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善意

苏予安猛地惊醒过来,是个噩梦。这一场梦醒,已然是四年之后。

当佟那那手术成功后,他把离婚证放在她的病床边,他没等到她陈醒就离开了。他彻底让自己从佟那那的生活里消失了。他答应过她,再不打扰她的生活,再不插手她的一切。他所有的财产都分了一半给她,如同一对正常离异的夫妻。她陪他走过那么久的路,在某个路口,背道而驰,再无瓜葛。如同同船渡河,“船到岸头恩怨绝”。

戒指始终没有送出去,放在了那个别墅里。她要的爱情太纯粹,现在的他给不了。

身边的人动了动,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胳膊,“予安,又做噩梦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事,睡吧。”

可身边的人却醒了,“你总做噩梦,要不要去看看医生?我爸有个朋友……”

“我没事。”苏予安阻止了她再说下去。

沈楠“哦”了一声,“有不舒服要告诉我,你好我才好呀!”然后往他怀里又钻了钻,“马上要办订婚宴了,还真有点紧张呢!不过我希望时间过快一点。”那个在法庭上不苟言笑的女法官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也透露出满满的小女人气。

苏予安没注意她在说什么,仍旧沉浸在那个梦里。恍然不知人生几何,又是如何度过的如许岁月?而他,已经要娶另外的女人了。

宋知珍从他很小开始就灌输的“精英成功学”不是白费功夫的,他虽然认清了自己的心,却并不妨碍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沈楠就是他的机会。乔家适婚青年只剩两个,乔羽天生和乔家疏离,所以这个半路的“孝顺”儿子就挺身而出,乔振贤不住感慨自己总算有个像样的儿子。

他越过越好,至少表面如此。但到了很多年以后,才明白“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道理,却已经太晚。

不知道佟那那是不是也嫁了人?他知道佟那那没有和乔羽在一起,这至少让他有些许欣慰,乔羽不会是她的良人。她让他找个正经的女孩子,他乖乖听话。可她是不是也会遇到一个一心一意对待她的男人?那么好的女孩子啊,他把她弄丢了。如果她不幸福,他会发疯的。只要她活着就好,是不是在自己身边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是她送给他的爱的成人礼。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放手。

乔羽这几年的生意重心全放在了国内,他们时不时会碰到一起。人前还要做一番兄友弟恭、埙篪相和的样子,可人后却形同路人。是啊,佟那那就这样消失了,乔羽以为是他把她藏了起来。他多想还有权利能把她藏起来,可是他没有了。

乔羽从亨泰中心的miumiu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小腿都要打颤了。他双手提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转身又看到迎面走来的女孩子手里又多了三个购物袋,他有一种要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扔下楼去的冲动。

女孩子冲他甜甜一笑,把购物袋往他手里一递,“帅哥辛苦了啊!”

“你也知道我辛苦了?我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你这么个妹妹!”

女孩子夸张地瞪着眼睛,“呀,哥,你怎么说话的呀?乔家的女孩子多稀罕啊,咱们这一辈可就我一个女孩纸了,你当哥哥怎么不把我当宝贝捧在掌心里呀?谁让你没老婆又没女朋友,你不来当劳动力,谁当啊?”

乔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来了,头歪了歪,用眼角瞥她:“奶奶让你来当说客来了?”

乔柠嘻嘻一笑,“谁敢在你面前当说客啊?奶奶说了,反正几个堂兄弟都生了孙子,她对你彻底不抱希望了,也不指望你给乔家传宗接代,你爱咋咋的,哪怕哪天领个男人回家她都懒得管你!不过呀,你妈倒是找我来当过说客呢,还总是旁敲侧击的问我你是不是同志,我就说啊,婶子你放心,就乔羽那臭脾气,男人都不定要他……”

乔羽把手里的购物袋一股闹儿的全扔到她脚边上,“既然我这么不招人待见,你还是自己拎回去吧。”

乔柠苦着脸,“哎,哥你怎么这么没风度,不知道怜香惜玉啊?白瞎了一张漂亮脸,活该你没女朋友!也没男朋友!”

这个堂妹被乔家人惯坏了,乔羽决定没风度到底,扬长而去。走到转弯处她看不见的地方才站定下来,准备等她吃点苦头以后再去管她。

快到情人节了,整个商场里到处都是粉色的心。招贴画、宣传语、彩色的锦带、粉色的气球——怎么看怎么觉得扎心,就不能照顾一下单身狗们的心情吗!

他抽了一根烟出来,想起这是公共场所不能吸烟,只好捏在手里。越捏越烦,最后只好扔进了垃圾箱。

一抬眼的功夫,他看到旁边玩具店门口站着一个长相精致的小姑娘。他不大分得清小孩子的年纪,大约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巴掌大的小圆脸,细胳膊细腿,穿着一条粉色的蓬蓬纱裙子,上面是件白色的开衫小毛衣。头发是深棕色的,扎着一个歪歪的小辫子,又细又软,上面帮着一小朵蝴蝶结。那个小姑娘一个人站在店门口,双手紧紧攥着裙边,泫然欲泣地左右张望。

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过去拿着糖去哄她,可小姑娘脸上一脸的机警。乔羽觉得有点不大正常,便紧紧盯着他们。那个男人伸手想去抱她,小女孩退了几步,开始大喊起来,“我不认识你,我要等妈妈!”人不大,声音倒是不小。

有行人盯着他们看,那男人假装大声说:“小丫头,不要生爸爸的气了,爸爸答应给你买冰淇淋好了啦!”

“你骗人!你不是我爸爸!叔叔阿姨救救我呀!”小女孩大声叫起来。那男人也不慌,笑咪咪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手绢,想去捂她的嘴,“乖乖,刚才吃了什么这么脏,爸爸给你擦擦嘴。”

乔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在那个男人快要碰到女孩子的时候,他快步走过去,捏住那人的肩膀,“兄弟,干什么呢!”

男人一慌,手错开了,顺手把手绢装进口袋,装模作样地问:“嗯?你是谁啊?你要干嘛啊?”

女孩子看到乔羽,忙跑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他的大腿扬着小脑袋大喊“爸爸!爸爸!”

乔羽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聪明,于是顺势把她抱了起来,怒问那个男人:“你抱我的女儿干什么!”

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有人要打架。

男人以为真是孩子的爸爸来了,咧了咧嘴,脸上却一副丝毫不在意的表情,“我看她迷路了,正想带她去找妈妈。你们这些当家长的也是的,怎么能让孩子一个人乱跑呢,真是太不像话了!”说完强作镇定地快步走了。

乔羽想要追过去抓住他,可是怀里抱着这个女孩子追出去的话,孩子的爸妈找不到孩子得急疯。他更不能把孩子一个人丢在这里,万一再碰上坏人怎么办?

女孩子细细的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软得心都化了。他又忍不住生气,这是什么熊爸妈,怎么能把孩子一个人放到这里?

“小妹妹,你的爸爸妈妈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乔羽柔声问她。

女孩子眼眶有点红,可是没有哭,她扭着头到处去看,突然兴奋地叫起来,“妈妈、妈妈!”

佟那那的一套插画本来已经和一个著名的服装品牌达成了协议,结果在签合同的时候对方发现这些画居然已经被人使用了。不得已她只好回来亲自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过就是在店里看一眼她被人盗用的插画,和店家套一下信息,谁知道才几分钟女儿就不见了!

女儿在国外长大,虽然教过她要小心陌生人、如果和妈妈走散就站在原地不要乱动、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可她才那么小能记住多少,又怎么可能对抗成年人?万一被人拐走……佟那那不敢想下去,她一面打电话报警,一面没头苍蝇在商场里到处寻找女儿的踪影。

可亨泰是个大型的购物中心,上下那么多层楼、无数间的店铺,她越找越绝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多消失一分钟,就意味着女儿被拐走的机会更大一分。女儿是她的命根子,如果女儿丢了,她真的从楼上跳下去的心的都有了!

但她最终是听见有人叫“妈妈”,她这一辈子没听过比这个两个字更动听的声音了。佟那那循着声音去寻找,最后看见女儿被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抱着。那个人背对着她,是人贩子吗?想要抢走她的女儿?!

“乔妹!”佟那那叫着女儿的名字,疯了一样跑过去,却在那男人转身的瞬间站住了。

他们之间只剩下几米的距离。乔羽看到佟那那的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大概因为等这一天等得麻木了,所以反应也慢了几拍。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的重逢,却没想到再见到她的时候心底会是这样一种邪火丛生的心情。对,燎心的邪火,想犯罪、想杀人、想把她大卸八块,吃了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一了百了。

四年,整整四年。她说消失就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答应过的,不玩失踪、不会不告而别,结果就这样?都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结果却是公猪上了树,女人靠不住。

他开始听到苏予安离婚的消息时,他是有过片刻欢欣的,他想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已经没有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虽然他答应过她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可既然她离婚了,男未婚女未嫁,她有拒绝的权利,他也有追求的权利啊。法律又没说追求别人还犯法了。

可他打电话给她,电话号码是空号了,房子卖了,连佟爸佟妈都一起消失了。这样的法制社会,虽然他不待见苏予安,总还不相信他会做出把她一家都囚禁起来这种荒唐事。只能说,她在躲他。

她为什么要躲他?他在最无解的时候甚至去微博求助过那些著名的情感博主,甚至还跑到知乎发提问:“一个女人如果玩失踪,不想让你找到她,说明什么?”所有人的答案和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现编的故事,都告诉他一个答案:她不爱你,不想和你在一起。

回想起来觉得自己荒唐又好笑。他想过动用关系去查她,可是找到了又怎么样呢?她不爱你,这是一个怎样伤自尊的答案。哪怕一点点喜欢都没有?

但他像是赌红了眼的赌徒,压上了全部身家,输了又赌、赌了又输,越输越赌,偏不信命。他说过等她,多久都等,他偏要等着,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消失一辈子。四年,一千四百多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唇齿间慢慢挤出了三个字,“佟那那!”

乔妹听到他叫着妈妈的名字,小脑袋一歪,“叔叔,你认识我妈妈?”

乔羽这才想起来怀里还抱着这么一个小东西,他看了看佟那那又看了小丫头,“你妈妈?”

乔妹点点头,“是啊。妈妈!”

她松开他的脖子,双手伸向佟那那。佟那那忙跑上前把女儿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虚惊一场后是铺天盖地的后怕,“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乱跑?你吓死妈妈了知不知道!”虽然是责备的话,语气却很柔软,最后还带着哭腔,眼眶里全是泪水。

乔妹也听出来了,伸出小手去擦她的眼泪,“妈妈不哭。”其实她更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妈妈。

乔羽积攒了四年的话瞬间没了踪影。眼前的人还是四年前的样子,连衣服、发型都没变。既没有被岁月摧残过的苍老痕迹,也没有所谓“华丽的变身”成为一个他完全认不出来的样子。她像是被急速冷冻又被解冻了,又好像中间从来没消失过。

要不是她抱着那个孩子,他会以为这空白的四年都是自己的幻觉。

他是该生气的,可是看到她在拼命忍着眼泪的样子,他的心也会跟着难受。算了,原谅她吧,她刚才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啊,他怎么忍心责备她呢?

“妈妈,是叔叔把坏人赶走的!”女孩子说着冲他甜甜一笑。乔羽看到她的笑脸,也回应了她一个微微的笑容。

佟那那抱着女儿,收拾好情绪,客气地说了声“谢谢。”目光有点躲闪。

乔柠拎着购物袋好不容易总算是找到了乔羽,她看到乔羽仿佛看见了救星,把东西往他手里塞,“亲,我错了,原谅我吧!帮我拎着吧,我的手要累断了!我晚上好好伺候你还不行吗?”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脑袋往他胸前一耷拉,撒娇地抵在了他胸前。

佟那那从没奢望过乔羽会等她的。这几年来她没有分时间给自己去想他们的事情,偶尔太累了,喘息的瞬间会去特意寻找一些美好的曾经。乔羽给她的,她都记得很清楚。可因为她是“欠债”的一方,这笔债拖得越久越不知道怎么去还,于是放任自己拿“忙”当借口。

只是突然看到他的身边也有了人,心里还是有那么丁点儿的难过。没道理的难过,说出来自己都要鄙视自己。

乔羽厌烦地推开乔柠,乔柠气哼哼地瞪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别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像娃娃一样的小孩子。

女人对自己的直觉都有一种迷之自信,乔柠收起了无赖的表情,换上了一副人见人爱的笑容,“认识啊?”然后在乔羽脸上捉摸不定的神色里更确定了自己的直觉。而只凭着这一男一女脸上不自然的神情,乔柠就自动脑补完了一场虐恋情深的大戏。

乔羽嫌弃乔柠的阴阳怪调,刚想说话,乔柠突然夸张地大叫一声:“哎呀,这个小妹妹好可爱啊!不会是你女儿吧?”她说着走上去摸乔妹的头发,又捏捏乔妹的小脸蛋,“滑溜溜的,好好摸哦!”

佟那那“嗯”了一声,乔柠很是不可思议地又看了她一眼,“呀,姐姐你这么年轻都有比比了,好羡慕啊!”

佟那那自谦地笑了笑,“不年轻了。”

“怎么会啊,姐姐顶多也就比我大一两岁吧?我今年21。”

21,真是年轻。佟那那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和乔羽是高中同学。”

“真的吗?完全看不出来啊!他都是大叔了好吧,姐姐还是少女呢!”乔柠回头看了乔羽一眼,他那要杀人的表情简直不要太好玩。

“宝宝今年几岁啦?”

“刚两岁。”佟那那抢着回答她,乔妹皱着眉头看了妈妈一眼,抿了抿嘴,决定不说话了。因为妈妈说过,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哇,两岁这么高,以后肯定是个漂亮的长腿小姐姐!宝贝叫什么名字啊?”

乔妹歪着头看着妈妈,决定妈妈让她叫什么名字她就叫什么名字。

“Joanna。”佟那那的声音很轻,周围又吵杂,所以乔柠“哦”了一声,“叫安那呀!名字好好听哦!”

乔羽觉得乔柠今天真是前所未有的瓜燥烦人,他一句话没顾上说,她倒是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他走过去把乔柠拽开,“别老摸人家小孩,你手上多少细菌自己不知道吗?”

乔柠翻了他一个白眼,“人家不是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吗,看着喜欢,多摸两下怎么啦?人家妈妈都没说话,轮得到你管吗?”是小女生和男朋友撒娇惯用的语气。

佟那那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那就不打扰了,再见了。”说完就要走。

乔柠却忙拉住她,笑嘻嘻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地说:“姐姐给我留个微信吧?”

佟那那没有和陌生人加微信的习惯,但是乔柠却很快补了几句:“我偶尔发朋友圈需要朋友点赞,姐姐你也帮帮我点点赞吧!”

被她这么一说,如果不加好友就显得“嫌弃”太明显。佟那那只好去拿出手机。可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弄手机不大方便,乔柠很是“贴心”地伸出手,“姐姐我帮你吧!”

她的手都递到眼前了,佟那那只好把手机递给她。乔柠扫了她的二维码,突然快速用她的手机拨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才还给了她,很是熟不拘礼:“姐姐我留个你的手机号呀!我和朋友在网上卖衣服,姐姐你这么漂亮有空帮我做做兼职模特吧?我们模特工资都很高的!”

佟那那无奈地看了乔羽一眼:他的这个女朋友也太自来熟了吧。乔羽一把拉过乔柠,皱着眉头语气不大好,“你够了啊!”

乔柠一点不以为意,笑着收了手机,“好、好,那不耽误姐姐啦!姐姐、小妹妹再见喽!”

佟那那冲乔羽点了下头,算是告别,然后抱着女儿离开了。

乔妹搂着佟那那,面向乔羽挥挥手,然后小手在唇上一亲,送了他一个飞吻。那个小小的飞吻像长了翅膀,一直飞到他这里。轻轻柔柔落在了他的心头,更像是初冬不请而来的第一场雪,一沾落就融化了。他的心变得软软的,又觉得有点不开心:苏予安怎么这么好的运气生了这么可爱女儿?他可是要和别人结婚了呢!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他也配当爸爸!

乔柠走到他面前,扬扬眉毛,“赶紧的,把东西提好,送本小姐回家!把本小姐伺候高兴了,我就把人家的联系方式给你。”

“你故意的吧?故意不说是我妹妹?”

“嘿嘿,别装了,我直觉可准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又看出什么来了?你的直觉这么准,怎么还门门功课不及格,花钱买毕业证?敢情你的直觉能让你成功绕开正确答案?”

乔柠被他噎得抚住胸口,“哎呦哎呦,气死我了!你这毒舌男,有女人要你才怪!”

乔羽“哼”了一声,冷着脸在前面走,压根不想听她说话。

乔柠穿着高跟鞋,逛了一天街有点吃不消。可被他损了,这个亏不能白吃。她快走几步跟在他旁边,煞有介事地说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们俩有奸情,还看出来你对人家有意思。瞧你那眼睛,都快钉在她身上啦!我猜猜看啊,是没吃到的葡萄、没泡上的妞吧?”

她侧着头看着乔羽铁黑的脸,知道自己猜中了,笑得更起劲,“别摆个臭脸给我了!我今天可是在帮你,要知道,如果你想要把一个追不到的女人追到手,就要稍微刺激一下她的嫉妒心、并激发出她的醋意,这样行动起来才能事半功倍!不过,乔羽,我说你爱上有夫之妇可不大道德啊!”

乔羽有一种要掐死她的冲动,但公共场合还是不宜“行凶”。他人高腿长,走得很快,乔柠跟不上他,可是难得看到他吃瘪的样子,觉得怎么都不能错过。于是一路小跑跟着他,看一眼、笑一会儿,又看一眼、又笑一会儿。

乔羽气得拿手在她头顶胡乱揉了一气,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顿时成了鸟窝,他终于解气了。乔柠跺着脚大叫:“乔羽,你太不是东西了!”

佟那那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转头去看他们,却看到那样甜蜜的一幕。她居然也咂摸出了一点苦涩的味道来,又忍不住自嘲,有什么感情是久远不会变的呢?她以为会爱苏予安一生一世的,结果爱情依然会由浓转薄。她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这点道理怎么会还参不透呢?

“妈妈,那个叔叔是谁?”女儿问她。

“是妈妈的以前的同学呀。”

“叔叔好好看!”

“嗯,是好好看。”佟那那知道女儿小小年纪是个颜控,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

“妈妈怎么不找他当乔妹的爸爸?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漂亮叔叔。”

“乔妹”是Joanna的小名,乔妹出生的时候照顾她病房的护士是个韩裔,她总是夸Joanna长得像宋慧乔。佟那那私心里也希望女儿能像宋慧乔那么美,所以就起了这么一个小名,为了配合这个小名,英文名就起了Joanna。

佟那那失笑,“乔妹,世界上有很多很多漂亮的叔叔,如果都找来当乔妹的爸爸,那乔妹得有多少爸爸呀?”

乔妹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回答她:“妈妈,没关系,我不嫌爸爸多呀。”

可是她会嫌弃。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独当一面,自己挣钱、自己养孩子、自己解决难题。她不再是等待神仙教母的灰姑娘,期盼着一场改变命运的舞会;也不是城堡里等候王子拯救的沉睡的公主。她自己从噩梦里醒来,拿起刀剑,自己披荆斩棘、自己前行。

四年前在医院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决定了,她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完成那些没有完成的梦想,为自己活一次。她不再憧憬王子、也不再奢望骑士,她就想做她自己。

她不仅拿到了苏予安的离婚证书,还拿到了他给的大笔抚养费。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和他扯不清了,将他给的“赡养费”悉数退还。

听到女儿想要留学的消息,父母一点都没有反对。那美云和佟家声一合计,卖了住的大房子给她当学费。第一年,她读了一年的语言学校。乔妹相当贴心,她没有孕期反应,只是增加了一些体重而已。

她怀着孕跑了美国很多个曾经想去的博物馆。在芝加哥艺术博物馆里看到了爱德华.霍普的画作。锐利的线调、大幅的块面、诡异的光,变换的风景和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处处都透露着都市人生的荒凉和忧郁。她的心灵被写实的理想主义深深触动,仿佛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对于艺术有了另一种解读和体验。

相比于纽约,她更喜欢芝加哥。虽然冬天那么长,天总是那么冷,雪总是那么多,风总是那么大,可她仍旧是爱上了这个城市。她拼了命地学习,终于申请到了芝加哥艺术学院的offer。生下女儿后她就把乔妹送回了国,希望能早日完成学业。

虽然学的是视觉传达,可她的热情仍然在插画上。她试着用古典的方式去演绎现代人的情感,她笔下的插画,是形形色色都市寂寞女子,或在路上、或在咖啡店、或在冷清的家中或是无人的角落,但冷漠的画面里仍蕴藏着一点希望的温情,触动人心。

因为太想孩子,她又把女儿接回了身边。她拥有了自己的经纪人,她的插画登上了《纽约客》的封面,她为女儿创作的绘本《又是妈妈、又是爸爸》获得了博洛尼亚童书新作奖,她的商业插画获得了美国插画奖的入选奖------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潜力,竟然可以做到这么多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现在父母年纪大了,佟家声的病情也越来越不稳定,她作为唯一的孩子,不能再任性地生活下去,她必须回来照顾父母。

佟那那在乔妹脸上亲了一下,“妈妈努力帮你找个好爸爸,但是妈妈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一个漂亮的爸爸。”对于孩子没有爸爸这件事情,她是有愧疚的。但乔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能那么自私地去用一个孩子去绑住他。她并不排除寻找新伴侣的可能,但并不是非乔羽不可,不是吗。

不漂亮的爸爸?乔妹的小眉头皱了起来,想一想有点嫌弃。

乔柠坐在副驾上翻着佟那那的朋友圈,时不时还啧啧称叹,“哎呀,这个小女孩怎么这么漂亮啊!太会长了!估计她爸爸得是个大帅哥才生得出这么漂亮的孩子吧!”

乔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忘了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基因突变’?”

乔柠翻了他一个白眼,“我说你这人怎么醋劲儿这么大啊?你认识孩子爸爸啊?”

乔羽阴沉着脸不说话。乔柠自顾自看照片,“这当妈妈的人就是不一样,朋友圈全是女儿的照片……咦,搞了半天那姑娘叫Joanna呀,我还‘安娜’‘安娜’的瞎叫。”

乔羽猛地刹了车,转过头去看她,“你说那女孩子叫什么?”

“Joanna啊,在国外生的吧,你看照片都是在国外的。”

乔羽心头隐隐飘过一点思绪,可是他又不知道那是什么,似乎一仔细去抓就飘走了。Joanna,不就是乔安娜?可为什么要叫乔安娜呢?

乔柠听到后面有车在摁喇叭,她拍了他一下,“你发什么楞,赶紧开车啊!要被后面人滴死了!”

乔羽突然问她,“你刚才说她几岁?”

“谁?孩子妈?”

“乔柠,你再跟我装傻充楞试试!”乔羽恶狠狠地说。

乔柠笑嘻嘻地躲远了点,“哎呀,我怎么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来呀!”可是看到他带着刀子的眼风,她才想了想,“她妈妈不是说孩子刚两岁吗?怎么了?不会是你的孩子吧?……哎呦我的妈呀!”

两岁,怀胎十月,那么就是三年前怀上的孩子。可她告诉他怀了苏予安的孩子的时候,已经是四年前了,然后她就走了。如果说那个孩子还有可能是自己的,那么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可能是自己的,乔羽顿时觉得颓丧。

可是,那个孩子呢?结果只有一个,佟那那离婚的时候把孩子打掉了。那么这个孩子的爸爸是谁?她真的又嫁人了?

想到这里乔羽越发嫌弃乔柠,要不是她打岔,他本可以约佟那那一起吃饭,然后就知道她到底这四年去了哪里。

乔柠歪着脑袋仔细打量了一下乔羽,摇摇头,“我估计不可能,那孩子长得不像你。”说完又看了一下,突然噗嗤笑了一下,“哥,不说别的,就看咱家这基因,多少年才能生出一个宝贝丫头出来呀。连你爸的私生子都是男的,就你还妄想生闺女!你要是能生出闺女来,我就……”她扫到了自己的包,“我就把自己的包给吃了!”

乔妹打了一个喷嚏,又打了一个喷嚏。那美云听见了忙从厨房里跑出来,手掌摸在她的额头,“乔妹怎么打喷嚏了?不会是冻着了吧?”

乔妹坐在地上玩乐高,抬起小脸,笑着跟姥姥说:“妈妈说一个喷嚏是有人讲,两个喷嚏是有人想,是有人想乔妹了。”

那美云笑着搂了搂乔妹,“对!咱们乔妹最漂亮,身体也棒棒的,一定是有人想喽!”

佟那那这时候开门进来,乔妹看到妈妈回来,飞奔了过去。佟那那把女儿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乔妹乖不乖?想妈妈了吗?”

乔妹狠狠的点点头,“想妈妈了。不过姥姥说妈妈去办事,办完事就会回来的。”

那美云接过佟那那的外套和包,问她:“事情都办好了吗?找到律师了吗?”

佟那那不想让母亲担心,点点头,“差不多了,找了以前的同学,他推荐了专门打知识版权的律师给我。不过国内这方面就这样,能让他们停止销售就行了,不指望赔什么钱的。我刚才又顺路去看了两个幼儿园。”

那美云有点担心,“还是要送幼儿园吗?我这心里怎么老觉得不踏实呢?要不还是让我和爸爸再带一年吧,明年再去上。”

佟那那也有点发愁,条件好的幼儿园太贵,不贵的幼儿园条件一般。乔妹是非婚生、又是外籍,户口到现在还没解决。“妈我再想想,可是乔妹毕竟已经三岁多了,我怕她总在家里不跟外面接触也不好。”

那美云叹了口气,斟酌地说:“那那,你跟小苏……”

佟那那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看了那美云一眼,“妈,我说过很多回了,跟他没可能了,这孩子不是他的。况且,他就要结婚了。”

她刚才去了梁飞的办公室,梁飞在谈公事之余,把四年来所有同学的婚丧嫁娶动态都说了一个遍,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苏予安要结婚的这件事情。女方在法院工作,家庭很有背景,苏予安越过越是风生水起。

佟那那听完后只是笑笑,心里没有任何波动。挺好的,他能找个正常的女人过上正常的生活,看到他过得不错,她只会觉得安心,没有妒忌、没有不甘、没难过。

佟那那稍有些名气后稿费水涨船高,接的稿件反而少了,她更愿意多花时间在女儿身上。她的经济人沈一庭是个留学美国的富二代,他热爱一切艺术,可惜自己并不会画画,但是有双毒辣的会品鉴的眼睛。又因为他是个相貌出众的同志,性格活泼又能说会道,结果做艺术品经理人做得如鱼得水。

佟那那就是他签约的众多画师里最懒的一个,可他还偏偏特别喜欢她。其实是爱屋及乌,因为特别喜欢她家乔妹,一直以乔妹的“爸爸”自居,所以对她就特别对待。

佟那那这天带着乔妹刚从儿童博物馆里出来,沈一庭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佟那那算了算时间,笑着问他“你这又在哪里夜蒲呢?”

“吓!我是那种人吗?我回国了,正在倒时差呢。你在哪里?”

“带着乔妹刚逛完博物馆。”

沈一庭忙看了看手机地图,“这么巧,就在附近啊。咱们一起吃饭吧,两个月没看到闺女了,我想闺女了。”他刚说完,就听见一个甜甜的声音凑过来说“我也想爸爸了!”

佟那那有点头疼,这丫头真不拿他当外人。沈一庭心情大好,“还是闺女知道心疼人!那那,我在旁边亨泰商城里陪我姐试婚纱。你过来咱们找个地方吃饭,正好跟你谈谈我帮你接的新商稿。”

“你怎么比我还勤奋啊,我这个月不想接稿子,想先把侵权和乔妹的幼儿园搞定。”

“我不勤奋点你还不得去喝西北风啊!行了,咱们见面说吧,我在四楼,你出了电梯对面就是。”

佟那那看了看时间,也快到吃饭的点儿了,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情,于是拉着乔妹边走边逛到了亨泰中心里。出了观光了电梯乔妹一眼就看到沈一庭,她松开佟那那的手跑过去,“爸爸!”

沈一庭弯下腰一把抄起乔妹,抱着她转了一圈才又重新抱进怀里,“丫头想死我了!”说完在她脸亲了一下。“爸爸看看乔妹长高了没有?”

“长高了这么多!”乔妹拿小手指头比划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沈一庭,“爸爸也长高了!”

“爸爸已经很高了,再长就长到天上去了,你妈妈就要踩着梯子和爸爸说话了。妈妈也过来,让我看看长高了没有?”

佟那那站在一边微笑着看着他们,“你就嘚瑟吧,自恋狂。”

沈一庭把她拉近了一点,比划了一下,对乔妹说:“看,妈妈不好好吃饭所以没长个子。”

“可是妈妈长漂亮了呀。”

“瞧我闺女嘴多甜,比她妈会哄人。”沈一庭笑着轻轻捏了捏乔妹的脸。

这时候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从婚纱店里走出来,“沈一庭你跑哪儿去了!让你帮我看婚纱,你不是睡觉就是乱跑!……”看到沈一庭怀里突然多出个孩子的时候,她楞了一下。

沈一庭懒散散地笑道:“你自己慢慢试吧,姐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穿什么都好看,随便挑一件吧。我陪我闺女吃饭去喽!”

“什么你闺女?沈一庭你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的?怎么不跟家里人说一声?你想气死爸妈是不是!”

佟那那很是尴尬,“沈小姐,他是开玩笑的。”但她的声音被对方的声音压了下去,她似乎没有听见佟那那的话。

沈一庭空出一只手把佟那那一揽,“跟她啰嗦什么,走走走,吃饭去,别把我闺女饿坏了。”佟那那只好回头抱歉地冲沈楠笑了笑。

沈楠穿着婚纱又不好追出去,真是被这个弟弟气死了。

苏予安在柱子后面等他们走开了以后才走出来,他心跳得很快。刚才他以为自己又看错人了,可是没有,那个站在婚纱店门口和自己的未婚妻说话的人就是佟那那。

她回来了,她嫁人了,她有了自己孩子。嫁给了未婚妻的弟弟?说起来真是荒唐,生活从未曾真的放过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狗血淋头。

沈楠一转身看到他,脸上的怒气一下就不见了,“予安,来这么早?”往前迎了两步想起自己还穿着婚纱,她不想让他提前看到精心准备的惊喜,于是忙退回去,“我先把衣服换下来,你等一下。”

苏予安点点头,其实并没有注意到沈楠穿着婚纱。这世界上,没有人比那一个人穿婚纱的样子更美。也是到现在才真正能体会什么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不想走进婚纱店,虽然这一间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一间,可是他怕。怕他走进了店里,他在那里,而那个穿婚纱的女孩子早就不见了。

他转身伏在走廊的栏杆上,看到扶手电梯上下行的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觉得心好像被什么人紧紧攥着,紧得喘不过气。明知道应该挪开眼睛,可是还是贪婪地想看过去,心底隐隐奢望她的一个回眸。却只看到下了扶梯,那个男人揽了揽她,让他躲开迎面而来的人流。多么养眼的一家三口啊!

沈楠换好衣服出来,看他搭在栏杆在往下看。她笑着走过去,“看什么呢?看美女呢?”

苏予安缓过神来,也笑了笑,“看看有没有比你更好看的。”

“看到了吗?”

“大概是没希望了。”

沈楠唇角扬起来,挽上他的手臂,很开心地受了他的恭维。

“刚才说话的就是你弟弟?”他漫不经心地问。

沈楠脸上的笑顿了一顿,随即又笑道,“是啊,昨天才下的飞机。”沈一庭虽然是对家里人出柜了,可外人并不知道,沈家人也不想让外人知道。毕竟是有头有脸人家,觉得这种事情总归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老人家私心里仍旧等着儿子“正常”的一天。

“你弟弟已经结婚了?刚才好像抱着一个孩子?”

沈楠避重就轻地嗔道:“别提他了,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在外头疯,谁知道他呀!我爸妈也懒得管他了,爱生孩子就生吧,反正不结婚就生孩子这种事情现在一点都不稀奇。你知道想嫁到沈家的人太多,谁知道是不是想母凭子贵的。”

苏予安没说话。

“不过那小姑娘长得真好。予安,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大喜欢孩子,觉得丁克就很好。”他说着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沈楠觉得心头有点发凉,虽然她也没打算这么早生小孩,可是要丁克吗?她是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但是她还是扯了一个笑,掩饰掉脸上片刻的惊诧。生孩子这种事情,女人不情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男人不情愿,女人有的是办法弄个孩子出来。

沈一庭被时差折磨的没什么胃口,但是看着乔妹吃就挺开心。乔妹爱吃虾,沈一庭给她点了一盘椒盐虾。佟那那拒绝剥虾,秉承着“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的原则,沈一庭只能牺牲自己的玉手在一旁伺候小主。

“我给你接了个商插,亨泰中心三八妇女节的宣传插画。晚上我把他们这几年的选中的插画还有甲方的要求都发给你,你仔细研究研究。”

“我这个月想休息。”佟那那单手托腮,有点抱怨。

“你画完了再休息!你整天休息,让我闺女喝西北风啊?这个case做完了,够你休息半年的。”沈一庭怒其不争地瞥了她一眼。

佟那那眉头一挑,“这么厉害?人家干吗找我这个在国内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来做啊?还有,是不是有什么特别非人道的附加条款?”

“我沈公子出面就是给他们面子了,我说谁是国际知名插画师谁就是,谁会多啰嗦?人家还想着跟沈家做生意呢。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虽然你不是那么强,但也不是很差好不好。附加条款嘛倒没什么,就是甲方希望你能配合给录个视频,他们想做一期公益直播课。”

佟那那“切”了一声,“怎么总感觉你这是裙带关系,不是我自己的本事啊?”

沈一庭把剥好的虾推到乔妹面前,佟那那也大言不惭地吃了几个。

“这是人脉的力量,现在干什么不得靠人脉啊?艺术这种仁者见仁见智的东西,哪来什么绝对的标准。反正我看着好就是好。你刚回国,哪儿哪儿都要用钱,这单我不从你稿费里提成了。”

佟那那斜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呀?”

沈一庭本想捏了捏眉心,手里却都是油,只好皱起着眉头板起脸,“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邪恶嘛。”末了,冲她讨好地笑了笑,“不过呢,你知道我姐要结婚了,我呢上个月失恋了,现在单身,还在寻找新的爱人当中。”

“所以呢?”

“所以你帮帮忙,把你和乔妹借给我用两回,堵堵我家老头子的嘴。”

佟那那嚼着他剥好的虾,细嚼慢咽,就是没给他回答。

“欸,还是不是好姐妹?”

“当然是好姐妹呀!但是姐妹归姐妹,生意归生意。你把咱们的合同书拿出来改一下,你以后的提成要降一成。不许干涉我的那些你认为没任何钱途的创作。还有,视频可以录,不露脸。”

沈一庭咧着嘴,“你们女人真是狠心!你这是趁火打劫知道吗?你这脸也不丑,拿出去也不吓人啊?干嘛不敢露?多好的宣传机会,多少人赶着想露脸也没机会露呢。我本来还打算给你弄个‘冷艳美女插画师’的人设来宣传呢。”

佟那那噗嗤笑了,从面前挖了一勺冰淇淋塞进他嘴里,“你沈公子又不差钱,整天剥削我,在我身上找乐儿呢!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还得养女儿呢!我又不想当明星,心理承受能力又差,还是低调点保留点隐私。”

沈一庭被迫咽下去这口甜的发腻的东西,认命地笑了笑,“行行行。我说那那,你要是找不着合适的,就跟我凑合算了。你看我也是没办法和男人结婚,早晚得被老头子逼着跟个女人结婚,我就不祸害人家姑娘了。”

“那就来祸害我啊?”佟那那瞪他一眼。

“我也不差啊,除了跟女人不来电,所有男性功能一应俱全,当老公也还是拿出去手的吧?”沈一庭对自己相当自信。

“所以说,本来好男人就不多,你们这样的帅哥还跟我们女人抢男人,简直让人活不下去!”

“欸,说真的啊,你考虑考虑,你也老大不小了。乔妹总得有个爸爸吧?”

乔妹吃完了面前的大虾,擦了擦嘴,“我有好多爸爸了!”

佟那那呵呵笑出了声,在她头上揉了揉。

“乔妹要给妈妈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沈一庭摆出一个特别帅的笑容对着她,“你看沈爸爸怎么样?”

乔妹真的仔细看了看,“爸爸你很好,但是你不爱妈妈呀。我要找一个爱妈妈的爸爸。”小姑娘说得很郑重,佟那那听得眼底发潮。

孩子对于女人来说犹如第二次新生。乔妹是她的新生,也是她的救赎,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也带领她从“曾经”里出走。如同摩西带领着以色列人出走埃及,而得与神相见。

沈一庭认识她们很早。他的前一任爱人和佟那那是芝加哥艺术学院的校友,住在同一所公寓的对门。沈一庭走上艺术经理人这条路基本是为了那一个人而已。他毕业后无所事事,反正家里给的零花钱也够,所以干脆过起“陪读”的日子。

有一回沈一庭和爱人庆祝生日喝醉了酒,炉子上的水浇灭了炉火,偏偏房间的烟雾探测器早就被拆了,所以报警器没响。那天佟那那回家,走到门口就闻到味道不对。她及时踹开了邻居的门、打开了窗户通风,又替他们叫了救护车,两个人这才算是捡回一条命。

那美云把乔妹带到了一岁,老人带孩子太精细,期间佟家声累得犯过一回心脏病。佟那那心疼爸妈又想孩子,所以干脆把乔妹接回身边。乔妹年纪小,上幼儿园三天两头生病。沈一庭没什么正经事,又特别喜欢孩子,所以干脆当了奶爸,常常帮佟那那带带乔妹。那时候沈一庭的经理人工作也不过刚刚起步,佟那那想也没想就和他签了合同。

沈一庭知道小丫头人小却很懂事,从来不会捣蛋。她一岁多就会说话,又总能捡别人爱听的说。虽然一直叫他“爸爸”,可知道他并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爸爸。有一回他们和乔妹和佟那那一起去看电影,她突然问佟那那,“妈妈,我的爸爸呢?是不是不要乔妹了?”

他看到佟那那对着孩子的问题一脸惶恐失措,乔妹看到妈妈的样子,忙笑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关系的,乔妹有妈妈就够了。”他在一边听得都替她心疼。

沈一庭把乔妹抱到腿上,“好,咱们给妈妈找一个最爱她的爸爸!”

佟那那把头转到另一边,快速地用指背擦掉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然后又转过来,扯起一个笑容。

吃完饭沈一庭把佟那那和乔妹送上了计程车,虽然已经回国一个月了,乔妹看什么也还都觉得新鲜。她一边看窗外的景物,一边问佟那那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家。

苏予安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远远跟着她们。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跟着她,可一想到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只觉得心里空得厉害。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更想知道,那孩子的爸爸是谁,对她们好不好。

他刚才支开了沈楠一直远远跟着他们,看沈一庭给她剥虾,看她把自己吃过的冰淇淋塞到他的嘴里,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真甜蜜啊!甜得叫人心酸。而这些本来是他的权利,现在全都没有了。

沈一庭没有送她回家,他们手上都没戒指。他早听说过沈家的那个儿子名声极差,可她宁愿给那样一个不着调的男人生孩子,也不愿意回头来找他。他真的这样差?他们的从前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吗?

他的心像被人割掉了一半,那一半空洞而哀伤,他急切地想要寻找回来把那颗心缝补完满。可是他答应过放她走的,从无瓜葛。可他知道他反悔了,想要食言了。

这片小区不过就是普通的住宅区而已,他在宜城也有房地产开发的项目,知道这片都是比较老的住宅小区,周围也没有什么好的学校。不是学区房,房价不贵,她为什么住在这里?

佟那那抱着乔妹走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小区里几个买菜回来的老人拎着菜往家走,一对中年大婶在大声地抱怨着家里不靠谱的儿媳妇,有个年轻妈妈正推着婴儿车散步——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在国外的时候晚上一个人回家就容易疑神疑鬼,现在回国了,治安不知道多叫人放心,她居然还这么高的警惕。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过身往家里走去。

苏予安从拐角出走出来,看她消失在一幢楼的某个门洞里,他等了一会儿才跟着过去。他站在电梯前看到电梯灯的数字停在了6上。他没坐电梯,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6楼只有两户人家。他在门口的鞋柜前驻足,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白色平底鞋。鞋子的侧面画着一只烟灰色的大脸猫。快三十的人了,还那么幼稚。他想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鼻头却发酸了。

乔柠的手机被乔羽强行征用了一个晚上。他把佟那那每一条朋友圈都仔细看过,每一张照片都保存、转发到自己的手机上进行放大观察。

这是她的新微信号,从前的号码早就停用了。她的发的朋友圈不多,偶尔几张是她和女儿的照片。她朋友圈的照片里男性身影屈指可数,大都是一群人的合照。孩子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他急切地想要在其中找到答案,却没有一点头绪。

研究了大半夜,终于让他在很久远的一条朋友圈里发现了些许端倪:乔妹被一个年轻男人驮着,男人戴着宽大的太阳眼镜,笑得一脸阳光,能感觉到是个相貌不错的男人。这是孩子的爸爸吗?

他又仔细翻了翻合照,在她的毕业典礼的照片上意外的又发现了这个男人。这张相片上他只露了一个侧脸,但乔羽却能肯定是他。他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眼熟。于是把乔柠的微信头像换成了一个“花美男”的头像,然后加了他朋友圈里的一个人。发出去的加好友信息写的是“你好Ethan”。

在他焦急的等待里,过了一个多小时对方通过了他的好友认证。

对方问:“你是?”

乔羽并没有急着去回答,而是转过去翻佟那那的朋友圈。果然看到了每张照片下面都有这个人的点赞。乔羽往沙发上一靠,“呵呵”了两声,这个世界可真是小!

苏予安和沈楠的订婚晚宴在万豪酒店举行。乔妹今天感冒出不了门,佟那那挽着沈一庭以女友身份出席,结果到了酒店她才发现最尴尬的莫过于她。不仅准新郎是她的“前夫”,男方的家庭里全是乔家的人,当然也有乔羽。心里没有一点起伏是假的,只是那种感觉变得很短促而轻薄,再也影响不到她什么了。她乐意看到他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女人当妻子,被另一个人妥善收藏。

沈一庭为了在老头子面前表现出一个“浪子回头”的形象,对她呵护有加,时不时凑在她耳边说几句笑话。她笑得相当勉强。偶尔又接过苏予安扫过来的目光,乔羽则是一刻不离地盯着她,让她感到如芒在背。

佟那那中途去洗手间,才从洗手间出来抬头就看见乔羽双臂抱胸专程等在门口。她喝了点红酒,脸上两坨胭脂红,恍然有种容光焕发的味道。乔羽看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唇角动了动,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这么巧。”

“可不是这么巧!我没想到你前夫订婚,你也会出席,还是以小舅子的女朋友的身份。佟那那,是不是你觉得这个关系比‘小叔子和嫂子’好听点儿?”

佟那那脸上红意更盛,他以为她想来吗?她怎么知道沈一庭的未来姐夫是苏予安?她要是知道的话,打死都不会过来。但是乔羽这阴阳怪调的语气让她不开心。她反正离婚了,和谁在一起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她侧了身子想从他身边过去,他却跨步堵住了她的去路。今天她特意做了头发化了妆,唇上番茄红色的口红衬得她皮肤莹白盛雪,V字领深灰绿色修身连衣裙把曲线包裹得恰到好处的娇恰,若隐若现的峰峦沟壑看得他喉头滚了一滚。他又走近几步,几乎要贴住她。

乔羽从来没这么气过,这个女人四年前说断就断得一干二净,说走就走的无声无影。现在碰到他,就摆着一副避之不及的鬼样子是什么意思?乔羽生吞活剥她的心都有了。

佟那那想躲开却撞到了墙,后脑勺疼得皱了下眉头。他的手立刻撑在墙上垫在她脑后,她顿时被他圈住了,哪里都走不掉。

她没打算跟他上演壁咚的戏码,这样傻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她牵了牵唇角,“麻烦让让,我要回去……”

“你就没话跟我说?一句都没有?”他的声音阴测测的。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抬眼,试探着说了一句:“你,这些年还好吗?”

“好个屁!”他怒气难消。

佟那那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又惹他生气了。她虽然是不告而别,可她早就正式和他断了,除了没告诉他孩子的事情,其他的事不算太离谱吧?

“沈一庭是你男朋友?你的孩子是他的?”

她抬起头,不知道该不该讲真话,脸上就浮现了复杂的神情。

乔羽恨透她了,一把拽住她,“你跟我出来!”他必须找个地方好好跟她说清楚。乔羽拖着她往电梯间走,上了顶层穿过一条走廊,扫了房卡就进了一间房间。他手劲太大,她越挣扎,他握得越紧。

他把她往门上一压,“你知道沈一庭是个弯的吗?”

佟那那没料到乔羽会知道这个,所以脸上讶异的表情让他会错了意。

他低骂了一句“草!你傻啊你?直的弯的分不清啊?你被人借肚子用了知不知道!”

佟那那觉得他说话实在难听,气极失笑,“是啊,我是傻的,我自己的肚子我自己做主,我有生育自主权,爱给谁生孩子生孩子,你管得着吗?弯的还是直的,是心理上的,生理构造上没什么两样。还有,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是啊,她说得没错啊,不管弯的还是直的,都是个男的。而她和他也不过就是个炮友关系而已。这个认识简直让他失了理智,手钳住她的下巴猛地吻上去。她的双臂蜷缩着抵在他胸前,她越想推开他,他越把她往怀里带。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合不上的双唇被他的舌尖挤入。蓦然柔软的触感,空荡荡了四年的心瞬间被什么填满了,贪婪地深入再深入,搅得她的舌天翻地覆。他的呼吸灼热的能把空气点燃,她被吻得缺氧,大脑停止了思考。和她的舌纠缠还不够,想要把她的心都吸出来,拆解入腹,入囊为安。

她也跟着热了起来,身体诚实地停止了抗拒,转而变成了一种迎合。双手攥着他的衬衫,她仰着头,整个人的感触都在他的舌尖上。每一次的腾挪辗转,全身的感觉都被牵动了起来。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彼此能感到发烫的皮肤透过衣衫传来的热度。

他把她又压近了,膨胀之处因为贴紧而在脑海里形象鲜明起来。挺了挺腰,撞得她唇间泄露出一声婴宁。他为那小而娇的声音发了狂,撩起她的裙子,手滑了进去,一片潮水泛滥。指尖要去更隐秘的地方,她却找回了些许理智,死命地拉住他的手,不想让他再动半分。而她的舌还被他纠缠住,脱身不得,他的胸腔起伏不定,耳边是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身体想要放纵,理智却仍在苦苦挣扎着最后的清明。

他的唇间尝到了苦涩的味道,他终于放过了她的唇。她低下头的瞬间,他听到了她的抽泣声,她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

乔羽终于找回了点理智,低头想去看她,她却把脸偏到一边不让他看。他还是看到了她被咬的红肿的唇,觉得后悔又心疼。

“乔羽你个混蛋!你有女朋友了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的拳头砸在他前胸,刚才被他吻得浑身发软,用不上力气,所以他一点都不疼,反而有种被挠了痒的酥麻。

他有女朋友了啊,现在这样对她和苏予安又有什么区别?

他眉头蹙了蹙,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觉得好笑,反问她:“如果我没有女朋友,就可以这样对你?”

她发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想和他说话,“你滚!”

他索性无赖下去,“我可以滚,但你得回答我。”

是啊,如果他没有女朋友至今单身,她和他会怎样呢?她不知道他的热情能持续多久。真心不敢给,做个炮友还能聊天解闷解决生理需求,彼此没有约束;一旦认真了,她保不定自己又走从前的老路,她对感情太执着,容不下掺了杂质的爱情。这样说听起来有点傻,可她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想用孩子去捆绑谁,她自己做主怀的孩子,自己做主生下她,始终都是自己的决定,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她垂着头不说话,他叹了口气,等不到她的答案了。

乔羽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和裙子,“那那,我没有女朋友,你那天遇到的是我堂妹。这四年,再往前数两年,整整六年,我没有任何女朋友,没有任何炮友,没和任何人上过床——除了你。你别说不知道我为什么单身。”

佟那那抬头去看他,目光里深深的不可置信。乔羽以为她会感动地掉眼泪,谁知道她说的话简直想让他揍人。

“那你,怎么解决个人生理需要的?”她问得很认真,神情里还带着一副惑然的天真。

他慢条斯理地拉起她的手,摩挲了几下,像个邀功的孩子,“我有它啊。”

佟那那顿时明白了,脸一红忙把手抽走。

“那那,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就我不行?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好?”从来没这么颓丧过。他埋首在她发间,说话的声音低哑又委屈。她长久以来筑成的心防在这一刻慢慢瓦解起来,好不容易强硬的心也跟着软了又软。

“乔羽,沈一庭是我的经纪人,我不是他女朋友,孩子也不是他的。今天来只是帮他在沈家人面前当个幌子,我也不知道他姐夫是苏予安。还有,我也是单身。”她的声音模糊,不知道说出这些来未来会怎么样。

他的身形一滞,拉开些距离,侧着头仔细去看她,生怕刚才是自己的幻觉,听错了话。一双眼睛光华流动,“你说什么?”

他明明听见了好吧!佟那那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也是单身……”

话没说完,被他覆盖上来的唇吞没了所有的言语。这个吻漫长而缠绵,百般斯磨,她唇中似有美酒,一碰就醉人,还越诱着人越饮越多。

掉在地上的手包里传出电话的铃声,佟那那对铃声敏感,怕是乔妹出什么状况父母打来的。她艰难地推开他,“我接个电话。”

他不大情愿,还是松开她,俯身把她的手包捡起来递给她。是沈一庭的打来的,还好不是家里的电话,她松了口气。

“你跑哪儿去了?”

“呃,在厕所……”

“我就在女厕所,可没看到你。”

佟那那一脸尴尬,“刚从厕所出来透透气……”

乔羽不大乐意有人坏了他的好事,轻轻在她的耳垂上撕咬,她被闹得快要说不利落话了。

“旁边有人?”

“没,没人……”她从来没这么心虚过。

“透完气就回来吧。”

“哦,好,马上就回去。”佟那那挂掉电话,他的脸又贴过来,吻着她的额头,“别去了……”

佟那那推了推他,但是没推动,乔羽仍旧八爪鱼一样赖在她身上。

“不好吧,我答应了人家的。”

“那那,咱们试试吧?我会对你好的,也会对你女儿好的,往死里疼,好一辈子。”他从前不在意苏予安,现在也不在意这个孩子的爸爸。“我看得出来,你现在过得很好,比以前更好。可是你是成长了,就把我扔在原地了。你一直不找我是不是嫌弃我配不上你了?那那,做人要讲良心。你这说好听了叫growingapart,说难听了,就是‘陈世美’你知道吗?”

佟那那没崩住,笑出了声,“你才陈世美!”

他漂亮的面孔笼着庄重,目光凝重,让人无法去怀疑这个承诺。再坚硬的心都难免受到蛊惑,她轻咬住下唇。这一刻,他仿佛是在等待法官最后的裁定,没来由的惶恐。最后她垂了垂眼睫,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似得,再抬起头来唇角露了一点笑意,“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宴会厅,沈一庭看她坐下,拿了椅背后搭着的西装往她身上一披,替她拢了拢胸口,低声闲闲笑道:“看来是闷透了,所以要把衣服撕开才能喘过气?”

佟那那尴尬地烧红了脸,她是真没注意到衣服破了。

沈一庭又把面前的燕窝羹放到她面前,“女人,来,好好补一补,怪累的吧?”

佟那那有口难辩,只能瞪了他一眼,却看他带着松松散散的笑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竟然觉得有点理亏,说好了当他女友,结果半途溜号。所以有口难言全都化成了食量,三两口就喝完了燕窝羹。

沈一庭拿了餐巾凑到她眼前仔细替她沾了沾嘴角,一脸宠溺。佟那那如坐针毡,觉得乔羽射过来的眼风像带着刀子。她想去扯餐巾,没扯走,沈一庭攥在手里。

“你可真无聊!”她忍不住抱怨。

沈一庭一脸认真,声音压的只能他们两人听见,“嗯,谁让你在失恋的人面前撒狗粮来着?”然后笑得一脸灿烂。

苏予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看到她和沈一庭神态亲密,又看到乔羽尾随着她出去。他时不时低头看手表,时间过得真慢啊。

他中途借口去卫生间,可是男厕所没人,女厕所也没人,他们去了哪儿?快半个小时了他才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的回来,暗淡的灯光下他一眼就看出她的异样,脸上的绯红色,昭然欲揭刚才发生的事情。

订婚宴不是正式的婚宴,来的都是亲戚,自助餐形式,大家都很放松。他今晚喝得有点猛,但他知道自己酒量好,不怕醉。可今晚怎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沈楠来到沈一庭身边,比起自己的订婚,她对弟弟的感情问题更上心。只要弟弟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他找什么样的女人她都没意见,但出于职业的天性还是不断抛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佟那那应接不暇,求救一样看了沈一庭一眼。

沈一庭这才摆出个不耐烦的表情,“姐,你职业病又犯了?把我女朋友吓跑了我找不着别的,别到时候又拿我说事儿啊。”

沈楠怕弟弟又走了“歪路”,忙笑着说,“以后要做一家人,我就是想和佟小姐多了解了解。对了,上次看到你带着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

“是我女儿。”佟那那笑着回答她。

沈楠想问孩子的爸爸问题,但是她又不是在审问犯人,有些问题不好直问。沈一庭皱着眉头,“姐,你问题真多,还是赶紧去盯着你老公去吧,我可听说未来姐夫追求者甚众,姐你还是看紧点儿吧!”

沈楠在他身上锤了一下,嗔了他一句:“净瞎说!”她回头去寻找苏予安的踪影,看到远处食台前他拿着一杯酒在和乔羽说话,沈楠努了努嘴,“那个乔家的,是你西北大学的同学吧?”

沈一楠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是我们系的,认识。”

佟那那没料到他们居然是认识的,真是不由感慨这世界真是小的可以。等沈楠走开了,沈一庭这才凑到她眼前,朝一个地方一努嘴,问她,“那两个是仇人?”

佟那那喝着今晚的第四碗燕窝羹,余光扫了扫,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一个是我前夫,一个是我现男友。”

这下轮到沈一庭张大着嘴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双手一抱拳,感慨道:“佩服、佩服!”然后贱兮兮地又凑近了问:“苏予安是乔妹的爸爸?”

佟那那瞥了他一眼,“你告诉我你是攻还受,我就告诉你谁是乔妹的爸爸。”

沈一庭立刻正经起来,嫌弃地看她一眼,“真是恶趣味!”

“我以为你至少会向我打听一下你这未来姐夫的人品如何的问题呢。”

“切,我哪有那闲工夫。对于他们那种人,婚姻嘛,就是各取所需。她要嫁什么人根本不用别人打听,肯定自己都衡量好了。”

“你姐倒是想得开。”

乔羽和佟那那摊牌之前,晚上一点东西没吃进去,等到终于抱得美人归了,肚子开始抗议了。也是,得赶紧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晚上大约会有些体力活动,不吃东西不行。他正往的盘子里装第三根羊排的时候,苏予安递了杯酒到他面前,乔羽先看到酒,然后顺着酒杯看到了他的人。他没接酒,又往盘子里夹进来第四根羊排,“谢了,我不喝酒。”

“乔羽,咱们谈谈。”

乔羽斜睨了他一眼,“谈什么?谈生意还是谈咱爸?”

“乔羽,你别去招惹那那。”

乔羽转身和他面对面,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你什么立场?她前夫还是我大哥?”

苏予安也笑了笑,“你对我变成你大哥这事儿特别不爽对吧?也是,你从前学习不如我,踢球也难得赢过我几回,所以就拿佟那那下手?不然你会对着一个年近三十的生过孩子的女人这么念念不忘?”

乔羽从他身边走过去,又夹了几个生蚝,“苏予安你戏太多了吧?”

“我戏多不多不打紧,你想想回头你去跟乔振贤和老太太说你要娶嫂子的事儿的时候,才是年度大戏呢。”苏予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抿了一口酒,酒味太冲,他差点咳出来。

“哥,你就别操心我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摆平你那个小美人儿和未来老婆吧。我和那那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乔羽错身走开。

苏予安却抓住他的胳膊,“难得你叫我声哥,那当哥的也劝你一句,别太认真了。你也想想,佟那那会喜欢你这种人吗?她要一个干干净净、一心一意的男人,你给得了吗?”

乔羽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我他妈的还就认真了,怎么着吧!”两个人目光碰到一处,都酝满了森森的冷意。

沈一庭皱着眉头时不时看那两人一眼,佟那那却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你说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

佟那那咽下嘴里的那口鲍汁菇,“大概是在说小叔子和嫂子凑一块,有点丢乔家人的脸的事情吧。”

沈一庭对面前淡定的佟那那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佟那那你可真够淡定的!”

“不算什么,今天我戏份重,在你这边是‘姐夫的前妻是小叔子的现女友’呢!”

沈一庭噗嗤笑出了声,差点把嘴里的红酒喷到她身上。她瞪了他一眼,其实心里也挺郁闷。

苏予安余光看到沈楠走过来,这才放开他的胳膊,语带嘲讽,“好,那我等着看你能认真多久。”

“聊什么呢?”沈楠挽上苏予安的胳膊。

“在聊生蚝能壮阳,我正在劝我哥少喝点酒多吃点生蚝补补身子,不然晚上要吃不消的。”

沈楠脸带羞涩,捂住嘴笑,“说什么呢啊!”

乔羽端着盘子施施然在佟那那身边坐下,“Ethan,好久不见。”

沈一庭笑了笑,“别,在中国地面上,咱能不叫英文名吗?”

佟那那看到他盘子里堆成小山的羊排和生蚝,忍不住问:“吃得完吗你?”

“饿得太久了,终于有得吃了,怎么也得吃顿饱饭吧,是吧?”

佟那那体会到他话里的意思,脸有点发热,移开目光。沈一庭嘴角轻佻地笑了一下,“还是悠着点,别撑坏了。男人到了这个年纪要知道养生了。”

佟那那夹杂两人中间觉得有点头疼,好在那美云的电话及时解救了她,她正好找到借口提前离席。人是沈一庭带来的,自然也是他送回去。回去的路上乔羽的短信一条接一条,佟那那只能忙着回复。

“记住喽,秀恩爱,死得快!”沈一庭撇撇嘴。

“嗯,那几年我孤苦伶仃带着孩子,谁整天在我面前秀恩爱撒狗粮来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一庭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这才解了气。

“说真的,乔羽这人靠谱吗?”

佟那那打完最后一个字收了手机,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知道啊。处处看吧,不试试谁知道合不合适呢。怎么,你知道乔羽什么黑历史?赶紧跟我说说,让我好心里有点底。”

“我是那种背后说人闲话的人吗?”

“怎么不是了?上回你说某某人闲话不是说得挺开心的吗?”

“嗨,其实也没什么,都是陈年旧事。那会儿我们刚上大学,别人还没熟悉好环境呢,他就泡到了大三的学姐,后来又分手了。反正女朋友得有一个足球队了了吧,正好他又混到了校足球队,我们私下里都叫他‘队长’。”

佟那那失笑,“这么夸张?”

“我说你怎么没心没肺的,不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这都哪年的事儿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有个外号叫乔三呢,三个月换一个女朋友。”

“不过呢,快毕业的时候突然洗心革面了,我们都笑他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沈一庭笑了一会儿,收了笑意,难得正经,“那那,你也不年轻了,如果真想安定下来,给乔妹找个好爸爸,还是要找个靠谱的人。你要是只是玩玩,算我没说。”

佟那那点点头,“谢谢你啦,我会谨慎的。”心里却有些唏嘘,她和他都不被人看好呢。

佟那那到家一打开大门乔妹就跑了过去,她蹲下去和她平视,笑着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呀?”

“我等妈妈讲故事,听完故事我就睡觉。”

佟那那抱起女儿,妆也来不及卸了,坐在沙发上读了一本小猪佩奇。乔妹早就困得不行了,听了几页就睡着了。佟那那轻轻把乔妹放回小床里,父母都还强打着精神等着乔妹睡着。佟那那很是过意不去。

这个房子爷爷单位的老房子,两室一厅,面积不大。为了不打扰她工作,乔妹的小床放在了那美云的房间里。佟家声有心脏病,早年做过支架,后来病情加重了医生建议去做心脏搭桥,可一直拖着没去。因为原来的那个大点的房子卖掉给她当了学费,现有的居住环境也谈不上静养,老人家就想先靠吃药再顶一顶。

心脏搭桥是个大手术,要开胸、切肋骨,术后恢复时间也长,她很想赶紧攒钱先付首付。这个月没开工就是为了联系医院和乔妹上学的事情。做完手术她必须和那美云轮流看护佟家声,这样一来乔妹就不适合带在身边了。

她从前还小的时候一点都感觉不到生活的艰难,似乎只要上学、放学,考上大学就够了。可真一转眼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境况,才真正感到了人生的艰难。她可以走一条轻松的路的,只要告诉乔羽,乔妹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负起责任,把她身上的重担全都挪走的。可是她仍旧不能肯定会和他过一生。如果只是想卸重担,苏予安也是个良好的人选。可她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责任变成被人掌控人生的桎梏。

洗完澡出来,手机上已经有好几个未接电话了,都是乔羽打来的,她拨了回去。

“你再不接我电话我就要上楼敲门了。”

“哦,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你在哪儿?”

“你到窗户边往下看。”

佟那那拿着手机走到窗边,临街的人行道的路灯下有个颀长的身影,“看到我了吗?”他昂着头,笑着向上挥了挥手。虽然离得很远,但她似乎能看见他目光熠熠生辉。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她诧异。

“跟着沈一庭的车呗。”顿了顿,他说:“那那,你下来一下好不好,我想抱抱你。不然我今晚没法睡觉了。”他的声音低了低,因为蕴满了温情,所以落进耳朵里让她的心头轻轻发颤。

衣服也没换,她穿着睡衣睡裤就跑下去了。像是初恋的小女孩躲开父母的监控,去奔赴一场深夜前途未知的幽会。到了楼下她才发现外头温度还是有点低的,所以一见冷风,先打了两个喷嚏。

乔羽迎过去,“怎么不穿件外套?”

“谁知道外头这么冷啊……阿嚏!”

他笑了笑把西装脱下来给她披上,里面是件白色衬衫,胸大肌和双臂的肌肉结实而丰盈。

“你不冷啊?”

“我浑身发烫,恨不得冲冷水澡。”他笑道。

她也笑起来,宽大的西装显得她娇小玲珑。月光很好,他能看到她脸上有浅浅的红晕。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她脸上,她有些局促的抓了抓头发,“你有话跟我说?”

他拉着她到高楼的阴影里,把她揽进怀里,“我就是想来告诉你,我想你想得发疯了。”

她以为自己这么大了,为人母了,不再会轻易对什么动心。可真的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她才知道女人不管到了多少岁,心底里都会有个长不大的小女生。她别扭、敏感、善变,却又那么容易被感动。

她没有说什么,伸出胳膊环上了他的腰。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他的体温和气味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传到她脸上。耳朵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个怀抱温暖的她舍不得放开。

他在她发间细吻,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玫瑰味道洗发水的味道。他的手抚在她后背,能感觉到她没有穿内衣。他渐渐心猿意马起来,身体更热了。

佟那那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知道这样下去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于是松开他,“话说完了,那我回去了?”

他手指在她鼻梁上滑了一下,“没良心的女人!……明天你有没有空?”

明天她还真没什么空闲,“我早上要画画,下午带乔妹去看幼儿园……”

他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乔妹?你女儿?不是叫Joanna的吗?”

她眨了下眼睛,才想起来上次告诉他的是英文名,“乔妹是小名,因为都说她长得像宋慧乔。”

乔羽高兴起来,“这不是更好,以后上户口都不用改名字了,就叫乔妹。”

她唇角动了动,没说话。

他没敢问孩子爸爸的事情。她已经不在乎他的从前了,他还去追问她的曾经干什么呢?他们从此刻开始,只做对方的唯一就足够,是谁说过来着,“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

“那明天下午我和你们一起去,好不好?”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参与到她的生活里去。

她没有拒绝,笑着点点头,说“好啊。”

第二天午饭时间乔羽就上门了,饭点去别人家当然是个比较失礼的事情,好在他双手提满了东西,还特意从饭店打包了几份菜。

客厅不大,圆形餐桌他一坐下更显得拥挤。乔妹往常都是自己坐高脚椅子,现在他来了,佟那那破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吃饭。

乔妹自己吃饭,不用人喂饭,吃完了自己碗里的东西就规规矩矩地说“我吃好了。”然后跳下佟那那的膝盖,拿起自己的碗和勺子放进厨房的水池里,然后回到地板上玩娃娃。懂事的让人心疼。

时隔多年,乔羽又一次坐回佟家的餐桌上,中间却隔了那么多年。那时候吃饭时总是说笑不停的女孩子已经身为人母,安静地吃完一小碗饭,也说“吃好了。”

乔羽有些讶异,他记忆里佟那那胃口向来好,“怎么吃猫食呢?”

“要控制饮食呀,年纪大了,新陈代谢慢,喝水都长肉。”佟那那笑道。

“不至于吧。你看你瘦的!”

那美云和佟家声也附和,“我们也说她不胖,偏偏整天吆喝着减肥!”

佟那那拿起用完的碗筷往厨房走,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我怀孕那会儿胖到130斤,好不容易减下来的,我可不想再当胖子了!”

乔羽也同佟爸佟妈说了句“我吃好了,您们慢慢吃。”然后也学着她们的样子,整理碗筷。那美云看到后,忙让他放下。乔羽没办法只好放下了碗筷,也走到厨房。

佟那那正在洗碗,乔羽走到她身后,佟那那回头看见他,熟不拘礼地叫他:“你帮我把那个围裙给系一下,刚才忘了穿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找到了围裙。佟那那正想找毛巾擦手,他却说:“我帮你穿吧。”

她点点头,双臂抬起。他拿围裙在她腰间一围,腰肢仍旧不盈一握,收成一个诱人的弧度。他转到她身后,慢斤四两地给她系上。贴在她身后却没离开,头一低就垂到她肩上。“水冷不冷?我来洗吧。”他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脸颊,她的脸也跟着热起来。

“不冷,开了热水器。”

他却一点没离开的意思,又贴近了一点,声音放低,“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佟那那怕父母看到他们两个人这么亲密,有点不大好意思,耸了耸肩想把他推远点,“我爸妈在外头呢!”她压低声说。

他笑起来,“我又不干嘛。你还没回答我呢。”

“好,好得很。”

“真是没良心的女人啊。我一晚上没睡着。”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珠,她顿时浑身发麻,又惦记着外头的老少三人,紧张又刺激。

她侧过头瞪了他一眼,“你老实一点!”

他仍是笑,他已经很老实了好吧!

佟那那嫌他腻歪,赶他出去,“你出去帮我陪陪乔妹,等我洗好碗咱们就出去。”

他对这个安排还比较满意,趁她不注意快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好咧,先去讨好一下咱闺女!”

乔妹在给她的芭比娃娃换衣服。芭比娃娃真不少,摆了一地。乔羽在她身边蹲下,问她“乔妹我能坐下吗?”

乔妹扬起一个笑脸,“可以呀。”然后挪开了几个娃娃,给他腾出一块地。

娃娃们的衣服都被脱了下来,光溜溜的,美好的身体显露出来。乔羽有点哭笑不得,“乔妹怎么不给娃娃穿上衣服呀?她们会冻生病的。”

乔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塑料娃娃怎么会生病?”

乔羽想他是不是对两岁的孩子有什么误会,为什么那么成熟?

“她们的衣服不好看,我要给她们穿漂亮的衣服。”乔妹决定还是向他解释一下吧。

乔羽看到她用卫生纸缠在娃娃身上,觉得这孩子大概是继承了她妈妈的艺术细胞。卫生纸做衣服难道比较漂亮?大概比较环保吧。

“你是我妈妈的男朋友么?”乔妹突然问他。她的目光里有着远远不同于同龄孩子的成熟,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怕她对自己没好感,怕佟那那还没和孩子解释过他们的问题。但是对孩子还是不要欺骗的吧,就算她不接受自己,慢慢感化总有感动的一天。可如果欺骗了,就彻底失去了诚信。于是点点头,“是的,我是你妈妈的男朋友。”

乔妹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像是一朵小花抖落了身上的落雪,他的心头蓦然也跟着柔软起来,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乔妹愿不愿意叫我爸爸?”

“你爱我妈妈吗?”乔妹问他。

“当然喽!”

“我也是!”乔妹又笑了。

老人家想多给他们点空间,吃晚饭收拾好桌子就进了屋子里看电视,佟那那洗完了碗出来,也在两人身边坐下,乔妹问她:“妈妈,我能叫他爸爸吗?”

佟那那对乔妹总是乱喊爸爸这件事很头疼,曾和她约法三章,只有得到妈妈的同意才能喊爸爸。没想到小家伙真听进去了,所以现在这个严肃的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叫还是不叫,真是个难题。

乔羽只是微微笑,心底却很紧张,因为佟那那的回答代表着她对他的真实态度:认可、不认可、有待考察,或者是正式关系、非正式关系、玩玩关系。

佟那那望了望乔羽一脸紧张的样子,又看了看乔妹的小脸,抿了抿唇,说“好吧。”

乔妹甜甜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叫了一声“爸爸!”乔羽感到自己的心好像是被泡在温暖的水里,浑身都暖洋洋的。

下午佟那那看了两家幼儿园,离现在住的地方都比较近,坐公交车很方便。可惜看了之后不是对硬件不满意,就是对软件不满意。三四十个孩子一个班,只有两个老师带。条件自然是没办法和美国时候的相比,但她必须要早点把幼儿园定下来。

从幼儿园出来,佟那那问乔妹喜欢哪个幼儿园。乔妹咬着唇想了一会儿,“就找个便宜的吧。”

这话让佟那那听着心酸,内心自责自己让孩子这样委屈。

乔羽也觉得心疼,和她商量道:“过两天去看看国际幼儿园吧,条件会好很多。”

佟那那摇摇头,“我现在的收入没法负担那么高的学费。”

“那那,钱的事情你不要操心……”

“乔羽,我没法心安理得的用你的钱。”

“那我们明天把证领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乔羽,我们昨天才正式开始,我们中间有四年的时间是空白的。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还是你原来喜欢的那个人?如果说从前我可能算是个软妹子,现在就是一个女汉子……你不要那么冲动,我不希望你后悔。”

“只要你不是怕后悔,我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他的目光虔诚而认真。

乔妹一手拉着佟那那一手拉着乔羽,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她。

佟那那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是假清高,这些年下来,我太知道金钱的好处。但只是不想把感情和金钱联系在一起。或者,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想试试看到底靠自己能不能撑起一个家。也许被生活打了脸我也就认命了,干脆就靠男人了也说不定。可是我真的想试一试。

我一辈子都在靠别人,小时候靠父母,后来依赖苏予安。成年了,想出去读书爸妈还得卖房子给我当学费,我知道这么一说自己真是无能又无耻。现在我自己当妈妈了,我想让孩子觉得我是个可以依靠的妈妈。我不靠别人也能给她不错的生活,我真的想试试看。”

她说这些时,脸上很平静,带着一点柔和的笑意。不是在发泄也不是在向世界宣布什么,而真的只是娓娓道来自己的打算。他喜欢她那种,对世界和人生有着清醒的认识但仍旧努力去拥抱生活的态度。她身上也许没有多么耀眼的光芒,但内心总是有一小团永不熄灭的火花。有光、有热,虽然没那么强烈,却总是带着温度。是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向往的,不灼人的温度。

乔羽感慨,“那我不是要纠结死?又想让你干脆认命让我养你,又怕你被现实打脸打得太疼。真是难办啊!”

但知道她认定了事情再不会动摇,他不想把她逼急了让她觉得尊严被践踏,于是也退了一步,“这样,我帮你联系一下机关幼儿园,那里条件都还不错,离我公司也近。学费还是你自己去交,这样行了吧?以后下班我去接乔妹。”

佟那那终于没有了异议。能进机关幼儿园,各方面她都满意,学费她也能负担。乔妹的事情基本她就能放下心了,人也松快了不少。时间还早,乔羽提议去游乐园。可惜今天风太大,乔妹还有点咳嗽,最后还是找了个室内的游戏乐园。

乔妹先玩了几个常规的游戏,抬头看到了夹娃娃机,她拉着佟那那走过去,“妈妈,帮我夹个娃娃吧。”

乔羽从来没玩过这个。以前的女朋友也曾经拉着他要玩,但他觉得女孩子要是喜欢什么,干脆买回家好了,还费什么力气夹娃娃呢。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小公主想要夹,那就一定要夹一个,好树立起爸爸的光辉形象。他蹲下来问乔妹,“乔妹想要哪一个娃娃?爸爸帮你夹起来!”

乔妹指了指小猪佩奇,“爸爸,我要佩奇!”

乔羽刷了游戏卡,乔妹却是有点不信任地望了望乔羽、又望了望佟那那。佟那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耐心等着。

乔羽信心满满地操纵起操纵杆,停到佩奇的上方摁了抓取键。一张信心满满的微笑脸,结果却抓空了。

乔妹抿了抿嘴,不说话。乔羽觉得有点没面子,于是安慰她说:“爸爸是第一次玩,要先熟练一下。”然后刷卡。而第二次,机械爪索性连碰都没碰到佩奇。

“乔妹,爸爸教你一句古语,‘一回生,二会熟’,就是说啊,我们做什么事情呢,第一次都会很陌生,等到第二次就熟悉了。当然,这个‘二’是虚指。”

乔妹“嗯”了一声,很想说爸爸你不要这样找借口,我没那么在意的。

第三次,抓了佩奇的裙子,结果从半空中掉了下去。第四次,抓臂空荡荡地飘过去,又空荡荡地飘回来……

乔羽额头开始冒汗,心里像在被一群蚂蚁撕咬。真是太气人了,怎么可能抓不上!他还就不信邪了!

乔妹拉拉他的衣角,“爸爸,我不要佩奇了,我们去玩别的吧。”这是个不大会过日子的爸爸啊。

乔羽又刷了一次卡,显示余额不足,他像是斗红了眼的野兽,“不,爸爸一定要给你抓一只小猪上来!”

他跑到柜台冲了一千块钱的卡,他不信一次都抓不上来。看到他一次又一次的空手而回,佟那那倍感头疼,她不大想打击他,可是也不想让他浪费钱,于是打着商量,“乔羽,要不我来试试?”

乔妹也附和,“嗯!让妈妈抓吧!让妈妈抓!”

公主发话了,乔羽不情愿地让了地方。只见佟那那摇着操纵杆到了地方,然后按下抓取键,就这样,一个小猪佩奇被抓了出来。佟那那弯腰把佩奇拿出来,乔妹跳着说“妈妈好棒!”

乔羽有点看傻了,怎么个意思?这样就抓出来了?

佟那那侧身去看一脸惊愕的乔羽,笑着问他:“小哥哥,你想要什么?阿姨帮你夹一个。”那样子简直就是在挑逗他。

他绝对不相信她有这样好的运气,于是指着一只长耳朵兔子,“兔子,我要那个兔子!”

佟那那转过去,刷卡、操杆、抓取,一气呵成。然后拿了兔子塞进他怀里,还不忘挤了挤眼,“小哥哥还想要什么?”

这也太不公平了!怎么可以有女孩子这么能抓娃娃的!“那个!那个狮子!”

没多久,他的怀里饱满了狮子、老虎大象、毛毛拖鞋、熊猫……

有小孩子路过看到了,也吵着让妈妈去夹娃娃。乔妹抱着她的小猪佩奇,挺起小胸脯,可神气了。

他们最后是被工作人员请出去的,再夹下去就要亏本了。佟那那抱着乔妹,乔羽抱着一堆毛绒公仔,三个人出了游戏乐园。

“那那,你是不是有什么秘诀?”他还是忍不住问。

佟那那只是笑,“我的独门绝技,告诉你我还怎么去撩妹啊?”她真是靠这一手撩到不少妹子。

乔羽撞了撞她肩膀,“那那你跟我说说吧,我好奇心上来了,你不告诉我我要睡不着觉的。”

佟那那和乔妹相视一笑,就是不告诉他。

乔羽恨恨地说,“我回去就买个夹娃娃机,放在家里慢慢夹,我还不信了!”

佟那那哈哈大笑,“这就是秘诀呀!沈一庭为了讨好他那个美人,买了台夹娃娃机放家里,我住他们对门两年多,所以我夹了两年多的才练出来的呢!”

乔羽想了想,这果然是沈家少爷能干出来的事儿。说曹操曹操就到,三个人迎面就碰上了沈一庭和沈楠。

乔妹眼尖,看到了沈一庭就冲过去叫“爸爸!”沈一庭把乔妹抱起来,“乔妹想爸爸了没有?”

“想了!”

沈楠刚才老远就看到乔羽和佟那那在一起。她觉得奇怪,佟那那不是沈一庭的女朋友吗,怎么和别的男人那样亲密?但是出于教养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客气地和他们打了招呼。沈楠是来定婚纱的,上次选定的婚纱最后改好了,她再过来试穿一下。她打完招呼就去了婚纱店。

沈一庭看他们三个在一起,也没多问,只是跟佟那那说,“本来要给你打电话,正好碰到就跟你说一下,B城那边弄了个风尚奖,要给你的插画颁个奖。”

乔羽看他们有事情要聊,从沈一庭怀里接过乔妹把她带到栏杆边看玻璃升降梯。

“乔妹怎么管谁都叫爸爸呀?”乔羽问她。

“因为沈叔叔长得漂亮呀。妈妈说我有个漂亮爸爸。”

“乔妹,你偷偷告诉我,你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你呀?”乔妹看着电梯上上下下,觉得太好玩了。

佟那那的目光追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挑了挑眉头,“我怎么不记得投过什么比赛?不会你花了钱搞了个内定的吧?”

沈一庭笑笑没解释,“反正我们这些都是唯利是图的‘邪恶经理人’,总是自家姑娘们越有名气我们也才越好赚钱吧?我对你呢,就像提奥对梵高的支持和崇拜,也像Johanna对梵高的不遗余力,反正不是害你。先不说这个了。对了,我朋友的叔叔是B城心外科大拿,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领完奖正好带叔叔好好看看,然后把手术日期赶紧落实下来,老人家的病耽误不得。等到手术弄好了,你也能安心好好干活了。”说完,他抬眼看了乔羽一眼,下巴扬了扬,“真下定决心了?”

佟那那侧头看了一眼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嗯,差不多吧。”

沈一庭不再说什么,“不过我还是劝你,别整天尽想着谈恋爱,好好干活啊。男人都靠不住,自己的能耐才是能靠一辈子的。别跟了他就退隐江湖了,当然,真的累了,就借个肩膀靠一靠也不丢人。你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别轻易躺下去。知道了吗?”

佟那那呵呵笑,“你不是男人啊?”

“我跟那些直男癌患者能一样吗?行了,也没其他什么事情,我姐婚礼以后我就回美国了。反正我会帮你多开拓一下国内市场,毕竟你准备在国内混了。美国那边呢,你也别躲懒,该过去出差还是要过去出差的。为了不让你被男人磨掉意志,我会努力给你接活的!”

佟那那咧咧嘴,“能不这么摧残我吗?”

沈一庭笑着抱了她一下,“个人的不幸,是艺术的大幸。这样一想,你是不是觉得被摧残是件顶幸福的事情了?我姐的婚礼你也不要去了,太难为你了。我就跟家里人说和女朋友分手了,反正他们见过我闺女了,能消停一阵子了。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络吧。”

佟那那和沈一庭告别,看他进了婚纱店才转身去找乔羽。人高马大的乔羽正陪乔妹一起蹲着,两个人脑袋对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走过去也蹲了下来,“挖宝呢?”

“是在看蚂蚁挖宝。”乔羽说。

佟那那这才看到地上有堆饼干碎屑,一队蚂蚁正排着队在搬食物。乔羽没抬头,漫声漫语地说:“这些出来干活的都是工蚁,是蚂蚁里最低的一级,它们都是女孩子。蚂蚁里有三种,有蚁后、雄蚁和工蚁。蚁后主要职责是产卵、繁殖后代和统管这个群体大家庭。雄蚁主要职能是和蚁后生小宝宝。兵蚁呢,是不会生宝宝的男孩子,他们负责保卫家园……”

乔羽讲得头头是道,乔妹听得津津有味。佟那那笑,“你懂得真不少啊。”

“那当然了,我小时候最爱看法布尔昆虫记了……哎呦,腿蹲麻了……”

佟那那站起来,去拉他们。乔羽人太重,差点把她带倒。她直撞进他的怀里,怀里的公仔掉了一地。

“要不都送给其他的小朋友吧,这么多不好拿呀。”佟那那提议。

乔妹没什么意见,她只要有小猪佩奇就够了。乔羽却不同意,“不行,这都是你送给我的,我得好好保留,晚上就放到我床头去。”

佟那那扯扯嘴角,他们一定是拿错了剧本。

乔妹和乔羽很快就混熟了,乔羽下班以后都是直奔佟家,乔妹一听到门铃声就会喊着“爸爸来了”,然后跑去开门。佟那那忍不住感慨血缘也许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她记得当初沈一庭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让乔妹放下戒备。

去B成的火车票买好了,那美云却感冒了。佟那那最初是打算全家一起过去,现在也只能让母亲留在家里好好休息,这样乔妹也没法带着。乔羽本想陪他们一起去,结果国外来了访问团,他也走不开,所以只有佟那那陪着佟家声去了B城。为了给那美云减轻一点负担,乔羽干脆平时把乔妹带在身边。

公司的人发现向来不苟言笑的小乔总最近总是笑意盈盈。大家都猜测大概是因为签下了一个金额巨大的订单,所以人逢喜事精神爽。等到送走了访问团,第二天就发现小乔总抱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子来上班了。

职员们看了,不敢问老板的私事,但几个副总忍不住问他,“小乔总怎么带着孩子来上班?”

“新西兰的女总理还带着宝宝去开联合国大会呢,在欧洲不少女议员都带着孩子上班,我带着女儿上班怎么了?专家都说了,在办公地点跟着爸妈长大的孩子更聪明、更有理想。”乔羽回答地很有底气,似乎备下了答案就等着别人问。

……

副总们呵呵笑了几声,好奇心更盛,“这是谁家的宝贝,这么可爱?”

“我家的!来,乔妹,叫叔叔好。”

乔妹甜甜地叫了几声“叔叔好。”眼角有点微挑,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倒真是和小乔总像父女。

公司开会的时候乔羽也把乔妹抱在膝头。乔妹很懂事,安安静静地拿着蜡笔画画,一点都没打扰他。从她出生起就被佟那那背在身上,妈妈画画的时候她就瞪着眼睛看,所以很是能沉得下性子。

乔羽这几天被职员、同事们的恭维声弄得飘飘然,忍不住多发了几条朋友圈,各种角度花式晒娃:乔妹搭了一个积木,晒九张;乔妹画了爸爸妈妈和我,晒九张;乔妹笑了,晒九张;乔妹在车上睡着了,流口水了,又晒九张……

高冷男画风突变成晒娃狂魔,一天要刷好几条朋友圈,连佟那那都看不下去了。乔羽的朋友圈顿时炸了锅,亲朋好友纷纷打来电话,旁敲侧击地问孩子的来历。乔羽则一概保持高深莫测的“微笑脸”当做回复。

第七章 善意
半片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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