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愿望

苏予安坐在车上点燃一支烟,等着叶菲和鹏胜公司的老总“叙完旧”。

叶菲上了车就开始发脾气,“老色棍!手一直在我身上揩油!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老不正经,太不是东西了……”说着说着,带了点哭腔。

她盈着泪花的双眼扭头望着苏予安,他正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她在说什么。

“你就一点都不生气?我是你女朋友耶!”

苏予安眼角瞥了她一眼,继续开车,“生气?和鹏胜签了几千万的单子,我生哪门子气,高兴都来不及。摸两下又少不了一两肉,以前又不是没被人摸过。让你摸你,总比祸害其他良家妇女强,是吧。”

林菲气得直想哭。她怎么就不是良家妇女了?她天生就该被人糟践吗?

晚上的饭局,苏予安一直在喝酒。他谈生意的时候总是会带着她。林菲知道她能在一众实习者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她过人的酒量。

她很早就知道苏予安是有女朋友的,听说从高中时代就在一起了。可是两个人居然一直没结婚。同事的八卦里,苏予安除女朋友外还是有过几个女人的。所以,她觉得,应该是这世界上没有人能让他安定下来。不过,也许是自己也说不定。

可酒量再大,总是有要醉的时候。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消愁愁更愁。叶菲多想和他痛痛快快地发一顿火,把自己的委屈都说出来,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可是她不行啊,她太了解了,苏予安从来不会顺着她的意,不会求她原谅。只会冷冷地笑一笑,然后说:“不高兴住我这里,那你就走。”好看的一张脸,冷得像没心的石膏像。

他顶多会在第二天送她一个昂贵的礼物,这就是他对女人全部的耐心。叶菲不知道,苏予安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佟那那,所以再给不了别人。

今天车开得有点飘,叶菲坐在副驾上心里七上八下。苏予安的生意顺风顺水,但这顿酒明显有点借酒浇愁的意味。叶菲能霸占苏予安的“女人”这个位置两年之久,凭借的不只是那一点姿色和床上的功夫,她也有她的手段和心计。

“亲爱的,我来开车吧。你喝得有点多呀。”

“我再喝两瓶也比你那车技强……”

话还没说完,苏予安突然猛打方向盘去避开一辆边线超车的汽车,结果后面的车结结实实撞上来了。

好在后面的司机刹车及时,撞击不算太猛烈。苏予安冷汗一出,酒也醒了。

后面的车主气冲冲走下车,猛烈地在他车窗上拍了一阵,放下车窗,苏予安看到一脸怒容的方倩。而方倩也楞了楞,满肚子骂人的话顿时没影子了。

叶菲摇了摇苏予安的胳膊,“亲爱的,你没事吧?”车刹得太猛,叶菲一脸惊恐。今天按照苏予安的授意,她穿着低胸V领连身裙。因为这点意外,胸脯那里的肉快要溢了出来。

方倩看到两个人的形状,烟消云散的怒气又重新聚集起来。“你发什么神经?怎么开车的!能不能不要边泡妞边开车,有点社会责任心好不好?”

“喂!你怎么说话的?你车追尾我们的车,你还好意思指责别人了?”叶菲毫不示弱。

方倩懒得和她理论,瞥了瞥叶菲,不屑地看了看苏予安:“艺术家熏陶出来的,你就这品味?”

“你是打算和我讨论品味的问题,还是车子的问题?”苏予安看向她的目光有一种近乎冷漠的隔离。

“反正你钱多不在乎,你看着办吧。谁的责任你心知肚明,总不好欠女人钱吧?”方倩走开了,拿了手机叫车。

叶菲再迟钝也感觉出这两人之间不寻常的关系。故作轻松地问:“不是这么巧吧,一出门就遇上前女友啦?”

接方倩的车很快就到了,方倩正准备上车,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来,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乔羽是和佟那那在一块了吧?大概咱们同学又能借个婚礼聚一聚?就到我酒吧来吧,给你留着最好的酒。”

方倩转身走开的时候,笑容慢慢就散开了,心是一抽一抽的疼的,然后又有一丝的快意。虽然他从没给过爱情的许诺,可她仍然有被背叛的感觉。

她曾那样和他一起吃过苦,但是后来她才懂得,他不一定对那个和他吃苦的感激涕零。他那颗骄傲的心,容不下半点的轻视。而他们曾经的奋斗,都是他不想回忆起的不堪的历史,于是他会薄情地忘记,连同历史里的她。

有一种人是不念旧情的,就是苏予安这样的人。

男朋友冯逸东很快就把车开来了,看方倩脸色有点不好,“倩倩,要不要等交警过来处理完了以后再走?你是追尾,人一走了之要吃亏的。”

方倩抽了根烟出来,点上,静了静,“没事,走吧,那车主我认识,不会欠女人钱的。”

她太了解他,不欠人钱、不欠人情,就是为了和别人能摘得一干二净。他们分手的时候,苏予安提了一箱子的钱放到她面前,“方倩,这些是你应得的。我答应那那,以后不会和你不清不楚了。”

呵!她还以为他是情圣,谁想到骨子里也是这么个东西?亏她爱他爱成那个混样。她都替自己感到羞愧。

钱是她应得的,她拿钱的时候没有半点迟疑。拎着箱子走了,眼泪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还是落下来了。谁说她不会伤心,谁说她坚强?她那会儿也想象佟那那一样,哭着打他一巴掌,闹着让他把青春还给她。但是她不行,她是方倩,她有自己的自尊。她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什么都能得到,后来才发现,好多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能得到的。

等交警的时候苏予安下来抽烟,叶菲穿得太少,狐皮裘衣也挡不住寒气从脚底往上窜。但是想了想还是下了车。

“亲爱的你冷不冷?”她双手合着呵气取暖,脸一下就变红了,鼻尖也红红的,不停地跺着脚。

他的脑子被酒精麻痹着,想起来佟那那也这么怕冷。冬天的时候总要把手塞进他毛衣里取暖,“哎呦,太暖和了。怎么这么暖和啊?”她一边塞,一边往衣服更深的地方去。他一把摁住她的手,脸发烫,气息有点不稳。咬牙切齿在她耳边说:“你要点火?烧起来别怪我。”

佟那那的脸先烧起来,手赶紧往回抽,在她的手快溜走的时候,他抓住了。笼在手心里,“放在这里安全些。”

佟那那红着脸,笑着躲开不看他。手却老老实实躺在他手里。他说过要替她暖一辈子手。那时候是谁那样大的口气,笃定地说着永远?

苏予安拉过叶菲的手,叶菲有受宠若惊地瞪大着眼睛看他,目光适宜地分泌出一层动人的水汽。他给她的手呵气,轻轻揉了揉。这瞬间,她觉得就是替他死她也情愿了。

“等会儿警察来了,说你开得车,负全责。”他温柔地说。

男人的手冷冰冰的,一点都不温暖。

终于结束了支教,乔羽和佟那那一起回了宜城。她行李很少,大部分的东西都送给了别人。乔羽一直忐忑,不知道她到底当他是什么。从前的洒脱不羁装也装不下去,整个人规规矩矩。不像恋人、不像朋友,没个名分,十分委屈。

又是一路颠簸。没买到卧铺,只在普快硬座上凑合了十来个小时。好在两个人在一起也不算太无聊。虽然快过年了,这趟往一线城市去的车反而不太拥挤。学生的妈妈照常热情的给他们准备了路上吃的东西,大包小包比他们的行李都多。

佟那那说:“有时候舍不得离开一个地方,不是因为那个地方有多好,是因为舍不得那里的人。”她支教的地方,民风淳朴。条件艰苦,但她一点都不觉得。

她曾经司空见惯的东西,已经不能叫她的心湖起一点波澜的东西,别人拥有时却能开心成那样。她忽然冲乔羽笑了一下,“真的,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拥有那么多东西。”

乔羽却是想,他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但是他想要的,却偏偏是自己没有的。

路上闲着聊聊天,看看书,肚子自然就饿了。佟那那翻了翻塑料袋,果不其然十几个茶叶蛋。她咧着嘴笑,拿了一个出来,问乔羽吃不吃。

乔羽公子哥,没吃过什么苦,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点胃口都没有。佟那那反而吃的自在,笑他“矫情”。

先前出村的小三轮摩托上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候车厅里熙熙攘攘,挤挤挨挨又过了两个小时。再加上列车上的时间,整个旅途的时间实在太长。乔羽早晨没吃东西,到了现在还是饿了。佟那那叫他自己去餐车那边吃,过了一会儿,人又回来了,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

“这么快?没吃吗?”佟那那又剥了一个茶叶蛋,刚咬了一口。看到乔羽的表情时候,笑了。“我给你剥个蛋吧?我的手干净的,随身带消毒液的。”说着她从随身包里拿了一个瓶子在他面前摇了摇。

乔羽接过来,挤了消毒液搓了搓手。等到酒精都挥发完了,才指着她手里的蛋,“给我吃那个。”

佟那那递给他,他没接,张着嘴咬了一口。佟那那手里只剩一小截蛋白了。她看了看“余粮”,惊诧地说:“你的嘴还真大。”

他嚼着鸡蛋,夸张地问:“你怎么会才知道?”

佟那那的脸顿时红了。她怎么忘了这个人从前是怎样的放浪形骸,跟他过招,简直自寻死路。

对过座位上的小姑娘捂着嘴偷偷对她爸爸说:“那个叔叔那么大还要人喂饭。”

佟那那和乔羽都听到了,她简直替他害臊。侧了侧身,假装不认识这个巨婴。乔羽却从来没这样开心过,连胃口都好起来了。他也在塑料袋里翻了翻,拿了橘子出来,一边剥一边用胳膊撞了撞佟那那的肩,“那我也喂饭给你?”

佟那那吃吃的笑,就是故意不理他,托着腮看窗外。

火车压着铁轨的声音机械而枯燥。天暗下来,人也容易犯困。佟那那很快就睡着了,乔羽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他虽然也很疲惫,但是却没有睡意,也舍不得睡去。一切都那样不真实,很怕睡过去,一睁眼,发现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在这样的环境里,突然萌生的那种浪迹天涯相依为命的感觉,让他感到宁静。仿佛是等了快半生的,终于等到了的一场梦。

火车到宜城的时候是天已经放亮了。下了火车,霓虹灯还没有熄灭。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街道,甚至熟悉的吵杂。佟那那感觉自己像是从平行世界穿越回来了一样,顿时就清醒了。而在乡村里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人也清醒了。

打了车到了小区门口,佟那那就叫司机停了车,她对乔羽说:“不用送进去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反正也没什么行李。”

乔羽能感到她突然而至的冷淡,却不知道怎么应对。

“你现在住哪里?”她问。

“一般回国的时候都住荷园。”

“哦,好……那,再联系?”

“……好。”

“今天好像预报有暴雪,你先回去吧,要上高速的,下起来不安全。”她说。

“……好。”

他就这一个字。

佟那那抿了抿唇,“那,我走了。”下了车,冲他摇了摇手,转身就走。

这回他没说“好。”

司机正要出发,乔羽让他等一下。他一直看着佟那那的背影,一个孤孤单单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小区里都没回头。

她没回头,只要她回一下头,就能看见他在看她。可是她没有。

“先生走不走?”司机问。

“走吧。”

佟那那离开家的时候没带钥匙,这会儿回家只能摁门铃。那美云打开门见了女儿又惊又喜。“那那,你怎么回来了!你这孩子真是的!走也不吭声,回来也不打招呼!”

佟那那面对母亲温柔的责备,向来是奉上笑脸,“好啦好啦,我人回来了还不够啊?你想听我的招呼还是想见我的人呀?”她一边走一边解围巾,刚走进客厅,她的笑脸倏地僵住了。

苏予安款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怀里抱着一只肥头大耳的烟灰色金吉拉。放下猫,他微笑着走过去,从佟那那的手里接过她的包,“回家了?坐火车累不累?人很多吧,都快春运了。你不用觉得麻烦,我也没那么忙,下回记得要早点通知我,我开车去接你。”又温柔又体贴。

那美云笑着说:“我说你们这俩孩子,是故意给爸妈惊喜是吧?小苏都来了老半天了,陪我唠嗑唠这么久。我说你们年轻人有什么好跟我们聊的啊,原来是在等你!”

苏予安笑得温文尔雅,“妈,您客气啦,以后有什么事情打个电话就好了。”

佟那那看他那样子分外可恶,妈?谁是他妈了?

但是在父母面前,佟那那并不想给他们添烦恼。强挤了一个笑脸,推说去洗澡,把苏予安晾在了客厅里。

苏予安却并不以为意,温文尔雅地跟佟爸佟妈聊了几句,但两位老人都是有眼力见的人,“小苏你把那那的包放进屋子去,我和爸爸去做饭。看那那瘦的,外头估计都没吃过好的。”

苏予安笑着说了声“谢谢爸、妈。”看他们去了厨房,然后拿着她的包走进她房间。大猫看见他要进屋,赶在他关上门之前跳上了佟那那的床。

佟那那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坐在她床上的苏予安。他怀里抱着她的猫,一手抚摸着猫毛,另一只手正在翻看她的手机,脸上浮着寡淡而凉薄的笑意。手机里有乔羽和她的相片,虽然只有一张,也刺得他双眼生疼。

佟那那看到手机在他手里,走过去想要夺下来,又不敢惊动屋外的父母。“苏予安!你拿我手机干什么!”

苏予安依旧好脾气得笑着,躲过她,“别把安安压死了。”安安是猫的名字。

松开猫,苏予安顺势把她压在床上,手机也扔到一边。他的目光细细描画她的轮廓。明明是很熟悉的人,怎么如今这样陌生呢?

“苏予安,你起来!”佟那那压低声音狠狠地说。

苏予安却一点不理会她的愤怒的面孔,“那那,乔三活不错吧?看你笑得多开心。”

佟那那觉得自己简直要出离愤怒了,“苏予安,你自己脏就算了,别把我也想得那么脏!”

苏予安长长“哦”了一声,“原来你一直不跟我上床,就是嫌我脏……你怎么不嫌乔三脏呢?你不会不知道他为什么叫乔三吧?三个月换一个女朋友,啧啧啧,一年至少跟四个女人上床,他从初中开始交女朋友,你算算,他得跟多少女人上过床呢?”

佟那那从来没觉得苏予安能有这一刻一般的可恶。他这样侮辱她,是的,他就是想让她难受。她索性不再挣扎,父母在门外,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那那,算出来没有?算了,我知道你数学向来不好。没关系,你心里有个底就好。那那,你赌气归赌气,别作践你自己。你跟他暧昧暧昧就算了,乔三那样的男人,搞上床就没意思了。知道了吗?”

苏予安一副好心肠的软语,在佟那那听来万分的可恶。怎么可以有这样无耻的男人,自己花天酒地,还假仁假义的来劝起她来了。

“我跟谁上床跟你都没关系。苏予安,你别忘了,我们分手了,分手了!你听明白了没有?”

她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怎么还会这么难过?曾经那样相爱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互相伤害的地步?

苏予安却笑了,松开她,从她上方起来,“分手?我好像没答应过。对了,送个东西给你。”说着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本子出来,递到她面前。

佟那那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本结婚证。打开一看,他们两个人的相片。

“你做个假结婚证来干什么?骗谁?”

“不,那那,这是真的,民政局盖章的,不信你去找人去公安局查查,看看你是不是已经是苏家的人了。”

佟那那觉得这人一定是疯了,她把结婚证一页一页地撕碎,面色平静。

“你这本撕了,我那里还有一本。不过,咱们这信息可都上网了,撕了你也是已婚妇女了。”

“苏予安,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苏予安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然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有点意思。”

佟那那扬起手一巴掌打过去,苏予安没躲,生生受了。

真疼。脸疼,心也疼。但是他却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脸,“那那,我说过的,我对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离开我你怎么活?还真打算啃老啃一辈子吗?你工作也没了,也就那点儿能力,没了我怎么养活你自己?我说过要照顾你的,我会遵守我的诺言,一辈子。”

佟那那的眼泪滚了下来,承诺,承诺。他说过爱她一辈子,一辈子就对她一个人好。结果呢,不妨碍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是,在他眼里,她一无是处。

“小安,你放过我好不好?放过我吧?好不好?我没那么多心可以被你伤了,真的,我的心都快死了。如果你曾经真的爱过我,能不能放过我啊?咱们好聚好散好不好?你那么多女人,都比我好看、比我能干,你少我一个人不少,真的。小安,我念着你以前对我的好,别让我恨你行不行?小安,我求求你了……”

她抱膝坐在床上,头埋在双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多少年了,她一直连名带姓地叫他“苏予安”。“小安”这个人好像早就不见了。

安安从床下又跳到了床上,趴在她身边,扭了两下,想要讨好她。但她太难受了,没办法被讨好。

她的纤细的肩膀在细细地抖动,哭得他心疼得厉害。他怎么这样叫她哭呢,那个叫小安的男孩子根本舍不得的啊。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把她的头揽进怀里。温柔而冰冷的两个字在她耳边响起来,“不能。”

佟那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门的。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手包、电话、钱包,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就这样被结婚了?凭什么?就因为看到她和乔羽在一起,他就难受了,受不了了?那他有没有在乎过她的感受?那些被他伤害的体无完肤的日子,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宜城冬天的雪来的特别的猛烈,半天而已,整个城市就换了一副面孔。佟那那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她在寒风里走得实在太冷了,不得已招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小姐你去哪里?”

她要去哪里呢?她没有地方可以去。看她嘴唇冻得发紫,不说话,司机又问:“小姐你还好吧?”

佟那那问:“师傅,您能把电话借给我用用吗?”

电话不过响了一声,乔羽就接起来了。他冥冥有一种预感,是佟那那的电话。

“乔羽,你能带着钱到你家楼下来一趟吗?”

乔羽在雪里站了快一个小时,才看到一辆出租车缓缓地停在小区大门口。他走上去拉开车门,看见一身狼狈的佟那那。付了车费,乔羽把佟那那拉出车里,牵着她的进了大厅,坐着电梯上楼。

倒了一杯热水,佟那那捧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暖过来。

“那那,怎么了?”他不知道这半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送走她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怎么现在像一个被人抽走了魂的洋娃娃?

佟那那不说话,双目发直。手很僵,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疼。人是活的,脑子却被冻僵了一样。

“那那?”他轻声叫她。

佟那那似乎终于是缓过神来,低声问:“我能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吗?”

乔羽忙起身带她去浴室,给她预备了一套自己的浴巾、睡衣,还是有点不放心,“有事就叫我。”

被热水冲了好久,佟那那才觉得心暖过来。满脑子都是苏予安的话,“你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这辈子都别想跟我分开了,那那。”“你有什么能力活下去?”

佟那那把头埋进水里,任凭流水冲刷。浴室的镜子模糊了脸孔,模糊了身体。再也不会为了你受伤了。她的人生再也不会任他左右,被他摆布。苏予安,最后的那一点回忆他都不肯给她了。

乔羽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突然听到浴室里一声惊叫,忙放下咖啡冲过去。在浴室外头却迟疑了一下,“那那,你怎么了,还好吗?”

里面却没有声音,只有哗哗的水声。她洗得太久了,虽然知道女孩子洗澡是这样磨蹭的,可这样久,久得不正常。

她没回应他。乔羽心急如焚地去拧门把,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推开门的瞬间却看见佟那那站在水下,听到他进来的声音,转身静静地望着他。

花洒的水顺着她美好的身体流动下去,被热水浸过的身体呈现淡淡的粉色,是一副撩人的画面。

“对不起、对不起……”乔羽慌得偏过头,想要退出去。

佟那那却上前快走了两步扬手揽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像被电击中,瞬间点染身体里所有的触感。他的手僵硬地停在空中不敢轻易放下。她的舌尖扫过他唇里每一处。一寸一寸将他的舌勾出来,交互缠绵。是引诱,是邀约,是放纵。

他努力分开了彼此,呼吸急促,却仍然坚持最后一丝的理智。在被淹没之前,他要确定她是不是清醒。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她不由分说又吻住他。

乔羽再一次将他们分开,他知道自己自制力有限。“你在干嘛?”

“我想要你。乔羽,你愿不愿意要我?”她双眼盈着雾气,那样轻柔地说。你要不要我?

怎么会不想要?他早就想要揉碎她入骨入怀入血。可小心翼翼地等待,如这样突如其来,让他手足无措,以为只是幻觉。

她吻着他,很小心,唇上、喉结、耳珠。虽然他有过那样多的女人,她从来没觉得他脏。真是好笑又奇怪的理论。她没有一刻想这样把自己交给一个人,有一种沉舟破釜的决绝。任性一次又怎么样呢?

她一边吻着他,一边动手脱他的衣服。她身上的水珠把他也染湿了,她身上的温热把他也烧滚烫了。

他的理智薄如蝉翼,一碰就破得体无完肤。他终于回应了她,不管不顾。赤裸的两个人进进退退到花洒的下面。水连绵不绝地喷洒下来,顺着他的眉骨、他的鼻子、他的脸一路滑下去,连绵的水线。

她矮他一个头,一扬唇就能接住他脸上的水。喉咙发干,索性都配着他的唇喝了下去。水也醉人的。他松开她的唇的时候,他们都大口的呼吸着,像快要被溺死一样。

双手在身上下游走,是魂牵梦绕过的地方。他的身体很完美,每一块肌肉的构造都能作为范画标本,没有多余的赘肉。手指拨弄得身体发虚,吻得缺氧。箭在弦上,切入在她双腿间。她软软靠在他身上,那一处成了支点。她心跳得急促,说话也没了力气,“站不住了……”

他将她横抱起,放到床上。他细致地取悦她,目光一直捕捉她脸上的表情,看她双眼迷离,看她腮边绽开红花,在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隐忍的脸,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她的心。

在进入的一刹那,他明明感觉到了阻力,拥挤而生涩,他顿时明白了那其中的意义。他迟疑了半刻,佟那那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欲拒还迎,也是在同意里矛盾着。怕他退缩,也怕自己退缩。迎身抱住他,指甲却嵌入了他的肉里,想要减轻一点疼痛。她喘着说:“第一次,听说会很疼,你是老司机,请多关照一下,轻一点……”

这话听得他只想咬她,可却被她的声音迷了魂。他体贴又坚决。她是他的了,完完全全的是他的。属于他一个人,他这许久的等待那样的值得。

他从来没这样小心过,纵横情场那样多年,辗转那么多人,从没有一个人让他这样小心。小心到完全不知道如何对待。他拧着眉,留心着她的表情,生怕弄痛她。

前戏是美妙的,他进入的时候还是疼得直咬牙。但欲进不进拖拖拉拉反而更痛,佟那那捧着乔羽的脸,“乔羽,你不用管我了,你就随意吧!”

随意?叫他怎么随意呢?对她不管不顾的,万一有了心理阴影怎么办?

她尽量让自己放松,试着去体会他们说的那种快乐,然而身体却快乐不起来。但是还是愿意他快乐。她仔细地吻着他,因为身体的撕裂而产生的呻吟声从唇齿中溜出来,别有一种蚀骨的诱惑。

他终于不能自己,意识溃不成军,纵横在他渴望已久的世界里。

喘息愈重,声音愈哑。“那那,跟着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谁说的,男人床上的话不能信,所以她全当做听不到。紧紧闭着眼睛,体会那种被贯穿、被深入、被疼爱的感觉。尽管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仍旧被最后冲刺的几下撞击地快要疼晕过去。

等到他的呼吸平静下来,佟那那觉得双腿和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拥着她,她枕着他的胳膊,喃喃地说:“你说这种事情男人是不是特享受啊?”这种事情到了这个年纪才第一次,大约是有点失败,也有点奇怪。

乔羽把她翻过来趴在身上,她侧过头,耳朵正贴在他的胸前。她听见闷闷的声音从他胸腔里传来,“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佟那那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是不是做多了就会喜欢了?”

乔羽闷闷笑了笑,把她托了托,“我会让你喜欢的。”是的,他想让她喜欢,他喜欢这种融成一体的感受。虽然他很想问问为什么她还是处女,但他不能问,那是她的禁区,他不想他们之间再有苏予安的影子。

佟那那也笑了笑,“那咱们不就成了炮友了啊?”炮友不大好当,怪疼的,像被炮轰了一样。

“瞎说什么呢?……那那,跟我在一起好不好?”等不到答案就总要问。

佟那那不说话,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她能跟谁在一起呢?实在太困太累了,睡过去吧。什么都不去想最好。

佟那那醒的很早,天还没亮。她浑身发酸,睁开眼睛却看到乔羽正看着自己。她有点心虚,问“几点了?”

“还早,才3点钟。”乔羽一直没怎么睡。因为不敢睡过去,怕一睡着怀里的那个人就会消失。

“你怎么没睡?”佟那那揉揉眼睛,伸手去摸手机,才想起来根本没带手机。这么晚没回家,怕是爸妈要急坏了。

“我昨天给叔叔阿姨打过电话了,我说你在我这里。”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但是他在佟家蹭过一年饭,从来没见过佟家人红过脸、吵过架。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能让她穿着拖鞋跑出家门。

佟那那猛然坐起来,“我妈没问你……”

“问了,我说是乔羽,她也没说什么。就说让你天亮了再回去,外头雪大,别走夜路。”

佟那那颓然躺下,等下要怎么去跟妈妈解释?

“你再睡一会儿,等会儿我送你会去。”

佟那那摇摇头,“没事,我自己打车回去。”

乔羽心里有点涩涩的,望向她的眼神就有点委屈。佟那那也觉得自己未免太凉薄了,就像传说中拔X不认人的渣男。她缓了缓声音,“你一晚上没睡还是别开车了,在家休息休息吧。”

乔羽往她那里靠了靠,把她的脸掰向自己,细细地在她脸上轻啄。

“那那,我也想睡觉,可是他不想。”他牵着她的手向下,一本正经地说。

佟那那脸烧得绯红,“你怎么这么流氓啊?”

“你才知道啊?不能退货了,你要为我负责啊。”乔羽笑。

佟那那很是过意不去,她这样对他,说到底是自己理亏。可她还能怎么样呢?

她在他唇上吻了吻,“乔羽……”对不起。那三个字在她心底徘徊来徘徊去,到底是没说出口。

而他却觉得她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的名字叫得这样动听了。

天还是亮了。她刚穿好衣服,他又从她身后拥上她,在她脖子里细细亲吻,像个讨糖吃的孩子。“那那,早晨要做早操才会身体好……”

佟那那转过头,瞪着眼睛看他,“每天都要做早操?”

乔羽替自己委屈,又有点想邀功,“说出来你不信……”他为她守身如玉很多年了。

“那就别说。”她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想背负更多的责任。

“不让动口就动手了。”他一肚子委屈,非要在她那里讨点甜头回来。

佟那那觉得自己很无耻,并不是因为和这个男人上床这件事,而是她的动机不纯。但是她现在没法去思考,他的手撩得她心乱如麻。是谁说过,找个阅人无数的男人的好处就是他懂得女人,知道怎么取悦女人。所以她轻而易举又变成了一滩春水。

这一顿折腾下来已经11点了,总算是明白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原因了。腰酸背痛,双腿发酸,快要走不了路。

“再睡一会儿。”乔羽拥着她。

她摇了摇头,“再不回家我妈要报警了。”然后又重新把刚才被扯掉的衣服穿好。

乔羽穿戴整齐后完全就不是床上那副“禽兽”的样子,过分漂亮的脸蛋因为年岁长了,添了更多的俊逸沉稳。她想,谁找他当老公估计也不会省心,但这些都和她无关。

佟那那没拗过乔羽,还是坐了他的车回家。她照常在小区门口就要下车,“乔羽,就送到这里吧。”她侧过去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些看不清楚的情绪流动。他看不大懂,只是误会成了深情。

“好。我看着你进去。”他们进展有点快得超出他的想象,他猜她也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消化一下。于是他微微笑了笑,在她头发上揉了揉。

佟那那避开了他的目光,推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落了地,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她又缩了进来,把车门一关,突然捧住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

乔羽被她这猝不及防的吻吻得有点发懵。她吻得投入而认真,难解难分。他沉溺在她突如其来的热情里。一个长长的吻下来,他们都气息不稳。两额抵在一起,“乔羽……如果我……”她的声音很低,实在说不下去了,转身推开车门就走了出去。

她一直往前走,眼泪不自觉得掉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哭。别人伤了她,她就去伤别人,真是又渣又婊,她自己都唾弃自己。等到了转弯的地方,她站住了,转过身去,乔羽的车还在原处,车窗落下,能看到他好看的笑脸,一如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年。

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以为她还会向从前一样,可是没料到她会停下了转身,他给了她一个微笑,手做成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放到耳边。

佟那那抿了抿唇,还是转身走开了。

电梯门一响,那美云就把大门打开了,她一直守在门口。佟那那一抬头就看到母亲眼睛下头的乌青,很过意不去,低低叫了声“妈。”

她错身进了家,在门口没看到陌生的男士鞋子,估计苏予安已经走了。也是,他多忙。

那美云跟在她身后,不可思议地问她:“那那,你跟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跟小苏吵架了?怎么说跑就跑了?小苏在外头找了你一夜。要不是乔羽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小苏还一直打电话安慰我们,说他一直在找,叫我们放宽心。你说妈妈怎么跟他说你跑乔羽家过夜去了?”

佟那那不说话,身上还疼,怕听“小苏”这两个字。

“没什么事情。”她一边说一边脱了羽绒衫,里面穿的还是出门时候的棉睡衣。睡衣里头连内衣都没穿,露了一截脖子,上头青青红红的。

那美云无意中扫了一眼,吓得脸白,“那那,你脖子怎么回事!”那美云急急地过去想看看她的“伤”,她赶紧把衣领竖起来,“没什么,妈,我没事。”

但那模样是有事的模样。

那美云不知道怎么说女儿,“那那,虽然乔羽那孩子我跟你爸也很喜欢,但是妈妈还是要跟你说,你已经和小苏在一起了,咱们不能干那些吃一个占一个的缺德事儿,啊?”

佟那那已经闪进卧室了,声音有些颓软,“妈,我知道。”

她知道自己这事儿上确实有点缺德。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还是利用了乔羽。可是她想,他反正女人多,炮友多一个也不多,他不会在意的。

那美云再觉得佟那那做事不妥,那也是自己的女儿,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心里很有谱。昨天半夜乔羽打完电话,那美云就通知了苏予安,只说,“那那回家了,你别在外头找了,早点休息吧。”放下电话就焦心了一整夜。

苏予安下午传了条短信给佟那那,“晚上老地方一起吃饭。”

她没有回复,他也不以为意。叶菲敲了敲他的门,推门进来,“苏总,智善公司老总约您晚上吃饭,我要不要一起?”

“推了。”他低头摆弄着手机,明知道她不会回短信,还像是在等什么似得。

“您不是……”

“听不懂是不是?”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叶菲看到他脸上突然绽出一个笑容,像是天色瞬间从乌云密布里挣脱出来的晴朗。那种笑,她从来没见过。

他手机上躺着几个字“等你半小时。”

他抬起头,发现叶菲还站在那里盯着他看,笑意瞬间就收了起来,“是不是耳朵也不好使了?”

叶菲咬着唇退了出去,但是还在发懵:那个笑,他是对着什么笑的?

苏予安很早就下班了,招呼也没打,从叶菲前一阵风一样走过去。到了避风塘,意料之中佟那那还没到。他替她点了一杯焦糖奶茶,一直到那杯奶茶里的黑珍珠都糊在了一起,她都没有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苏予安双手交握,撑着下颌,冷笑了一声。桌子上放着他今天打算送给她的戒指,明晃晃的,看着眼睛疼。

这枚戒指是他欠她的。没钱的时候总想着攒更多的钱,买更大的钻才衬得上她的手。可每回从饰品柜台路过的时候,佟那那总是拖着他去别的地方,不想让他乱花钱。

“你看我自己买的银料做了两个戒指,上面刻了字。你猜猜我刻了什么字?”她伸出手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转。她喜欢做手工,什么都做得好。还能刻什么字呢?他知道,可故意说“Iloveyou?”

“不是,再猜。”

“苏予安是宇宙超级无敌大帅哥?”

佟那那在他身上垂了一拳,“你刻个给我看,这么多字!再猜!猜不到就不给你了。”

他轻轻笑笑,搂着她在她耳边亲了亲,“予爱一生。”

佟那那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他含着笑不说话,因为他就是这样想的,予爱一生,他的爱给予她,一生。可一生那样长啊,怎么都等不到白头。

没有等到佟那那,苏予安离开了避风塘,缓缓地随着车流开着车。红灯亮了的时候,他侧头看到一群穿着学生服的学生在路边说说笑笑,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芒。他突然想起什么,在绿灯的时候强行左转一路疾风而驰。

车开到八中后面的巷子口开不进去了,他在路边停了车,一路小跑着找到了那个店。

招牌箱一半已经破了,廉价的霓虹灯灯管沾满灰尘,还倔强地闪着“老地方餐馆”几个字。

外面很冷,屋子里很热,窗户上陈年的油痕加上雾气,将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切。他还是看到了她,背对着门,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旁边放着羽绒衫。

他推开门进去,在她面前坐下。桌子上有一盘菜,地三鲜,他以前到这里必点的。她从来不吃这个菜,但是今天盘子里的菜吃掉了一半。

佟那那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他迟到了快两个小时。

他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解释一下,最终没有说出口。

“以前我老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都点这个菜。我虽然不明白,可是一次想试一下的念头都没有。方倩总说我一直都在拖累你,嘴上说爱你,但是从来没试过去了解你。所以刚才我点了一盘,想看看是什么味道。”她淡淡地笑了笑,抬眼去看他。“不过,确实不大合我胃口。”

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收银台和厨房之间有个窗口,从收银台望进去能看到穿着短袖汗衫的老板在炒菜。老板娘时不时从窗口那里端菜出来,每次老板喊菜名的时候老板娘就会重复着应一遍,有时候还会眼含笑意望一望丈夫炒菜时的身影——多少年了,一直没变过。

“我猜你大概去错了地方。我说等你半小时,结果还是等了一个半小时。就是想看看,你多久能想起来我们的‘老地方’在哪里。”佟那那垂目笑了笑,她今天不想吵架,一点都不想。

这个张桌子坐过最相爱时候的他们,那时候她特别爱吃这家店的香菇肉丝。香菇不是水发的那种,是新鲜的香菇,有种特别的味道。她爱吃辣椒,店主每次都多给她加一个红辣椒。

一号桌地三鲜,香菇肉丝,米饭三碗。那时候老板娘一看到他们进门就知道他们的菜单。

苏予安静静地听她说话,她很久没这样和他安静地说过话了。她的声音很细,带一点柔柔的娃娃音,却不是刻意为之的那种。撒起娇来,谁都受不了,可是又叫人特别享受。今天她的嗓子有点沙。

“我吃好了,你要不要吃一点?”她问他。

“不用了。”苏予安站起来去收银台结账。老板娘觉得他有点眼熟,所以多看了他几眼。找钱给他的时候,忍不住问他:“先生以前是不是八中的学生呀?”

他点点头,“以前上学的时候常来。”

老板娘看了佟那那一眼,想起什么似的,“哦!是地三鲜和香菇肉丝吧?”

他笑着点点头,没料到她还记得。苏予安把找回的钱直接塞进旁边的捐款箱里,然后转身走开,听到老板娘的喃喃自语“哎呀,真好,这么多年了还在一起,真难得。”

佟那那起身,冲老板娘说了声“谢谢老板娘了。”然后拿着衣服走了出去。

路上能看到八中的学生在晚自习之间跑出来买吃的,她想起高中晚上从画室下课回家,有时候肚子饿了就会跑过来吃东西。苏予安其实不上晚自习,但是为了陪着她,只能向父母撒谎说去学校上自习。

这才是他们的老地方,可是他怎么会以为是避风塘呢?大概是后来一群人总是在避风塘碰头吧。可那是一群人的老地方,不是他和佟那那的老地方。

佟那那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些学生,苏予安跟了上来,“车子进不来,停在巷子外头了。”

她“嗯”了一声,慢慢地走着。雪下得很大,地上很快就积了雪。两个人并肩走着,离得半人远,是普通朋友的距离。到了巷子口,并没有看见他的车,显然是被拖走了。他没觉得生气,居然生出一些庆幸来。

他们好久没这样安静地呆在一起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们总是会吵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打车回去吧?”他提议。

佟那那四下里看了看,“这会儿打不到车的,走到前面坐地铁吧。”

他甚至高兴起来。恍惚又回到高中的时候,他送她回家,一路都是依依不舍。她喝一口奶茶就要冲着他笑一下,他不知道她有什么可乐的。可是牵着她的手,看着她笑,自己也想笑。

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渐渐和她走得近了。而她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天这样冷,她却已经不需要他来替他暖手了。

两个人默默无声地一前一后上了地铁,车厢内的人不多,却也已经没有座位了。佟那那随便选了一个地方站好,目光落在对面那对一起拿着手机交头接耳的小情侣身上。

除了上学和开始创业的那两年,苏予安几乎不坐地铁。他的余光看到她静静地在看向一个地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年轻的孩子啊,和喜欢的人相拥在一起,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生活,也不知道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会被生活蹂躏得面目全非。就像他和佟那那一样。

佟那那不知所谓地笑了笑,把头转向一边,正撞上苏予安的目光。她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惊慌,没有羞涩,没有任何感情,就如同避开街上任何一个陌生人交汇的目光。

而她侧首的瞬间,他在她的脖子上好像看到了什么。今晚所有宁静的情绪瞬间灰飞烟灭。

到了佟那那家的那一站,苏予安挡在了她的面前。她抬头不带情绪地说:“我在这站下车。”

“我知道。我那里还有你一点东西,陪我过去拿一下,然后我开车送你回去。”

佟那那知道他有两辆车。她并不想去,可是已经错过了下车的机会,地铁已经开了,她只好作罢。

出了地铁站,整个城市都已经被白雪覆盖了。路上行人稀少,地上只有他们的一串脚印。转弯的时候,苏予安回看了一眼,那串长长的脚印,给人感觉似乎一直走下去,大概也会走到天荒地老。

这个别墅佟那那从来没过来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新买的。苏予安摁密码开门的时候,佟那那突然说:“你女朋友在家,我过来不合适吧?”

他推开门,“我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女朋友。”

然而一进门就看到客厅的地上躺着几双JIMMYCHOO女士的细跟皮鞋,这脸打得可真响。佟那那只当做没看见,但是仍是嘲讽地笑了笑,大方地迈了进去。鞋子都懒得脱了,怕脏了自己的脚。

那是他买来给她配婚纱的,但是他懒得解释了。

屋子里是地暖,温度很高,脚底的雪都化在地板上了。佟那那走了几步,教养使然还是决定不往里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吧,我妈等我回家要着急了。”

“你昨天半夜才回家就不怕你妈着急?昨天晚上去哪儿了?”苏予安脱了大衣,里面是一件V领毛衣,也接着脱掉了,只剩一件衬衫。不像要出门的样子。

“坐下来喝杯茶再走,你还是喝英式早餐茶?加奶加糖?”他站在开放厨房里,料理台上有一台多功能的咖啡机。

佟那那摇头,“不用,我不渴。”

苏予安没理会她,自顾自拆了茶包泡了茶,加了一勺糖然后又打了奶泡进去,最后端到她面前。她没接,昂着头去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你这样没意思。”她说。

苏予安一松手,杯子掉在地上,没摔碎,里面的奶茶全洒了,一半都喷溅在她腿上。虽然隔着一条牛仔裤,还是被烫到了。佟那那咬着唇忍着没叫出声,转身就往大门走去。

苏予安一把把她拉回来,“屋里温度高,你穿这么多不怕热?”抬手就去解她的羽绒衫。

佟那那觉得面前的人简直不可理喻,“你神经病!”她想去挡开他的手,可完全不是他对手。那双手不仅在脱她外套,顺着毛衣边溜了进去。

“苏予安,你碰我一下试试!”佟那那怒目圆睁。

“为什么不能碰你?你是我老婆,老公跟老婆做爱,是法律保护的。你不是一直说过不结婚不做爱么,现在结婚了,为什么不做了?”

老公老婆?呵,听起来真是可笑。

佟那那索性也不挣扎了,冷冷笑着,自己脱了外套。里面是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后退了一步,也脱了。现在只剩一件吊带内衣。

“做爱是吧?好啊,你来好了,你不嫌我脏,随你了。对了,你不是问我昨晚去哪儿了吗?我去乔羽那里过夜了。你说的对,乔羽器大活好,我享受得不得了。老公你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千万别被比下去,别让我失望啊!”

她胸口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脸上是从来没有的妩媚,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佟那那。胸口隐隐的粉红色斑斑点点,从细腻的颈线一路深入到双峰,满布着曾经欢爱的痕迹。

她真狠!她说过他这辈子都不会拥有她,她说到做到。结了婚的女人,跑去跟别的男人上床!

苏予安从来没这样痛、这样恨过,他一直以为他们从今天开始可以忘掉从前重新开始,谁知道她会这样毫不留情地拿刀在他心上捅一刀。他痛到极致,恨不得把她拆解吃进肚子里头,和骨血融和在一起方能解恨。

佟那那扬着下巴,轻蔑地笑了笑,“你磨磨蹭蹭地到底做不做?你睡别的女人,我睡别的男人,也算男女平等了吧?”

看他一言不发隐忍的样子,她轻佻地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毛衣,又套回身上,“那我找他去了……”

他大脑突然间空白,扬起手就在她脸上落下去。

“啪”的一声,那声音落在她脸上,也落在他心上,把他震醒了。

他打了她!他曾经捧在手里爱过的人啊,他居然下得去手打她。

佟那那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眼神从震惊到恨到悲凉,最后给他一个笑,眼中汪汪的潮水,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也好,她总算求仁得仁。

他想说“对不起”,想抱着她说,“那那,能不能不这样啊?咱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把以前都忘了,好好过日子。”

然而她白皙皮肤上星罗棋布的吻痕,刺得他早已麻木的心疼得喘不过气。佟那那,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佟那那被那一巴掌拍得退了几步,撞到了桌子角,钻心地疼。背靠着桌子,好半天才等那个疼过去。她扶着桌子慢慢直起身子,拿了外套缓缓拉上拉链,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对着电梯壁看到自己头发凌乱,脸已经肿起了老高,嘴角渗着血。佟那那冷笑了一声,出了电梯,在路上叫了出租车去警察局。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忍不住问她:“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她嘴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摇摇头。司机觉得那样子分外可伶,飞也似的开到了警察局。

“您好,我要报警。我被家暴了。”她红着眼睛说。

拍照、验伤,坚持立案。佟那那一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又不是精神失控。身上的红痕,像是被丈夫蹂躏过的样子,后腰被撞的地方一片淤青,脸肿得不能看,嘴角上的血还没干。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并不像是爱挑事的悍妇。办案的女警都万分同情,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什么样的丈夫才能下这样的狠手?她并没有哭闹,安安静静低着头,眼睛红红的,更叫人看着揪心。

苏予安收到警察局的电话的时候,以为佟那那出事了。对方只说,“你的妻子出了点事,现在在警察局,请您赶紧过来一趟。”

她才离开没多久,怎么就突然到了警察局?这样的暴雪天,他一路开车狂奔,几回路上打滑差点撞到隔离带,可不敢耽搁。路上见到有救护车呼啸而去,他的心就凉了一分,可仍旧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她不会有事的。

到了警察局,一眼望见孤单单坐在等候处理的佟那那,他的心才放回去。

女警没想到打人的丈夫不是粗鲁的莽汉,居然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男人。本来满腔的不忿也没那样强烈了,几个年纪大的警察好言相劝,“小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呀,非要动手?但是男人打女人太不应该了,你看看这样的女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苏予安没有那份好耐心听说教,只是看到佟那那平安就够了。但是他想不到她会去报警。佟那那冷冷笑了一声,“你这家暴搁美国要去蹲几晚监狱的,我挨打了,不能就这样算了。我要找律师,我要离婚,需要证人。”

离婚?她想的到美。离开他然后跟乔羽双宿双飞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佟那那,怎么能被别的男人染指。

有几个年轻的女警,虽然觉得苏予安相貌堂堂,但对于家暴的男人天生没有好感。其中一个多看了他几眼,小声和同事说:“那个丈夫怎么看着眼熟啊?好像是个名人。”

另一个说:“不可能吧?不过长得很帅,像明星。可名人碰到这种事情哪会到处张扬啊?”

那个女警不死心,拿了手机出来,过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什么。她压抑了自己的声音,有点兴奋地说:“你看,我没说错吧,这个男的是个名人。宜城十大杰出青年,佳盛集团CEO,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当时看新闻的时候就觉得这人真是又高又帅的,谁想到会打老婆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这边几位警察在坚持调解,但调解无望。佟那那一直等到梁飞过来。梁飞没想到两个人会是这样的境地了,他看了佟那那的伤痕照片,确实叫他触目惊心,没想到苏予安会这样打她。想到从前的苏予安连对佟那那大声一点都舍不得,没想到真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苏予安被梁飞劝走了,他送佟那那回家。路上她一直沉默,梁飞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原来已经结婚了,可是前阵子乔羽才火急火燎地去找她。

梁飞是藏不住话的人,“我说,那那,你结婚怎么不跟大家说一声啊,大家伙怎么也得去喝杯喜酒不是?”

这事儿本来佟那那心里就堵得难受,“梁飞,这事我不嫌在你面前丢份子,但是你别跟乔羽说,行不行?”

红灯前梁飞猛然来个急刹车,“我说你们三个搞什么飞机啊?那那你这事干的可不地道,你都跟苏予安结婚了,怎么还吊着乔羽不放呢?其他人咱们就不说了,乔羽那对你可真是掏心掏肺了。你不知道他从美国刚回来那个样子……”失魂落魄的,谁看得下去?

“梁飞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但是现在我最重要的事情是跟他离婚,梁飞你得帮我。”

梁飞“草”了一声,“想离婚当初干嘛结婚啊!你这不拿人玩儿呢?”顿了顿,又解气道:“乔三也是该,也是该有个人让他吃点苦。”

佟那那咬了咬唇不说话。同学里在民政局上班的只有彭亦伟。她现在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她不能乱说。这些年他家庭有多难大家都看在眼里,因为这样她才更怀疑他。但她不能让彭亦伟在同学里过不下去。

“对了,你有彭亦伟的电话吗?我手机丢了,以前同学电话都没了。”

梁飞不解地瞥了一眼她,“你要他电话干嘛?”

佟那那把头转到一边,看着窗外,“没什么,有点私事。”

她一转头的功夫,梁飞又看到她红肿的脸,忍不住骂了一声:“草!苏予安真下得去手!这乔三看见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呢。”

佟那那居然听出来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转而嗔他:“我说梁大律师,怎么张口就说脏话啊!”

梁飞笑了笑,“贱人见多了,不说脏话我自己都受不了啊。你别拦我,平时得人模狗样的,搁自己姐妹面前还端个什么劲儿啊。”

送到了佟家的楼下,梁飞问:“你这样行不行?我扶你上去吧?”

“没事,还死不了。”佟那那把头发往前拨了拨,挡住了脸。拉开门,迟疑了一下,“我的事你帮我保密吧,我不想让乔羽知道,我会好好处理这事儿的。这次你一定要帮我,这婚我是一定要离的。”

梁飞点点头,“行行,你放心吧,赶紧进去吧,天太冷了。”

佟那那避过父母,溜回了卧室。洗澡的时候脸上的伤一见热水就疼,她到现在才有机会仔细地看自己。脸肿得像个面包,一碰就疼。后腰也疼得厉害,在热水下狠狠冲了一会儿,全当是热敷了。

可是这些都没有心里疼。她想起从前做值日生的时候,轮到她擦玻璃。苏予安却走过去把抹布从她手里拿走,低声说:“水冷,来那个别碰凉水。”她笑着看着他,趁其他人不注意,快速拉了拉他的手,“小安,你真好!”

她想起那个场面,还会情不自禁唇角微扬,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下来。说好的要对她好一辈子呢,这才几年,就可以这样在她脸上打下去?

在家躲了几天,等到脸稍微能见人了,佟那那才敢出去。她拿着彭亦伟的电话还是有些犹豫,明知道现在是没什么用处了,可还是有些不甘心,怎么也得问个明白。想了想,还是还是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彭亦伟的母亲,说彭亦伟在医院里陪女儿。佟那那要了医院的地址,到了地方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住院部前的空地上陪着孩子堆雪人的彭亦伟。

彭亦伟一抬眼就看见佟那那。他脸上慌乱了一阵,低头跟女儿说了几句,就叫护士来带女儿回病房。

佟那那只是远远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彭亦伟走近了进步,佟那那才发现他头上这样多白头发了。这是才三十不到的男人啊。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我的结婚证是你办的?”

彭亦伟点点头。

“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彭亦伟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苦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又怎么样呢。南南看病要钱啊,我怎么办呢?她才三岁啊。她妈妈跑了,我再不管她,难道让我看她去死吗?佟那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和苏予安之间到底怎么了。那天他带着你的户口来找我,说他想和你结婚,你因为他秘书的事情跟他闹情绪,说什么都不同意结婚。他说他是真心爱你的,不想这样拖下去了。”

“他这样说,你就信了?你在民政局这么多年,有谁真心想结婚会不亲自去吗?”

彭亦伟无奈地笑了笑,“是的,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我不能不相信。苏予安给的条件,我没法拒绝。他说,他会负担南南所有的医药费。佟那那,我没法拒绝,真的。我工资就这么多,南南的病是个无底洞,我不想办法就是看着她死……对不起……”说到最后,捂着脸啜泣起来。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苏予安。他最爱的电影是《教父》,他最爱的那句台词,“我将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回来的路上下起了雨。路面的积雪被雨水一冲,更显得泥泞。佟那那叫了出租车回到住处,一下车就看到乔羽双臂抱胸靠在他的那辆蓝灰Rapide上。人和车一样扎眼,神情晦暗不明。

她迟疑了一下,司机被冷风一吹,有点不满:“小姐,请把车门关上,雨都飘进车里了。”

佟那那晃过神,说了句“对不起”,关上车门然后往楼里走去。坐在车里尚不觉得,原来雨下得并不小,乔羽头上已然湿漉漉一片。这么冷的天,他不坐在车子里头,耍什么帅啊。

佟那那在他面前站定,“你怎么来了,都快过年了,你不是要跟外婆家人过年吗?”

乔羽有一种要把她揉碎的冲动,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跟没事的人一样闲话家常?

他没回答她,想在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佟那那一半的头发挡在脸前,虽然肿消了,可仍然留有一些青紫,她不想乔羽看到。

“要跟我说点什么?”他问。

佟那那笑了笑,把头扭到一边,“说什么?过年好?这不还没到大年三十的,那就拜个早年?”

乔羽被她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激怒了,拉着她的胳膊往车里拖。

佟那那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又不想大声叫喊,尽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乔羽你放手!”

可是他怎么会放开?他今天闲来无事,随便刷了刷同学群,才看到有人提了那么一下苏予安和佟那那结婚的事情。乔羽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看错。他认识的佟那绝对那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如果她还爱苏予安,那么和自己那一出又算什么?

“都说了让你放开了。”一个声音冷冷在两人身后响起。这声音太熟悉,她不需要去看也知道是谁。

乔羽终于停了下来,佟那那也终于找到机会脱身,却没走向那个人。

苏予安走到佟那那身边,漠然地笑着看着两人,“我说你们像话吗?大白天的就在我丈母娘家前拉拉扯扯,被人看到可不大好看啊?”然后把佟那那揽过来,佟那那挣了几下,肩膀牢牢被扣住。

乔羽垂了垂眼睫,没看苏予安,“我下次找你。”

“我看也没什么好找的。不就是她把你给睡了吗?反正你也不吃亏,好像吃亏的是我吧。你找她还要说什么?不如现在就说清楚算了。总不能你再睡回来吧?你看你们这样你睡我、我睡你的,把我这当老公的往哪放?”苏予安毫无温度的笑意带着满不在乎的戏谑。

佟那那瞪着苏予安,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抬手就想打他耳光,却被苏予安轻松地握在手里。然后摆出一脸的温柔,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乔羽的目光落在他们紧紧扣在一起的手上,顿了几秒,又抬眸望了望佟那那。而她却把脸侧到另一边,谁也不看。到真像个被丈夫抓了现行的模样。

乔羽苦笑了一声,原来苏予安都知道?那么他又算什么?

乔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雨下得淅淅沥沥的,雨刷摆来摆去,目光放在哪里都不能聚焦。他想起佟那那问过他,“咱们这是不是就是炮友了?”他拿着自己的真心就换个“炮友”?梁飞说他活该,看来他真是活该。佟那那就是他命里的劫,劫数难逃。

车子走远了,苏予安松开了佟那那,“外头冷,进去吧,和爸妈讨论一下咱们结婚的细节。你想在哪里渡蜜月?夏威夷?马尔代夫?挪威?芬兰?……”

“去内蒙古大草原吧。不过现在日子不大好,应该春天去,绿油油的的一大片,很配我们。”

苏予安的下颌的线条收紧,望着一脸无所谓的佟那那,他没想过那个只会撒娇的女孩子说起话来也会像刀子一样。

她故意把长发撩起来,别到耳后,露出青紫的半张小脸,天真无邪地望着他笑。

他像是猛然吃了一记闷棍,身上无伤,心头却吃吃的疼。然后转身走了。

佟那那胸闷得难受,把头发又往下拨了拨,在墙上靠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他们的战争总是这样的结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梁飞收到乔羽电话一点也没意外,他跟女朋友请了个假,去陪乔羽喝酒。因为回头他要开车,所以只点了杯健力士。乔羽叫了威士忌,被梁飞自作主张换成了GodFather。“不至于,不就是失恋吗,真想把自己往死里喝啊?”

人长得漂亮,哪怕胡子邋遢也都能品味出“型”来。时不时有美女在乔羽身边流连一圈,可他连多余的眼风都没转过去。

乔羽话不多,基本没说话,梁飞懒得劝、也不知道怎么劝。既然已经答应过佟那那不说那些事情,所以能做的也只是等乔羽喝醉了以后扛他回家。

乔羽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人好像还是清醒的很,想醉都醉不过去。

梁飞嫌他没意思,就在旁边撩漂亮姑娘打发时间。电话响了,是佟那那的。他看了乔羽一眼,“接个电话。”然后走远了一点。

“你帮我想好怎么样离婚了吗?”

“那那,其实我对离婚案不大熟悉。不过你有报警记录、有病历、有证据,可以诉讼离婚。程序还是要走一遍,法院调解什么的,然后立案。你单方提起诉讼,哪怕他不去应诉,等60天就能缺席判决。但是如果他死咬住不放,估计就要走普通程序,大概要等6个月了。你们没孩子也没财产分割,大概会离得容易一点。一审不判离的话,你再上诉,反正一年左右总是能离掉的。

但是,你要想清楚,这事情传出去对苏予安的影响。杰出青年企业家,家暴,不大好听。他一举一动多少双眼睛盯着,上市企业,弄不好一夜股价就跌一半下去。你也知道,苏予安有今天多不容易。”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但是梁飞知道她在考虑。他不是为苏予安当说客、打抱不平,只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很多事情不是儿戏了。

“乔羽还好吗?”佟那那突然问。

“他?正好和我一起喝酒呢,大概快喝死过去了吧。”

“……”

“不,我说那那,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跟苏予安结婚我不奇怪,你跟他离婚这也是你们的事,可你怎么又把乔羽拉下水了?”

那头还是不说话。

梁飞望了望乔羽那边,“得了,说多了还嫌我絮叨。那人喝倒了,我要送他回去了。”梁飞收了电话走回吧台。乔羽已经趴在吧台上了。他叹了口气,把他架在身上,出了酒吧塞进车里。

梁飞送乔羽回家,刚出了电梯间抬眼就看到佟那那靠在门边。看到人回来了,她低低地说:“我过来看看他就走。”

梁飞特瞧不上这三个人的黏糊劲儿,正好被女朋友的电话也催烦了,于是让佟那那帮着打开门,把乔羽扔上床,“那你帮我照顾一下吧,再不回去我家那位要掀房顶了。”

佟那那点点头,送了梁飞出去,然后关上门。

乔羽身上烟酒味道都重,熏得她受不了。反正他人事不省,她也乐得方便动手。剥了他的外套,解了皮带脱了裤子。内里只是件衬衫,她帮着把衬衫也扒掉了。拧了热毛巾给他擦了手和脸,这才觉得人干净一点。

胡子青茬茬的一片,头发也乱蓬蓬的,不像平日里有款有型漂亮模样。

她想起方倩质问过她,“你的男朋友为了生意应酬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真的无言以对。

她见过苏予安宿醉,带着一身刺鼻的香水味,衣服领子上还有叫人作呕的口红印子。她无法接受那个醉倒的人是苏予安,也无法接受那个说只爱她一个人的苏予安会左拥右抱着其他的女人,哪怕只是所谓的逢场作戏。她扔下了他,跑开了。而方倩说,“照顾他的人是我,帮他擦脸、换衣服,收拾他吐得一塌糊涂的是我!帮他泡解酒茶的是我。你做了什么?”

是啊,她什么都没为他做过。她只会表达她的不满,她的厌恶,然后不管不顾。

我们都以为自己没有错,但只要肯检讨,就会发现一段感情的破裂,从来没有哪一方是无辜的。最赤裸裸的真相往往是:大家都有错。

佟那那起身泡了一杯茶,准备好了塑胶袋,怕他会吐。好在乔羽酒品还不错,并没有要吐的迹象,只是喊了两声“水”。于是她靠过去扶着他慢慢喂了几口茶。他眼睛没睁开,闻到了她的味道,很委屈地轻轻地叫了一声“那那。”

“我在。”她回答道。

然后他唇角牵了牵,又倒了下去。她突然想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醉酒的乔羽。

这一次他醉得更厉害一点,像孩子一样蜷缩在一起,陷在席梦思里。熟睡的男人总是能激起女人的母性来,她看着他的睡颜,忍不住想,也许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看到这样的脸,大概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让每次入睡都会变成期待。

“对不起了,乔羽。”她凑到他面前说给他听,明明知道他睡得很沉,可就是当做已经道歉了。她欺负他真是欺负惯了。

乔羽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高中的那个秋天,七七八八的一群人一起去雁山旅游。

那天傍晚吃饭的时候钟毅和林娟儿闹脾气,林娟儿丢了筷子就跑了出去。钟毅开始赌气没追,也不让其他人去追,气哼哼地说了一句:“惯得她!”结果到了天擦黑也没瞧见林娟儿回来,钟毅这才开始着急,和大家一起出去找林娟儿。

佟那那白天爬山扭了脚,走不了路,被大家留在旅馆。苏予安看她一脸惊恐害怕的样子,临出去的时候,让她去男生的房间那边和乔羽做个伴,乔羽喝醉了酒也被众人留下了。

乔羽不记得那天晚上为什么喝了很多的酒,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头脑却仍然清醒。他觉得房间里太闷,于是坐到旅店天井的阶梯上抽烟。他兀自想着烦心事,没想到身后有人。无意中一回头,看见了佟那那裹着毯子出来。

“我能坐这里吗?”声音怯怯的。

他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佟那那只当他同意了。紧了紧毯子就在他身边坐下来了。

“山上晚上真冷啊!”她感叹。

然后就再没声音了。佟那那仰着头看天。人在半山腰,天上几粒稀疏星子,却亮得出奇,显得触手可得。

乔羽把烟给熄灭了,拿着酒瓶子接着喝酒。

佟那那听到动静,扭头去看他,然后低声数了数酒瓶,“1、2、3、4、5…….”9个空瓶子。“这样喝要喝醉的吧?”她喃喃自语。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块12点了,出去找人的还没回来。

“你说他们会不会出事儿啊?”仍然是自言自语。“马上12点了,你知道吗,来之前听我爸说这山晚上有些东西……还有一个传说,怪吓人的……希望他们别遇到。”

乔羽有点想笑,这不过是父亲保护女儿的小伎俩,她却挺当真。佟那那瞥见乔羽唇角的弧度,仿佛受了鼓励,“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乔羽这才侧过头去看她,一脸“你当我是三岁孩子”的表情。

佟那那有点讪讪的,“对哦,你喝醉了,估计脑子都不清楚了,讲了也白讲。”然后扯了一个大大的微笑。“那你跟我讲个故事怎么样?都说酒后吐真言,我上回听钟毅说你把刘雅丽给甩了,我们都特别好奇,刘雅丽多好啊,你干嘛不喜欢她了?”

乔羽一肚子鄙夷,干脆摆出了一副“我喝醉了的样子”。灌了一口酒,然后侧身凑到佟那那面前,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描画了良久,极其随意地丢了一句:“我喜欢你。”

除了苏予安,乔羽是第二个靠她这么近的男生。他的目光直白而矜傲,不像苏予安那样没有攻击性的缱绻柔和。

她当然不觉得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但是仍然被扑在脸上的他的气息烤得发烧,这距离已经超越了她的安全距离。

“说什么呢?”她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

每当她觉得不自在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咬下唇的小动作。她把身上的毯子又裹紧了一点,是人在遇到危险时想要自保的微动作。

他想,他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在看到她那个咬唇的动作时,心底的那只小野兽突然狂躁地破笼而出了。乔羽一把抓住她的毯子,连人带毯子拉近到眼前,然后吻上了她的唇。

柔软的触感让那只小兽也跟着温柔起来,收起了利爪,极有耐心地舔舐着眼前的猎物。

吓呆的猎物没躲开,他欣喜若狂,贪婪地品尝着她的滋味。可忍不住骂自己,乔羽啊乔羽,你也真够混蛋的了!可是喝醉了不是吗,索性放任自己醉去。

佟那那瞪大着眼睛,僵着一时不能消化眼前的这一幕。以至于忘记应该去把这个人推开,而是瞪着眼睛看近在咫尺的人。他垂下的眼眸被长长的眼睫毛阻挡,只看到一脸温柔宁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乔羽。

他心底有一阵罕见的密密麻麻的酥软,是他所陌生的。仿佛第一次有一种渴望,一种掠夺和霸占的渴望。但他的吻是和煦的,仿佛是要用尽一辈子的温柔去引诱另一个人。只是轻吻还不够,舌尖在她目瞪口呆的瞬间溜进了她的唇中,卷起一个勾引的弧度,想要侵占全部的领地。

佟那那慢了半拍的意识终于赶上了眼前的进度,当她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她使了全身的力气去推他。双唇一闭,牙齿咬在了他唇上。他在一瞬间也清醒了,大脑快速地思考解围的方法。最后,唇齿间故意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然后半阖着双眼,醉眼迷离地把脑袋滑向她肩头。“雅丽,回来好不好?”

虽然声音不大,虽然唇齿相依,佟那那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

把她当成别人了?

“我不是刘雅丽啊!”佟那那用袖子擦着嘴唇,“早知道不听八卦了!”她恨恨地说。

他的头搭在她肩上,呼出的气息都扑在她耳边。佟那那悔不当初地把他推远了些,乔羽顺势往后躺下。地上真凉,可是他不得不装下去。

佟那那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推就把他推到了,“怎么醉倒了啊?”她直发愁。“乔羽、乔羽,你醒醒啊。别睡地上啊,会着凉的。”

可是地上的人像睡死过去一样。

他闭着眼睛,听到她跑开的脚步声。大概是生气了吧?也好,等一会儿他就可以自己回房间里去。谁知道没几分钟,佟那那又回来了,还叫来了两个值班的服务员。乔羽就这样被他们扔回了床上。

苏予安他们还没回来,她大约还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呆着,所以盘腿坐在苏予安的床上支着下巴盯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乔羽。

夜里山间温度低,就算是室内也并不暖和。这是个年代久远的青年旅馆,硬件设备也普通。这会儿没入冬,所以旅馆里也没有供暖。佟那那怕冷,把毯子裹得紧紧的。

乔羽一直不敢睁开眼睛,听觉就变得越发敏感。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声,然后感觉到她走近了,把被子盖在了他身上。“要不是看你喝醉,我可跟你没完!”佟那那一边说,一边嘀嘀咕咕。替他掖好了被子,还好心地扶起他的头,给他垫了枕头,摆了一个她自认为舒服的角度,其实并不舒服。

真是个好心的姑娘。他唇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

等到几个人找到了林娟儿纷纷回了旅馆,乔羽才装作被吵醒一样揉揉眼睛。而佟那那根本没注意到他,她的目光只停在苏予安的身上。

她大概是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乔羽却一直怀揣着这件事。那根挂在脖子上的红绳子仿佛开始有了生命一般,在他心头紧紧缠绕。一年紧过一年,和肉长在了一起。

乔羽有很久没梦到过这件事情了,他被关门声吵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唇上还有她的气息,那样真实。哪怕是时隔那么多年,偶尔回想起来还会有心悸的感觉。他看了看手机,有几条梁飞的短信,他以为刚才离开的那个是梁飞。

头发沉,但是嘴里宿酒的味道让他自己都觉得受不了。他掀了被子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了。乔羽忍不住“草”了一声,脑海里浮现梁飞一边脱他衣服一边淫笑的样子,不知道梁飞是不是趁机拍了相片,等着哪天恶作剧的时候拿出来羞辱他。

洗完澡整个人才算清爽起来,肚子有点饿。打开冰箱,里面没什么东西。从厨房路过的时候,意外看到慢炖锅是插着电的。这房子他也就是回国的时候偶尔来住住,厨房用品、家具什么的都是母亲以前帮他操办的。他走过去看到慢炖锅里炖着白粥,大概已经炖了很久,米都糜烂了,浓浓的汤看着很有胃口,旁边还摆着一只碗和一个大汤匙。

乔羽连喝了几碗白粥,胃舒服起来,人也舒服起来了。他给梁飞打了一个电话,没响两声,电话掐断了。不一会儿梁飞回了条短信,“正在见客户。”

乔羽本来就没什么事找他,也就作罢了。

梁飞传完了短信,抬起眼睛就迎上了佟那那直直的目光。“你什么意思?你不能做我的律师?”

梁飞面上很为难,“昨天晚上苏予安找到我……”

佟那那晒笑,“威胁你了?你梁大律师也怕威胁?”

梁飞摇摇头,“拿钱砸我了。那那,他开得条件太好。我跟你说不怕你瞧不起我,我也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就是一生意人。我这一个律师楼,大大小小这么多员工,总要养的。”

佟那那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为难你。”

梁飞还是有点过意不去,“你们的事情我不好掺和,我介绍我同学给你,打离婚官司很在行。”说着从抽屉里拿了名片给她。

佟那那接过来,谢了他,也没看就放进了包里。“那我走了,你忙吧。”说完她站起来,梁飞也站起来,“那那,你们非离不可吗?”

她冷冷笑了笑,“苏予安砸了你多少钱让你当说客?”

梁飞面露尴尬,“不是做说客,就是关心你而已。”

“嗯,非离不可。”她分得清好坏,也不在这件事上和梁飞纠结。

“其实苏予安对你不错……”

“他跟不同的女人混在一起,叫对我不错?没把艾滋传染给我就叫不错了吧!”

梁飞无言,其实想说男人逢场作戏再所难免,出来混的,能有几个干净的?但这句话没敢说出来。“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大概再想办法让他再打我几次,这样离婚的胜算大一些吧。”她轻描淡写地说。

梁飞心里一惊,“那那,婚慢慢离总能离掉,你别做傻事。这个世界太现实了,苏予安有钱有地位有颜值,就算电视里安家和被人唾弃,但是他要是长着一张吴亦凡的脸,观众可就不那么认为了。外头的人只会当成个虐恋情深的感情戏看,同情谁还不一定呢!你这么干,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佟那那点点头,笑了笑,“我知道的,谢谢你了。”然后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糟心事很多,但工作还是要做。和苏予安闹的那几年,她专业几乎全丢了。去支教以后,人看开了,有时候看到孩子纯真的脸,最原始朴素的风景,那股要重拾画笔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支教的地方条件有限,只能自己摸索着在电脑上画画。

她这半年才真正开始画插画,试着投了几回稿,都没成功。后来好不容易有人联系她了,却要求她给全稿。她也是没怎么在社会里磨砺过的,也不懂得保护自己,只晓得先接稿子积累经验。尽心尽力地一改再改,稿件发出去后,对方却彻底没有声音了。后来她发现,她的作品却被人拿去印刷了。但是却没有付给她一分酬劳。她投诉无门,只得吃了哑巴亏。这件事让她灰心失望了很久,也不敢同爸妈说,自己慢慢消化。

最后只得开解自己,虽然没有拿到报酬,但对方肯盗用她的作品,也说明她的水平有人认可。总算是不坏的开始。所幸,她最近终于接到了一个商搞。虽然只是几百块钱的小活,但还是令她雀跃。

关上手机,耳朵里插上耳机,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佟那那画画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除了安安主子。佟爸佟妈知道她的习惯,所以虽然心疼她的身体,也不会在她工作的时候去打扰她。

苏予安已经在屋子里坐了一个多小时了,那美云换了好几杯茶,不停地往佟那那的房间里瞟,“我去叫那那出来吧?她这孩子不知道要画到什么时候,你看你都等了多久了。”

苏予安好脾气地笑笑,“没关系的,妈。我们的事情,做得不周到,不该打完结婚证才跟你们说。”

佟爸佟妈互看了一眼。他们今天听苏予安说起他们已经打了证的消息确实吃了一惊,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们并不是那种不开明的父母,对于苏予安这个人也很满意。虽然心里一直是认定了他们的事情的,但这样不声不响的就打了证,确实有点难以接受。好在两位老人也看得开,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那婚礼怎么说?”那美云问。

“婚礼还在筹备,我已经挑了家婚庆公司,全权委托他们了——您知道这些事情那那都做不来,我又太忙,所以就花钱请别人来做了。就是日期还请爸爸妈妈看看,觉得什么时间合适,咱们就定在什么时间。”

女儿出嫁是大事,那美云来了兴致,“那我去网上查查日历,顺便寻思一下都要请什么人。”

苏予安笑着点头说:“好,爸妈您们去忙吧,不用管我,反正是自己家,咱们都不要客气了。”两位老人笑着点头说是。

到了晚上10点,佟那那终于把稿子画完了。她网上提交了出去,年前的事情总算是忙完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日历安排:她要画一套支教的插画,想让更多人看到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的现状。还想要参加一个插画比赛。虽然对于比赛这事,她总是发憷。除了上学时候得过一次奖,她向来和奖项无缘。每一次落选,都是对自尊心的一次捶打。

但现在,她对于比赛又有了新的认识。插画是一个新的领域,她需要经验,需要去熟悉市场。也需要获奖来打开新的局面。能有所收获,就算是失败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坐了一整天,腰酸背痛,眼睛也发疼。她合上电脑站起来拉伸了一下手臂,活动着腰肢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卧室的门上有一个安安专用的小门,她一边走一边纳闷今天猫主子怎么没跑进来捣蛋。

佟爸佟妈睡得都早,往常10点应该已经睡觉了。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电视机无声地放着。她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一回头就看到靠在沙发上的苏予安,手里的遥控器一下就摔倒了地上。

苏予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毯子和怀里的猫,原来刚才他不小心睡着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弯腰捡起遥控器,头发顺着她的动作全都滑了下去。他记得她的头发摸起来的那种丝柔顺滑的感觉。

“你那见了鬼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苏予安拿掉了毯子站了起来,把猫放回了沙发。安安很不乐意地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可是天生有点对他又爱又怕,所以没有发脾气。

“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她声音凉凉的,声调不高。父母房间的门是关着的,她不想吵醒父母。

她放下遥控器,去厨房里想去冰箱里拿杯奶。苏予安跟着走过去,冰箱门开了一半,被他压了回去,“出去吃点东西。”他靠得很近,声音就在她头顶。

佟那那退了两步,“不用,看到你就倒胃口。请你离开我家。”

他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她没避开他的目光,直直地迎上去,目光里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那那,你知道我脾气没那么好了,不会事事都让着你。”他声音仍旧那样清润,说这话的时候速度很慢,仍旧让人觉得耐心满满,就像是高中时对着她讲数学题,不管讲解几遍,她听不懂他都不会觉得烦。

厨房为了透气,留了一线窗户,朔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到她脸上凉凉的,心也凉凉的。

她终究把目光挪开了,看向一边,眼神空洞,“好啊,不高兴你打我啊,反正不是没打过。”然后转过来,看着他不屑地笑了笑。

她眼里的爱没了,他知道。可是她眼里连恨都没了,他却要恼了。自从乔羽回来了,她连恨都不给他了,只有漠视了。

那美云的房间里发出了点动静,接着门打开了,那美云拿着一个保温杯走出来。看到厨房站着两个人,她吓了一跳,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似得,“那那,你饿了?”

“没有。”佟那那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去,“我就是倒杯奶喝。”

“晚上没吃饭不饿吗?”那美云心疼地看了女儿一眼。

“妈,我带那那出去吃宵夜。”苏予安也跟着走出来,拿起衣架上的外套,站在门口等她。

“是要吃点,小苏等你一夜,大概也饿了。那那你也出去走走,这都在屋子里闷几天了,都快成山顶洞人了!”那美云催促道。

佟那那没办法,确实也是饿了,太坚持只会让母亲怀疑。她只好进屋洗了脸,镜子里的人脸色太难看,虽然是晚上出门,还是化了个淡妆。

她走出来的时候苏予安眼睛亮了一亮,她扎了一个高马尾,耳朵上戴着毛茸茸的护耳,粉色的高领毛衣,套了件雪白的羽绒衫,整个人像个粉嫩的小雪人。这么多年,还是清纯的学生妹的样子。可是那个学生气的苏予安却没有了。

出了门进了电梯间,两人各踞一角,佟那那始终不看他,像身边没有这个人一样。

出了门洞,外头雪已经停了。入夜寒气逼人,呵气成雾。地面很硬,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佟那那才走几步,脚下就开始打滑。他手伸过去想去扶她,却被她躲开了,结果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她咬着牙等那疼过去,这才慢慢站起来。

他冷着脸看她从地上爬起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小区到处都停满了车,苏予安的车停到隔壁街上。佟那那看着他的背影,因为常年健身,身体已经褪去青涩,是成年男人挺拔的背影,熟悉而陌生。

膝盖大概摔青了,一碰就酸疼。她从前也总是摔跤,苏予安总爱笑她小脑不发达。但就是摔跤,她也摔得开心,因为每次他都会把她背起来。下雨、下雪天,碰到泥泞的路面,都是他背着她走路的。但是现在,他可以冷眼看着她摔下去,然后冷眼看着她爬起来。

苏予安走到转弯的地方打了电话给那美云,老人家很快把电话接了起来。

“妈,我是小苏。我明天再送那那回家,她又忘了带钥匙。我们也不知道晚上玩到几点,省得你们特意给她留门了……嗯,好的,我会小心开车的。”

佟那那等了一会儿,苏予安的车才缓缓开了过来,停在她面前。

他并没有要下车帮她拉车门的意思,她也懒得矫情。下了楼前的几节楼梯,曲膝盖的时候疼得她冷气倒吸。他看到她脸上的变化,却丝毫没动,等着她坐进车里。

暖气开得足,座椅也加了热。佟那那脱掉了羽绒衫,苏予安余光看到她拉了安全带的带子去扣安全带。安全带从她胸前经过,凹进去的那一处让高耸的地方更突显了高耸。他知道她不是那种胸特别大的女生,可胸型很美。可他脑海里又闪现出那天她胸前密布的吻痕,突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恼怒。

但她拉安全带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低了低头——安全带上有浓浓的香水味。手一松,安全带弹了回去,她推开车门下了车,坐到了后排。

苏予安一时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的意义,疑惑地问头望了她一眼。她把头转向窗外,满满的嫌弃,“开车吧。那个位置有点脏,味道太大,刺鼻子。”

苏予安胸口闷闷的,猛踩了油门冲了出去,嘲讽地笑道:“嫌味道大?我给你开窗换气。”

佟那那那一边的车窗落了下来。车速飞快,冷风猛然惯了进来,车里的热气一下就消失了。也好,那刺鼻的香水味道也一同消失了。

她被冷风吹着,冻得脸发疼、手发僵,肩膀忍不住瑟瑟发抖。可是赌气一样咬着唇不说话,迎着冷风眯着眼睛看倒退的风景。

宜城的夜晚已经到了零下,她身上只有这样一件毛衣,羽绒衫还在副驾上,她冻得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她努力挺直自己的后背,心却紧紧缩成一团。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冷漠的表情,为什么不撒娇呢?说一声“小安,我好冷。”他就会关上窗户,然后拉起她的手放进怀里替她捂手。可是她那样的表情无异于火上浇油,声音里也全是冰冷:“那那,后座经常搞搞车震,其实前面还干净点。”

她能想象后座发生过的旖旎的画面。比吹到身上的寒风还冷,她冷得像她画室里的石膏塑像,但心却是活的,一抽一抽的疼。大概也快要变成石头了吧,变成石头就不会疼了。

她的脸发白,鼻尖冻红了,嘴唇也渐渐泛起了乌青色。

看到她那倔强着不肯服输的样子,他终是败下阵来。那些恨意被心疼战胜,都退避三舍了。苏予安快速把车窗升了回去,把温度调到最高。

她眼里的冰被这狭小空间里骤然升高的温度融解了,她掐着自己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手,不停地跟自己说:“别没出息,把眼泪给我咽回去!”

他没再看她,不敢看她。那个娇气的佟那那,什么时候开始可以对自己这样狠?什么时候开始可以对他这样狠?

想要这样招他心疼内疚?他才不上当。

车子停到了一家会所门口,有门童过来拉开车门。佟那那慢慢挪到了车门边,抬头看了看招牌:“蓝桥一号”。不是餐馆。

苏予安已经下车了,先绕道了副驾拿了她的外套。她一下车,就给她披上。

大概是冻得不轻,没了反抗的力气。她的声音有点低,带着点鼻音,“我饿了,想吃东西,不想到这种地方。随便找个地方吃吧,我还要回家,不然我妈要等急了。”

“这里的夜宵好吃,糖水味道尤其好。阿姨刚才出门的时候说了,晚上不用回去了。”他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里走。她的手冷得叫人心惊,他紧紧握在手里,恨不得把所有的温暖都给她。可是怎暖都暖不热,他的手也跟着凉了起来。

领路的侍应生在前面领路,苏予安吩咐他,“等下送一碗姜汁番薯汤丸、一碗木瓜雪耳,再来一份鱼片粥过来。”侍应生一边说“好的。”一边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包间门口,“您的朋友已经都到了。”

佟那那听到这句话,手想往回抽,“还有其他人?那我回家了,不喜欢应酬人。”

她的手却被他牢牢抓着,拧开了门,声音极其温柔,“来都来了,不少熟人,怕什么?”

这个生意场上的局他本来没想带她过来,但他在佟家等了那么久,她那副吃了苍蝇的模样叫他不高兴,所以他也不打算让她高兴。

门一开,烟酒气和说笑声都裹着一起迎面翻滚过来。屋里太热,佟那那觉得嗓子又干又痒,咳嗽了起来。他抚了抚她的后背,带着她往屋子里走去。

房间很大,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打麻将。房间里的人看到有人进来,说笑声停了一瞬。乔羽抬眸就看见苏予安揽着佟那那,她眉头微微蹙着,目光下垂。

乔羽取下了嘴里的烟,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

“苏总,你总算来了!哟!这是哪位小姐啊,脸生,还不赶快介绍介绍!”

梁飞摸牌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看到佟那那的时候他下意识去看乔羽。乔羽却垂着目光在他面前的麻将上,似乎在认真思考要打哪张牌,一点都没被周围的人影响。

苏予安一边走一边替佟那那脱了外套,笑着说:“李哥你不要乱讲话,这是我老婆。佟那那,这是李哥,这位是宋先生。”

那个叫李哥的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哟,是弟妹啊!”

梁飞瞥见乔羽的眉头不动声色地微微蹙了蹙。

唱歌的那边几个人也走过来和苏予安寒暄,苏予安一一把佟那那介绍给他们。李哥笑着指着乔羽和梁飞,“苏总怎么不把这两位也给弟妹介绍介绍?”

梁飞扯开一个巨大的笑容,“介绍什么啊,我们早就认识,以前都是高中同学。”

李哥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这么说苏总高中的时候就把弟妹给定下来了?还是苏总有先见之明,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又在哪里骗来的女学生呢!”

苏予安的手搭在她肩头,她听到那个“又”字的时候,不自觉的侧了侧肩膀,想脱开他的手,还是被他牢牢扣住。佟那那从刚才他们的寒暄里知道这些都是他生意上有往来的人,总不好在这里闹,于是问他:“我到边上的沙发坐一会儿行不行?”

唱歌的还在鬼哭狼嚎,压得她的声音越发细小,苏予安似乎没听到,俯身侧耳把头凑到她唇边,“你说什么?刚才没听清楚。”姿态很是亲密。

乔羽上手有人点了炮,就听见他一推牌,叫了一声“胡了!”

其他三个人纷纷怨念,“乔少手气也太好了吧!这是打算把我们给孩子的压岁钱都赢光吗?”

梁飞心道,他这真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了。

侍应生又敲门端了糖水进来,苏予安揽着佟那那到沙发上坐下,“你慢慢吃,我过去和朋友聊聊。”

有个陪唱歌的女孩子扭动着腰肢走过来,李哥拉住她的手笑道:“今天你可不能去苏总那里,人家老婆出山了,要让苏总今天晚上回去睡沙发就不好了。”

女孩子娇笑着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讨厌!人家可从来没陪过苏总呀!”然后遥遥地冲着佟那那说了一句,“苏太太,真的哦!苏总最是君子了,从来不带人出去的!”

佟那那头也没抬,端起一碗糖水吃了起来。果然倒胃口。

乔羽站起来,“苏总接个盘吧,我出去抽根烟。”

苏予安怎么都觉得这话刺耳,两人目光交锋时,梁飞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但苏予安只是似笑非笑和他错了一个身,在他的位子上坐了下去。

乔羽夹着一根烟从她身边走过,佟那那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在吃东西,虽然那些东西几乎像没动过。

乔羽在厕所里连吸了两根烟,厕所的隔间里传出惊天泣地的动静,他只是静静靠在墙上抽着烟。过了一会儿,隔间的门打开了,里头的人整理着衣服次第走出来。看到他的时候楞了一下,尴尬也不过持续了几秒,然后漠然地离开了。

也是,男男女女的苟且际遇“或去或来如过客”,一夜之情,有时效、会过期。可他当真了。她守着二十几年的“第一次”,没给苏予安,给了他,意味着什么?当然他不是在乎她是不是第一次,他不在乎她从前,只想要她的以后。可如果她连第一次都给他了,他就一定要承包她的一辈子才算对得起她,是吧?

她脸上一点新婚的样子都没有,她要是幸福也就罢了,可是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幸福。既然那个人给不了她幸福,那么他没有必要再谦让了。

男小三?去他妈的男小三,这个小三他当定了!

乔羽摁灭了烟,走出了卫生间。从服务台经过的时候要了一份烤冷面,然后端着冷面就进了包厢。他施施然在佟那那身边坐下,把烤冷面往她面前一推,“吃这个。”

佟那那一看,忍不住笑了,“从哪儿弄的?这里还有这个啊?”然后不客气地就吃了起来。

“填饱肚子就行,问这么多……味道怎么样?”

她点点头,“不错欸!还满地道的。”

苏予安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身后的人正在唱着一首老歌。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我爱主,同时亦爱一位世人,祈求沿途未变心,请给我护荫。为了他不懂祷告都敢祷告,谁愿眷顾这种信徒……”

她眼里有笑,那个巧笑嫣然的佟那那,眼里只有他的佟那那,终于不再只对他一个人笑了。

“胡了!”李哥大喊一声,众人又纷纷叹息自己的手气不好。收筹码的时候,李哥有些得意,“苏总今天是情场得意的散财童子啊,你看赢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

苏予安笑笑,“玩玩而已,输赢随意。”然后他冲着佟那那叫了一声,“那那,你过来帮我打一会儿。我也吃点东西,把鱼片粥帮我拿过来。”

一个屋子里十几双眼睛盯着,佟那那只好站起来端着碗走过去。苏予安却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喂一口。佟那那腹诽这人真是幼稚,可在这里拿碗砸他身上吗?

她很是不乐意地用勺子盛了了一勺粥,塞进他嘴里。苏予安扬起眼睛,眼露笑意。

“还记得麻将怎么打吗?”他站起身。

“记得一点。”

“那你替我。”

“输了怎么办?”

“爱输多少输多少,赢了都归你,就当这些人送的压碎钱了。”他从她手里接过碗,掌心擦过她的手背,是暖的。

她瞥了他一个“当我是小孩子吗”的眼神。她爱面子,在这里简直拿他没办法。他心情突然好起来。

乔羽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听到她说“会一点”,乔羽唇角不动声色地扬了扬,虽然她对他那样坏,但是因为那场梦里心悸的吻,他决定原谅她。

梁飞扭头问乔羽,“你打不打?”

乔羽摇摇头,“不打了,你们继续吧。”

宋先生和他们年纪相仿,笑他,“乔公子怎么赢了钱就不打了?也给我们点机会挣回来啊。”

“我的筹码都给佟小姐,输的算我的,赢了算她的。”乔羽歪着头懒散地靠在沙发里,闲闲地说。

别人看不出来,梁飞倒是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苏予安仍旧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拍了拍佟那那的手,“别紧张,随便打。我帮你看牌。”

她原来是只会一点点麻将的,因为懒得记牌,总是喜欢躲在后面观察人,时不时画一会儿画。支教的时候,晚上几个年轻的老师凑在一起没事干就打麻将。她不是真的笨,想学学的时候总是学得很快,加上一点点天分,没多久就是赢遍天下无敌手了。

乔羽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天,早就领教过她的厉害。所以看着她装模作样地说“会一点”,真是觉得她可爱透了,真是扮猪吃老虎。他就这样被她吃了,不过被吃的滋味还不错。

佟那那戏做得足,打出牌的时候,咬着唇想事情,看在眼里有一种少女的憨态,忍不住想让人欺负。可乔羽舍不得欺负她,她已经被苏予安欺负成那样了,谁会舍得欺负她呢。

苏予安的目光一直在麻将和乔羽之间流连,乔羽看向佟那那的目光连一点伪装和隐藏都没有。那宠溺的眼神,看的是他的老婆。他有一种自己的物品被人染指的恼怒,又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快感。这种感觉很多年没有了。

他恍惚想起很多年前,要不是发现了乔羽看向佟那那的目光,他是不会主动去接近她的。现在,同样的事情仿佛又重现了,可是他才是赢家,一直都是。佟那那只会爱他一个,从开始到结束,也只能爱他一个。

“哎呀,我这是不是胡了?”她一脸懵懂地问苏予安。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她的牌,“嗯。还真是胡了,你怎么这么棒?”说着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佟那那身上一僵,有气也不好发作,假装托腮算牌,顺手在唇角擦了一下。乔羽都看见了。

她的手不像个阔太太的手,支教回来这双手也不能看了。皮肤还是很白,但大半皮肤已经不光滑了。苏予安刚才把她的手握在手里,他甚至以为握的是别人的手。掌心粗糙,手背皮肤皱纹深刻。手指不再是从前那样葱白似的水嫩,有些肿胀。是生了冻疮?一年未仔细看过她,她居然变成了这样。她宁可在那荒凉艰苦的地方受苦,也不愿意面对自己——这种认知让他胸口发紧。

大家都注意到了她的手,手型还很美,但保养甚至不如这房间里陪唱歌的公主。旁人心里有些诧异,但是都没说话。她手上没戒指,宋先生瞥了一眼,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苏总怎么不给弟妹套上戒指?佟小姐这么漂亮,当心被人截胡了!”

麻将重新从桌底翻了上来,又是新局。苏予安坐在她身后侧,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放在她背后,另一只帮她摸牌,他掀了掀眼皮,温柔一笑,“怎么又忘了带戒指?”

顶上垂下来的小灯打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更显得深邃。阴影直罩住胸口,大概连心都埋进暗影里去了。谎话张口就来,虚与委蛇得行云流水,这早已经不是她的苏予安了。

佟那那只是“嗯”了一声,便专心去打牌。头疼欲裂,可仍旧赌着一口气不肯走。

苏予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拿出来看了看,挂断放了回去。不一会儿,电话又打来。几次三番,佟那那瞥了他一眼,“不关机就接了好了,震得我腿都麻了!”

苏予安听到了埋怨,笑了笑,关了手机。

叶菲又打了一次电话,可这时候电话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她看着桌子上的蛋糕和精心准备的红酒,无比气恼,把手机砸了出去。早上还说好的一起庆祝他的生日,结果下午就说晚上有事,晚上干脆就不接电话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望见镜子里扭曲的面孔,努力平复了情绪,走过去把手机捡起来,发了条短信,“亲爱的,生日快乐!永远爱你!”

第三章 愿望
半片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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