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前提

过完年佟那那正式开始了她的诉讼离婚之路。梁飞的同学叫肖薇,最擅长打离婚官司。第一次见面就告诉她,“在中国诉讼离婚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就算去民政局协议离婚有的地方都需要提前预约,否则没有号。这条路不好走,你确定要离婚吗?”

佟那那态度很坚决,但还是把“被结婚”这件事隐瞒下去了。

肖薇看了看她的资料,结婚才一个多月,有一次家暴经历,男方有外遇,并且不同意离婚。虽然以她的经验来说,还是有机会的。“其他的我都能忍,唯独家暴这件事情不能忍,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我绝对从个人角度支持你。因为我妈就是受害者,忍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毁了。这也是我为什么爱帮人打吃力不讨好的离婚官司。”肖薇笑了笑。“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丢掉男方的财富的,不求赡养费、只求离婚,这点我很佩服你。”

佟那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她从来没想过苏予安要怎样的飞黄腾达,更没预见过飞黄腾达后的苏予安会和其他有钱男人一样,流连在各种各样的女人身上,她甚至都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必然的人性。

大概苏予安是恨自己吧,所以才故意要这样拖着她,把她死死往深渊里拽。可被伤害的是她好吧,他到底有什么不甘心的?他说乔羽追求她为了刺激他,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他非要和自己结婚,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刺激乔羽?说来说去她只是个工具。其他的女人是泄欲的工具,她是他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本质上她们没有任何不同,也不存在所谓谁比谁更高贵的。

佟那那见完了律师又去见了私家侦探,调查的价格她还出得起。但是取证费用,她的这个案子对方开了4万块钱的报价,这个价格对于她来说一时无法负担。她是自由职业者,活得向来随性,没什么进取心。从前工作没攒下什么钱来,现在则连自给自足还没做到。虽然她可以找个借口从爸妈那里借钱出来,可她实在做不出这种事情。难道去找苏予安去要钱?那不如打死她好了。

佟那那坐在咖啡店里为这个四万块钱发愁,那美云的电话打过来,“那那,你赶紧回来,安安好像生病了。”

安安是17岁生日时苏予安送她的礼物。那天他们约好一起去看电影,她在电影院门口等了他半天,才看见他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过来。这天是周六,他却背着书包。

他的车“戛”的一声停在她面前。“学霸同志,你不会打算在电影院里看书吧?”她拉了拉他的肩带,笑问他。

他笑得神秘,把书包解下来塞进她怀里。佟那那故意瞪着眼睛,“难道你要我去电影院里看书呀?昨天看了一晚上书了,头都昏了!”

书包不重,不像是放了书。手底的触感软软的,还时不时有些起伏。

他跨在自行车上,只穿了件白色长袖T恤,双臂抱胸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是什么呀?”她怕他会恶作剧,很谨慎地望着他。包里的东西动得更欢了。

他往前倾身,在她耳边说:“咱们闺女!”

她的脸倏地红透了,“瞎说什么啊!”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背包,撑开一看,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哪儿来的?好可爱啊!”

佟那那把小奶猫拎出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亲了又亲。

电影也没兴致去看了,他们一起去超市给小猫买日用品。苏予安拿着货架上的猫粮仔细看后面的营养表,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老婆,咱们闺女应该会喜欢吃这个。”

他们买了一整车的东西,像极了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为新生的婴儿精心采购。他那时候多爱叫她“老婆”,他那时候说,如果他们以后生了一个女儿,名字也叫“安安”。

人还没有畜生长情。哪怕她离家一年,一回家安安就知道铲屎官回来了。而他却是走马灯似的换着女人,像是发疯地找什么补偿。

一晃眼安安已经是8岁的老猫了,因为养得身娇肉贵嘴馋又懒散,上了年纪后越发不爱动,猫主子彻头彻尾成了超级肥猫。

那美云指着地上的呕吐物,愁眉紧锁,“昨天我就发现它不好好吃东西了。这个猫粮是它最爱吃的,平时吃完了还要,今天吃了一点就吐了。我怕这猫粮不新鲜,又重新开了一包,还是吃了就吐。”

佟那那抱起安安,两天没好好吃东西,猫主子好像瘦了一圈。但是症状看着也不算太严重,她决定断食一天看看。可到了第二天,安安的情况仍然不见好转,佟那那只好背着猫包装着安安就去宠物医院了。

安安是佟那那的心头肉,当成闺女在养,去的一直都是城里最好的那家宠物医院。挂号、化验、拍片子,一套程序做下来又花了好几百块钱。幸运的是没有炎症,肾脏和肝脏也都正常,她总算是把心放了下来。

佟那那离开诊室,迎面看到二楼走下来一个面容精致的中年女人。虽然能看出是中年人,但却很是耀眼。修长的身段,驼色羊绒大衣搭配了一条印花丝巾,点睛又出彩。她的唇膏颜色很特别,和整体的妆容尤其和谐。

佟那那很少在日常生活里见过收拾得这么利索、色彩搭配的这样好的中年女人,既不是太过,又很抢眼。佟那那总觉得这个女人看着有点眼熟,气质像个明星,让人忍不住猜测她年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美丽。佟那那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那个女人发现被人看了,微笑着回应她的目光,不气不恼的,很是从容淡定。佟那那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尴尬地回应了她一个笑。

“小姐,你的猫好漂亮!”那个女人突然说。

女儿被人夸了,佟那那自然开心起来,“谢谢。”

“我能抱抱吗?我原来家里也有一只金吉拉,是雪白的。还得过选美冠军呢!”女人的声音软媚,却又不觉得流俗,听在耳朵里骨头也跟着软一样。

“哇,那姐姐家的猫咪一定漂亮死了!”佟那那不无羡慕地说。

那个女人噗嗤笑了一声,“小姑娘怎么这么会说话啊!”明知道是恭维,还是很快乐地受了。

安安大约听到自家铲屎官夸了别人的猫,有点不大高兴,在猫包里扑腾了几下。佟那那把安安从包里抓出来,挠了挠它的下巴,“你还吃醋啦?”安安很黏人,特别喜欢被人抱着。来的时候在猫包里呆了很久,又在医院里被折腾了半天,就攒着矫情。这下它被放出来了,便尽情地撒娇起来。

那女人看着一脸的艳羡不已,“我家的猫都不爱人抱,你这只真是可人疼。我能摸摸吗?”

佟那那笑着点点头,“可以啊,姐姐您想抱也可以的,它不怕生人的,就喜欢被人抱着。”

女人听了喜上眉梢,从佟那那怀里接过猫抱进怀里,保养得当的手在安安身上不断地抚摸。安安哀怨地望着佟那那,一副认命的表情。那女人摸着摸着,眼眶却红了,“我的猫咪去年生病死了,养了十一年,那感觉就像死了儿子一样……”

“死了儿子你都不见得会这么伤心!”一个凉沁沁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佟那那转过头看到乔羽双臂环胸,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对那女人说。

她真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大概宜城真是太小,一转身总能遇见。乔羽和佟那的目光撞到一起的时候,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讶。乔羽一整天阴着着的扑克脸终于在看到她的刹那流出了笑意。他看了看安安,“安安病了?”

“嗯。”佟那那看了看那个女人,又看了看乔羽。目光里写着大大的一句“不介绍一下吗?”

乔羽蹭了蹭鼻子,有点不情愿,“这是莫莉,我妈。”

佟那那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直呼妈妈名字的,但她总不能也跟着叫人家名字,于是还是循规蹈矩地叫了声:“阿姨您好。”

吴莫莉老大不高兴:“你看你一来我就从‘姐姐’变成‘阿姨’了!”

“坦然接受自己的老去,也是一种优雅,莫莉姐!”乔羽揶揄她。然后转向佟那那:“这是佟那那。”他深看了她一眼,因为自己始终没有“名分”,所以不知道怎么把她介绍给母亲。

吴莫莉眼睛瞪得老大,张着嘴惊呼:“你就是那那呀!”她上下打量了佟那那好几遍,“前年圣诞,我家小羽毛喝醉了酒,一直在叫‘那那’,原来就是你呀!”

佟那那很是窘迫,心里却替乔羽庆幸:幸好他是跟着舅舅和外婆长大的,这个妈感觉不大靠谱啊。

乔羽嫌弃地打断她,“你见到你前男友没有?见好了就赶紧回酒店去,我忙着呢!”

吴莫莉很是符合当下中年少女的人设,刚才还带着笑的脸突然挂满了失望,“他秘书说出去开研讨会了,你看我难得回国一次,居然没见到他,真是觉得很可惜呢!”

她还没感叹完,却又绽出一个笑脸,“不过没关系拉,见到小羽毛的女朋友我也很开心呀。咱们去吃饭吧?我这个婆婆第一次见儿媳妇……哎呀,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当婆婆。那那,我们一起去逛街好不好,婆婆给你买衣服去!还有宝贝孙女安安。哎呀,真是幸福的一家人……”

乔羽觉得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佟那那却不以为意,“阿姨,您误会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你还没接受我家小羽毛吗?呀,小羽毛你太令妈妈失望了!那那呀,我家小羽毛继承了我的美貌,继承了他爸的家产。据以前的女朋友说床上也很勇猛的,你还是再多考虑一下嘛!”

这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了。乔羽把安安从她怀里抽走还给佟那那,脸色冷得吓人,语气相当不善:“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一边拖着她往外走一边和佟那那说:“我先送我妈回去,她酒店就在附近,等下我送你。”

佟那那摇头,“不用、不用,你去忙吧。附近有地铁,很方便的。”

吴莫莉被乔羽拖出去老远,还遥遥冲着她说:“那那,记得来找我去逛街呀,带上安安!”

佟那那哭笑不得,也没想要等乔羽,拿了药就走了。

刚走到地铁站口,乔羽的电话打进来,“你怎么走了,不是让你等我的吗?”

“哦,我坐要做地铁回家去。”

“你等着别乱走,我有事情跟你说!”态度很坚决。

佟那那背着猫包,有点举棋不定。是不应该再有纠缠的,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她知道自己可耻地享受着他的好。不过就是踟蹰了几分钟,乔羽就赶到了,车子停到她身边,“上来吧!”

佟那那难得乖顺地上了他的车,刚才在冷风里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有点冻得受不住。她真是越来越怕冷了。

“你刚才说有事跟我说?”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她问。

“咱们找个地方说事。”

“车里不能说?”

“饿得肚子疼,没力气说。”

“我以为你刚才已经气饱了。”

“……”

乔羽真想马上停车然后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佟那那其实是想说个笑话逗他开心。她明显感到他有点生气,具体生什么气就不得而知。她从前觉得乔羽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现在仍然还是这么觉得。他对着别人都是一副狂拽酷炫吊炸天的模样,就是对着她,各种傲娇别扭。不像苏予安,对着她向来没什么脾气。但后来,她发现她只是摸不到苏予安的脾气而已。而乔羽居然也可以如此“逆来顺受”。原来人生没有什么不会改变的。

佟那那把安安从猫包里放出来,安安在她身上伸了一个懒腰,舒服地扭了扭。

“安安生了什么病?”

“吐了两天,也找不到原因,有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这猫可伶,都一把年纪了也没正经谈过恋爱。你们这些人整天说爱猫,还给人家做绝育手术。”

佟那那忍不住笑出声,“你瞎说什么呢!母猫不绝育的话,发情的时候会特别焦躁,整天嚎叫,还会乱尿尿。如果不给交配会越来越严重,交配了就要不停生小猫……”

“嗯,跟人差不多。”乔羽回她。

“跟你差不多!”佟那那嗔他。

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前面正好到了红灯,乔羽猛踩了刹车,快速把车挂到了停车挡。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去,猛地吻在她的唇上。

佟那那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吓呆了,但很快恢复了理智。她使劲推他,声音断断续续从唇间泄露出来,“乔羽……你疯了!……有摄像头!……”

他吻得很深,肆无忌惮又温柔细腻。因为她被桎梏在座位里,所以他的舌长驱直入,深入的舌尖放肆纠缠她想要说教的舌头。所有的温热都被堵在唇里,最后变成深重的喘息。他吻到满意了,才放开她的唇。

她耳根都红了,恼怒不已:“你才真该去做绝育!”她惊慌地查看四周,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到。对面的人一定看到了吧?太丢人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像脱光了衣服被人围观了一样。

“你要是不想生孩子,我就去做绝育。”乔羽轻笑。

“谁说我不想生孩子?”说完才觉得自己说错话,她立刻闭上了嘴,摆着脸色给他看。

他却丝毫不在意,唇角弯弯。绿灯亮起,他换挡开车,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说咱们生几个孩子?两个?三个?要不就四个吧,两男两女,两个‘好’。”

“你当我是猪啊?”

“不,我是你的种猪。”

她垂了头,尽管想要矜持一点,唇角还是忍不住扬起。

她喜欢孩子,天生喜欢,特别喜欢。见了亲戚家的孩子,她都是又亲又抱不撒手。像她这个年纪喜欢孩子的不多,但她天生就对那些带着奶香味的小东西爱不释手。她也曾设想过和苏予安的孩子会是怎么样的。她依着他的肩膀问他,“老公,你说咱们以后生几个孩子?一个还是两个?”苏予安说:“两个吧,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可自从那个性病化验单出现在她眼前后,她不知道如何去和他完成这样一道生孩子的过程。他们试过,总是成功不了。她让他去洗澡,还是觉得不放心,不断地问他“洗干净了吗?还是再去洗一下吧?”

等到赤诚相见,他快要进入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哭得发抖,差点要吐出来。是很扫兴的吧,本来是多美好亲密的一件事情,却总是这样潦草收场。不怪他去找其他的女人,总要在其他的女人身上去寻找一点做男人的自信吧?说她矫情也好,装白莲花也好,她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努力试过了,就是不行。

看到乔羽把车停到一间意大利餐馆门口,佟那那举着安安说:“店里不让带猫吧,要不咱们回家去吃吧。”她可不想委屈猫主子被锁进车里,自己在餐厅里大快朵颐。

乔羽对于在哪里吃并不大在意,但是听到她说“回家”,还是觉得莫名的高兴,欣然同意了她的提议。可两人到了家才发现那美云和佟家声去参加朋友的聚会,留了条子让她自己解决晚饭。

“要不咱们叫外卖吧?”佟那那安置好安安,对于还在饿肚子的那位有点不好意思。

“叫什么外卖,自己做饭吃呗。”乔羽脱了外套,卷起袖子进了厨房。冰箱里的食材都很齐全。

佟那那有点为难,“我不会做饭,就会下面条,你要不要吃面条?我给你煮面条。”

“你就忍心让我吃面条呀?我来做饭,你等着吃吧。”

佟那那觉得不可思议,“你还会做饭呀?”

“是呀,我这样宜室宜家的好男人求你赶紧收了吧!”他撒着娇央着她。

佟那那笑他,“你怎么上赶着要做小三啊。”

“那也要看当谁的小三了。”乔羽洗了手,开始淘米做饭,动作很利索,看得出是个常常做饭给自己吃的人。“不是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么?放在女人身上一样适用。你有没有觉得我特好?”

佟那那瞧他那自恋的样子就想掐他,“嗯,好,好得很!”

要切肉了,乔羽双手都湿了,因为穿了件白色的毛衣,他举起手来,“那那,过来,帮我系个围裙。”

佟那那是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人,虽然家里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就是普通的小康人家,可她是一直惯养大的,没做过什么家务。她在厨房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橘色的围裙,上面写着某牌子蘑菇精,周围还缝了一圈荷叶边。

他双手举起来,她走上前环上他的腰给他系上。乔羽的身材好她是知道的。有时候穿上衣服比脱光了更引人遐想,所以在环上他的腰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的是他精瘦的腰身和深邃的美人鱼线,脸上不知不觉就带了点霞色。

靠得很近,乔羽趁机俯下头在她唇上吻了吻。本来只想轻啄一下,却舍不得放开。手里有刀不敢放下,她偏过头不想让他吻。他只能用唇去追她的唇,最后还是被他追到了。她被他抵到冰箱上深深吻了半天才松开。他笑起来唇角有两个浅浅的小窝,看着她的目光有一种餍足。

“赶紧做菜去呀,饿死了!”佟那那被他看的脸红,推了推他。

他笑了笑,“遵命!女王大人!”

佟那那看他熟练地切肉丝,裹上淀粉,放进油锅里炸了一下起锅,然后切了辣椒、笋丝、香干丝,依次放进油锅里烹炒——从容不迫地样子一看就是个居家的好男人。他前额的头发因为低头而垂了下来,他偶尔会往后甩一下,那画面像极了漫画里走出来的美男。

她忙跑到卧室随手抽了本速写本,对着他画起来。等到他饭做好了,她的画也画好了。

乔羽做了两菜一汤,香干笋丝辣椒炒肉片、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紫菜蛋汤,很家常的菜。彩色油亮,看着倒很有食欲。

“画我呢?给我看看。”他端菜的时候路过她身边,想去看她的画。

她笑着把本子背到身后,“不行,私人物品,谢绝观赏。”

乔羽“哦”了一下,放下饭菜又转去厨房。刚走到她面前突然把她一抱,夺了她手上的本子。佟那那着急地去抢,“还给我!你简直是强盗!”

乔羽身高手长,高高举着,佟那那像个急着摘果子又摘不到的短腿腊肠狗,一跳又一跳,怎么都够不到。他举着翻看她的画,呵呵笑,“画的不错,可是怎么没穿衣服?”

“你是原始社会野蛮人,不需要衣服!”佟那那气急败坏了,明明其它的画都画了衣服,只有一张起了玩心画了个裸体,他就盯着这个不放。

“嗯,看来你对我的身体构造还算了解。”乔羽对自己在她心目里的形象还比较满意。他顺手往前一翻,可是那么多裸男是怎么回事!“佟那那,你怎么尽画男人啊!”他很不满意。

“都是以前画的,哎,还给我呀!”任她怎么跳都拿不到自己的画本。

乔羽闹够了,准备放过她,无意中翻到了一副男人的侧脸。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并没有在脸上露出什么痕迹。他把本子交到她里,垂着眼浅笑,哄骗孩子一样,“以后只能画我一个男人,知道了没?不然没饭吃。”

佟那那没好气的把速写本放回卧室,“看你的饭好不好吃再说!”

可几分钟后,“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佟那那忍不住夸了一句,她在吃的方面向来是耿直girl,绝对不违心。

“我牛排烤得更好,下回烤牛排给你吃。”

“你是妄想收买我的胃吗?”

“你居然没看出来我是想收买你的心?”乔羽做了一个夸张的痛苦表情。

佟那那笑起来,“你怎么会做这些的?”

“以前在国外,快餐、西餐吃腻了,中餐馆的菜也不大对胃口。没有田螺姑娘,只好自己动手了。做着做着就喜欢了,就这样练出来了。”

佟那那点点头,很给面子吃了一整碗饭。还想再吃,又怕长胖,纠结了半天又添了小半碗饭,“乔羽,等下我要是再去加饭,你一定要拦住我!”

乔羽笑眯眯的,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托着腮看她吃完了这小半碗饭,然后又盛了半碗。

“乔羽你太坏了,故意做这么好吃想让我变成胖子是不是?你自己怎么不多吃点?”她一边吃一边数落他的“罪行”。

“我是罪人还不行吗?……多吃点,不怕胖了没人要。咱吃饱了再减肥。”乔羽在一旁幸灾乐祸。

佟那那扫荡光所有的菜,满肚子的罪恶感。“完了完了,这下真成猪了。”她站起来把碗筷叠起拿去厨房,卷起袖子就要洗碗,乔羽拦了下来,“你手上冻疮才好,别碰水了,我来洗吧。”

她的心像是被谁用针尖戳了一下,原来的她也被人这么疼过。只是她不知道男人的疼爱到底能持续多久,对于爱情和忠诚,她现在是个悲观主义者。她曾经对一个男人百分百身心的依赖最后都变成摧毁自己的重拳,所以对于这样看上去特别好的男人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男人的爱与执着是真,谎言和欺骗也是真。真和假总是掺杂一起,仿佛要在玻璃渣里找糖吃。

也许只有不求天长地久人,才能真正享受这一刻的曾经拥有。

她靠在门边静静地看他洗碗。他的鼻梁很高,有个微微隆起的驼峰,把过分漂亮的眉眼压上一缕粗犷砥砺的男子气,反而产生了一种相得益彰的美。

他洗碗了碗,把手也洗了,转过身就看到她在看自己。他走到她身边,笑着看她。“看什么呢?没见过这么帅的?”他对着她笑的时候,双眼都好像盛满了阳光。

“当然见过……不过都在画上。”她说完抿起唇笑了起来。

难得她肯夸人。她昂起头仔细地看着他,抬手环上他的腰。乔羽站得笔直,像船上的桅杆,让人心有一种安定的感觉。她的目光在他脸上仔细描绘,像艺术家凝视自己的作品。

他神采飞扬的双眸微微挑起来,他的唇很丰盈,看着就忍不住想要亲吻它的滋味,不是薄情人的唇。这样的人,他曾经换女朋友的频率是三个月一个。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有一个多月了吧。

她缓缓地说:“乔羽,三个月后,你要是觉得腻歪了,记得告诉我……”

他脸上的笑倏然消失,“佟那那,你没良心的是吧?你再拿以前的事情说事儿我可真不客气了……”

佟那那等着他谈论事情,但是这种状态不像是谈正经事的氛围,最后还是谈到了床上。因为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这一回带着一点偷情的意味,热烈、紧张而刺激。

因为对他的爱抚开始有了反应,看到她在他的指端之下绽放的娇艳,他进入的瞬间突然想到古人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这句话来。紧密而生涩,欲拒还迎里得到了极致的快乐。而她也从最初的涩涩发痛,终于体会到了那种久久被抛入云端的快乐和酥软的舒适。身体的颤栗和唇间泄露的呻吟、低泣,让她感到陌生而羞涩。越是想忍,越是忍不住。

他噙着她的耳珠,“那那,叫出来,我想听。”

她还是咬住唇,他便更加横冲直撞过去。终于听到了她的嘤咛声。那声音像是掺着催情的春药,他越发卖力往来反复。卧室门是关着的,隔音却不大好,佟那那好像听到了大门的动静,“等一下、等一下,你听……”

刚想推开他,却被他撞到了什么地方,身体突然失控了一样不断收缩,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在脑海里炸开无数的烟花。而在她突然而至的紧紧包裹里,他被她绞得缴械投降,根本来不及抽身而去。

他伏在她的身上,喘着气,两个人紧紧贴着,能感到对方的心脏在重重的跃动。佟那那缓过神,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还好只是对面邻居家的开门声。可还是觉得太惊险,她使劲推他,“赶紧起来把衣服穿好,我爸妈回来撞到就完蛋了!”

乔羽笑了笑,舍不得起来,在她唇上又吻了一下,拿了纸巾把两人弄干净。佟那那裹着被子换了身衣服,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还没到晚上,简直算得上是白日宣淫了,她简直没法直面自己这样的荒唐,虽然明明知道让他来会发生什么。

可他看着她,怎么看都觉得可爱,于是捧着她的脸又狠狠亲了一下。

佟那那嫌弃地把他推开,站起来走到日历旁,若有所思。乔羽从她身后拥住她,“对不起,没把持住……”有了孩子更好,她就能快点离开苏予安了。

她想了想,叹息了一声,“没关系,在安全期。”她任凭他抱着,静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乔羽,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好,你说。只要你别说什么三个月。”

“以后,如果我不主动找你,你也别主动找我,好不好?”

她感到他身体一僵,“你要和我分手?”

“……也不是分手。只是我觉得我们这样有点不大像话,我想还是先把婚离了再说。在离婚之前,咱们就别这样了……”她越说越慢,能感觉到他的胳膊越拥越紧。虽然他没说什么,可是她能感到他的抗议。

他暗自苦笑,只听过男人拔X无情的,原来女人也一样的。小三们总是这样,“我不要名分,我只要你。”可是后来还是要把别人的家庭给破坏掉,然后挤走正宫,自己上位——其实这个心路历程是人性的普遍规律,不分男女。比如,他现在对于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状态就感到有点不满足,盘算着最好也能挟子逼宫。算了,哪个小三不是熬出来的?他有的是耐心,反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但是你不许玩失踪,不许挂我电话,不许拉黑我微信,不许不许我发微信给你,不许不理我。不然你的约定对我没有约束。”

得到了她的认可后,他才垂头丧气地把下颌搭在她肩上,认命似地说:“那你记得要主动找我啊,人家会想你的。”

周末的时候林娟儿周游北非列国归来,迫不及待地就来找佟那那。

林娟儿和钟毅分手分得很惨烈,旁观者莫不震撼。两人也是如胶似漆地爱过几年,但是他们的大学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两地恋情向来不被人看好,林娟儿却一直都在苦苦坚持。那个总是胆小怕事的女孩子,在爱情里快速成长为一个勇敢的一往直前的姑娘。

她可以省吃俭用存下所有的钱用来千里奔波。佟那那看过她的火车票、车票、飞机票存根,满满一抽屉,不知道为什么看得让人心酸。如果说最初钟毅是追求者,占据着感情的主导地位。而后来投入了全部感情的林娟儿却是爱情的维护者,是她推着他们的感情往前走。

在爱情里总是没有绝对的公平这回事,付出与回报是最没办法,也是不能放到天平上称重的东西。无法,是因为情谊无价;不能,是因为看到结果会心存不甘。

是谁说的,开始得太早的感情都容易夭折。长久重复一件事情人会厌烦,喜新厌旧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钟毅那样的外向性格,爱在异性中寻找存在感。林娟儿发现矛头不对的时候,逃学去了钟毅的学校,结果把两人堵在了宿舍里。

再温柔可人的女孩子一但遭遇背叛都会变得歇斯底里,那些所谓好聚好散、高级分手,大都是历经沧桑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因为爱的深,恨意才强烈。这一点林娟儿在佟那那那里找到了深深的共鸣。

林娟儿拍了两人的照片告到了钟毅的学校,那个女孩子觉得太没脸,割脉自杀,虽然没死成,却也让林娟儿和钟毅的感情走到了尽头。她哭过、求过,可钟毅没有回头。

确实,去自杀的那一个像个弱势,却占据了钟毅感情天平的优势。他不能相信自己喜欢过的那个温柔害羞的女孩子,怎么变得这么阴险恶毒面目可憎。当然,男人从来不会自我反省,是谁杀掉了那个人。

在吵吵闹闹一年后,林娟儿怀孕了,钟毅却不要她的孩子。从手术台走下来的林娟也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林娟儿在航空公司做地勤,机会合适,遇到了一个有点年纪的富商,就这样嫁了,开始过上富太太的生活,并且连生了两个儿子。但她也有着正宫富太太的各种烦恼,比如到处打妖精。

对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件事,林娟儿是很懂的。所以她无论怎么闹都不会闹到男人身上,所以她的打妖精行为对男人来说更像是生活的调剂品,从另一个角度显示了老婆对他的在意。所以林娟儿虽然闹,但闹得并不过分,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年前的时候林娟儿刚刚解决掉了一个小妖精,于是需要远走他乡做“心灵的休养”,去体验一下世界各国的不同风情的帅哥——女人总不要太亏待自己,尤其是被辜负的有钱女人。当然不是去滥交,而是过过眼瘾,调几下无伤大雅的小情,还是无妨的。

林娟儿约佟那那出来喝酒,约地方的时候林娟儿问她:“你说去哪儿喝?”

佟那那笑她:“你问我这个,我是要交白卷的。”不过想了想,她说:“要不就去方倩的酒吧吧?”

林娟儿对于在哪里喝酒都没有意见,“你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她忍不住感慨。佟那那从前和她算是一类人,普通人家里普通的乖乖女,平常几乎不会主动涉足这些夜店。对于不可知的一切都没什么安全感,去哪里都想着去有熟人的地方,哪怕这个“熟人”是她曾经的情敌。

但林娟儿喜欢看热闹。

方倩的酒吧在宜城很有名气,毕竟是名牌大学商学院出来的,做生意很有一套。苏予安的分手费是她的第一桶金,起点就比普通人高。装潢奢华又不俗气,服务生清一色俊男美女,驻唱歌手很多都是圈内有名的地下歌手,网络红人。

因为方倩自己在酒吧里驻过唱,所以对于这一圈地下音乐人很是提携。其中有一个歌手参加了选秀一炮而红,他感念方倩曾经的栽培和帮助,就免费帮她做宣传。因此她的酒吧在全国都出了名,不少歌迷慕名而来,也吸引了更多的等待机会怀揣着梦想的音乐人。方倩则干脆签了几个歌手,推着他们做了主播,又赚了一大笔。

佟那那听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曾有过不少的触动。方倩是真真正正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从来不会因为感情的问题让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说到底,她还欠方倩一个道歉,如果不还回去,她于心难安。自己登门到底缺乏一点勇气,带着林娟儿总还是有点壮胆。

方倩不是总在酒吧里的。所以林娟儿去之前先打了电话,让她把好酒都搬出来,末了才说,“那那和我一起”。

方倩虽然不喜欢佟那那,但开门做生意,她不会跟钱过不去。挂了电话她跟冯逸东说,“晚上我同学过来,记得把最贵的那几瓶酒拿出来,你先帮我招待她们一下,我把那边公司的事情处理完就过来。”

林娟儿开着她的奔驰大G接上了佟那那,戴着双C的耳环,手腕上卡地亚玫瑰金的手镯,脖子戴着LV的COLORBLOSSOM项链。佟那那啧啧了几声,“你这真是太暴发户气质了!”

林娟儿翻她一个白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有钱不花,难道留给别的女人花?”

佟那那点点头,深以为然。比如她从来不肯花苏予安的钱,哪怕他给她送过无数奢侈品,她也就是象征性地挑了几个低调点的用用,因为毕竟他不是她的老公。可你不花,自然是有人替你花。你心疼他钱来得不容易,别人不会心疼。

到了酒吧直奔吧台。吧台里有几个年轻帅气的调酒师,另外有一位稍微年长一些,穿着黑色T恤,扎着一个半丸子头。清秀的脸上留着胡茬和唇须,眼角有一道伤疤。可在他脸上并不显得突兀丑陋,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化学反应,让这个人在文艺和硬汉之间找到了一种高级的平衡。

林娟儿吹了声口哨,侧头对佟那那说,“那个怎么样?去撩撩?”

佟那那摇头,“不会撩啊,你撩撩看,我也学学?”

林娟儿瞥了她一眼,“下回记得交学费!”

两人进酒吧之前就脱了外套,林娟儿穿了身性感的织金丝的黑色紧身连衣裙,将身段包裹的起伏有致。佟那那只是穿了件短款的宽松毛衣和长裙,随意的很,有点和周围气氛不搭。

“帅哥,给杯马丁尼,味美思少一点,不加冰、不加橄榄。”她慵懒地侧坐在高脚椅上。

旁边一个年轻的调酒师走过来,正要说话,林娟儿手指头在台面上扣了扣,指尖指向那个半丸子头的男人,“叫那个帅哥呢,怎么你们这里调酒师还挑客人?”

年轻小哥看了看他,有些为难,“那个是……”

半丸子头男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轻轻拍了怕那个小哥,然后问她:“美女喝什么?”

林娟儿一手支颐,往前探了探身,让胸部的沟壑更深邃了一点。而那个丸子头男人目不斜视地等着她的回答。

“帅哥,你随便给调杯鸡尾酒吧,适合我的。”说着,林娟儿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

“性感海滩吧。”

“你说什么就喝什么。”她飘完媚眼,转头问佟那那,“那那,你喝什么?”

“柠檬水,谢谢。”

林娟儿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你来酒吧就喝柠檬汁?”

“我要是喝醉了谁扛你回家?”佟那那笑,然后对着丸子头男人说,“不加冰,谢谢了。”

在听到“那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眉头动了动,抬起眼睛多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开始调酒。很朴实的手法,没有故意卖弄花式,林娟儿觉得这男人太酷了。

过了一会儿酒调好了,推到她们面前,佟那那喝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不是橙汁。”

“送给你喝的。柯梦波丹,酒精不高,10度左右。”

林娟儿挑了挑眉头,佟那那放下高脚杯,“对不起,我不喝酒,请帮我换一杯柠檬汁,谢谢!”

丸子头笑了笑,“方倩说要好好招待你们,喝一点没关系。担心开车的话,我们这里可以帮你们叫代驾。”

林娟儿和佟那那相视一眼,林娟儿问他:“方倩人呢?”

“其他地方有点事还没处理好,她一会儿就过来。”

佟那那注意到他的用词是“她”,而不是“老板”,语气很柔和,不再像是刚才对着客人那种高冷。

林娟儿却没有注意那些,看他得了方倩的知会,笑着问他:“方倩跟你说过我们呀?”

他点点头。

“那我叫什么名字?”

“林娟儿,那位应该是佟那那。”

“呀,你都知道我们的名字了,不公平,你叫什么?”

“冯逸东。方倩是我女朋友。”他凉凉地说。

这句话败光了林娟儿所有的兴致,低低说了句,“靠,真是好菜都被拱了!”

佟那那不厚道地笑起来,“你拱过不少了,也得留点菜给别人拱啊。”

林娟又翻了她一个白眼,“不跟你说,我找帅哥跳舞去!你去不去?”

“不去,我帮你看着酒,省得被人下药。”佟那那笑得更灿烂。

林娟儿在她脑袋上一点,“简直被害妄想症!”然后扭着进了舞池。

方倩回来的时候林娟儿正在人堆里跳得正起劲儿,佟那那则是看着人群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冯逸东看到方倩,低声说:“你同学过来了。”她“嗯”了一声,然后走到佟那那身边,“不喝酒?”

佟那那转过身。算起来她有两年没见过方倩了,方倩依旧是一头短发,眉眼天生带着一种冷硬的英气。现在这种英气里又多出了一丝凛然,更像是事业成功带来的那种倨傲。她顿时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没有,等下我还要开车。”

方倩笑了笑。两人之间一时有点尴尬。音乐声那么大,人声那样吵杂,好像也填补不了这份尴尬。

“最近还好吗?”佟那那问她。

“老样子。你呢?”

“说不上来。”佟那那自失地笑了笑。

又是一阵无语。

“咱们去个清静地方聊会儿吧,这里太吵了。”方倩突然说。

佟那那点点头。这样吵杂的环境,确实不是个谈话的地方。

两人穿过后门来到酒吧的后巷,门一阖上,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离前街有点距离,能看到巷口的路灯和过往车辆转瞬即逝的光影。室内太热,甫一出门,凉气袭面竟然有了清凉的舒适。

“抽烟吗?”方倩拿了烟出来。

“不用了,谢谢。”

方倩笑了笑,“还那么清纯。”

“不是……是学了,没学会。”佟那那也笑了,扬头看了看天。

方倩抬眼看到她的脸被路灯的微光照亮,唇角带着落寞的笑意。凉风微微吹动她的长发,有几缕飘在了她的脸上。那种从骨子到长相都带着浓浓文艺腔调的女生。长相不浓烈,却总会是某个举手投足的瞬间牵动人心。有一点冷、有一点娇、有一点倔强、又有一点带着憨态的聪明。平心而论,她要是男人也会有点着迷吧。方倩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带着理性去审视佟那那的一天。

“你是来送请柬的?我听说你和苏予安打证了。你这招挺厉害的,拿乔羽刺激他,正好结婚了。”

“方倩,证是真的,婚是假的。”佟那那无奈地笑了笑,原来大家都知道。

方倩不明所以,看了看她。

“其实我们去年就分手了,然后我去支教了。分手的时候我就想通了,爱也爱了,恨也恨了,不值得把一辈子搭在这上头。我以为回来之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谁知道他甩了本结婚证给我。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结的婚。你看有钱多好,什么都买得到。”

方倩很是意外,更意外的是佟那那会和她说这些。佟那那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把这些告诉方倩。

“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道歉的……这一年我想了很多,从前的事情说不清谁对谁错,但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肯定是做错了。”停了停,她垂目又笑了笑,“其实我一直都想来找你的,就是有点怕你,所以一直没来。希望你不会觉得这个道歉太晚。”

方倩深深吸了一口烟,默了默,“苏予安其实很爱你,既然结婚了就好好过吧。别再倔了。各退一步,我想他是会和那些女人断了的。”

佟那那摇摇头,“方倩,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去了。心里有根刺,不拔掉就会长一辈子。我不想再当个歇斯底里的怨妇,或者不想象娟儿那样过一辈子。我想要新的生活……其实我很佩服你,不是说笑。”

方倩迟疑了一下,“那那,其实……”

佟那那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虽然被那个男人伤过,但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她还想给他留点尊严。“没什么,就是想说,那时候苏予安太难了,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他不见得不痛苦。”

“我知道他很难,我知道他挣钱不容易。我没什么能力,什么都帮不到他,还一直受着他的照顾。所以我不要他的钱,那不属于我,他爱给谁就给谁。

但是你不知道,现在这个女人发了他们的视频到我手机上。如果不是苏予安默许的,她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我只是不知道,真爱一个人可以一边心里是一个人,然后还能不断地和别的女人上床。你要说他是偶尔犯错误,我可以说服自己去原谅。但那是他的常态,司空见惯就成自然了。这不在我的认知里,所以我对这份感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方倩同意她的话,没有谁天生就该一次又一次被伤害。

“不说这个了。冯逸东是你男朋友?”

“嗯。”

“看着不错。”

“嗯,是不错。可惜很难爱得那么深了。”受过伤的心,总像是惊弓之鸟。

“乔羽呢?对你也不错吧?上次他还跑到我这里来问你的消息。”方倩吐了口烟,笑了笑。

佟那那不说话。

方倩了然,“算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佟那那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你见过那女人吗?”

佟那那摇摇头,“有什么好见的?她要是比我好,我看到会堵死;她要是还不如我,我看了会怄死。索性不去看,反正没了这个女人总还有其他的,看得完么。”

方倩笑了笑,“你倒是看得开。”她拿了手机出来,“我有她照片。”上次去交警大队提车的时候遇到的。叶菲替苏予安去顶包,方倩顺手就照了几张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你真的不想看看?”她明显起了玩心。

林娟儿跌跌撞撞也从后门出来,手里还捏着三只三角杯,看到方倩和佟那那,就把杯子一人分了一个。“你们怎么在这里吹冷风?来,我们继续喝!不醉无归!……哎呀,真是开心啊!方倩你这场子里弹贝斯的那个小哥哥太可爱了!给我介绍介绍吧!咦,看谁呢,谁的照片?给我看看!”林娟凑到方倩手机上,看了半天,撇了撇嘴:“骚里骚气的。”

佟那那笑,“你的眼光倒是毒辣。”

“谁呀这是?”

“苏予安的女人。”佟那那说。

林娟儿手指点了几下,“长得就像个狐狸精似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有意思有意思,那那,要不要我帮你去教训教训她?”

佟那那忙摆手,“苍蝇不叮无缝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家能抓住一张长期饭票,也是她的本事。我是懒得理她。”

林娟儿往她头上弹了弹,“你就这点儿出息!”然后她又抱住方倩,“倩倩,把你那贝斯小哥哥介绍给我吧!”

方倩抹开她的手,“人家卖艺不卖身的,陈太太!”

林娟儿吃吃笑了,“我又不要他的肉体,交个朋友总可以吧?”

方倩翻了她一个白眼,“不可以!万一被你吃干净了不负责,我去哪儿给人家申冤报仇?何况人家有女朋友的。”

“靠,不早说。这种有家有口的我最不稀罕碰了。”

佟那那挑了挑大拇指,“林小姐真是盗亦有道,在下佩服!”

“那是,咱们和那些妖艳的女人可不是一路货色!”

三个女人各自喝着各自的杯中物,笑着咂摸着各自的人生。佟那那的杯子里虽然不是酒,也喝出了一点醉意幽情来。

女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她会因为男人而反目成仇、势不两立,也会因为男人而相逢一笑泯恩仇。一个女人是另一个女人的镜子,她从别人那里看到别人,也看到自己。爱情都曾是她们的执念,当执念消失殆尽,也只能各自走着各自选择的路,奔赴着各自未知的前程。

这一场酒喝的尽兴。到后来林娟儿和方倩都边笑边哭。佟那那在想,也许醉一场挺好。但她不需要靠酒精去换一时的快乐,林娟儿和方倩已经选定了她们的路。可她的路在何方?她还不该醉,她要清醒地去面对人生给予她的所有曾经逃避过的难题。

林娟儿家住城南别墅,因为下了雪,所以路也不好认。佟那那一边看着导航一边找路走,结果错过了一个路口,又得找地方掉头。

林娟儿看她开车的样子,忍不住笑她,“你要不要这么紧张啊?”

佟那那紧盯着前方的路,还要留心看导航上的定位,“姐姐,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刚拿驾照的时候追了一次尾,可把我吓死了。我这创伤后遗症到现在都没好!你就别嘲笑我脆弱的小灵魂了。”

其实那天她在车上和苏予安吵架,前面的车因为红灯停了下来,可她没注意,就这样撞上去了。要是普通人倒还好说,结果前面车上有个孕妇,因为受了惊吓提前破水,孕妇在车子里刺破耳膜的嚎叫声一直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所以她特别怕开车。

佟那那开了一圈,结果离GPS上给出的路线越来越远,雪却下得更大了。佟那那只好把车停在路边,闪了双灯,仔细研究地图。

“不对呀,我明明是走了这条路的。你看,我刚才没走错呀,怎么还是没到路上去?”

林娟儿喝得醉醺醺,几点到家也无所谓。孩子有保姆看着,她老公不在家,回去也是孤家寡人。她靠在椅背上,侧头笑着打趣她:“佟那那,你真是路痴啊!你这样的不找个男人,弄不好哪天你就迷路找不回家了。”

“找男人就为了当司机和地图呀?”

“不是,当然还有其他用处了。”林娟儿笑得很有深意。

佟那那哭笑不得,“现代都市女性,谁还没几个玩具?有没有男人还不都一样。”

林娟儿来了兴致,在她身上一捏,“哎呦,看不出来,还是同道中人。来把,咱们来交流交流感想。”

佟那那笑着拍掉她的手,“别闹了,你还想不想回家抱儿子了呀?再闹我可更看不懂路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从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冲击,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往前冲去,因为保险带的作用又被拉了回来,脑袋弹在椅背上。佟那那鼻子直接撞在了方向盘上,瞬间鼻血涌了出来。

“靠!哪个不长眼的!”林娟儿头被撞了一下,酒也醒了。

叶菲今天生日,她打算这个生日一定要过得特别一点。

上班的时候旁敲侧击在苏予安面前暗示了半天,他仍然没有丝毫反应,目光根本没从面前的企划书上移开。叶菲拿手一盖,嘟着嘴,“亲爱的,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终于抬起目光看向她,但那目光太冷,像窗户上的冰碴子。她自知越界了,悻悻地挪开了手。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亲爱的,你都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难道是你大姨妈来的日子?”他凉凉地说。

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是人家的生日。”

苏予安冷漠地看她一眼,“人家是谁?”

“真讨厌!是我的生日啦!”叶菲矫情地蹙着眉头跺了跺脚。

苏予安合上文件,站了起来,“叶菲,你也老大不小了,装嫩不适合你。还有,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想要什么就说想要什么,别浪费我的时间。”

叶菲咬了咬唇,她是喜欢他的钱,可这个生日她想要的更多。不再只是名牌包包或者首饰。“我想要你,你给吗?”她走到他面前,怯怯地问。

苏予安一个晃神就好像看到了那个时候的佟那那。他们没在一起之前,她和他说话总是这样怯怯的。明明很想和他说话,可总是拖上别人。

苏予安捏了捏她的下巴,“你有性瘾症啊?一周要几回?你不腻我都腻了。”

她说的“要”自然不是那个“要”,可既然他挑了头,她就没有不顺着往上爬的理由。于是往前一贴,胸部在他胸前蹭了蹭,媚眼迷离,“那怎么办呢?上瘾了,看到你就想扑倒。”

苏予安轻蔑地笑了笑,却没有推开她。她大了胆子缓缓解了他的腰带,然后慢慢滑了下去。

他的手插入她的发间,享受着她的服务。叶菲技术很好他是知道的,他更享受的是她为他服务时那敬若神明的表情。佟那那,你看,你嫌脏,别人不嫌脏呢。胸中一团火被撩了起来,心底却带着莫名难耐的空虚。

苏予安重新扣好了腰带,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别摆着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他从钱包里拿了一张卡出来,塞进她胸前,“生日快乐。哭得多老得快,变丑了别说我不要你。”

叶菲又噘着嘴哀怨地望了他一眼,收了卡。“那你晚上陪我吃饭?”

苏予安只是“嗯”了一声。

叶菲精心挑选了一间餐厅,顺手又定了一间酒店。虽然他也常去她那里过夜,但是生日这天总要换换花样才好。所谓保持爱情的新鲜感,不就是保持性爱的新鲜感吗,花样翻新才能久不生厌。

她一直在餐厅里等他,等了两个多小时,实在等不下去了才打电话过去。苏予安的电话那边传来了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听到她问“为什么还不来?”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说:“今天朋友临时约了有事,改天陪你吃饭。回头给你电话。”

叶菲窝了一肚子火气,自己吃了这顿饭,又开了一瓶酒。喝了两口觉得仍然胸闷气短,索性找了家迪厅,边喝边跳疯了一整夜才算泄了火。坐回车上的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包,又看了看方向盘上的车标,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她求仁得仁,还生什么气?

想要爱情吗?那个人有个谈了那么多年的女朋友,可仍然女人不断,肯定就不是个长情的人,她有什么好怨的?她现在又不比他的女朋友差。她也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回家的路上她不断拿出手机去看有没有苏予安的电话,好不容易电话响了,她立刻接起来,却是她弟弟打过来的。又是找她要钱,一会儿说要盖房子,一会儿说要做生意。她刚刚平息的火气又蹭地蹿上来,“你当你妹妹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给了你多少钱了?你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你不是有个有钱的男朋友吗?找你男朋友要啊!”她弟弟吊儿郎当地回她。

“我不跟你说,让妈接电话!”

她弟弟把电话交给了她妈,结果劈头盖脸就迎来一顿骂,“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要不是你弟弟辍学打工供你上学,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当打工妹呢!做人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你弟弟要钱做生意怎么就是不上进了?他也不小了,难道不要娶媳妇?没房子谁嫁给他?……”

叶菲听得脑子发涨,讨价还价最终还是答应给她弟弟打去30万。她气得把手机随手一扔。她是不相信他弟弟拿钱去盖房子、做生意的,一定就是去还欠的赌债。可如果她不还,他弟弟就会越借越多。

高利贷好借不好还,到时候弟弟还不上,最后还不是会找上她?苏予安愿意留着她,因为她听话、事儿少。要是她给他惹一身麻烦,她知道苏予安绝对会无情地把她扔掉。外面多得是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子。

30万现金,不是小数目,一下让她去哪儿弄?

叶菲虽然被苏予安包养,可是仍然担任着他的秘书,虽然也就做些花瓶工作。她知道如果她走了,这个职位肯定有其他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顶替。在年轻有为、帅气多金的老板面前,单身的漂亮姑娘都是会动邪念的,如同她自己。

被包养每天逛逛美容院、买买奢侈品的日子确实是舒坦,但这样的日子不安稳,不知道哪天就会新人换旧人。所以还是占住这个坑,就自然不容易有后来人,或者可以提前察觉潜在的敌人。自己一直工作,也不会和社会脱节。做为秘书自然有各种理由和老板呆在一起,冠冕堂皇、不怕闲话——过着被包养的日子,却不承担被包养的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车子、房子都是苏予安买的,钥匙给她,他也可以把钥匙给其他的女人,不见得就永远是她的。他给了她一张信用卡,虽然可以随便买东西,但一下套这么多钱出来绝对会危极她的地位。让她张口找他一下要这么多钱,简直就是给他借口甩掉她。她自己还有点存款,可她舍不得用。只能偷偷卖掉一点包和首饰,或者想办法刷空单,看看能凑多少。

她去年生日的时候苏予安送了她一辆保时捷卡宴,她住的房子也在城里的黄金地段。苏予安高兴了就去住一晚,不高兴了就回自己家。而他的家,她是不被允许去的。

苏予安几乎不说自己的私事,所以关于他的那个女朋友的事情,都是公司元老闲谈间打听到的。而两个人马拉松了快十年还不结婚,只能说感情淡了不想结婚,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原因了。而这,在她看来都是自己的机会。

电话又响了,叶菲瞥了一眼,是苏予安的电话。刚才的怒气一下烟消云散了,手机扔得有点远,她一下拿不到,只好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伸去够手机。结果就这样撞到了前面的车上。

她也被撞得有点发懵,却没去看车况,而是抓住手机摁通了电话,先哭出了声:“予安,我撞车了!”

林娟儿从车上下来,“当、当、当”在她窗户上敲了几下。叶菲正梨花带雨地哭诉她脑门儿被撞出了一个肿块儿。她看到有人过来,落下了车窗。

林娟儿看到她的时候楞了一下,随即弯腰把胳膊支在她车窗上,“美女,会不会开车?一边打电话一边开车,行啊你。”

叶菲想私了,上回她顶了苏予安的追尾,加上闯过红灯,已经扣了不少分。今天她喝了酒,酒驾追尾,扣分不说,这驾照怕是要保不住了。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就撞上去的,于是她放软了声音,“姐姐,对不住啊,刚才去拿电话了,没注意到前面的车。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抬眼看了看前面车标,心里哀叹一声,是辆豪车,私了得赔多少?

林娟儿讥笑了一声,“谁他妈是你姐姐?”她又往里凑了凑,鼻子嗅了嗅,“哟,不得了啊,你这酒后驾驶啊!”

叶菲咬了咬唇,“你也喝了酒,就别说我了。”

“切!我是喝酒了,可我没开车。车是我姐们儿开的,你刚才这一撞,我姐们儿已经一脸血了。你说怎么办吧?”

“那我赔你钱好了啦,咱们就不叫交警了?”

林娟儿直起身来,双臂抱胸,“好啊,看出来你是有钱人了。你也看到我的车了,后头给你撞成那样了,我姐们儿也伤了……赔二十万吧。”

“二十万?姐姐你怎么不去抢钱呀?”叶菲觉得今天简直被抢劫了两次。

“怎么,没钱啊?我看你就像是给有钱人当情妇的,让你金主出呀……你既然不愿意私了,那我打电话报警好了。”

佟那那看林娟儿下了车,半天没回来,于是一边捏着流血的鼻子,一边拿起林娟儿的外套走下车,“你不怕冷啊,赶紧把外套穿了。”说着给她披上。

佟那那余光看了看车里的叶菲,巴掌脸,一双很有风情的大眼睛,欧式双眼皮上画着精致的眼妆。她背过去张嘴口型问林娟儿“网红?”

林娟儿笑了笑,把她拉近,在她耳边低声说:“苏予安的女人。”

佟那那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脸色变了变,“那赶紧报警吧!”

这句话声音不小,叶菲也听到了。“欸,妹妹,咱们有话好说呀。车是你开的吧?你说我开车开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你的车从哪儿冒出来跑到我前头的,这样撞在一起不好说谁的责任吧?”

佟那那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嘴吧放干净点,谁是你妹妹?”

叶菲本来觉得来的这个看着年纪小,学生妹一样,大概好说话,谁知道脾气也这么大。她终于感到,自己碰上碰瓷的了。这时候她反而不那么谎了,“不就是要钱吗?我打电话叫我老公来。”

她的电话一直没挂,苏予安那头也没挂断她的电话,在听到“谁是你妹妹”的时候,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心骤然重跳了一下。

叶菲拿捏了一个哭腔,一半说给苏予安听,一半说给林娟儿听,“老公,碰上不讲理的了,要我陪20万才肯罢休呢。我晚上喝了点酒,不想叫警察。你快点过来看看吧!”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得林娟儿作呕。

林娟在她车窗上敲了敲,“你老公?”

叶菲点点头。

“叫什么?”

叶菲迟疑了一下,说:“苏予安。”

林娟儿脸上笑意更浓,“你老公?好,电话拿来,我跟你老公聊聊。”

叶菲觉得大概对方是听过苏予安的名字的,仿佛看到了希望,于是把电话交给了林娟儿。

“苏予安,是我,林娟儿。”

苏予安没想到是林娟儿。他和林娟儿老公是有生意上的往来的,也知道这几年林娟儿和佟那那走得近。鬼使神差地,他问:“那那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是啊,被你的女人撞得流了一脸血。我说苏予安,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看看你的情妇穿的是什么,开的是什么车?你再看看那那穿的什么衣服,背的什么包?你他妈还算是个男人!她跟了你快十年,十年就换你这样对她!”林娟儿越说越激动,其实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苏予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上撵过来撵过去,嗓子有些哽咽。“我马上就过去!”问了地址,飞快地往出事地点开。

“被撞得一脸血?”他不能想象,佟那那受了怎样的伤,为什么不叫救护车?还他妈的在那里磨磨唧唧干什么!

林娟儿把手机扔回给她,“你‘老公’马上就来,等着哈!”然后趾高气昂地走开了。

佟那那对着观后镜查看自己的鼻子,“娟儿,你说我这鼻梁骨是不是断了?血老止不住呀?”

“断了就垫个鼻子呗。”

佟那那笑,“垫得跟后面那女的一样?赶上匹诺曹了,我才不干!”

林娟儿觉得她形容的真像,也跟着哈哈大笑。

“你这怎么说?叫交警还是私了呀?”佟那那问。

“叫警察来呗,这种酒驾的,就该吊销执照,省得害人。”

“那你还跟她唠叨半天?”

“逗她玩儿呗。对了,等下苏予安也过来。”

佟那那敛了笑,“娟儿,你不该叫他过来,这场面太难堪了。”

“怕屁!”林娟儿恨铁不成钢。“你就当他面甩她一耳光,我不信苏予安还能把你怎么着。”

佟那那不说话,把头扭到另一边。能怎么着?她倒是希望能被再打一耳光,这样变成经常性家暴,她的离婚案成功几率就大一分。可想了想,觉得人生有点操蛋:还没见过自己这样找打的,简直要成受孽狂了。

打完报警电话,两个人坐在车里等警察来。

佟那那稍稍放倒了椅子,枕在胳膊上望向窗外。今年的雪真多啊,好像怎么下都下不完。春天什么时候才会到呢?

等得无聊了,扭开电台。主持人细声慢语地说着众生的情感故事,配了一首陈奕迅的老歌。佟那那记得钟毅最喜欢的就是陈奕迅,每次去KTV他都只唱陈奕迅的歌。

“……不聚不散,只等你给另一对手擒获。那时青丝,不会用上余生来量度。但我拖着躯壳发现沿途寻找的快乐,仍系与你肩膊,或是其实在等我舍割,然后断线风筝会直飞天国……”

歌唱了一半,林娟儿换了一个台,终于不是陈奕迅的歌了。佟那那看见她眼眶盈亮,在包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她的手在微微发抖,打火机打了半天打不出火。佟那那坐起身,握住她的手,拢着她的手打了一下。火打出来了,林娟儿就着火头猛吸了一口。然后把头扭到一边。

这样的夜晚,人的心都那样脆弱,随便一首歌都能让那些已经尘埃落定的又沉渣泛起。林娟儿想起了自己和钟毅,也想起了苏予安和佟那那。那时的他们多好啊!

他们一起去爬山,佟那那是个不爱运动的死宅,爬了一小会儿就爬不动了,赖在地上不愿意起来。苏予安二话没说就把她给背上山。佟那那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矫情地一会儿说他后背硌人,一会儿嫌他走得太快把她的头抖得发晕,一会儿嫌他走得太慢看不到人……怎么作怎么来。可因为爱着,所以再怎么作天作地都可以。

佟那那不大习惯烟的味道,但她知道人有时候是需要一点刺激去平息情绪的。林娟儿看她咳嗽了几声,把车窗落下了一截。冷风往里一罐,人就清醒了。佟那那打了个喷嚏,结果刚止住的鼻血又流了出来,她赶紧又抽了几张纸巾擦鼻子。

苏予安就是这个时候到的。叶菲从观后镜里看到了苏予安车,先挤了两行眼泪出来,看他下车径直走过来,正要叫住他,没料到他越过了自己走到了前面的车旁。

苏予安拉开车门,佟那那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压在鼻子上的手松开了,血又咕咕往外流。

苏予安看到她白色毛衣上滴了一片血迹,脸上有已经干了的血痕,心中无名之火窜了上来,“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佟那那看清了来人,又压住鼻子,讥笑了一声,“你的心肝宝贝又没受伤,就别浪费社会资源了。”

他火急火燎地开过来,以为她伤成什么样,路上轮胎打滑差点撞车,可迎接他的就是这个吗?

从前的佟那那不会这样,哪怕是被纸背割破了一个小口子,也会伸到他面前,苦着脸说“疼死了!”直到他拿着她的手指头放在唇边吹口气,再轻轻吻一下,她才会破涕为笑,甜着声音说:“老公你好厉害,亲一下就不疼了。”

他唇角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关上了车门。

交警很快也到了,叶菲看到警灯的时候肺都气炸了,说好了要私了,怎么还是报了警?

佟那那和林娟儿从车上下来。叶菲也下了车,站到了苏予安的身后,她想挽住他的胳膊,苏予安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丢开。

交警查看车况,拍照取证。然后做简单的问询,林娟儿刚要说话,佟那那拉了她一下,先开口,“是这样的。”声音温软幽怨,“我开着前面这辆车,车主是这位,她喝了酒,所以我替她开的车。这位男士是我的老公,后面那辆车的小姐……”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凄婉起来,“是他的情妇……”略略松开了手,鼻血又流了下来。

交警看到了吃了一惊,“小姐你受伤了?流这么多血?要不要叫救护车?”

佟那那摇摇头,“谢谢,我没事……那位小姐和我老公混在一起,她纠缠我,让我离开我老公,说我老公爱的是她。我不想理她,她就一直跟着我们。我猜她酒喝多了,所以发疯了,想撞死我吧。”她脸色很白,眼眶里噙着水汽。

在场的人都听呆了,林娟儿没想到佟那那和苏予安已经结婚了,更没想到一脸单纯的佟那那撒起谎来竟然有模有样。

叶菲听了怒火中烧,往前走了几步,“你撒谎!我根本不认识你!什么叫我想撞死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予安的心凉了又凉,瞬间就明白她要做什么。可仍旧为了那一句“他是我老公”而生了一丝的欢喜,她终于肯承认她是他老婆了吗?

佟那那静静地望了苏予安一眼,话却是向叶菲说的,“那你问问他,我是不是他老婆?你再说说,你是不是她情妇、被他包养?你的车是谁送的?你这样一个女孩子,一个月多少工资,买得起这样上百万的车?”

交警本以为是长交通事故,没想到是场家庭伦理苦情剧。看着这个原配文气娇弱的样子,穿着普通,这个情妇开着豪车、衣着华丽暴露,一脸浓妆艳抹——漂亮是漂亮,可是真是面目可憎。

“来吧,小姐,咱们做个酒精测试吧。”交警拿着酒精检测仪到她面前,叶菲求救似地看了苏予安一眼,可他一脸无动于衷。叶菲只好认命地做了测试。

交警一看结果,“哟,这都过了80MG了,小姐您可是喝了不少啊。”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根本不知道前面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车,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撞上去的!”叶菲极力想要辩解。

“那是您喝多了,喝多了脑子不受控制,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姐,您这是酒驾,很严重的行为。”交警懒得听她多说,做完了现场勘查,开始后续收尾,不再理她。

叶菲绝望地看了看苏予安,可他只是走到佟那那身边,拉起她的手,“老婆,回家吧,太冷了,别冻坏了。”声音里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温柔。

原来他真的娶了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不过如此啊!

林娟儿叫了家里的司机来接,叶菲坐了出租车走了。苏予安拉着佟那那上了自己的车,佟那那一言不发,扣上安全带目视前方,仿佛身边没有这个人。

“那那,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演技。”他凉薄的声音里满是戏谑。

佟那那仍把头侧向窗外,“请送我回我爸妈那儿,谢谢。”像对着一个陌生的司机说话,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她淡漠的模样终于激怒了他,苏予安猛然调转车头,从大路穿行到小路,一个急刹车挂到停车挡。解了安全带下车,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她的那边,一手拉开车门,松开她的安全带,把她从车里拖出来,狠狠往车身上一推。

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后背正撞到了车把手,疼得她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可倔强着不肯叫疼。苏予安把她压在车身上,她昂着脸瞧着他,眼里尽是不屑。

他胸中怒火更盛,低头狠狠咬在她唇上。佟那那使劲推他,却根本推不开,双手被他钳制,扣在了头顶。他发了狠地咬她,咬出了血又把那血吮吸了进去。舌尖在她唇里扫荡、翻转,勾缠住她的舌,用力吮吸,如此强烈地想要撕碎一个人,一了百了。

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吻她是什么时候了。属于他们的吻,最初是甜蜜的悸动,到后来她厌恶地错开双唇。说来好笑,和他有染的女人不少,可吻过的只有她一个。他太怀念她的吻了,他迫切地想要回味,想要记起吻一个人的感觉。她手腕纤细,他一只手就禁锢住。另一只手从她毛衣里滑了进去。

雪越下越大,落满了头。仿佛是知道人间等不到他们的天长地久,才给他一个瞬间让他们白头。

佟那那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他的手,可那只手轻车熟路地探到了柔软,他们彼此熟悉又陌生的身体,曾在年少时探寻过千千万万遍。像是迷路的少年,出走多年后又寻找到了归途。周身感觉不到一点寒冷,冒着火,想要融化身下那个冰冷的人。

但她怎样都捂不暖,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兀自跳动、垂死挣扎,寻找着一线生机。他把她牢牢揽住,稍稍离开了车门,一拉车门把她推了进去。随后也欺身上来,关上了车门。

狭小的空间,耳边骤然放大了喘息的声音。他眼睛里有炼狱之火,要焚烧他自己,也要一个祭奠的生灵。她退无可退,长裙里的底裤、丝袜被扯下了一半,他的唇死死胶着在她唇上,她发不出半点呼叫声。占有,只剩下想要占有的欲念才能打开他们之间的死结。他怎样都走不到她的心里,所以要用身体刺穿她,寻一条离她的心更近的捷径。解开拉链,挺身而上。在快要嵌入她身体的时候,她发疯地在他唇上咬了下去,下了死力的咬。

他吃痛,身下慢了半拍。她往后退,双手撑住他双肩。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全是眼泪,和刚才的血痕交织在一起,一幅惨烈的画面。

“苏予安,你才亲过那个女人就来亲我吗!你的东西插完她就来插我,你他妈的不嫌脏我嫌脏!你们是不是总在车里干这种事情?你他妈的能换个地方吗?能给我找个干净的地方吗?就当尊敬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的欲火倏然冷却,委屈、耻辱、怒火一瞬间翻涌起巨浪,扬起手重重落在了她的脸上。

佟那那被他打得侧过了脸,大脑有一瞬间的失忆。有湿热的东西从鼻腔内流出来,鼻子又流血了,真好!

她的眼泪流着流着就笑出了声,缓缓转过脸直直地看着他,怨恨的眼神渐渐被空洞所替代。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坎,她试过了,但是越不过去,所以想放过自己,就算是自私吧;他心里的那道坎,他用尽了办法也越不过去,却把她推得老远。可他觉得她应该陪着他、守着他、等着他。但是她却没有,她只是嫌弃他、背离他、逃开他。

“鼎实未成心尚苦,不甘桃李傍疏篱。”于他而言,人生如此,情爱亦如是。

苏予安在那戚惶的笑声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看着头发凌乱、衣服混乱不堪的她,额角抽痛,疼得钻心。他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一下她的脸,他想跟她说“那那,别闹了,跟我回家去好不好?我不在乎你和别人曾经怎样,你也原谅我的曾经,好不好?”可是他张开嘴,嗓子像被什么缠住,发不出一点声息。

佟那那强撑着坐直了身体,推开了她身后的车门,挪着撞疼的双腿下车。颤抖的手理好了内衣和裙子,裹紧了外套往前走。

路面上已然白茫茫一片,她不知道路在哪里,往哪边才是回家的路。只知道往前走,不要回头,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苏予安坐颓然坐在车里,手下皮质的座椅她留下的微温很快就消失了,和这夜一样寒凉。他猛地抬头,佟那那已经拖着双腿走出很远了。他忙坐回驾驶室,开着车追上她,慢慢地跟在她身后,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

他想起某个冬天,佟那那送了他一双自己织的手套。她的手很巧,搞艺术的女孩子对于手工这些东西似乎都很有天赋。手套是黑色的,在掌心的位置绣了一个白色的“那”字。她也给自己织了一双,掌心的位置是个“安”字。

“你看,我把你放在我的掌心里,你也要把我放在你的掌心里呀。”

可那个被他放进掌心里的女孩子,为什么不要他了?就因为他脏吗?他又是怎么下得去手打了她的?就因为她嫌弃他吗?说过的不离不弃,说过的生死相依。到底是谁忘了誓言?所以才这样在互相伤害里,寻一点疼痛的记忆,好让麻痹的神经感觉到曾经的相爱?

佟那那脸疼得厉害,人也冷得厉害。这一夜折腾下来人早没什么力气了,脚下的步子发虚,她想她大概是走不回家了吧。又走了一段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她趴在雪上,攒了好久的力气,才终于站了起来。

苏予安停下车,走过去一把把她抄起来,她还要挣扎,他死死抱住她,一边往车边走,一边柔声在她耳边安抚,“我不碰你。你去哪里,我送你去。你这样走会冻死的!你活着还有机会离婚,死了一辈子都是我苏家的人!”

她终于不挣扎了,认命地被他抱着塞进了后座,她不管不顾地哭起来,“送我去警察局!我去报案,你婚内强奸!我挨打了,我要去报案!”

他嗓中哽塞,好半天缓缓说了一个“好”字。你要怎样都好,我陪着你。

相同的警察局,巧的是接待她的还是上回的民警。因为这一对夫妻相貌惹眼,苏予安又算是半个名人,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没想到没过多久,这个女孩子又挨了打。这次看着更可怜,脸上身上都是血,报警的内容更叫人咋舌:婚内强奸未遂,继而家暴。

佟那那是容易淤血的体质,轻轻一碰身上都会发红发青。女警随着她进了屋子,佟那那背后撞在车上的、手腕上被抓的痕迹都一一拍了下来。她不哭不闹,脸上只有木然忧伤,谁看了都不忍心。

“今天的事情更离谱,她老公的情妇找上门,开着车撞她。正室报警,说了情妇几句,结果回去不仅想要强奸老婆,还被老公打了!”

听了案情的同事私下头这样传着,都对佟那那同情不已。

苏予安听了她的陈词,忍不住笑了笑,却是没半点笑意的,只是唇角机械地扬了扬。她真会说谎呢!不知道她说她不爱他了,是不是也是谎话?

“先生,你老婆说的都是事实吗?”民警问。

苏予安又笑了笑,“她说什么就什么吧。”

他接着又聆听了好一阵思想教育,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佟那那,眼底一片哀伤。她的哀伤是装出来的,他的哀伤是真的。可真不公平。

从警察局出来,他去拉她的手,“你这样没法回家,去我那里呆两天吧。”

佟那那把手抽走,没有说话。她确实不能回家去,“不用了,谢谢,我自己住酒店。”

“你不就是想离婚吗?你故意惹怒我,就是为了让我打你。你给我个机会,你再惹惹看,说不定再挨两次打你就离成婚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说这些如同是在做公司里的人事安排。

“如果不挨打就能离婚,你当我愿意挨打吗?我是受虐狂吗?我不疼吗?”她还是哭了。真他妈的疼。

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可他说不出来,说出来她也不信。

他落拓地笑了笑,“那你想个不挨打也让我同意离婚的法子吧。如果想不到,就和我好好过日子。那那……”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攒了很久的勇气才说出来,“只要你说一句,我能和所有的女人断了关系,这辈子就你一个人。”

她的眼泪流的更多了。不可能了,苏予安,根本不可能了。发生过的事情怎么能当做没发生过?被伤害过的心,怎么可能没有疤痕?骗谁呢?

可是她不说话。他说的对,她要找一个不挨打就能离婚的办法。

叶菲今天顶着一双乌青的眼睛来上班,时不时望一望高层专属电梯,可上来的都不是他。

苏予安是业内著名的拼命三郎,胆大心狠,手脚却相当大方,往往开出的条件让对方不得不为之动摇。名牌大学毕业,做人却没什么读书人的迂腐气,欢场上荤素不忌,很是能玩得开。只要不出差,他大都会呆在公司。但是今天到了10点,苏予安还没到公司。叶菲查了查他的行程,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她的手机握在手里,怎么都拨不出去。他结婚了呢,一点消息都没告诉她。可他那个老婆大约是一点都不得宠,浑身上下没一个衬得上“苏太太”的东西。只是叶菲以为她应该是和苏予安一样的年纪,那也26、7岁了,可看着像个刚走出大学校园的。

这样的女人最会扮猪吃老虎了!想想昨天晚上她那一副楚楚可怜的迷惑人的样子,就知道绝对不是个善茬。大概苏予安着了她的道,才被迫同意结婚的吧?毕竟也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了。难道奉子成婚?叶菲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万一真是奉子成婚的话,那么自己这条转正之路就更难走了。

苏予安这天其实很早就起床了。看了看客卧,门还是关着。他知道佟那那爱睡懒觉,知道她在那里心就安定了下来。他走到厨房,厨房用品一应俱全。烤箱都装了两个,一个嵌入式美式大烤箱,一个小的烤箱。他知道佟那那有时候会玩一些软陶,那些东西要用烤箱来烤。他甚至在后院规划好了一片地,准备在那里专门为她做一个陶艺烧制炉。因为要走专用的电路,房子里走不了,只能单独布线。可他想着不如等她自己来弄,要多大的房间、多大的炉子,她应该比他更懂。他想看着她亲手一点一点把这里变成她曾经梦想的家的模样。

可是她不要了,她不想要他给的家了。

他煮了杯咖啡,二楼走廊尽头是个落地窗。朝南的走向做成半透明的玻璃房,那里放了一个吊藤秋千和一张软椅。苏予安端着咖啡上了楼,在软椅上坐下。冬日的暖阳穿过玻璃照进来,心好像也跟着有了温度。

门终于打开了,佟那那走出来,脸已经洗干净了,却已经肿的变形了。他只看一眼就疼得揪心,本想和她一起去吃早饭,但现在是出不去了。放下咖啡,他站起来问:“早上想吃什么?”

她起床总会有点起床气,“脸疼,吃不下。你去我家把我的手绘板和电脑带过来,我要画画。帮我再带几件换洗的衣服。”

他点点头,立刻出了门,生怕她改变主意一样。佟那那看到他忘了带外套,正想叫住他,可嘴张了张,还是没叫出声。

这间别墅她头一次来,不是他城里的那间公寓。她走到他刚才坐过的地方,摸了摸那个铺着毛茸茸软垫的秋千。那是她曾经梦想过的家的样子。可惜别的女人也住过这里呢。

昨天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她穿好衣服下了楼走了出去。窗外银装素裹,三三两两的别墅隐没在白雪里。一个大型的人工湖在这片小区的正中心,沿湖栽种的植物也都成了琼枝玉树,分辨不出品种。她带上帽子裹着围巾,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沿途的道路已经被铲了出来。没走多远,看到有人带着孩子在雪地里堆雪人。那个孩子是外国人,兴奋地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然后抓了一团雪朝他的爸爸扔过去。结果雪球却落在了她的脚边。

那位父亲忙操着生硬的中文说:“对不起,对不起。”

佟那那笑了笑,“没关系。”

他又问:“您是新搬来的吗?”

佟那那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

男人笑了,“我看到你从D5出来,是苏先生的太太吗?”

从那里出来的女人就是苏太太?这个理论真是奇怪。但她现在确实是苏太太。所以也只好点点头。

男人兴奋地走近了几步,“早就听苏先生说过,他太太是个画家,一直没见到您,今天真是幸会。您从外地回来了?以后可以经常见面,我太太也喜欢画画,正想找一位老师。能做邻居太幸运了!”

佟那那谦让了几句,“就是美术学院毕业的,不算什么画家的。”又随意聊了几句,鬼使神差地问了他:“您搬来多久了?”

“两年了。我和苏先生同一天搬家的,很巧的。”

佟那那告别了邻居,茫然地走了一会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没告诉过别人,两年前她和苏予安闹得最僵的时候,她也曾经试图自杀过的。她不知道那个女人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把他们的性爱视频发到了她的手机上。那女人很聪明,只有身体没露脸,但声音还是听得出的,苏予安的身体她也还是认得出的。

那一刻那种想要通过伤害自己去伤害对方的滔天恨意,让她吞了半瓶安眠药。吃完了她就后悔了,可身上已经没了力气。

是乔羽的一个电话打进来,说“佟那那,我回国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她好不容易接通了乔羽的电话,只说了一句,“我不想死……”然后就失去了知觉。那天父母跟着退休的朋友们出去旅游了,是她特意选好的日子。

乔羽十几分钟就赶到了,撞开了大门把她送进了医院洗胃。他满脸寒气,她从来没见过乔羽脸上的这种冷鹜的表情。

她心虚地说:“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能帮我瞒住吗?我只是一时冲动,不是真的想死。”

“一时冲动还有法子弄到这么多安眠药,你倒是好本事!”他说起话来毫不留情。

她自知理亏,不再争辩,失神地看着天花板。他还是心软了,“你答应我再也不做傻事。不然我一定会告诉你爸妈!”

她点点头。

佟那那出院的时候,发现乔羽已经找人修好了她家的大门,她庆幸地想,幸好爸妈这次跟的是个十日的旅行团。

乔羽离开的时候问她,“你要不要跟我走?如果你过得不快乐,为什么不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她摇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仍旧选择在她的爱情里孤军奋战,直到溃不成军。

在小区里走了一大圈才回到苏予安的别墅,她正准备摁密码开锁,门却开了。苏予安一脸匆忙往外冲,在看到她的时候,脸上的慌色才顿时散去。“你去哪儿了?电话也打不通。”他以为她无声无息地跑走了。

佟那那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没电了,忘了充电。你要去上班吗?”

“不是,我听见门响,看看是谁。”

佟那那并不想揭穿他的谎话,走了进去。“我妈没说什么吧?”

“没有。”

在看到客厅里的大大小小三四个箱子的时候,她恼怒得回望了他一眼,苏予安有些底气不足,“是妈整理的,说让我给你带过来,你都用得上。”

佟那那头疼,这个妈是要把她扫地出门吗?她越过行李箱,“能借个充电器给我吗?”

苏予安拿了一条数据线给她,她看了一眼,无言的笑了,“不是这个接口。普通的那种2.0的,这种是充苹果机的。”

他看到她手里的手机,这才注意到不过就是个普通手机。心仿佛被什么刺了又刺,林娟儿说得没错,他在其他女人身上花钱无数,可他的老婆穿得什么、用的什么?他当初要成为一个有钱人,要挣好多好多的钱,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她过得更好呀。

可她仍就是曾经的她,安之若素地过着自己普通人的日子,没花过他的钱,没要过的他的房子、没开过他的车。

她不欠他什么,感情上不亏欠,连金钱上也不亏欠。她从前很知道为他节省,出去吃东西都会找路边摊,随意吃点大排档。她肠胃弱,明明有时候吃完了会腹泻,可还是舍不得去贵的地方吃饭。那些真的爱的人,舍不得挥霍你辛苦赚来的钱。

他心绞得难受,“给你的卡你怎么没用?下次换个好点的手机。”

“我不想把自己降低到被你包养的那些女人一样的档次上。”她冷冷地说。“你到底有没有这种数据线?”

他难得没和她抬扛,有点落荒而逃的样子,“你别着急,我去找找。”

他在储藏室里翻箱倒柜,终于翻出来一条线来,拿出来递给了她。

佟那那回房间插上充电器,打开了手机,里面涌进来的全是林娟儿的短息。她叹了口气,关上门,拨通了林娟儿的电话。

“要死啦!我拿你当姐妹,你当我塑料花是不是?你和苏予安结婚都不告诉我?”林娟儿怒火中烧了一夜。

“马上就要离婚了,所以就谁都没说。”

“离婚?凭什么?给那小妖精腾位子啊?你傻啊?苏予安什么身家,你就这样拱手让人?你脑袋被驴踢了?”

“娟儿……”佟那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我不想过你那样的生活。”

林娟愣了一下,骂了一声,“草!”挂断电话。

佟那那的朋友不多,林娟儿是心肠最好的一个。她一路见着林娟儿从一个软萌的姑娘蜕变成骂人、打人、抽烟、喝酒、撩汉无所不能的社会姐。可佟那那知道,林娟儿的内心深处仍然是那个心软又和善的女孩。

她把电话拨回去,林娟儿挂断了。她又拨,又被挂断。但是对方始终没有关机,所以佟那那一直拨,直到林娟儿把电话接起来。

佟那那听到了她的哭声,“草你妹!我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啊,可我已经不知道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了呀!佟那那,你告诉我,要过怎么样的生活?”

佟那那的眼眶也红了,她也不知道答案,也在寻找。她勉强地笑了笑,“大概就是两个人相亲相爱简简单单在一起吧。就像我爸妈那样,没有恶语相向,有无伤大雅的小摩擦,只有相濡以沫。哪怕有一天不爱了,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开诚布公地说再见。没有爱,至少也不要伤害吧。”

她这个年纪已经对于那种所谓把自己放在掌心里呵护,疼她、爱她、任打任骂,这样的爱情不包任何希望了。爱情从来都是双方的付出。她和苏予安这段爱情里,他们都做错了。一个错在了开始,一个错在了后来,所以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那等你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一定要告诉我。让我也看到希望。”

“好。”

下午要开会,苏予安不得不去公司。他惦记着她一天没吃饭,打电话叫逸心楼饭庄送了几样菜过去。听汇报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拿了手机下单买了最新款的手机,选了当日急速送货去家里。

他在想她在家里干什么,会不会去在屋子里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看那些她曾经梦想的家,他都已经给他布置妥当,只等待她的到来。那别墅买来以后他不大去住,只觉得少了什么。早上他离开家门,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她在屋里走动的时候,突然觉得这间房子终于生动起来。

会议变得那样冗长,叫人不耐烦。他时不时看看手表,有了一份归心似箭。这人海如潮的城市里,终于有那么一处属于他的家了。

苏予安今日里不但破天荒地迟到,还破天荒的早退了。叶菲几次三番想要和他说几句话,可他一个寒凉的眼神扫过来,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留给她。等到看他打完一个电话匆匆离开公司,她才假装去送材料,进了他的办公室。她调出了那个电话,拨了过去,原来是个花店的电话。

她听到是花店,立刻说:“刚才苏先生忘了和您核对地址了,您再把地址报一下,看看是不是准确。”

对方报了一个地址,她记得这个地址,是他的别墅。送花到别墅去,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个别墅里有个女人。

叶菲颓然地放下电话,觉得心里好像长了无数的刺,在她心头戳了一下又戳一下。明明理智上是知道的,苏予安这个人不是属于她的,可还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又妒又恨。

佟那那这一天呆得直冒火,她画画的时候最烦别人打扰,结果一会儿是送外卖的,一会儿是送快递的,一会儿是送花的。耽误了她的时间不说,还总是打断她的思路。

苏予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客厅的茶几上堆了一堆东西,而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餐桌前画画。她已经不再拿着画笔颜料作画了,只是一个电脑一个手绘板,干净、方便,说走就可以走,再不会拖泥带水了。

叫来的外卖她一点没吃。

“你一天没吃东西?”

佟那那轻描淡写地“嗯”了一下,算是回答。

快递盒没拆,鲜花可伶兮兮地躺在茶几上。他拿了花瓶,加满了水,又倒了营养液进去,把花插进花瓶里。粉色的花毛茛,荷兰空递的鲜花。

他从前以为女孩子只喜欢玫瑰花的,谁知道佟那那最爱的却是这种叫花毛茛的花。她曾经站在花店门口流连良久,他看她喜欢,想买给她,她却把他推走,“我喜欢什么都能画出来,不要浪费钱啦!”

10支花要500多块钱,对那时候的他来说确实是天价。那个舍不得花他500块钱的女孩子,如今已经对他送的花不屑一顾了。而那些极尽能事讨好他的女人,却能轻轻松松得到上万的礼物,上百万的汽车,去香港购物要住四季酒店两千美金一晚的海港景超级套间……他自己都觉得是一种讽刺。

他突然间觉得恐惧,一种无力感渐渐袭来。愿意争吵、愿意哭闹,都还能证明她还在意他,她对他还是有爱的。可现在,他分明感到了,她再也不爱他了。仿佛是被人架到了烤架上,火是渐渐烧起来的,开始感觉不到痛,等到感觉到痛的时候,已经体无完肤了。

他就静静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这么近,又那么远。

佟那那觉得胃不舒服,大概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她停下了画笔,手压在肚子上,等着那阵异样消失。背有点酸疼,她收了触控笔和手绘板,站起身来想去厨房倒杯热水。抬头就看到苏予安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有包裹,我放在茶几上了。”她的脸还是肿着,为了不带动肿胀的伤处,所以不能正常说话,声音有点瓮瓮的。

“是送给你的东西。我还买了点止疼药,我再叫点东西,你吃完东西再吃药。”

佟那那走到茶几边打开外卖,“不用浪费了,热热还能吃。”

他的心尖锐地抽痛了一下。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她替他省钱的苏予安了。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把盒子盖起来拿走扔进了垃圾箱里,然后打了电话重新叫了东西过来。

佟那那默默地看了看他,冷冷地笑了笑。

天色已经晦暗了下来,又下雪了,像要把这个城市都埋葬了一样。在等待外卖的时候,一阵恶心翻上来,她干呕了两声。是该吃点东西了。她问他,“有什么零食吃吗?”

“有。”苏予安忙去厨房的橱柜里翻,他那里放了好多她爱吃的东西。他全都拿出来一股脑儿的堆到她面前,“少吃一点,等下吃热的。”

佟那那撕开一包雪媚娘,刚放到嘴边,觉得味道有点不大对。看了一眼生产日期,已经过期了。她嘴角浮起一个虚无的笑容,淡淡地说:“过期了……算了,我先去睡一会儿,等下外卖来了叫我。”她站起来上了楼。

过期了?他不相信。一袋一袋翻过来看,这些东西真的已经过期了。他记忆里好像还是才买的东西,怎么就过期了呢?就好像他们的爱情,记忆里明明还鲜活着,怎么一眨眼就变质了呢。

外卖终于送到了,他上楼敲了敲门。她还没睡着,就跟着一起下来吃东西。点了四五个菜,她象征性地都吃了一点,然后放下筷子说饱了。他看着她的脸,语气也硬不起来。把新买的手机推到她面前,“换个手机吧。”

佟那那拿起手机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想起那天晚上叶菲用的手机,语带嘲弄地笑了笑,“好像是和你的情妇同款机?磕碜谁呢?”然后扔了回去。

苏予安的下颌紧紧地敛了起来,拿起手机往墙上砸了过去。

佟那那不以为然地站起身,头有点晕,可扔旧紧紧抓住桌沿让自己站住。“冲我发什么火?是不是我最好对你感恩戴德五体投地、跪舔你,才趁你的心?可惜啊,我办不到。不过没关系,有人大概这些活计不错,能给你消消火。”

面前的女人太陌生了,刻薄的话语,带着戾气的脸庞。苏予安霍地站起来,拎着衣服走了。

这一走,三天没回来。

叶菲发现苏予安又恢复了“正常”,早晨7点不到就到了公司,晚上很晚才走。当然他也没去她那里。满面寒霜的样子,她猜测大约是和他老婆有关系。于是下班的时候等到电梯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她故意用胸蹭了蹭他的胳膊,“亲爱的,你火气好大哦!”

这一晚他去了她那里泄火,把她压在桌上,戴上安全套,衣服也不脱。扯烂了丝袜没有任何前奏,横冲直撞。

她想说话,想叫,想回头吻他。而他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过程只是一个动物的行为,没有任何爱意可言。她疼得默默地流着眼泪,又享受着这种疾风骤雨下的征服。

一夜三回,回回都是发了狠。最后一次没有安全用品了,她搂住他,期期艾艾地说,“亲爱的,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他箭在弦上,却猛地抽身离开,嘲讽地丢了一句“你也配?”然后径自去客卧睡觉了。他就算在这里留宿,却从来不会抱着她睡觉。无论她用尽怎样的手段,事毕后他都会独自去睡,并且锁上门。

她不甘心,却也没奈何。他曾经凉凉的撂下一句话,“你在我这里也就是个玩物,好好做好你当玩物的本分,我不会亏待你。乱动心眼别怪我不客气。”

这样的人,该是让人心恨的,可她仍然奢望着被爱。

这天饭局散了,几个朋友又凑在了会所。一排公主站立待选,苏予安随手指了一个。这个叫Apple的本来是妈妈桑临时拉来凑数的,新人,不怎么会说话、不会来事,唱歌也不好听,还爱躲懒。

看她被选中了,妈妈桑心里还提了一提,她是知道苏予安这个人有点喜怒无常,虽然不像有的客人爱一捉弄小姐为乐,但总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她有心想换一个人,没料到Apple丝毫没有眼力见地凑到他身边坐下了,因为这一圈人里数他相貌最出众。

Apple学着旁边的公主劝酒、唱歌,苏予安却摆了摆手,捏了捏眉心,“你就在边上坐着就行了,酒费不会少你的。”晚上不用喝酒,她更开心了。

妈妈桑不好强换人,只好出去了。临走交代外头好好盯着,别出什么岔子。

包厢里调笑声不断,只有这边冷冷清清。APPLE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问他:“老板,那我能玩会儿手机吗?”

苏予安缓缓喝着一杯酒,喝得很慢。眼前的女孩子浓妆下遮不住一脸稚气,突然想问她是不是学生,为什么出来当陪酒公主。可旋即就想到那个笑话:男人最爱做的两件事,就是拉良家下水,劝妓女从良。这个一闪而过的问题就消失了,淡淡地说:“你随意。”

APPLE拿了手机出来,苏予安抬眸看了一眼,比佟那那用的手机都要高级。他在想,他赚了这么多的钱,总以为是为了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最终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他这一晚上的花销,画一年的稿子也不一定能挣出来吧?

APPLE打了一会儿游戏,因为技术差老是被打死,她觉得有点无聊。于是又刷微博,刷着刷着哈哈笑起来了。

苏予安觉得这个女孩子怕是有点缺心眼,笑地时候一点都不懂得收敛,就是一个傻大姐的笑法。不过虚伪之人他见过太多,反而觉得眼前人淳朴的可爱。他后背离了沙发,往前倾了倾,“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APPLE看这客人一晚上没怎么说话,偶尔说话也不过是和其他人应酬。虽然不是怒容满面,但至少还是能感觉到他是不开心的。她想讨好他,想让他也乐呵乐呵。于是拿着手机放到他面前,“你看、你看,这个是咱们市里冬天摔跤集锦,笑死我了!”

视频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摔倒的方式各异,虽然他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乐的,但看APPLE笑得前仰后合,也被感染了一些,唇角也扬了扬。

Apple看客人笑了,来了精神,“我最喜欢看这个‘宜城真奇妙’的博主了,能看到好多好笑的呢。你看下面一条,‘青年男女争分夺秒豪车内激吻’。呀,等红灯呢,这是要大白天车震吗?咦,还抱着一只猫?老板您看着是猫还是狗?”

苏予安脸上的笑意凝住了,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虽然车牌遮住了,这辆蓝灰色的Rapide他是见过乔羽开的。300多万的车,在宜城没几辆。录像的时间不过就是几天前。摄像头只拍下了男人的背影,因为是整个身子侧过去的,所以拍不到另一个人的脸,但那个女人抱着一只猫,烟灰色的。

APPLE正想往下翻下一条,手机却被苏予安夺了过去掼在了茶几上。APPLE吓了一大跳,周围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苏予安阴晴不定的脸上缓了缓神色,“回头把手机价格加在酒水上。”Apple被他刚才瞬间一闪即逝的暴怒吓得还没晃过神,只能机械的点点头。

苏予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别墅里还有灯光,她大概还没睡,不知道是在看剧还是看书。他坐在车里抽完了半盒烟才下车。摁完了密码,推开门进去。静悄悄的,一楼没有人。他走上二楼,她房间里点着一盏灯,可卧室里也没有人。

她的行李箱也不见了。所有的一切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整整齐齐的,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一切都好像都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虽然不是美梦,可人总在眼前,是触手可及的。而现在,这个根本不是美梦的梦境也破碎了。

他好像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他茫然地四下望去。看不见,声音却更响了。他把每个房间的门都推开,这间是他准备的婴儿房,粉色的,他想过第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儿,没那么调皮,好带一些。名字就叫苏安那。

房间空旷,不敢发出声音,会有回声的。他等着她拉着他去挑选家具和床上用品。不是说女人怀孕后会有筑巢行为吗,如果他都买齐了,她要发脾气的吧?

他又推开一间房间,淡蓝色的。他想过第二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子,他可以带着他去踢球。名字就叫苏那安。女儿陪着佟那那逛街的时候,他就带着儿子去踢球。他技术多好啊,高中的时候参加过全国联赛得过省冠军呢,大学头两年还是校队队长。他这一身球技渐渐荒废,他需要一个男孩子传承他的球技。

可空荡荡的蓝色,如同窗外的雪看着直叫人发凉。

下一个房间是她的画室,朝南的落地窗,外面正对着小区的人工湖。湖畔栽种着杨柳,春天的时候柳絮如花飞满天,是她曾经赞叹过的浪漫。

他走到主卧,那么宽的床,只有他一个人睡过的痕迹。床头那面墙是空的,留着他们婚纱照的位置。

……

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看过去,他找啊找啊。是什么声音这么响,是什么东西碎了啊!他从来没这样着急过,他太想知道答案了。

楼上、楼下,什么都没有。没有她,没有他曾许诺过的生活。他甚至连她的一张照片在这所房子里都找不到了。

他才想起来,某次吵架,她一把火把他们的相片和往来的信件、互送的礼物全烧了。整个的青春啊,爱过的证据,一把火都烧没了。他那时也恨的,烧吧烧吧,没有了更好,一了百了。可是他现在为什么这么不甘心了呢。

他靠着墙抽了一只烟,缓缓点燃。吸着吸着,一截烟灰落下,膝头烫了一下。可是感觉不到疼了,但这一刻,他终于发现了,那个破碎的声音,来自他的胸腔,是心碎的声音。

他丢了烟,缓缓滑了下去,双手捂住了脸。

过了好一会儿,挪开了手,露出了双眼。没有任何温度的眼底,如沉了冰湖一样——那那,既然不爱了,那么就恨吧。

第五章 前提
半片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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