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计成
虽然累了一宿,嬴湄犹强作精神。她找到主家,将所有伤号托付给他,又保证两三日后一定回来,并预先付了房钱。次后,她催促管强套好车马,赶早进城。一行人来到城门,城外早已排起长龙,且有士卒上下盘查。嬴湄原以为此乃晋国规矩,然留心左右,众人则都在低声抱怨。她不禁想到昨日之事,忙反复思量,生怕有甚不慎,给那石凯瞧出破绽。眼看离士卒越来越近,她深深吸气,将通关文牒递上。核查的小校盯着她上下看了好几眼,忽而一笑,匆匆扫一眼通关文牒,便挥手放行。嬴湄喜出望外,拱手道谢。谁想行不多远,身后便传来阵阵调笑:“好俊俏的小子,看着比娘们还水灵粉嫩,真想捏他一把。”“得了,这样的上等货色,看看便罢了,不要痴心妄想。别天鹅肉吃不上,你这身蛤蟆皮倒给人剥光了。”“说的也是,那小子天生就是给公卿士族暖床的料。咱们呀,也就是看看,边都不能沾……”虽然早就知道晋国男风盛行,她为女子,本不当较真动怒,可这些淫言秽语招得旁人侧目,好似她真是待价而沽,她不由血气冲脑。念及人生地不熟,不宜生事,她生生咽下乌龙气,抽马一鞭,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时,一架装饰华丽的马车微微掀开一角车帘,一双精亮的眸子由里探出。眼眸的主人哼了一声,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下里巴人。这点姿色也配上等之名,真是瞎了眼。璨,那小子的风姿还不及你一半呢。”被称为“璨”的人笑了,道:“那小子不及我一半,自然也是不及你一半;你这不是变着法子夸耀自己吗?”“呵呵,都给你瞧出来了。”晶亮眼眸莞尔一笑,一边放下车帘,一边道,“咱们还是快走吧,说不定你父亲都等急了。”同车的人颔首。随即,马车缓缓前驶,跟随的黑衣护卫络绎不绝。周边的人全被吸引,众说纷纭,可直到这一行人彻底消失不见,大家亦不能断定马车上坐的究竟是哪户仕宦子弟。嬴湄一溜烟跑到城内的丝绸行,先将车马置于附近茶馆,又叫管强带上样品,挨门逐户的寻找买家。初时,晋商见她年轻,便狠狠压价。她也不纠缠,自领管强出门,再寻下家。直待走到第五家“福瑞祥布行”,掌柜邹群既能识货,人又诚实,与她一拍即合,生意遂成。嬴湄大为高兴,着管强通知茶馆内的家丁将剩下的丝绸全部送来。二人原是洽谈长期合作事宜,忽伙计来报,说是本城士族崔、郭二位公子上门看货。邹大掌柜对嬴湄道声“失陪”,便忙忙起身。谁想走了两三步,他又回首笑道:“嬴少爷,不知可否赏光同去?”嬴湄心想,出门做生意,认得人多才方便,若能和当地望族搭上关系,将来的好处定是只多不少,故爽快答曰:“承邹爷看得起,晚辈不胜荣幸。”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店面,果见两位锦衣绣袍的青年公子歪坐软椅,一干伙计则围着他俩展示一匹匹上好的丝绸。邹大掌柜赔着笑请安问好,言语极是殷切周到。二位公子则懒懒点头,爱理不理。直到邹群引荐嬴湄,他们才略略正了眼色;到底嫌弃商人微贱,始终不肯屈尊答话。嬴湄虽说早就知道晋国讲究士庶分流,避不同行同席,但真碰上这等不可理喻的傲慢,心底的厌恶便一股脑儿上翻。皆因顾及邹大掌柜的生意,才勉强将脸上的愠色藏住。这时,店铺外传来一阵笑声,众人回头,原来是另一位士族子弟登门。邹大掌柜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迎出去,道:“今日吹的是什么风,竟得陈公子光临敝店,真是令敝店蓬荜增辉。公子请,快快请。”陈公子仿佛未曾见得邹大掌柜,提起衣摆跨过门槛,笑脸只开给崔、郭二位看。那二位亦笑容可掬,道:“五郎,前些天我们去找你饮酒,你却不见,到底是躲哪里去了?”“还不是石太守在万花园宴请王司马,权去陪酒了。”崔、郭二人相互一望,脸上均有些失落,却又笑道:“五郎,太守的为人你知道,宴席上,他必定又有惊人之举,对不对?”“惊人之举当然是有,只是那场面,实在不好说。”陈公子故意慢吞吞道,“你们知道,自从石太守富甲晋国以来,常跟王司马斗富。听说去年石太守到京城面圣,就与王司马狠狠地斗了两个回合。那时,王司马家用饴糖水涮锅子,石太守便命家丁在下榻处的膳房拿蜡烛当柴烧。王司马又在他家门前的大路两旁,夹道四十里,用紫丝编成屏障;石太守知道后,便用更昂贵的彩缎铺设了屏障五十里……”“五郎,这些我们都知道了。快,说点新鲜的。”“呵呵,新鲜的么,”陈公子诡异一笑,“你们见过竹节熏炉没有?”崔郭二人有些踌躇,颇显尴尬。陈公子愈发得意,遂滔滔不绝曰:“那日我在太守的万花园,可说是眼界大开啊!先时,太守和王司马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后来王司马摆出一个熏炉,说是陛下赏赐他的。那熏炉下为竹节之状,描金绘彩,上为重瓣莲花,缀珠叠玉,熠熠生辉,一丈之内,再无其他宝贝可与之媲美。在场的人皆是头回看到,没有谁不呆的。次后,大伙围着熏炉赞不绝口。王司马颇为自得,斜着眼瞧向石太守,谁想石太守眼皮都不眨,抓起案上的铁如意,一下子便将熏炉砸个粉碎。”“呀,那可是陛下的御赐之物,天下罕有,怎么能就这么砸了?陛下要是问起来,拿什么赔去?这石太守,也忒胆大妄为了。”“正是呢,我们都这样想着,吓得话也说不出来。王司马立时白了脸,一把揪住石太守的衣襟,气得直哆嗦。石太守倒好,甩开王司马的手,吩咐家丁从库房内搬来六七个熏炉。乖乖真不得了!那些熏炉或如滚地绣球,或如美人玉手,或如玉兔追月,或如仙娥起舞,精巧秀美得我都没法说!它们镂空雕花,珠围翠绕,一下子便把屋子照得亮堂辉煌,晃得我们眼都花了,几乎不知身处何地。但觉缤纷五彩,仿若坐在金山银山上。那个美呀,真是妙不可言!偏生石太守还趾高气扬道:‘王司马,您随便挑一个,拿出去才不至于丢了皇家脸面么。’你们想,王司马如何忍得这话?当时便青了脸,甩衣袖而走。好好一场宴席,就这样没了……”嬴湄趁三位士族子弟忙于各抒己见,朝邹大掌柜微微作揖,便转身离开。当她再度现于城郊时,主家很是吃惊。嬴湄也不作解,只请主家将村民及楚商集合一处。人到齐后,她先问众人想不想报仇雪恨。众人虽七嘴八舌,却无谁不愿。嬴湄微微一笑,便将自己的主意全盘托出。大家听罢,皆又惊又喜,愿遵其安排,放手一搏。众人散尽,嬴湄长长舒气,忽闻低低叹息,如在耳畔。她心下大惊,忙转到草堆后查看,竟是李俊。他消瘦的身子陷在草堆缝里,露出来的脸青白灰暗,好似力量全被掏空了般。见此,嬴湄倒无法迁怒于他,只能怪自己大意。然转念又想,李俊也是受害之人,即便他全部听到,依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亦绝对不会去报官告密。故而,她放缓脸色,伸出右手。李俊瞪大了眼,许久不曾动弹。嬴湄不耐烦了,道:“你能自己走回去吗?”李俊眨了眨眼,不及答话,五指便自觉地抓住她预备缩回的手。嬴湄微微弯下腰,让李俊借了她肩臂的力量,缓缓而行。然直到走进李俊蜗居之处,她都不曾与他攀谈。李俊几番张口,见得她神色冷然,不禁又紧紧咬住嘴唇。扶他坐在盖褥上,她又跑到厨房,给他端来汤药。眼看她又要走掉,李俊再也忍不住,轻轻道:“嬴姑娘,李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没有作声,只是微微侧头。他面上一喜,一鼓作气道:“姑娘,李某对你的侠义心肠深感敬佩。然李某以为,姑娘在此处人生地不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敢情李公子认为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啰?”“姑娘,李某绝无此意。请姑娘想想,你一向来无往不胜,除却机智过人、谋略缜密,也是因你一直处在暗里。许多时候,你的对手并没将你放在眼里,甚至根本不晓得有你这人,故而你的谋划总能出其不意,取得奇效。可现下,你身在晋国,以商人的身份行走,又生得样貌不凡,焉知无人注意?一旦被人注意,姑娘的状况便值得忧虑了。”她本已沉吟,然凝睇相向,恰见他细眸闪烁,一如当初求聘之时。一股厌烦之心油然而生,她转开头,不咸不淡道:“多谢李公子良言。请公子好生养病,勿要劳心劳力,反损身子。我还有事,先走。”言罢,抬脚出门,头也不回地走掉。李俊脸色煞白,急急起身。然追得几步,顿觉天旋地转,干瘦的手忙抠住门框,这才没晕倒在地。早在她巧言拒聘时,他便知这女娃和自己是一路人:若反击,必定迅猛果断,绝不凝滞;若报复,必定决绝刚烈,绝不留余地;除非是狠狠栽个跟头,否则绝不会反思!嬴湄,我李俊自作自受,原也不怨你;然身在明处而被人算计,此中痛苦,实是不想让你承受万分之一!此后,嬴湄一连几天都没现身李俊跟前,每日进进出出,忙于它事。如她所愿,她渴求的机会终于来了。以石凯的名义捐资而修建的寺庙已完成最后修缮,晋帝驾临波阳,预备主持开光大典。到了第三日,虽寒意袭人,可天朗气清,城里城外皆满溢生机。不独江阴郡的善男信女蜂拥而至,就是临近几郡的佛门信徒亦纷至沓来。本来天子仪仗一出,羽林军就要肃清道路,叫闲杂人等一概回避。可晋帝以为,佛法面前,众生平等,故不许驱赶百姓。晋帝率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向城郊开拔,谁想行不到百里,忽然御驾受阻。众臣焦躁,都把眼横向太守石凯,石凯忙驾前请罪。他本想请旨打探,可开路的羽林校尉已派人来禀报。原来,前方有个少年欲寻短见,围观的善男信女便百般劝慰;结果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个水泄不通。晋帝一心向佛,佛前岂能不积善德,忙着宦者将少年带来。少年年不过十五,站在威武壮硕的护卫间,愈发纤弱。偏他修眉如画,红唇似樱,白腻的肌肤给身上的桃红衫子一衬,真真羊脂凝玉般滑腻生辉。实则,少年并非清俊无双,可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泪珠将落未落,与那楚楚可怜的佳人有甚两样?晋帝不由两眼放光,就是身旁一干游走于男风女色的大臣亦挺直腰板。因着旁侧宦者示意,晋帝才端正颜色,道:“你是何人?为何轻生?”少年满面哀凄,娓娓道来:“回禀陛下,草民乃魏国人氏,姓乌名子虚。因舅父膝下无儿,自幼便过继到舅父门下。舅父虽是商人,素来却偏好吃斋念佛,笃信佛理。约在一月前,舅父不惜重金从燕商手里购得七个精致熏炉,心下很是欢喜,定要携这七件宝物到贵国的慈恩寺还愿。谁想一行人才来到波阳城郊的松树坡,忽然跳出一群劫匪。那些劫匪穷凶极恶,短短片刻,除却草民外,随行三十七人全部死于非命……可怜舅父连慈恩寺的大门都还没有瞧见……”少年哽咽难语,伏在地上哀哀痛哭;一双明眸,却又不时溜溜转。原来,这少年乃嬴湄是也。晋帝大为光火,抬眼看向石凯,冷冷道:“石太守,你郡内发生此等惨案,你可知罪?”打从嬴湄出现,石凯便觉不妙,尤其这番陈述,生生惊出他一身冷汗。他忙挤出惶恐神情,跪拜曰:“臣失职,臣罪该万死!望陛下宽限时日,容臣好生探查,定不让劫匪逍遥法外。”晋帝点点头,又和颜悦色的瞧向嬴湄:“乌子虚,你有甚线索或凭证,可都向石爱卿说去。现下你且退往一旁,朕还有要紧的事办。”嬴湄一边谢恩,一边抬头。待目光落到石凯处时,她眼眸猝然大张,“啊”了一声,急急以袖遮脸。“乌子虚,你怎么了?”“回……回禀陛下,草民……劫匪的事,请不要再追究了。草民会……会即刻转回魏国……绝不……绝不给贵国增添半点麻烦……”眼见她哆哆嗦嗦,越描越黑,石凯不禁凶光毕露:“乌子虚,你的事陛下已吩咐本太守处理,你还啰里八唆地纠缠什么?陛下驾临波阳,是为佛寺开光,如若耽误时辰,你可负得起罪?还不快退到边上,让陛下的圣驾过去!”言罢,他满面谗笑,恭敬晋帝起驾,谁想有人凉凉笑道:“石太守,圣驾面前,你着什么急?”嬴湄循音而望,但见一个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款步出列。此人年近五十,身量伟岸,然目光阴鸷,神情倨傲。她的心才微微一动,便听得石凯道:“王司马,陛下要主持开光大典,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耽误了时辰,佛祖定会怪罪——”“我佛有好生之德,陛下亦有好生之德,纵然去晚一步,佛祖怎会怪罪?”王司马眼光一转,牢牢地盯着石凯,忽然狞笑:“莫非是石太守有什么难言之隐,非要陛下赶早离开?”“王司马说的是哪里话,卑职一心为公,何来难言之隐?”王司马冷冷一哼,也不理他,只转过身对晋帝躬身曰:“陛下,早一步或是晚一步给佛寺开光都无甚紧要,只要心里有佛,佛祖自能体谅。倒是商贸往来,关系我晋国的民生大计。我看这魏人吞吞吐吐,分明是知情而不敢言,倒不如现下就问个明白,以免夜长梦多。陛下看可好?晋帝本无主见,觉得这话在理,忙点头称是。石凯心下叫苦,偏又找不出理由反对。王司马斜他一眼,转过头,盯着嬴湄道:“乌子虚,本司马问你,你为何一见石太守的面,便惊慌失措?”嬴湄期期艾艾,半晌都挤不出字来。王司马冷了眼色:“快说,圣驾面前,你支支吾吾,难道是想欺君?”嬴湄“啪嗒”一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曰:“草民这就说……是,是石太守,他,他的眼睛很像那个蒙着面的劫匪……其实方才草民初闻太守声音,就觉得很像了……”这话真是平地炸雷,不单晋帝,就是旁人亦讶异地张大嘴,独王司马了然于胸,连声冷笑。石凯白了脸,冲着晋帝高喊:“臣冤枉!那魏人在血口喷人!”偏生王司马隔在中间,不阴不阳的讥诮:“敢问石太守,这魏人若是血口喷人,你万花园内的七个熏炉又从何而来?”石凯憋红了脸,犹自强辩:“那是石某的家传之宝。”王司马诡谲一笑,对嬴湄道:“乌子虚,你来说说你舅父的七个熏炉有何特征。”“回司马大人,草民舅父的七个熏炉或如滚地绣球,或如美人玉手,或如玉兔追月,或如仙娥起舞;皆镂空雕花,精巧秀美到天下罕有。且珠围翠绕,若放在一个屋子,定能将那屋子照得亮堂辉煌,晃得人神昏目眩,仿若置身于金山银山之间。”王司马斜视石凯,冷笑声又尖又利:“石太守,真是巧得很哪。”石凯脸如死灰,晋帝亦听出门道,他一边捋须,一边沉着脸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司马躬身作揖,将前些天在万花园发生的事添枝加叶的叙说一遍。晋帝高耸双眉,正欲斥骂石凯,谁想羽林校尉又急匆匆赶来,禀报说一干庶民拦道喊冤,说是要控诉江阴太守凶狠残暴,私下里强抢民女,滥杀奴婢;还有一队楚商拼死闯驾,说是前些天被石凯洗劫,幸得抓了一个活口,那活口已画押认罪:一切皆待圣断。晋帝还不及发话,夹道两旁的庶民也跟风喊起冤来,控诉来去,件件都跟石凯相关。到了这时,石凯再也撑不下去,忙爬到晋帝跟前,哭喊道:“臣罪该万死!臣罪不容诛!可臣一心向佛,所聚敛之财,皆用于寺庙修筑。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给臣一条生路,让臣迷途知返吧!”嬴湄听了这样荒唐的辩解,恨不得将唾沫吐在他脸上,心想这样丧尽天良的大恶人,死有余辜不算,连家产亦该一并抄没!然而,晋帝却叹了口气,黯然道:“你且起来,待朕想想。”嬴湄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恰瞧见石凯脸上飞闪而过的得意。从前父亲还在朝为官,她以为魏帝曹蓉乃七国里最昏聩的君主,没想到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原来,帝王昏庸,没有最糜烂,只有更糜烂!她气得无语凝噎。忽然,一个清亮而悦耳的声音道:“父皇,良辰佳时,开光大典万万耽搁不得。不如这样,父皇您率领文武百官先去,江阴太守的事就留给儿臣处理,您看可好?”嬴湄举目相望,只见一个石青色的背影站在前方。那身影消瘦而挺拔,如玉笙般蓬勃直立。晋帝满面笑容,连连颔首:“皇儿所言甚是,这事就交给你来处理。”不一会儿,嬴湄被人拖到边上,御驾浩荡前行。她还在垂头静思,一阵淡淡的龙涎香直冲鼻端。她赶紧抬眼,但见一个年岁仿佛的俊美少年,正目光和煦地望着她。“该死的庶民,见了太子还不快快跪下!”嬴湄醒悟,双膝一软,就要跪下。那少年却伸出双手,亲来搀扶:“无须多礼,快起来。”自到波阳,她所遇士族子弟无不傲慢无礼,而眼前的晋国太子明明高贵万端,偏无一丝矫情自负,两相对比,实是叫人叹服。她一边退开,一边偷眼打量。晋太子与姬冰等高,五官却不及他生得精致,气度也不及姬玉沉稳;但双目幽深,动荡着旁人看不透的光,且举手投足间,大有举世混浊而我独清的飘逸风姿。嬴湄自认没有以貌取人的陋习,但看眼前少年,却觉天地无限清正。于是,她忘了谦卑,仰起头,给了少年一个感激的笑。晋太子一直盯着她,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微笑道:“跟我走吧。”言罢,他款步走向车辇。嬴湄性急,无意赶上,恰能并肩而行。随侍在后的宦者觉得这样于礼不合,正欲出言提醒,却见太子春风拂面,怡怡然似有快意,遂收口不言。倒是嬴湄自己发觉,忙停下脚步,稍后再跟上。忽然,一道凌厉的视线扫来。她一惊,忙以余光拦截,恰瞥见太子车辇后有驾马车,正有人徐徐放下车帘。不知对方是故意还是大意,露出一截如女人般的细白手腕,及一双细长而精亮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