缓缓醒来。她耐心地等着窗扉处射进的阳光,由一丝一缕变作一派亮堂,这才翻身下床。门外,既有老鸨将一晌贪欢的客人送出门时的寒喧,也有姑娘们唤丫鬟来伺候梳洗的娇斥,各种声音交织一处,渐次热闹。

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嬴湄附在门缝观察,确定没有异样,这才将门闩拉开。

两个小丫鬟捧着洗漱用具和衣衫走了进来,欲伺候她盥洗。嬴湄挥挥手,示意她们全都下去。梳洗罢,她挑了一件湖蓝色的绣花长衫穿在身上,再仔细将软剑系好,又对着铜镜上下打量,觉着没有破绽才跨出房门。

老鸨坐在厅堂上首,底下一溜儿站着几个女孩。她一见嬴湄便讨好地笑道:“小爷,这些都是昨日才买下的姑娘,都是干净人家的女孩,您好生瞧瞧,有没有中意的?若有,老身这便孝敬于您。”

嬴湄哭笑不得,知道老鸨对她昨夜的谎言信以为真,如此这般,无非是想撇个干净。她只好威严地点点头,挨个打量;末了,又惋惜似的摇摇头。

老鸨十分扫兴,只得叫女孩们退下。嬴湄这才责备曰:“妈妈,你这般大张旗鼓,最易打草惊蛇。万一逆贼的女儿听到风声,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我岂不是白忙一场?你老人家还是照顾你的生意,这事须由我暗下查访,才能顺藤摸瓜,将其揪出。”

老鸨眼珠转了两转,赔笑道:“小爷所言甚是——论理这话不该老身说。但老身总觉得逆贼的女儿虽然易了容,混在青楼,可青楼并不只我‘依翠阁’一家呀。”

嬴湄煞有介事地蹙起眉,道:“妈妈不用担忧,我这便到左近几家查探。也望妈妈长个心眼,但有异常,请即刻知会。”

老鸨与嬴湄打交道并不多,然观其言语行事,知她少年老成,思虑周密,忙点头应诺。

嬴湄便大摇大摆地出了门。雇辆车子,直奔太学。

太学本是西汉武帝时期,朝廷设置的最高学府,后随朝代的更替而时盛时衰。到魏国建立,因开国皇帝仰慕汉风,故重开太学,广招仕宦公子和平民子弟就读,以为朝廷储备人才。

到了太学院门外,嬴湄付过钱,叫马夫将车赶到后门处等候,自己则跑到前门,谎称是异地学子,欲进太学院观瞻。看门人见她衣着光鲜,举止斯文,俨然家世良好的子弟,不疑有诈,遂放她进去。

彼时,院内书声琅琅,无人在外闲逛。嬴湄但见庭院宽阔,两边松柏青青,直绵延到讲经坛。讲经坛旁则矗立着一面大鼓,那是专门用来召集学子训示的器具,谓之醒示鼓。她深深吸气,走到鼓架前,取下鼓槌,用力捶击鼓面,“咚咚”的鼓声立刻传遍太学院。

很快,千余学子在五经博士①的带领下,排着整齐队伍,来到训示院内。待看到高高的讲经坛上,居然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不由得都傻了眼。

一位博士呵斥道:“哪里来的黄毛小儿,居然敢扰乱太学,真是无法无天!快快下来,要是拿你到衙门,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嬴湄扫视全场,冷冷笑道:“这里是太学吗?谁能证明这是太学?站在下边的这些人,敢说不是酒囊饭袋?”

台下人头攒动,一个学子怒曰:“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一介纨绔子弟,尔懂什么?太学乃先帝专为有志学子修建的学府,是我魏国培养栋梁之材的场所;你没本事进来,便该叫你父母好好请先生教你,何必出来讨羞辱!”

底下一片叫好。嬴湄却不慌不忙道:“好,说得好。太学乃先帝专为有志学子修建的学府,是我魏国培养栋梁之材的场所;那么尔怎敢霸着太学院的位置,浑浑噩噩,虚度光阴?”

“我们什么时候浑浑噩噩,虚度光阴了?我们日日晨钟暮鼓,发奋苦读。那时节,你还不知窝在哪里鬼混呢。”

“敢问诸位,既然尔等认为自己没有虚度光阴,浑噩度日,那么你们早晚吃着朝廷供给的米饭,穿着百姓纺织的衣物,一分一厘,皆为魏国上下供养。现在魏国大难临头,你们却缩着脖子,又为魏国做了什么?”

嬴湄站在高处,想是沾了太阳的光,那一张脸熠熠生辉,特别明亮。众学子半是被她顶上的阳光晃花了眼,半是被她脸厐上的光辉惑了心思,竟都接不上话。

嬴湄遂抬高音量,朗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尔等寒窗苦读十数年,不就是希冀报效国家,匡扶天下吗?现下,魏国已到了需要你们挺身而出的时刻!”

一个声音嗤曰:“你胡说!现下我们学业未成,自然不能报效国家。它日学有成就,必定会被朝廷授官补职,平步仕途。那时才是我们为国出力之时。你在这里妖言惑众,说什么魏国大难临头,分明居心叵测,欲扰乱魏国安宁;定是他国派来的细作②!”

嬴湄俯视下方,在攒动的人头中找到反对者,驳斥曰:“敢问这位兄台,我哪里妖言惑众,哪里居心叵测?又哪里像个细作?请诸位静心想想,如今是不是奸佞当道,只手遮天?若不然,魏国为何阴霾遍地,民不聊生?亚圣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见,民为天下之基根,一旦百姓受损,一损而百损。你们读的都是圣贤书,圣人可有教你们弃民不顾?再者,你们埋首苦读,想在太学院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那奸佞之辈肯吗?连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都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而擒拿下狱,你们就算胸怀大志、才高八斗,到头来又有谁会赏识?”

学子们不禁窃窃私语。

那人兀自不服气,叫嚣道:“孔圣人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下我们只是学子,自不当议论朝政。你在那里哇哇大叫,不就是因为逆贼嬴恬谋反的事吗?那事现有丞相率领文武百官料理,又有皇上和太后决断,何须你来这里危言耸听,混淆是非!”

嬴湄冷哼一声,道:“我危言耸听?我混淆是非?这位兄台,今年初春秦国铁蹄践踏魏国时,你口中的丞相大人在做什么?最后救得魏国的又是谁?嬴恬要真有反心,当初何需抛却娇妻弱女,拼着老命上沙场?他倒不如来个里应外合,趁机图谋造反,岂不省事?说起来,国难当头,倒真有人在其位而不谋其政,不但不替国君解难,到头一个跳出来叫嚣归降!这便是你们读圣贤书的楷模?是你们将来入仕的榜样?男儿大丈夫,为求功名而读书,这不可耻,但是非不分,学着乌龟王八缩在壳里,才是读书人的羞耻!你们在太学院有良师详加指点,读的书自然比我多,难道见识反而不如我这个黄毛小儿?”

被驳之人哑口无言,余的人则喧哗吵闹。

魏国风气本近于先秦两汉,与其余六国相比,更重视儒家教化,故读书人既有硬气,也有侠气。现下又经嬴湄鼓动,意气勃发,皆嚷道:“这位小兄台说得对!我魏国一向来拥有良将能臣,本该在七国里鹤立鸡群,继承汉唐天下。然近十余年来积弱不振,总被他国任意欺凌,这是谁之过也?分明是奸佞惑君,坏我魏国基业!何况十数年里,若不是嬴将军奋勇抗敌,魏国以弹丸之地又怎能屹立不灭?若说是别人谋反,我还信些;要说是嬴将军谋反,便是打死我,我也绝计不信!”

“最可恨处,如今不独嬴将军被诬陷入狱,连大行令亦被打入死牢。这两人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肱骨老臣,堪称国之栋梁。魏国此举大不明智,不啻自毁长城!可以想见得出,大秦或是强燕正在摩拳擦掌,指日便会挥师南下,我魏国离国破家亡已不远矣!”

“对,这般做来,真是亲者痛,仇者快!难道国破家亡时,单单靠奸相颠倒黑白便能保全?”

“诸位兄台,我们虽然只是学子,当此紧要关头,很该挺身而出,绝不能任由奸佞毁了魏国的安宁!”

躁动中,一个尖利的声音道:“大家少安毋躁。为国尽力的心思固然好,可我们无权无势,又能做得什么?别画虎不成反为犬类,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那就太不划算了……”

此语未了,四周同唾:“知其不为而为之,将一腔热血献给国家,这才是大丈夫本色。魏国就是有你这起贪生怕死之辈,才纵容那奸相只手遮天,胡作非为。你怕死,则躲一边去;我们羞与你为伍!”

嬴湄长长舒气。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压过众人,回响在训示院的上空:“‘请将不如激将’,小姑娘这一手可真漂亮。你混进太学,巧舌如簧,煞费苦心,将矛头引向嬴将军被捕一事,想来必定是嬴将军的至亲吧?”

嬴湄心下一惊,循音望去,但见追问之人四十出头,着五经博士的官服。到了这时,嬴湄并不怕自己身份暴露,遂镇静自若道:“确如夫子猜测,我乃嬴恬之女,嬴湄是也。”

台下鸦雀无声,大伙都瞪大了眼。这便是初春时闯军营、献奇计,使魏军在必然溃败的局面中转败为胜,进而挽救魏国的奇女子?

确然,她身着男装,头带葛巾,然细辨之下,却是鸭蛋脸面,柳叶秀眉,更兼纤腰束素,不盈一握,分明闺阁女子是也。

刹那,台下震动,渐如沸水。嬴湄判断不出究竟,把心一横,清清脆脆道:“此一刻,我嬴湄是朝廷悬赏的钦犯。要是哪位兄台寒窗苦读,实在读得辛苦,不妨到讲经坛上绑了我。将我献给朝廷,倒也是迈入仕途的捷径。”

学子们争红了脸,都道:“姑娘休要此言。你父女为国尽忠,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们埋头苦读,还有何意趣?人生在世,不求荣华富贵,但要知廉耻礼仪。我等再不济,也绝不做那等无耻无义之事!”

嬴湄心头一热,撩开长袍前福,就要单膝跪下。早先那位揭穿她身份的博士早已等台,忙抢上一步,将她搀起:“嬴姑娘万勿如此。只有天下人谢你父女,绝无你谢天下之人。”

他转过头,对台下道:“前人曾有诗云,‘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无非嫌书生只会皓首穷经,酸腐无用。可在东汉末,宦官与外戚交相执政,搅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当时,便是太学院的学子上书汉帝,与朝中正直大臣互为声援,与那些祸国殃民的奸佞针锋相对。这场党锢之祸虽以惨烈告终,挽不回汉室的颓势,却为老夫心之所仰。今日老夫不才,愿效仿古人,亲书策文,为嬴将军请愿。有意者,请上来签名响应!”

说罢,博士将官冕拿下,置于地上。早有学生捧来纸笔,博士飞墨走笔,很快便将策文写好。旋即,学子们纷纷涌上台来,争先恐后的签名响应。然不管大伙怎样急迫忙乱,皆小心翼翼地避往一旁,生怕挤着嬴湄。

这本就是嬴湄所求结果,她却仍旧双眸盈泪。她正欲表白感激,博士则温言道:“姑娘,太学院也不是清静之地,奸相很快便会闻得风声,你还是快点走吧。你放心,便是我们救不出将军,也能形成浩大声势,激得更多人向朝廷施压,事情终会迎刃而解。”

嬴湄一揖到底,说声“保重”,便挤出人群。众学子仰慕她从前救国救民的壮举,敬重她如今孤身救父的勇气,遂纷纷让道。

出了太学的后门,嬴湄跳上马车,叫马夫赶到集市。她找了几个小乞丐,给他们一人一把钱,又在他们的耳边低语一番。那些小乞丐点点头,散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办完这一切,她才晃回花街柳巷,顺路弯进第一家青楼。她包下一个厢房,点一位姑娘,二人隔案相对,弹琴说话,直待到掌灯时分才转回“倚翠阁”。

她才跨进大门,老鸨便迎上来,悄声道:“小爷,出大事了。听说今日一早,嬴恬的女儿跑到太学院大闹一场,那些学子受其蛊惑,居然蜂拥到皇宫外上书言事,力求给嬴将军和大行令洗刷冤屈,释放他们。据说还有百姓跟着,人多如蝼蚁。皇上先是派羽林军驱赶,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好发话说,一定要慎重审理这个案子。”

嬴湄亮了眸子,面上却大是气恼:“太可恨了!这女子凭的狡猾,白害我在青楼受了一天的罪!”

老鸨又道:“小爷,还有呢。也是今日早上,满大街的人都在传言,说嬴将军不单被人诬告,还有人欲下毒灭口,好死无对证。现下也有许多百姓守在天牢外,寸步不离,不管牢头费多少口舌,百姓愣是不走。迫不得已,李丞相亲自出马,申明绝无此事,结果倒被砸了一头一脸的烂菜皮和臭鸡蛋,不得不灰溜溜地跑了……”

嬴湄冷笑:“奸相活该。”

老鸨细眯的眼盯着她转来转去。嬴湄意识到自己欢喜过头,忙摆出傲然模样,嗤笑曰:“若是我家主人,决计不似他那般愚蠢。”

言罢,她便推说累了,自回房休息。关上门,她心里甚是宽慰。

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现下民心激昂,犹如洪水泛滥,岂可阻挡?姬氏和李氏,你们自恃手握重权,可以翻手成云覆手为雨,欺负我爹老实,以为杀他如蹍蝼蚁。现下我要你们知道,你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今日是许城愤怒,明日便是整个魏国沸腾!何况爹爹在军中影响甚大,诸般压力下,不信你们敢逆天而行!如今外合已成,独缺内应……若姬大哥能如期赶来,不知他会不会明白……

不知为何,想到姬玉,嬴湄便思绪凝滞。本来,她只打算借学子之手掀起波浪,并不曾想散播父亲被毒害的假消息。然大行令的意外下狱,让她如惊弓之鸟。思及史书上帝王及权臣们的种种阴毒手段,她更如凉水浇背。她最怕的便是姬氏和李氏互借对方之手,未经审讯,便悄无声息的结果父亲;然后相互推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白白坑害嬴氏一族。

既然姬氏和李氏素来阴毒狠辣,她嬴湄也不介意以小人之术来对付他们。

只是这么一来,遗憾便转作难以抹去的忧伤:是不是有一天,那对出淤泥而不染的姬氏兄弟也会变成污秽之人?或者便是现在,曾经百般照拂自己的姬大哥,已身不由己地陷在烂泥里?

【说明①:五经博士,乃教授《易经》、《诗经》、《礼记》、《尚书》、《春秋》的老师,学生就读的时候,除了必修《论语》和《孟子》外,必定要在上述五经内挑一部选修。】

【说明②:细作,就是我们今天讲的间谍。】

第十一章 营救
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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