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逾期

苏予安呆在公司没回家,他一晚上对着那些照片不知道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相片是被乔柠转发到家族群里的。

“咱们乔家下一代终于有公主了!”乔柠配的是这段话。

苏予安在想,这个孩子是谁的?如果他和佟那那仍然在一起,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眼睛最好像她,是杏仁眼;鼻子最好像自己,高且挺直;人中要像她,不长不短,不深不浅;嘴唇像谁都可以,下颌像谁也都可以……到后来,他觉得只要是他和她的孩子,长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拿出手机对着那个熟烂于心的号码拨出去,“那那,你可不可以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吧,最好是两个。其实三个也不错,四个我也觉得很好……那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你骗骗我也可以……”

而电话那边传来的女声说:“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numberyoudialeddoesnotexist,pleasecheckitanddiallater.”

他的手颓然下去,手机掉在了地板上。佟那那再不是他的了,他所拥有的只有这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曾经无数次闪现在他的手机上的号码,从最初看到号码的甜蜜,到后来看到号码的心惊胆战,再到后来看到号码直接挂断——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而已。

他还剩什么呢?佟那那曾经送给他的东西,他都没认真保留过,吵架的时候该砸的都砸碎了,该扔的也都扔掉了。她送给他过一个速写本,里面都是他的画像,也在一次吵架中撕破了。没有了,什么都没了,他们之间所有相爱过的痕迹,都被他亲手抹去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叶菲走了进来。他没抬头,冷冰冰地说了声“滚出去。”

叶菲哭了起来,没退出去,反而走近了。他俯身捡起手机,抬起头的时候,目光里的黯然早就一扫而光,仿佛刚才那个是别人。

叶菲撩起了垂下来的头发,露出了红肿的半张脸。

他嗤笑,“这是什么造型?今年流行这种妆?”

叶菲哭得更伤心了,“下午在逛街的,逛得好好的结果被一个女人打了。”

“你被人打了,能不打回去?你干了什么这么理亏啊?”他心不在焉地说。

“是沈小姐的朋友……”她抽泣着,极不情愿地说。

苏予安冷笑了一声,“你见着正宫娘娘不知道避开点儿?自己往枪口上撞,怨谁去?”

叶菲走近了几步,拉住他的手,目光楚楚,“予安,我跟你六年了,你如果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早就不要我了,对不对?你既然爱我,为什么要去娶别的女人?”

“叶菲,”他漠然地打断她,“咱们早说过的,咱们只谈钱,不谈感情。留着你,是因为用惯了,顺手、干净,真没别的,你不要想多了。至于我娶谁,跟你不相干吧?你们这些女人啊,跟穷人谈钱,跟有钱人谈感情——你的脑子长着只是个装饰品吗?”

叶菲抽泣地更厉害,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男人或许对她用情不深,钱上却没亏待过自己,所以就算是他的嘲讽,她也都能当做另一种深情来自我安慰。她的青春快要用完了,他身边有更青春的女孩子,到时候拿什么去拼?六年了,揣个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他有点不耐烦,“你要是想走了,我现在就写支票给你……”说完转身去办公桌前,拉开抽屉。

她惊慌起来,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不要!予安,我不要离开你!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不要你的钱!什么都不要,只要在你身边!”

他把她的手掰开,“你不去当演员亏了。别说笑了,我要是天桥下头的叫花子你还会在我身边?爱钱就说爱钱,别他妈扯什么爱情了,知道了吗?”

到今日,他才知曾有一人爱他如生命。可“常追往日悔前事,复向如今念后来。”才是人性的常态。但,他和她之间,是“往者不可谏”,更是来者不可追。

乔羽送乔妹回佟家后开车去了外婆家,舅舅正在和舅妈下棋。他佯装看了一会儿棋,问道:“舅妈,上回请您帮忙的事情怎么样了?”

舅妈放下棋子,站起身来在抽屉里拿了一叠纸出来,“你乔少爷交代的事情还不给办得妥妥的呀?这些是表格,要好好填,幼儿园要孩子的户口、疫苗卡,记得要付上复印件。对了,弄了半天,你还没说谁家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乔羽接过表格,很是随意地说。

舅妈很惊讶,“你的孩子?”

舅舅吴文正也听到了,“你哪来的孩子?”

“孩子她妈生的孩子呗。”

舅舅、舅妈互看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都似乎有了答案。

吴文正斟酌了一下,问他,“你找了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

“嗯,没错。”

吴文正脸色当场就冷了起来,“胡闹!多少条件好的女孩子你不找,为什么要找个离婚的,还带个孩子!”

“这年头不找个男人回来您就谢天谢地吧!都什么年代了,离婚了怎么了,带着孩子怎么了?舅舅您怎么越老越不开化了?”乔羽嬉皮笑脸地回他。

外婆抱着她的吉娃娃从外头遛弯回来,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到了。吴文正见母亲进来,手一指乔羽,“妈,您给说说,这小子找了个二婚带孩子的女人。”

外婆翻了他一个白眼,“你和许清丁克的事情我都接受了,怎么乔羽的事你就接受不了了?”

舅妈听了这话脸上有点挂不住。因为她身体不好,怀不上孩子,怀过两个孩子,都是头两个月就流掉了。吴文正觉得妻子怀孩子太伤身体,就决定丁克不要孩子了。好在这个婆婆虽然有点遗憾,这么几十年下来也没怎么给自己脸色看。想想也是,人生本就是自己的选择,旁人说再多也只是站在旁人的立场上的打算,算得再清楚也不见得是当事人自己想要的生活。

于是她笑着拉了拉吴文正,“妈说的有道理,个人有个人的缘分。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其他的都不重要。带着孩子也挺好,咱们家就是太冷清了,这下也不用干等着乔羽生孩子了,一结婚就有了!乔羽什么时候带女朋友过来?”

乔羽揽住许清的肩膀,讨好地说:“舅妈不愧是做党政工作的,说的话都特别有水平。我女朋友这段日子去外地了,回头我先把我闺女带过来玩玩。”

乔羽忙乔妹入园的事情忙了两天,材料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是表格上有的地方他拿不了主意。乔妹还没有户口,所以又请了舅妈跟熟人打了招呼,先用乔妹的护照垫上,回头上了户口再补材料。早上和佟那那通了电话,知道她今天一天都会陪着佟家声在医院里,于是他在公司做完事情就去了佟家。

乔妹的东西都是那美云收着,她戴上老花眼镜,从柜子里拿出一堆材料,“这些都是那那留学的时候的材料,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乔妹的,这是护照。疫苗卡你找找看吧,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疫苗卡。”然后又对着乔妹说,“乔妹过来跟姥姥玩。”

乔羽谢过她,先看了乔妹的护照。眉头却一点一点地蹙起来:乔妹的出生日期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因为上次佟那那说乔妹是两岁,所以他一直信以为真。可是按照护照上的日期算来,乔妹已经三岁多了。再看出生日,往前一推算,那时候佟那那还在国内。

也就是说,乔妹就是那个她说怀孕时的那个孩子。可是她为什么要隐瞒孩子的年纪?这样看来乔妹就是苏予安的女儿,那么佟那那肯定就是不想让苏予安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也是,如果苏予安知道乔妹是他的女儿,很有可能就会和她争夺抚养权,所以她必须隐瞒。

他心头还有飘着一丝虚无缥缈的念头,可是仔细去想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只好先放下。他在翻材料的时候,看到佟那那的留学I20表上填的学校是芝加哥艺术学院,楞了一楞。原来她近三年都在芝加哥。而他期间曾经去芝加哥很多次,他们竟然曾经同在一个城市里却从来没有遇到过。

如果他们能遇到该多好,就不会蹉跎这么多年。可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天意,有些感情注定要历经波折才方知可贵。得到一个人的心远比得到一个人的人更值得期望。他前半生这漫长的等待,他从来不后悔。

佟家声的手术日期定下来了,最后还是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在B城做手术。这是大手术,马虎不得,一家人一合计,还是那美云留在家里带乔妹,佟那那陪着父亲做完手术才回宜城,她一个人在病房还能趁着空闲的时间把手里的画稿画完。所以乔羽继续担任着单身奶爸的职务。

乔羽第一做爸爸,没什么经验。开始只是带着乔妹到处瞎玩,后来稍微留心了一下公司已婚学龄娃妈员工们的妈妈经,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耽误乔妹的智力发展,于是马不停蹄地给乔妹一口气报了四五个课外班。

乔妹不大爱上课外班,可是喜欢和乔羽在一起,于是勉为其难地跟着爸爸去上课。这天的早教课上乔妹被老师点名着重表扬,当爸爸的感到非常自豪。下了早教课,乔羽决定带着乔妹去好好吃一顿。

佟那那怕乔妹蛀牙,平常不怎么允许她吃甜食。但是乔羽觉得偶尔给孩子一点松绑的快乐应该更有助于身心发展,于是把乔妹带到了城里最好的法国餐厅里吃甜点。

乔羽把菜单上的好吃的甜点都点了一个遍,餐桌上很快就摆上了栗子蒙布朗、苹果派、芝士蛋糕、泡芙、卡娜蕾……乔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可过了一会儿小眉头却挤在一起,“爸爸,你是不是想拔掉我的牙?”

“这是怎么说?”

“老虎拔牙的故事你没听说过吗?小动物们怕被老虎吃掉,所以就想拔掉老虎的牙。它们不停地骗老虎吃糖,最后老虎的牙坏了只能全拔掉,它就成没牙的老虎了。”

乔羽哈哈大笑,“爸爸又不怕被你咬,为什么要拔你的牙?吃不完咱们带回家吃,睡觉之前好好把牙刷了,乔妹就不会变成没牙的老虎了!”

乔妹虽然半信半疑,但是还是抵挡不了甜品的诱惑,决定相信他。她虽然爱吃,吃的时候却很慢,一看就知道被妈妈教得很好。乔羽虽然没吃一口甜品,却觉得心头一直是甜的。

小姑娘上了一天的课了,小辫子有点散了,腮边时不时滑下来几绺头发。乔羽看得手痒,于是解开她的小辫子,要给她重新扎头发。

乔妹的头发并不黑,偏棕色,发量也不多,又细又软。摸在手里就会让他想起第一次把她抱在怀里时的柔软的感觉,双手情不自禁地轻了又轻,生怕扯疼了她的头发。可是那细软的一小缕头发在手里怎么都搞不定,橡皮筋套上去没几分钟就散开了。

“我来试试吧。”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抬头看到沈楠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大概男人对这种事情天生就比较笨手笨脚,而沈楠拿着皮筋三两下就绑了一个漂亮的小辫子。

乔妹甜恰恰地说了声“谢谢阿姨!”

沈楠笑着说:“Joanna应该叫我姑姑呀,我是你爸爸的姐姐。”

乔妹记得这是沈爸爸的姐姐,于是很乖巧地叫了声“姑姑。”

乔羽有点吃味,这个闺女的爸爸是不是太多了点,显得他不够特别呀?

“你过来吃饭?”乔羽问。

“嗯,我和予安办完事,正好过来吃点东西。他去卫生间了,一会儿就过来。”沈楠知道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其实很冷淡。

乔羽看到她穿着剪裁得当的白色连衣裙,样式不复杂却很精致,给人一种华丽隆重的感觉。“让我猜猜,难不成你们刚才打证去了?”

沈楠笑了起来,“你能掐会算呀,这都被你猜到了!”

乔羽呵呵笑了两声,“恭喜啊,我得改口叫你大嫂了。”他余光看到苏予安走了过来,故意提高了声音,“大嫂,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

苏予安走到沈楠旁边,揽住她的腰,对着乔羽皮笑肉不笑的,“聊什么这么开心?”

“在聊你和嫂子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乔妹,叫叔叔好。”

乔妹昂起小脑袋叫了声“叔叔好。”然后下意识地又看了看乔羽,乔羽抚了抚她的头,声音响亮地夸了一句“乖女儿!”

沈楠觉很可惜,沈一庭向她摊过牌,和乔妹的妈妈分手了,现在她是乔羽的女朋友。当然她可惜的不是佟那那做不成弟媳妇,而是可惜沈一庭又错过了回归“正常人”的机会,也可惜沈家的女儿要跟着别人姓。可是她那个弟弟向来我行我素,能和女人生个孩子就是谢天谢地,总算是给父亲一个交代。所以她也不敢对弟弟的事情横加干涉,怕逼急了他真会跑到欧洲和男人结婚去。

苏予安揽着沈楠到另一边坐下。他正对着乔羽,只要一抬眼就能清楚地看到他和那个小丫头的一举一动。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是刚才他和沈楠去民政局办了结婚证。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其自然。他们的婚姻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各取所需,表面上维持得很好看。沈楠知道他有其他的女人,但是从不会闹,对于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得开,还是故作潇洒。

她当然不是好欺负的女人,也不会允许别人爬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他知道她曾经有个男朋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分开了。所以说不相爱的两个人更适合结婚,因为对对方的容忍阈值高,就能轻松地维护好婚姻的歌舞升平。

虽然是二婚,他却是第一次去民政局。填表、交钱、照相、拿证,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沈楠拿着红色的结婚证依到他怀里,“来,自拍一下!”他一直都犹如行尸走肉,当她说“笑一下”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笑。

那张自拍她发出去也许是为了刺激某个人吧,他想。他却一点去追探的兴趣都没有。人生注定是雪夜里独行的孤狼,所有的伤口都要靠自己舔舐、自己愈合。

送沈楠回到家,他借口又出去了一趟,漫无目的地开车,汽车却像是老马识途一样开到了别墅。这里的陈设一如从前,佟那那住过的那几天。他在抽屉里也翻出了一本结婚证,下面还压着一本离婚证。

照片是合成的,他们之间连一张合影都不剩了。只有这张,虚假的合影,虚假的婚姻。这两个小本子却是真实的。如果没有它们,他甚至以为从前只是一场梦。

已经停止供暖了,可这时候的夜依然寒冷。房间里到处都是冷的,没有一点热气。他的手所触之处都是冰冷。他脱了鞋躺在她曾经睡过的床上,没有温度的床垫。他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身上却是更冰冷的被子。他的身体甚至也是冰冷的,怎么捂都捂不热。他想睡觉,可人却越来越清醒。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冷而又潮湿。

乔羽算了一下,成为佟那那正式男朋友之后,和她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那美云当然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当妈的都有一种老母式焦急:女儿年纪小怕她谈恋爱,女儿年纪大怕她不谈恋爱。

现在女儿不仅离了婚,还带着一个孩子。这样的境况拖一天,她这个当妈的就慌一天。眼前这个人有什么不趁佟那那的意了?哪点配不上她了?那美云很想揪着佟那那的耳朵压着她去民政局。所以当佟家声手术成功出院回了宜城后,那美云决定要给女儿一点二人世界的机会。她指着日历,“佟那那,你看看再过两周就是你的生日!”

佟那那咧了咧嘴,“妈你能不要这样伤害我吗?三十岁的生日,我宁可不过。”

“你还知道自己三十啦?别整天挑挑拣拣了,乔羽这孩子不错,别不知足,不知道珍惜。你们早点结婚,也好给乔妹早点上户口。回头到了小学没户口,你让乔妹去哪儿上学?”

“妈我总不能为个乔妹的户口就把自己寥寥草草嫁了吧?婚姻大事要慎重!”佟那那笑着和她打岔。

那美云有点恨铁不成钢,“呵呵”了两声,很想说“你结婚倒是慎重,怎么没看你好好过日子?才结婚几个月说离就离了?”可她心疼女儿单身带着孩子,这话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佟那那只看母亲的表情,就知道她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她也知道那美云说的一点都没错,可仍旧对自己不太肯定。如果只贪恋乔羽的好,自己却对他一点爱意都没有,是不是对他有点不公平?可怎样才算爱一个人?她的心好像变得麻木,已经不知道了。

“你们找个周末出去玩玩吧。这段时间也难为乔羽了,又当爹又当妈的,你们出去玩玩,好好放松放松。你也别再想找借口了,我说的,就这么定了!你爸单位的老干部处组织去雁鸣山玩,我给你俩报名了,你们正好去!春天到了,就应该出去踏踏春!”

佟那那愁死了,难道让他们两个跟着一群老头老太太一起出去旅游?

“去呗,为什么不去?”乔羽在电话里听她提起这事,笑嘻嘻地说。心里对这个未来的丈母娘一百个感激。

“你想当猴子吗?”

乔羽挑了挑眉,不大懂她的意思。

“咱们往那群大爷大妈里一站,跟他们带一样的帽子跟在导游后头,人家是看雁鸣山的猴子去,还是看我们这两只猴的?一准儿围着咱们‘嘘寒问暖’。”

“那咱们换个地方?去日本转转?”

“离家太远我不大放心。”

“去香港?”

“人多地少,挤得慌。”

“好吧,佟那那,你跟我说说去哪里?”

佟那那嗯了嗯,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纠结,“要不,就骗我爸妈说我们出去了,然后咱们还呆在宜城?”

这个提议乔羽觉得还不错,躲在屋子里好好过几天二人世界,又没有车马劳顿,想想也挺惬意。旅游以后有的事时间,还是先抓紧一切时间培养培养感情。

“那我去定酒店。”

“不要了吧,干嘛出去浪费钱呀。就在你家住几天吧……我想吃你做的饭。”最后这句话声音不高,他却听得心花怒放,“好勒,听老婆的!”

乔羽的继父是个华侨,移民前的老房子遇到拆迁给置换过一片地。吴莫莉和他结婚的时候就把地卖了,买了栋花园别墅。吴莫莉一心追求真爱绝不委屈自己,但是对儿子还是有些愧意,所以乔羽回国的时候别墅就过户给他了。

乔羽向来独来独往,平时住在荷园小区,房子还不错,他却嫌有点闹。放下电话就想起这栋别墅的事情来。地段不错,离城区不远不近,绿化覆盖、园林规划也不错。附近有个很有名的双语学校,以后乔妹大了可以去那里上学。

装修都是吴莫莉一手搞定的,吴莫莉当妈不大靠谱,但是对生活却很讲究,所以房子里的陈设佟那那应该不会嫌弃。只要佟那那点点头,直接就可以搬过去,真是个安家筑巢的好地方。他和佟那那过去住几天,就当提前感受一下婚姻生活。

钥匙乔柠手里有一把,她和朋友有家淘宝店,偶尔会过去拍拍照片。乔羽打电话给乔柠把钥匙给要了回来,被乔柠好一顿挖苦。放下电话,乔羽又叫家政公司的人去把房间打扫一遍。既然佟那那想吃他做的饭,好像厨具还是要添一些的。但是这些东西还是两个人一起去选购才比较有意思,乔羽决定和她一起逛街的时候再去把厨房里的东西添置齐全。

佟那那这边和乔羽说定了,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忐忑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不会发生点什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四年之后的她对自己不是那么自信了,经过了生育,虽然体重恢复了,怀孕时长的妊娠纹却在。她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胸部也觉得不大满意。虽然似乎是比从前丰满了一点,但可怕之处在于它开始抵抗不住地心引力的作用,似乎是下垂了。

脸仍能看,可凑近镜子总觉得眼角有了鱼尾纹,再仔细一看又没有。她有点疑神疑鬼的,怎么看自己都有点不大顺眼。但是已经答应了乔羽,现在再说不去显得有点矫情。佟那那还是决定必须要临阵磨一把枪,亮一点是一点,于是约了林娟儿一起去美容院。

自从她离婚后两人不常见面,期间林娟儿去美国旅游的时候,特意见过她一回。那时候佟那那正在苦兮兮地卖力读书,住着单间公寓,一间房子里进门是灶台、冰箱,往里走就一张床、一张书桌。墙角堆满了纸尿裤,各个号码十几包。乔妹没有什么玩具,就在尿布包上爬着玩。佟那那请她进来的时候看到林娟儿的目光都在成堆的尿布山上,她忙解释道:“趁着尿布打折先屯着。”

林娟儿鼻子酸酸的,可眼前的佟那那是她不能置喙的。这是她想走的不一样的路,想要过的不一样的生活。苦吗,很苦,可也很自由。

林娟儿离开的时候写了张1万刀的支票给她,“你生孩子我都没送你什么,这个你收下当是孩子的见面礼。”佟那那说什么都不肯要,林娟儿拉下脸,“你嫌弃我的钱是不是?虽然我靠男人,但我自己也有投资的!”她这样一说,佟那那不好不收。林娟儿恶狠狠地甩下话:“你敢不去存,咱们就断交!你要是觉得拿着烫手,就送我两幅画。”

佟那那熬了一整个月画完了一副油画,可惜眼见着期末了,只好跟她说欠着另外一幅。这副画沈一庭回国的时候带给了林娟儿,林娟儿拆了画,看着看着就哭了。那是十几岁时候的她,笑起来有些腼腆,站在向日葵的花海里回眸。

那时候她回头去看钟毅,钟毅身上背着两个人的行李,走近的时候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她说:“钟毅、钟毅快点给我照张相!”

钟毅虽然累成狗,也忙解下背包翻找相机。佟那那在旁边也笑着叫苏予安,“我也要照一张,把我的腿照长点。你蹲低点,再低一点……哎呀,你照得什么鬼?简直是个短腿小矮人!你故意的吧!”……

岁月从不能留住什么,可回忆却可以永存。有些画面变得狰狞,有些画面变得柔软。

她先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看画,问她:“是你小时候?”

“不小了,高三夏天。我朋友帮我画的。”

她先生年长她十五岁,却并不是那样老。客观的说他身材算是英挺伟岸,他是少白头,四十来岁的人头发花白却没什么老态,反而叫人无端生出一种被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他在她面前更像是个兄长,说话的时候速度很慢,“画的很好。我找人复制一下冲张小照片出来好不好?正好放进钱夹里。”

她点点头。很多时候分不清先生对他是男人对女人的爱,老男人对年轻女人的喜欢,还是兄长对妹妹的纵容。

她想起他们的初见,因为航班晚点,她的主管被群情激昂的旅客们“围攻”。主管平日对她极好,她知道主管刚刚怀孕怕她出意外,于是就挺身和乘客理论。推推搡搡里,主管被人打了一巴掌,她气急了,扔了工作牌,“这工作我不干了!打人的那个你给我滚出来!孕妇你也打算什么男人!”最后她和那位乘客厮打起来。

等到事情平息下来,她蓬头垢面衣衫凌乱地往办公室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相貌很端正的中年男人正对着她微笑,“小姑娘很牛气啊。”

他们就这样认识的。他追了她很久,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嫁给他,因为还想嫁给爱情,她想,这样有钱的老男人怎么会懂爱情呢?可钟毅结婚的消息还是刺激了她,所以她就这样嫁了。

不嫁给爱情也是有好处的,比如不会太在意他在外头的事情。其他富太太让她小心先生周围女人的时候,她只是笑笑,是真的不太在意。他对她好,好得不得了,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好。那些“打小三”更像是她生活的一种调剂和游戏,而他只是在配合着她玩而已,像孩子过家家一样。

她总是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是没有感情的,只是金钱和年轻肉体的结合。但这一刻,他深深的目光让她真的愿意相信,他们之间或许有一些感情。

林娟儿一直劝佟那那去美容院好好保养。但佟那那是宅女,又正在存房子首款和女儿的学费,所以对自己反而比从前更不在意。也许学艺术的女生天生就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加上基因好,所以就算没有留心保养,佟那那仍旧是面容姣好,连不修边幅都带着一点慵懒的森女风情。

林娟儿常常抱怨:“我脸上这天价的保养品怕不是假的吧!太不公平了!你用开价的药妆和我一样的效果,还让不让人活了?”

所以对于佟那那主动提出去美容院这件事,她觉得意外加惊喜。

林娟儿一早就开车来接佟那那,两人去的是林娟儿常去的那家。因为是常客带来的朋友,所以前台给打了个折扣。

做完了脸又做肩颈疏通,佟那那常年伏案,肩膀确实不大舒服。做完了又被劝着做了热石疗。佟那那心算了一下今天的花费,不由感慨,“过去青楼是男人的销金窟,现在美容院是女人的化粪池。”

林娟儿笑得脸上笑出了褶子,“这‘化粪池’是怎么个说法?”

“你想啊,到了这里就视金钱如粪土,闭着眼睛往里扔了,还不带心疼的。”

两人脸对脸趴着聊天,林娟儿逗她:“你这么大手笔,是要相亲去钓金龟婿啊?”

“相哪门子亲,我顿悟了还不成吗?再不保养就老了,瞧我这鱼尾纹,瞧我这下垂的胸,还有这个颈纹……想想真可怕啊,我都30了!有时候一个晃神,我以为自己还在高中,晚上做梦还会梦到明天要考试我还没复习。谁知道一转眼就已经是这个岁数了。”佟那那感慨道。

“……你回国以后见过苏予安吗?”

佟那那默了默,“见过,我带着乔妹无意中碰到的。”

“那他没问你和乔妹的事情?”

佟那那叹了口气,“没有……他不知道乔妹的事情。我们都离婚了,也没什么瓜葛了。乔妹是我女儿,跟他没关系,他怎么会开口问乔妹的事情。”

精油按摩后,理疗师在正给她们背后布石,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理疗师手里的石头就掉了下去。她怕在客人面前被投诉不专业,恼怒地转身训斥那个撞她的人。

“何大姐!怎么又是你!都说了走路要小心、干活要利索,不要吵到客人,你怎么又这么冒冒失失!害我差点砸伤客人!”

佟那那和林娟儿听到后,都扬首转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唯唯诺诺的低着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佟那那看她年纪不小却被个年轻的女孩子责骂,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对那理疗师说:“没事的,算了吧。”都是出来讨生活的,没有谁更容易。

林娟儿也劝了几句,理疗师这才放那个女人离开。

两人又重新趴回去,林娟儿幽幽地道:“我前几天也碰到他了,他要再婚了,你知道吗”

“知道,他订婚宴上我阴差阳错还碰上了。

林娟儿眼睛瞪得老大,“你就不难过吗?”

“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假的,要说多有感觉,好像也没有。就是那种,你会偶尔想起他,但是一点都不想回头了。我心里记得我们从前的好,我就恨不起他,所以还是想看到他也好。这句话是真的。但是我也不想再和他遇到了,乔妹不是他的孩子,他一推算日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点都不想激怒他。”

佟那那脸上有宁静的笑意,是放下从前后的从容,眼睛里像是会发光一样。

她又笑了笑,问林娟儿:“你呢?放下了没有?你先生真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

林娟儿想了想,“放没放下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时候会偷偷看他的朋友圈,但是又从来不点赞,就想默默地当个偷窥者,看他过得好不好——最好跟他老婆过得不好,这样就能想起我的好来……哎,不过,我知道这都是执念、妄想,看了也不会怎样……我先生啊,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对我倒是不坏,不然我大概也早就离婚了。”林娟儿也笑了笑。

其实谁又有十全十美的爱情和婚姻呢?得到、失去、错过,凡此种种的一切都不过是人生必须的一种经历,能怎样活、要怎样活,能决定的,始终都是你自己。

周五这天,那美云抱着乔妹目送佟那那和乔羽上了车。小丫头很懂事,虽然心里很舍不得,但是前几天爸爸已经向她征求意见了,“爸爸想要单独和妈妈出去玩几天,乔妹可不可以把妈妈借给爸爸几天?爸爸保证下个周二就和妈妈一起回来。”

乔妹小嘴咧了咧,有点想哭,但是她是个懂得分享的孩子,她喜欢爸爸,所以愿意把妈妈分享给他几天。

车开出去了好久佟那那还一直回头在看,而乔妹今天却一点异样都没有,笑嘻嘻地挥手和他们说再见。佟那那转过头来的时候眼眶有点红,乔羽看着很不忍心,“要不把乔妹一起带上吧?”

她抿了抿唇,摇摇头。这段日子乔羽为佟家跑来跑去,劳心劳力,她其实很过意不去,想多陪陪他,也是找个机会和他相处看看,看看他们到底能走多远。

乔羽笑着揉了揉她头发,“那我们提前一天回来,然后带乔妹一起去迪士尼吧?”

佟那那微笑着点点头。

车子路过了荷园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佟那那不解地问他:“咱们去哪里?”

“到地方就知道了。”他笑意温存。

车子驶进别墅区的时候佟那那的笑有点发僵,“你在这里买了房子?”

“我继父和我妈送的,给我当新房的。咱们过来住住看,看看你喜不喜欢这里。怎么了?”

“没,没什么。”说了的话,就太煞风景了。

说话间,车子驶进了一间别墅的车库里。佟那那走下车,转身望着院门外——如果她没记错,苏予安的那幢别墅就在湖对岸。

乔羽提着行李下车,看到她对着外头发呆,凑过去笑问她:“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佟那那回过神,“我帮你拿一个行李。”

他侧身躲过去了,“别,替女士拿行李是绅士最基本的品格,你别坏我品格。帮我开门就行了,钥匙在我口袋里。我妈那人不信任密码锁,所以还是弄了传统的锁。你要是喜欢密码锁,回头我叫人换一下。”

佟那那开了大门,“没有不喜欢啊,拿着钥匙在手里感觉有种管家奶奶的满足感。”

乔羽把两个行李箱和两个小旅行袋放进客厅里,然后在她腮边亲了一下,“我的管家奶奶,到处看看喜不喜欢,哪里还有要改进的地方?家具要不要换,床品要不要添,床够不够大?”

佟那那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都是当爸爸的人了,能正经点儿吗?”

“现在就我们俩,要抓紧时间不正经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进来就有一种到了家的感觉。这间别墅面积和苏予安那间差不多大,但格局很不同。无论色调、家具、朝向,她都很喜欢。她看了一圈,最后走到厨房,对着空空如也的橱柜,笑问他:“这里没有厨具呀,你是打算给我煮空气粥喝吗?”

乔羽走过去,“本来想着先买的,可是还是想和你一起去买,反正开车也不远。你看看想吃什么菜顺手一起买了。”其实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要买,虽然不大想用。

“好呀。”女人天生爱逛街,添置家庭用品就像小时候玩过家家游戏一样,无论多大的年纪都喜欢。

今天天气也格外怡人,乔羽出门只穿了件卫衣。佟那那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衣服,她突然跑到行李箱前打开行李箱,也翻出件卫衣,“看,我也有件火箭队的卫衣!乔妹也有一件,还都是白色13号。”

“正好穿情侣装,下回带上乔妹就是亲子装了。”乔羽脑子转的倒是快,佟那那只是想炫耀一下她有同款,没料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不得不跳下去。

佟那那换好衣服和乔羽一起去了超市,看着两个人身上的衣服,这个年纪还穿情侣装怎么感觉有点傻?

下了车乔羽一手推购物车,一手牵着她的手。不穿正装的乔羽有一种清隽的好看,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佟那那不得不转头扬了扬下巴,“你要不把帽子带上吧?你这样走一路放一路电,我很不爽耶!”

“遵命!”乔羽乖乖地把兜帽戴上。结果引来了更多的注目。

佟那那停下来,没好气得说:“帽子拿掉吧,这样看得人更多!你说你不是妖孽是什么啊?”

乔羽笑呵呵地揽了她的肩膀,“我是妖孽,你就是收妖的小道姑呀,咱们多配!”

佟那那皱眉,“我不要当道姑,我要当女王,好多男宠的那种!”

“我是百变妖孽,你要什么样的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一人就是千军万马……”

“……”

佟那那决定闭嘴了。

他的手却牵得更紧了,那种温柔的呵护都传到掌心里。很多年她都是独来独往,虽然她早已经能独当一面,可这种被人温柔以待的感觉仍旧让人心生欢喜。

十指连心,心虽然被包裹在身体里面,但是手会透露出它的全部的想法。所以,当她把手交给了你,心也就交给了你。

乔羽一直面带笑容,无论买什么都要问问她喜不喜欢。缺的东西有点多,很快购物车就满了。

“中午想吃什么?”他问。

“带鱼吧。红烧的,加辣!”

“只吃带鱼啊?再弄点别的吧?虾吃不吃?”

“有人剥我就吃,没人剥我就不吃。”

“我也不爱剥。”然后他俯下身凑在她耳朵边意有所指,“剥的手上一股味儿,回头弄到你身上,你要嫌弃我的。”然后又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说:“咱们吃虾仁吧,虾仁炒鸡蛋?”

佟那那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下巴一扬,“不爱吃那个……有皮包着的好吃。”

乔羽噗嗤笑起来,笑得肚子疼,却又强忍住,一脸不正经。佟那那茫然看着他,“你笑什么?”虽然不知道他笑什么,但是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乔羽笑得脸都涨红,还硬着嘴说“没笑什么,真没笑什么。”

佟那那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他越不说她越想知道,于是就去挠他的腰。“没笑什么还笑得这么鬼?乔羽你给我老实交代!”

乔羽天生怕痒,被她挠得受不了了,只好讨饶,“好了好了,我说我说……不过你答应我别生气。”

“嗯,我不生气。”

“保证不生气。”

“保证!”

“好……”他拉住她的双手,生怕她突袭。低下头低声说,“我是想说我没皮包着,小时候就割了,应该比有皮的好吃……”

佟那那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终于听懂了。双颊耳尖都涨红了,“乔羽你怎么这么流氓啊!”她想锤他,可是手被他牢牢抓着。

“你刚才说过不生气的!”

“不生气你个鬼!”

“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买有包皮的……不是,有皮包的……不,有皮的虾还不行吗!”他笑得喘不过气,佟那那气得直跺脚“你还说!人家都听到了!”

“好好,咱们回家去没人的地方说去……哎呦!”

佟那那为了让他闭嘴踩上了他的脚,又没舍得太用力。乔羽却夸张地叫,“那那,你真忍心啊,疼死了!”

“疼死活该!”她转身就看到海鲜柜台的大叔笑着看着他们,她感到特别无地自容,决定还是放过大虾了。

回到家,乔羽负责切菜、做菜,佟那那负责清洗新买来的厨具。两个人吃饭也不用做得太复杂,一盘红烧带鱼、一盘排骨,再炒了个青菜,佟那那做了一个豆腐汤。

饭菜摆上桌,佟那那护食,拿着筷子在空中画了一圈,“带鱼全是我的!”

“嗯,是你的。”他笑嘻嘻的像个应声虫。

“青菜是我的。”

“你的。”

“排骨也是我的。”

“你的你的,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求你把我也吃了吧!”

佟那那顿时偃旗息鼓了。她想起高中的时候他们互怼,她好像从来没赢过。现在不互怼了,人家一样有办法把她吃的死死的,没他脸皮厚啊!

她决定不给对方留下口粮,乔羽目瞪口呆地看着佟那那那股坚壁清野的阵势,“那那,你是不是吃得有点多?”

“你不是说我太瘦吗?”

“一口气也吃不成一个胖子啊!那那,咱们悠着点成么?宁可顿顿有,不可一顿无啊。”

“你是不是怕我长胖?”

“我怕你长不胖,更怕你撑坏肚子。”

肚子确实有点撑。佟那那唉声叹气地放下筷子,“你做饭太好吃了,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不用多久我就变成胖子了。”

“那我下回做难吃点?”

“难吃我还要你干嘛?我做饭不更难吃?我自己就能做出难吃的饭,还要你干嘛?”

乔羽看出来了,她这是诚心找茬的。乔羽也放下筷子,“没关系,我们做做运动,吃多少都不怕。”

只是这个“运动”和她想的运动不大一样。一小时后,佟那那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乔羽你简直太牲口了!离我远点,我要睡觉!”

乔羽也钻出被子,从她身后抱住她,低声笑,“我在帮你运动,有助于消化。我再帮你按按摩吧,我技术好着呢。”

佟那那恹恹地闭着眼,懒得理他。

“你想做什么项目?精油开背?健胸?淋巴排毒?要不卵巢保养?”

佟那那睁开眼,扭头看了他一眼,晒笑一声,“你倒是熟悉的很?没少陪女朋友去美容院吧?”

乔羽觉得自己被冤死了,“没吃过猪肉,还不让人见过猪跑啊?”

“这年头,见过猪跑的人比吃过猪肉的还稀罕呢!”佟那那满不在乎的说。可是心里有点打怵,自己这酸溜溜的醋劲儿是哪儿来的?

乔羽也咂摸出味道来了,心下一丝心花怒放,但仍旧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招了她的不高兴。“那那,我是谈过不少女朋友,说我是个滥人我也认了。可你答应我,别拿我从前的事情给自个添堵,好不好?”他把她板正,和她面对面,十指交扣着她的手。

他这样认真,她到不好意思起来,可还是对于刚才一闪念的醋意心怀恐惧——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爱上他,是不是会对他的曾经毫不在意?如果爱真的足可以让人放下从前,那么她为什么不肯和苏予安破镜重圆?

她闭上眼睛往他怀里钻了转,他贡献了一条手臂给她,这样他们能靠得更近。没有任何羁攀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像是一把遗失的钥匙,终于插入了那个被人遗忘的等待开启的锁中。

他的呼吸匀称,但她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盼着这相拥而眠的日子不知道等了多久,所以舍不得睡过去。好半天,他听到她低低地说:“乔羽,我也有从前的……”后面明明有话,却没再说,不知道是不是说不下去了。

是啊,谁没有从前呢?此一刻的人都是从前一日一日的积累,才塑造成的今日之人。

她试过不去计较苏予安做过的一切,可是他的回应慢了半拍。她更像是那棵树下等了99天的骑士,公主说,再等一天我就嫁给她,可是骑士却不再等了。所以,她对苏予安的爱让她等够了99天。没有珍惜是他的问题,与自己无关。

而当剧本换到了她的手上,她不能再去做那个让人等待100天的公主了。如果她在第一天爱上他,就在第一天的时候告诉他;如果她在第50天的时候爱上他,就在第50天的时候告诉他。如果她在第100天的时候爱上他,而他那时候离开,她就会骑上快马追上他,不择手段地留下他。

“乔羽,我们都放下好不好?”她扬着头望着他。

“好。”

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笑意温存,他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可是虽然很久他却不觉得漫长。他等着她的心,更像是臣服于自己的信仰,途中种种迂回坎坷都能看做历练而感觉不到苦楚。

乔羽彻底贯彻了“饭后运动有益身心健康”这一宗旨,运动运动,又睡睡觉,然后又运动运动,早上佟那那被乔羽晃醒的时候起床气大的要掀房顶了。

“那那,起床吃点东西。”

“滚!”

一个字之后她把自己卷的像个粽子。

乔羽出去跑步回来,佟那那依旧是个蚕茧。他剥开被子,“那那,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能把咱们的二人世界都给睡没了。”

“你再碰我一下试试!”磨刀霍霍的声音把乔羽吓得松开了手。

到了12点,佟那那还是挺尸一样,丝毫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他知道“艺术家”都有怪癖,生活不拘小节,脾气捉摸不定。可是他是来“渡蜜月”的,最惨的是“蜜月”的长度严重缩水,只有短暂的几天。他趴到她旁边,“那那,咱们起床了,太阳都照到屁股了……那那,那那……”

佟那那浑身酸疼,像散了架。其实中间醒过一回,又睡过去了。这下终于睡饱了,可被人吵醒心里总是有点不大痛快。她掀开被子露出头,外头阳光刺眼,她眯着眼睛老半天才睁开。“几点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12点多了,出去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再睡。”

“哪不是养膘吗?”她斜睨他一眼。

“那吃完了去运动?减减肥?”

她瞪着他,“你还好意思说运动?”

他在她鼻子上捏了捏,“小朋友思想不纯洁,下午去游泳去。这边室内游泳池还不错,人又少,游几圈身上的膘就没了。”

“谁身上有膘了?你身上才有膘,浑身上下都是膘!”

“好好,你陪我去减膘好不好?”

“有没有帅哥看?好久没画真人模特了,六块腹肌、美人鱼线,倒三角,看了让人流鼻血的那种。”

“有啊,你眼前就是——小区之花。”

“……”

乔羽如果知道下午会在游泳池遇到苏予安,他肯定宁可让佟那那在家睡觉,一直睡到明天大亮也不要出来游什么泳。

吃完了午饭,佟那那以“饭后两小时不宜运动,否则对身体不好”为由,窝在沙发上看片。乔羽陪着她看了一个韩国电影,佟那那一边看一边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羽看了半天没看出好来,既然这么难受干嘛还要看呢?于是哄着她:“那那,咱们能不看韩剧吗?我听人说看完韩剧容易吵架,对夫妻生活没有任何助益啊。要不我陪你看看爱情动作片吧?”然后被她一脚踹下了沙发。

等到佟那那看完了电影,眼睛已经肿的像个桃子了。“我这样怎么出门啊?”懒人总是有无数的借口逃避运动。

乔羽把墨镜往她脸上一带,“这样出门!你看这个墨镜多衬你脸型,妥妥御姐范儿。”

“可是我没有带游泳衣啊。”

话刚说完乔羽就举着一件衣服到她面前。佟那那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撇撇嘴,“这样式好老土啊,没有比基尼吗?”

“不土啊,Forlove&lemons最新款的。比基尼才土,谁搁游泳池穿比基尼谁老土!”

自家的媳妇穿比基尼给别的男人看吗,他傻了才那么干。他巴不得找个浴巾把自己的宝贝裹得严严实实,所以还给她准备了件粉色的泳衣外套,兜帽上带着两只猫耳朵,“游完泳会冷,穿上这个,不怕着凉。”

在游泳池游了一个来回佟那那就没力气了,裹上她的小可爱罩衫坐在躺椅上看帅哥。

乔羽像个发情期的雄性动物,在游泳池里一趟接一趟地游,为了向她展示他良好的体能和出色的身材。佟那那决定无视他,一双眼睛躲在墨镜之后肆无忌惮地到处寻找帅哥。自家那个回家可以慢慢看,其他的能多看几眼是几眼,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惜看来看去似乎自己家那个确实配得上“小区之花”的头衔。

习惯使然,她总带着一个小巧的速写本。佟那那挑了几个相貌有特色的人随手画了几张速写,她又重新抬头,突然一个背影让她眼前一亮。

那人正和别人说话,背对着她,看不见长相。宽厚的肩膀,匀称的肌肉,周身透露出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她下意识地对着这个背影画了起来,就快要画完了,那个人突然转过身,她手里的笔瞬间掉到了地上。

她知自己失态,更是下意识的躲避,于是跪在地的上去抓笔。那笔往游泳池边上滚去。乔羽正好游到她面前,从水里冒出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那那,递个浴巾给我!”他看见一只铅笔滚过来,“啪”的一下给摁住了,这才没滚到水里。

游泳池里都是小区的住户,周五的下午人不算太多,所以空旷的泳池内说起话的时候有一点回声。乔羽的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

苏予安每周雷打不动会游2000米。平常他都是去一家游泳馆去,今天碰巧那家在检修,所以只好到别墅这边来游。

他听到“那那”两个字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抬眼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罩衫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正爬在地上找东西,而离她不远的水里的那个人正是乔羽。他在想这个时候自己的感觉,像什么呢?对,像亲自撞破了偷欢的老婆和她的奸夫。

乔羽是背对着苏予安的,所以他以为她脸上慌乱的神情是因为她的笔快要掉进水里。“画什么呢?”

“……没什么。”她快速地把画本合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心虚。

他双臂一撑,从水里窜出来,笑盈盈地说:“是不是又偷偷画帅哥了?”他拿了浴巾披上,“让我看看有没有我帅?”

佟那那头疼得抓了抓头发,想了想,还是默默地把画本递给他。他翻了翻,画了两三个帅哥,居然没他,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但在最后一页,他看到一副背影,这个背影他是熟悉的。乔振贤和老朋友聚会的时候偶尔会叫上自己的两个儿子,桑拿、按摩时见惯了彼此的身体,虽然没有头,只这一个背影他就知道是谁。

合上画本,他龇了龇牙,却没说话。扬起手,却轻轻在她脑袋落下去,“画得不好,打回去重画!”

是不是那个人早已经镌刻在她心头,所以随手一画都是他的样子?他不敢深想,心里空落落的觉得有些冷。

佟那那见画本扬起,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可落在脑袋上却很轻,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心上却很疼——她是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苏予安。她见过少年时他的身体,青年时候的身体,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真的记得不大清楚他身体的样子了。

“乔羽。”苏予安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口叫他。

乔羽身形一滞,在心底骂了一句Whatthefuck?然后转过身,摆出了一个笑,“这么巧。来游泳?”

大概早算到有这么一天。他当初把房子买在这里,不就是因为知道乔羽名下有套房子在这里吗?他心底仍旧在比,乔羽有的,他就要有,并且比他更多、更好。

苏予安点了点头。看了看乔羽,目光却没有忍住,还是看向了佟那那。而她的双眼藏在墨镜之后,他什么都看不到。

乔羽揽着她,是雄性动物护卫自己的领地的姿态。他觉得自己好笑,乔羽在在意什么呢,怕自己去抢人吗?他早就没了资格,他太懂得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他就是真正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爱,他是想要的,但除了这个,他还有更多想要的东西。所以他根本不会去和乔羽抢女人。所以,他只能点点头,然后礼貌地笑了笑,看着乔羽揽着佟那那离开。

佟那那始终没有抬头,装作在整理罩衫。往更衣室去的路上,路过了一个垃圾桶,她迟疑了一下,最后把画本扔了进去。乔羽看见了,没说什么。

到了更衣室门口,乔羽松开她,“去换衣服,咱们回家。”

她嘴唇翕动,而他则是头也不回地进了男更衣室。

生气了吧?

两人之间有个一种奇怪的沉默,谁都不说话。

到了家乔羽又进了浴室洗澡,佟那那去客卧冲洗了出来,发现乔羽还在浴室里。她抿了抿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毛玻璃,她听得见哗哗的水声。浴室里氤氲着水汽,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面目模糊。

“乔羽,你听我解释一下。”

那边不说话。

“我不知道那是苏予安。真的就是有点‘见色起意’,画个男人而已,真的不是特意画他的。而且,我根本早就不知道他半裸是什么样子了,更何况是后背……对不起了。”

自从和乔羽在一起,她头一回这么小心。心里是怕的,怕他生气、怕他在意、怕他误会。她刚才真的是太怕了,在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这么在乎他。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她的心却有点凉了,凉意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绞痛。说不在乎从前是假的,说把从前都放下也都是假的。

也是,人向来因爱生忧,因爱生怖。人之常情而已,没什么好说的。她咬了咬唇,她自找的难受,她活该一把年纪还要去试一把爱。好了伤疤忘了痛吧,她怎么就这么自信能和乔羽和和美美过一生?

她晒笑一声,“你要是真觉得我从前的事情让你觉得不痛快,你就说一声。反正嘛,我们都是成年人,也不是谁非谁不可……好了,我说完了。”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了,还好他看不见,总算不太难看。

她的头发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她使劲眨了眨眼,想把后面汹涌而来的眼泪逼回去。她要离开这里,收拾好行李回家去。她再不要男人了,只有女儿就够了。要男人干嘛,给自己添堵啊?她又不是养活不了女儿。

她刚转身,那道门霍然推开,水汽翻滚着出来,她被他大力拉了进去。温热的水兜头洒了下来,她睁不开眼。他的吻吻过来,她却满腔怒火。

她躲不开他的唇就索性咬回去。咬得真狠,他闷闷哼了一声,她的口腔里很快有了血腥味道。可并没有解恨,自己却心疼了,还委屈,于是放声哭起来。

“你让我走!你滚开!你滚!”她在他胸前不管不顾地捶着,他把她抵在墙上扯破了她的睡衣,嵌入她的身体里。她浑身发颤,身体骤然一缩。他这算什么?!

他捧着她的脸,脸上有柔和的笑意,“你现在知道我的感受了吗?每次你拿我从前说事儿的时候,我就是你这种感觉。”

她垂着眸子不说话,他撞了她一下,逼她对视。她唇间泄出惊呼。

“你再敢跟我说个分手试试?再敢说个没谁非谁不可试试?佟那那,我就非你不可。你误会我、不理我的时候,我就像你现在这么难受,我就这样过了四年……”

所有认错的力气都用完了,浑身虚软的站不住,直到他满意了才把她抱回床上。因为知道危机已过,所以她哭得特别矫情。他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气势也没了,伏低做小地讨饶,“亲爱的,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哭得我心都碎了。”男人向老婆认怂不丢人,乔羽对自己说。

哭声更大了。

“那,晚上不运动了,叔叔晚上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她抽泣的间断里问他,“去、去哪儿玩?”

“游乐场?”

“呜!我不去,整天带乔妹去游乐场,我要玩吐了!”

“那你挑个地方?”

她停下了抽泣,“带我去ktv,荤场的那种。”

乔羽脸都绿了,“你疯了,都是男人去的,你个漂亮女人去那里玩什么?”

“我可以女扮男装……”

“电视看多了吧你!”

“人家就想感受一下一排小姐站我面前让我挑挑拣拣的感觉嘛……”

“不行!”态度一定要坚决,难道让她去看一群半裸的女孩子在客人身上跳舞?回头她不知道要怎么想他!

“我知道,你怕我碰到你的老相好!人家就是想感受一下生活,活了这么大都是乖乖女,偶尔也想不乖一下啊。我的快三十的人了,说出来真可伶啊…………呜呜……”哭得更凶了。

“那也不需要去找小姐啊!”

“你又不可能给我找牛郎。”

“……”说得也是。

“那我带你去喝酒,行了吧?想喝多少喝多少,不怕人家灌醉你,抽烟也行,随你疯。”

她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真的啊?”

“真的。”

她顿时破涕为笑,“可是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啊,我的衣服不适合去酒吧,上次和娟儿去了一回就数我穿得最另类。不行,赶紧起来,我去买件小短裙去!”

乔羽看着她一阵风一样,脑子有点当机,女人的情绪转换怎么可以这么快!

在店里,乔羽的脑袋都快摇断了,“不行,太短了。”

“不行,领口太低了。”

“不行,后背都露出来了。”

“不行,开叉开得太高了。”

“不行,太紧身了,勒得容易喘不过气。”

……

佟那那咬牙切齿,“你诚心不想带我去是不是!就这件了,我今天晚上就穿这件!”

乔羽后悔死了,这件还不如刚才那件呢,好像刚才那件裙子更长一点吧?他皱着眉头不停的把她的裙子往下拉。“那那,要不要再搭个披肩,更好看。”

佟那那瞪了他一眼,“沈一庭说你是直男癌我还不信,真是关键时刻果然露出本相!”

“露的不是他老婆的腿……”他小声咕哝。“那那,你喜欢穿,晚上穿给我一个人看就可以了……”

“美好的东西就是要展示给世界的。”她冲他眨了眨眼。

晚上出门的时候乔羽还是以天冷为由给佟那那裹上了一条披肩。

两人去的是方倩的酒吧,虽然她今天化的妆比较浓,冯逸东还是一眼就认出佟那那来。他看了看乔羽和她手指相扣,笑了笑,“美女今天喝不喝酒?”

“必须的!帅哥推荐一下吧。”佟那那笑着回他。

冯逸东低声对另外一个服务生耳语了一句,然后对他们说,“倩倩今天也在,我去叫她过来亲自帮你调一杯。”

“帅哥喝什么?”冯逸东问乔羽。

“柠檬水。今天我不喝酒,陪她来的。”

冯逸东没再说什么,递了杯柠檬水给他。

佟那那坐着听了一会儿乐队的歌,那个贝斯手贝斯弹得极好,却不是上回被林娟儿看中的那个。“今天这个乐队和上次见的不一样?”

“嗯,新团。有几个成员是国外来的,主唱还是内地的。还不错吧?这几个人在一起很有能量,又特别会造气氛。”

佟那那点点头,确实大家都很嗨,疯狂地跟着音乐扭动。她不是一个特别能放得开的人,但是和乔羽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觉得特别轻松,不需要担心他怎么看她。

过了一会儿方倩走过来,“怎么不去跳舞?”

佟那那扯起一个笑,“我今天特意来喝酒的。”她从小到大还没喝过。

方倩看了看乔羽,乔羽正斜斜地靠着吧台,一双含笑的眼里只看得到佟那那,像是一个带小女孩出来冒险的坏叔叔。

“哟,在一起了?恭喜呀!”

佟那那抿着唇笑笑算是一个肯定的回答。她拿过乔羽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杯沿挡住了她半张脸,一双弯弯的眼睛露在上面冲着他笑。他没喝酒已经要醉了。

方倩看不过去了,“行了,能不能不在我面前撒狗粮啊?佟那那我真是受够你了,从小到大简直吃你的狗粮张大的。”

佟那那嘿嘿直笑,“那你也撒一把给我吃好了。”

方倩挑眉,“当我没狗粮是不是?”说完手臂一搭冯逸东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低,“吧唧”就吻了他一下。方倩平常并不主动吻他,冯逸东顿时红了脸,手忙脚乱放下东西,落荒而逃了。

佟那那哈哈大笑,“你男朋友还挺害羞呀。”

“嗯,不像某些人,没羞没臊的。”方倩飘了乔羽一眼。

乔羽牙酸,管他什么事?

方倩很快调了5杯酒,一字排开,“这杯是血腥玛丽,这杯是迈泰,橙花、长岛冰茶、床第之间。这些酒精度一个比一个高,看你能撑到第几杯。”

样子都好看,看着也没那么难喝。佟那那看了看乔羽,“我没喝醉过,我可不知道自己酒品怎么样,也不知道会不会发酒疯。”

“放心,回头我给你录像,明天你就知道了。”

“那我喝了?”

“喝吧,反正我扛你回去。”

佟那那笑着拿了第一杯酒,红红的一杯。呃,居然是咸的,有点怪怪的。她眉头皱了皱,“感觉在喝番茄汁,还有点辣?”

“因为放了点辣酱。”方倩说。

虽然她喜欢吃辣,可是把辣酱放酒里,感觉有点怪,她不是很喜欢。于是拿起第二杯,这杯颜色清淡些,口感也不错。她喝了几口,有点怕自己醉,所以时不时向乔羽汇报自己的状态,“喝酒好像也没什么难的啊,这个就像果汁嘛,怎么会喝醉呢?”

她看了看酒杯,咕咚咕咚喝完了,好像除了有点小兴奋以外,也没什么感觉呀。“也许我天生就是酒神,千杯不醉。”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先别吹牛,我拭目以待。”乔羽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开始喝第三杯,这杯的颜色看上去像橙汁,口味也像柳橙汁。她喝了两口,对方倩说:“这个好喝,香味很丰富,我喜欢!”

“琴酒和柳橙汁调的,还特别给你加了糖。”

“倩倩你真好!”她拖长了尾音,声音像猫一样。

方倩忍俊不禁,对乔羽说,“哎,看来要醉了啊。”

“谁?我?没醉,清醒的很呢!”可是她不知道她的双颊滚着两团粉红,眼睛也带着春色,整个人很放松,脸上总是带着笑。身上的披肩早扔了,虽然人没进舞池,却也跳下高脚椅随着音乐律动起来。

乔羽冲方倩点点头,“看出来了。”

这时候一曲完毕,主唱问有没有人上来唱歌,佟那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奋,“我唱我唱,倩倩跟他说,我要唱歌!”

方倩歪头跟边上的人打了招呼,“好啊,给你留第一首。”

乔羽含着笑,拉着她穿过人群走到舞台上。她这条银白色的小裙子在灯光下熠熠发亮,像是那些年照耀过他暗淡无光的夜空的星星。她的头发很长,今天做了卷发,披洒在肩上还能遮挡一下露出的莹白色的纤柔的肩膀。

大约酒壮怂人胆,她笑眯眯地走到乐队那里低声说了句歌名,然后走到台前,主唱拿了话筒给她。

音乐响起来了,是首节奏欢快的美国乡村歌曲,WalkerHayes的《YouBrokeUpwithMe》,他低低笑了笑,想这首歌倒是挺应景。

Well,IgotsomeCokeinmybourbon我的波本威士忌里加了可乐

Surfin'theroomlikeSwayze.我像Swazye在屋子里滑翔

No,Iain'tdrunk,I'mamazin'.不,我没有喝醉,我好着呢

Yeah,Igotthatlaidway,wayback,backinmyswagger.耶,我找到那条找回我自信的路

X-Factor,feelin'nopain,I'matthetopofmygame.X-Factor也对我无关紧要,我是游戏里的冠军

……

Whoa,girl,simmerondownanotch.等下,姑娘,冷静一下

Ain'tnobodymakin'youwatchmegetmyforgetyouon.难道没人能让我忘记你看到我的眼神吗

No,girl,can'ttouchmygoodasgold.不,姑娘,你比不上我的好

Iknowit'sdifficulttoseemeonaroll我知道看到我过得那么好对你来说很困难

Buthey,youpokeupwithme.但是嘿,你和我分手了啊

Yeah,whatcanIsay,babe,youpokeupwithme.是啊,我还能说什么,宝贝,你和我分手了啊。

……

主唱陪着她一起唱副歌把气氛抬到高潮,整个舞池里的人都跟着躁动起来,佟那那好像一点都不打怵,整个人兴奋地只想唱得更大声。

乔羽就站在台下微笑着看他的小疯子,虽然“搔首弄姿”得想把她揪下来拖回家不让人看到,可是这样子的她也是那样可爱,整个人好像会闪闪发光一样。她是他生命里的一朵花,他见过她风吹雨打后的萎靡,也见过她向阳而生的绽放。他不想把她雕琢成什么,只想欣赏她在岁月里自然的舒展。

佟那那唱完歌,把麦克风交了回去。她正要下舞台,看到乔羽向她张开双臂,想也没想就直接从舞台上跳了下来,直跳进他怀里,“我唱的好不好?”

“好,比TaylorSwift唱得都好。”

奉承话,可是她听得很受用,在他脸上赏了一个吻。

主唱又问,“还有没有人上来唱?”

佟那那转过去大声喊“有!这个帅哥要唱!”

乔羽一头黑线,他天生五音不全,她自己疯还要拉着他疯。

人群跟着起哄了,佟那那把他推上去,“给我唱一首吧。”

乔羽硬着头皮站上台。身长玉立的一个人站在灯光迷离里,一双浅笑的眼眸里好像有无数小星星。他接过麦克风,俊美的唇线写满了柔情蜜意。好看的过分的小哥哥。台下的女孩子们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帅哥,你叫什么名字?我要睡你!”底下有女声喊。

佟那那没心没肺地跟着笑。

佟慕看了看台下,含笑对着声音的方向说了句:“噢,小姐对不起了,我有主了。”然后听见一片哀嚎声。

他有点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不会唱歌……”台下顿时下嘘声四起。

“但是有个人想听,那我就说些话给她听吧。本来我想单独说给她听的,不过,我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旁听。”台下笑起来,他也跟着笑起来。

“我今天想要问她一个问题,你们愿不愿意帮我一下?如果她今天跟我说了yes,那么今天吧台上的那个铃我来摇。”

有人请酒,大家当然乐享其成,都跟着叫“好”起来。

他双手握着麦克风,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我以前对她不太好,总是爱怼她。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上她,可是那时候只是觉得因为她不甩我,所以才会觉得她特别。等我意识到我是爱她的时候,我其实很矛盾。

我以前有很多女朋友,人人都说我不是个长情的人。我就跟自己说,要不要试试看,看看爱一个人能坚持多久?

我最长的交往时间是三个月,结果三个月过去了,我发现我还是喜欢她;三年过去了,我还是喜欢她;现在,三个三年过去了,我还是特别喜欢她。

她有个特别漂亮的女儿,和她一样漂亮。明天是她30岁的生日,我知道女人对这个日子很敏感。可是她一点都不老,在我心里还是从前那个小丫头片子。她以前说过,一定要在30岁之前嫁出去,所以我今天想问问她,可不可以别找了,我挺不错的,就要我了吧!

佟那那,我没办法让你永远不老,但我答应你,你在我这里可以做一辈子小姑娘,直到我生命里的最后一天。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你,佟那那,我已经三十了,发际线大概快要撤退了,你可不可以行行好,在我头发掉之前赶紧嫁给我?”

方倩在吧台里看得眼睛有点湿润,冯逸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这时候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他轻轻攥了攥她的手,她回看了他一眼,然后靠在他肩头。

佟那那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开心,眼泪还是会掉下来。乔羽把麦克风还给主唱,他走下来,走到她面前,不知道从哪里多出一个小锦盒。他半跪下来打开盒子,又问了一遍,“佟那那,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老公?”

她的耳朵被震耳欲聋的“愿意,说愿意”震得嗡嗡响。

他微笑着,可是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的紧张,他本来是想趁着她喝开心了再求婚的,可是这样的也很好。他对她的爱和誓言,不需要遮掩、不怕人诟病,如果全世界想听,他就告诉全世界这个是他爱的姑娘。

佟那那抹了抹眼泪,眼妆都花了,样子也不大美了,可她一点也不在乎。她把手伸出去,很是豪气地说“戴上吧!”

山呼海啸地口哨和欢呼声席卷过来,那一瞬间让他突然觉得,他不是拥用了一个人,而是拥有了全世界。

他替她戴上戒指,站起身来把她拉进怀里,然后向周围人叫了声:“谢谢各位啦,大家随便喝!”

方倩还是抱着冯逸东,扁扁嘴:“最讨厌这种乱撒狗粮的,东子,给他加上20%的服务费。”

冯逸东捏了捏她的鼻子,女人心真是狠。

乔羽和佟那那像连体婴儿一样回到了吧台,佟那那拿起长岛冰茶,乔羽拦住她“真喝啊?这个喝了肯定倒了。”

“不可能,我感觉到了,其实我是酒仙的后人。哎呀,我应该把画架带出来,弗里达,波洛克都是嗜酒如命的艺术家,也许喝醉了能产生某种奇异的能量也说不定啊,我一定得试试!”

乔羽知道她这是真喝醉了,不过好像酒品还可以。所以他不拦她了,“好吧,酒仙小姐,你喝吧。”

佟那那笑着拿起酒杯喝了几口,“味道不坏,你要不要喝一点?”

乔羽摇头,“我看着你喝。”

“那你抱着我喝吧?”说完往他怀里一猫,一手拿着酒杯,伸着另一只手欣赏她的戒指。“怎么越看越像孙悟空的金箍?”

他哼哼一笑,别说,戒指套在手上还真像。

“你以后要是敢做坏事,我就念紧箍咒!然后用金箍棒消灭你和白骨精!”

乔羽仍笑,她这会儿脑袋全都成浆糊了。

她抬头在他下颌上啃了一口,“怎么不说话了?怕了啊?”

“嗯,怕!”他低低笑。

“你不要怕,有我在,我是女汉子,‘文能提笔控萝莉,武能床上安人妻。进可欺身压正太,退能提臀迎众基。’说的就是本人啦!哈哈哈哈……”

乔羽觉得她真是喝大发了。

佟那那把玻璃杯子倒转过来,“看吧,我说我是酒仙转世吧,你看我还没醉!来,把那杯什么床笫之欢给朕端上来,让朕和爱妃同饮!”

她醉眼迷离地发号指令,可是爱妃没动,这太不像话了!

“不听朕的话,今天就不翻你牌子了!朕今天去翻……”她从他怀里退出来,跌跌撞撞去找牌子,看看晚上翻哪位爱妃的牌子,谁知道腿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倒。还好乔羽一直盯着她,急忙一手把她捞住。他掐了掐她的脸蛋,“还想翻谁的牌子?大清亡了,皇上您就我一个妃子了!”

她嘴里咕咕哝哝在抗议什么,可是脑子早就木了,舌头也麻了,整个人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乔羽觉得自己还算幸运,佟那那的酒品在女孩子里算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没有吐他一身,也没有剥光衣服站到台子上跳舞。他把她扛回家,三两下扒光了抱着她洗了一个澡,然后把她塞进被子里。

夜深了,可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支着头一直看着她。洗尽铅华的脸有一种清泠淡丽,他拿着她戴着戒指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她的手白皙细长,却不显得干柴,骨肉匀停。戴上戒指就更好看了。

他盘算着,周一他们就去民政局先把结婚证打了。婚礼肯定要办的,在哪里办呢?乔家那边肯定是要闹一闹的,去吴莫莉那边办也挺好。这个妈虽然对儿子没尽心,可是思想开放,不是老古董——他总算是找到一点妈妈的长处了。办了结婚证就把乔妹的户口也上了,还要去买点家具,这房子没有儿童房,佟那那还没有车,他得带她去挑一辆车……脑子里纷纷乱乱的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跑出来,琐碎而又幸福,渐渐地他也睡了过去。

似乎没睡多久,乔羽被电话铃声吵醒。他拿了手机一看,是苏予安的电话。他抬头看了看佟那那,她睡得很沉。他掀开被子起身,走到书房里。

“是我。”苏予安说。

乔羽“嗯”了一声。

“那那是不是在你那里?”

乔羽觉得好笑,“你管得着吗?”

苏予安深吸了一口气,“乔羽,我打电话来不是要跟你争风吃醋的。你听着,乔妹不见了。”

乔羽刚才还残存的一点睡意猛然消失,“你说什么?!”

“你先别告诉那那,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们现在在一起,你想办法拦住她不要回家,过几天再回去。”

这算个什么事情,乔妹出事他怎么能当做不知道?“苏予安,到底怎么回事?!”

那头静默了一阵,“没什么,你相信我,我会解决的。”

“苏予安,乔妹是我女儿,我必须知道!”

情况太紧急,苏予安没有深想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在乔羽的追问下还是告诉了他。

“是和我从前的有点过节的人,误以为乔妹是我的女儿,就把她绑架了。我现在去把事情解决,你稳住那那。等事情解决了之后你们再回来。”

“等事情解决?万一你解决不了呢?”他嘲讽。

在苏予安的字典里,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难道你没报警?”乔羽简直要气疯了。

“我说过我能解决的。”

“草!苏予安,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你把详细的事情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佟那那睁开眼睛,脑子海有点发木。她看了看天花板,坐起身来,不太想得起来现在在哪里。她身边没有人,她起身才发现自己是真空的,幸好窗帘还合着。她赶紧在行李箱里翻了衣服出来。

她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低头就看到手上的戒指。一瞬间的恍惚后,昨天的事情慢慢就想起来一些。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她居然要嫁人了呢!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没告诉乔羽,她准备今天要告诉他。她知道他大概会生气,不过她应该能把他哄好。

佟那那走出房间的时候,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她下了楼才发现整个家空荡荡的。她去查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抬头看了看钟,呵,这下打破世界纪录了,睡到下午三点了!

餐桌上留了东西,吐司、土豆煎饼、牛奶,看起来像早饭。盘子下头压着一张纸,“亲爱的,今天公司临时有事,我要回去处理一下,乖乖呆在家里。”

佟那那笑了笑,今天要独守空房了呢!她换了身衣服出去跑了一会儿步,回来就坐在桌前画了一会儿画。

林娟儿打了电话给她,两个人煲了很长的电话粥,挂掉电话佟那那一个人觉得有点无聊,于是打了电话回家,想看看乔妹有没有想妈妈。

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她想大概那美云带乔妹出去玩了。于是站起来把屋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又打电话回家。这一次电话也是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接起来。

“妈,是我。”

“哦,那那啊……你们玩的还好吗?”那美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硬。

佟那那一下就听出母亲声音的异样,“妈,你怎么了?说话声音怪怪的。”

“没,没什么啊……”

“真的?”她将信将疑。

“真的,真的没什么。你不要担心家里,多玩几天。”那美云说。

“哦。家里都好吗?爸爸怎么样?”

“好,都好,爸爸好。”

“乔妹呢,想妈妈了吗?”

那美云那边顿了一顿,“乔妹,乔妹去小朋友家玩了……先不说了,妈妈炉子上正炒着菜呢。”

佟那那对着被挂掉的电话发了一会儿呆,“奇奇怪怪的!”

佟那那看到手机上的时间,6点半。佟家吃饭向来早,6点半这会儿通常已经吃完了。可那美云怎么才开始做饭?乔羽也奇怪,到现在一直没打过电话回来。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打了电话给乔羽,可乔羽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这就更奇怪了。

佟那那又画了一会儿画,可越画心理越乱,索性锁了门叫了辆车回家去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8点了,她打开大门的瞬间,看到那美云和佟家声都迎到了门前,但看到她的时候都一脸震惊。

“那那?”

“怎么了?干嘛这个表情呀?”佟那那走了进来。

往常总是待在客厅里玩玩具的乔妹不在那里。她转了一圈,没看见乔妹,于是问那美云,“妈,乔妹呢?不会这么早就睡觉了?”

那美云和佟家声互看了一眼,都没说话。佟那那笑问,“怎么了?”

父母的态度太反常了,她的心里开始胡思乱想,可又努力压下去那些可怕的想法。

“那那……”那美云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眼泪掉下来了,“那那,是妈不好,妈对不起你!”然后泣不成声。

佟那那感到心在往寒冰里坠,可是仍努力镇定,反握住母亲的手,“妈,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那美云抹了抹眼泪,“妈没看好乔妹,乔妹被人拐走了!”

佟那那顿时脑子嗡了一声,眼前一花,“拐走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报警?妈你们怎么不出去找啊!”她瞬间像丢了魂一样,她看过太多报道,被拐走的孩子什么下场她不敢去想,一想就要晕过去。

那美云紧紧拉住她的手,“那那,你别着急,不是人贩子拐走的。小苏已经出去找了,他说一定会把乔妹带回来的!”

“小苏?苏予安?为什么去找苏予安?乔妹不是他女儿啊!”

那美云也跟着哭,她不敢告诉佟那那,就是怕看到她这样子。她这个做姥姥的弄丢了外孙女已经内疚地想要撞墙了,看到女儿这样子简直心都在痛得缩成一团。

“那那你听我说,小苏说已经有消息了,他已经去找乔妹了。”

佟那那跌坐在沙发上,“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为什么要苏予安去找,为什么不告诉我?”

“昨天下午我和你爸带着乔妹在小区的游乐场里玩,当时就有一个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和我凑着聊天。这个女人我们遇到过几次,她说也是我们小区的,因为儿媳妇不能生,所以特别喜欢孩子。她看到我们的时候,总是会来逗乔妹,一来二去乔妹也就认识她了。

昨天乔妹本来在荡秋千,你爸爸突然摔了一跤,我以为他是心脏病犯了,所以赶紧去扶你爸。谁知道再转身,乔妹和那个女人都不见了!我们吓坏了,到处找乔妹,根本找不到。秋千上放着一封信,我们打开信封一看,说是让打电话给小苏,让他去换乔妹。如果我们报警,他就……

我们开始是打你的电话了,可是没打通。你爸爸说,估计是小苏的什么仇家,还是要找小苏出面,也许他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只要不是人贩子,也许给些钱就能把乔妹换出来。我们就告诉了小苏,他马上就过来了,让我们在家等消息,先别告诉你,就怕你着急……”那美云捂住脸,“都是妈妈不好,没看好乔妹!”

到此刻,佟那那终于平静下来理清了思绪,爸爸说的对,这件事是冲着苏予安来的,和上回一样,乔妹不过是个被误伤的。可谁会知道她和乔妹的事情,她已经这么多年和苏予安没有任何瓜葛了,怎么会让人以为乔妹是他的女儿?

佟那那去拨苏予安的手机,响了很久,手机终于接通了,她听到吵杂的声音。“苏予安,我是佟那那。”

苏予安立刻就明白了,佟那那已经知道乔妹丢了的事情。“那那,你陪爸妈在家等着,我一定会把乔妹好好带回去。”

佟那那又听到电话里传来的闷哼声,还有人的质问声“你到底说不说?!”她脑子一炸,“乔羽和你在一起?”

苏予安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乔羽,“那那的电话。”

乔羽的拳头已经肿了,可还是没能从那个开车的人嘴里问出话来。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和她说话,“那那。”

“你居然骗我去公司上班?!”

“你别着急,等我们先把乔妹找到,回去再说,乖。放心,我一定会把乔妹完整无缺的带回去的。”

乔羽挂断了她的电话,和苏予安互看了一眼——这个人嘴里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了,只是苏予安猜的没错,绑走乔妹的人是何玉梅。四年前故意伤人罪判了3年有期徒刑,她被放出来了。苏予安动用关系调了监控录像,查到了绑走乔妹的车。而这个帮她开车的人,只是狱友的儿子,把人带走后,半路何玉梅就带着乔妹下车了,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落脚点。

乔羽焦头烂额,“不行,还是报警吧!”说着就要拔打电话。

苏予安一把夺了他的手机,“警察能有多快?这样的人就算被抓住,几年后放出来还是毒害社会!”

“你想干什么?”乔羽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可苏予安只是凉凉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

他的手机终于响了,有个干瘪的女声响起来,“小苏,好久不见了。”

他头皮发麻,浑身血液在呼啸着往大脑上冲,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冷,“王太,别来无恙。”

“没想到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是啊,孩子长这么大不容易,你可别碰坏了我的宝贝。”

“哈哈,哈哈,你也知道孩子是宝贝吗?我的孩子呢?我的晓峰也是我的宝贝!可是他被你害死了!”

“那你就来找我报仇呗。”

“不,我要先弄死你的宝贝,让你尝尝没了孩子的滋味!”

“谁知道你带走的是不是我的女儿。”

“那你听听看吧!快跟你爸爸说话,叫你爸爸来救你!”女人恶狠狠地说。

苏予安骤然心跳加速,他怕乔妹听到陌生的声音会说错话,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他快速地说“乔妹,我是爸爸。”

电话里静了静,他紧张地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怕孩子停到陌生的声音会哭闹让何玉梅起疑心。耳边终于响起一个娇软的声音响,“爸爸……”

他的鼻头发酸,“乔妹,爸爸马上就去接你回家。”

乔羽在边上听见了,忍住了想和乔妹说话的冲动,和苏予安快速的眼神交流。

乔妹似乎并没有哭,她说:“好,爸爸,我等你。”

“怎么样,是你女儿吧?”何玉梅得意地笑。

“你说吧,要怎么样?”

“我马上给你发个地址,你一个人过来,只要你来了,我就放你女儿走。记住,你要是敢报警,我就烧死你女儿!”

苏予安挂掉电话,很快收到了地址,在江边一个弃用的仓库附近。苏予安走上前一拳打晕了何玉梅的同伙,然后从背包里拿了一袋东西塞进他的上衣口袋里。做完这些,他对乔羽说,“报警,说这边有个人贩毒。”

乔羽抓住他手腕,“你别告诉我你在碰这些东西!”

苏予安甩开他的手,面带不屑,“别说得自己多纯情似的……放心,我惜命的很,这些都是那个女人儿子的‘甜点’,可惜他还没吃够就见阎王爷去了。”

乔羽看苏予安,陌生而疏离,他确实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

两人开车来到了那个荒芜的货仓附近,苏予安先抽了一根烟,眯着眼睛查看四周的环境。

“你跟这个女人到底什么仇?”乔羽压低声音质问他。

“这跟你没关系。我现在去换乔妹,你在外面好好守着,只要乔妹一出来,马上带她走。”

佟那那在家里坐立不安,越想心里越不踏实。怎么能不报警?就凭他们两个人?如果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们两个和乔妹岂不是都有危险?

佟家声刚吃了药,抚着心脏喘着气。她不敢太流露出情绪,因为这时候爸爸不能再出事了。她先安抚了父母,一抬眼看到门口一只小拖鞋。她想起了什么,问那美云:“妈,今天乔妹穿的是哪双鞋?”

那美云不知道她怎么问起这个来,“我,不大记得了……”

“是上面画了一只猫的那双。”佟家声说,因为鞋子是他帮外孙女穿的。

佟那那激动地握住父亲的手,“真的?”她像是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飘来的浮木,那双画了猫的鞋子,是装了GPS定位的!只要绑架的人没有把孩子的鞋子脱掉,她就能知道乔妹现在在哪里!

这鞋子也是曾经脑子发热买回来的,开始穿了几天,后来乔妹爱上另一双小猪佩奇的鞋,这双鞋就穿得少了。她打开软件,看了轨迹回放,乔妹最后出现的地方在江边。佟那那忙打开地图,对照着定位,这个地方周围没什么居民区,那样更容易搜索。

不能在家里这样干等下去了,佟那那抓起包就往外冲,“爸妈你们在家里等我!”她一边跑一边打电话报警,跳上了出租车就往江边开。GPS定位有误差,她也只能让司机在定位的附近慢慢开。

车开了一会儿她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仓库有浓烟冒了出来,地点正是在定位附近。做母亲的直觉告诉她乔妹应该就在那里。可是那里怎么会着火了?

她跳下车,央求司机快打火警电话,她自己则是跌跌撞撞往仓库那边跑。快要靠近的时候看到仓库的门被踢开,有个人冲了出来。是苏予安。

苏予安抱着乔妹往外跑,把乔妹裹在怀里,而他身上、脸上都被烟熏黑了,头发也被烧掉了一些。他抬头看到佟那那,很是意外她会找到这里,但没时间细说,他忙跑过去把乔妹塞进她怀里。“乔妹没事。”

乔妹被吓坏了,小脸蛋苍白,一双眼睛透露着惊恐,看到妈妈的瞬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佟那那轻声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小家伙好像才醒过来一样,嘴一咧,哭着叫着“妈妈。”

佟那那紧紧抱住乔妹,苏予安的衣服有的地方被烧到了,他这才顾上脱掉外套。佟那那四下里看看,没有看到乔羽,她的心又提了起来,“乔羽呢?”

苏予安的脸色也是变了,当时情况太紧急了。何玉梅根本没打算放过孩子,看到他只身前来,就抱着乔妹就要开始点火,她想把所有人都烧死。苏予安怕她伤到乔妹,不敢近她身。看到乔羽出现在后窗,于是快速做了一个眼神交流,他努力去吸引住何玉梅的注意力,而乔羽则趁机跳进来。

何玉梅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去看,苏予安趁着这个机会把乔妹抢到怀里。乔羽去夺何玉梅手里的打火机,亡命之徒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何玉梅在和乔羽纠缠的时候踢倒了汽油桶,乔羽朝着他大喊:“你快把乔妹带出去!别管我!”

苏予安只好抱着乔妹先出来,谁知道跑了几步火就烧了起来,但是他必须把孩子送出来,根本没办法去顾及乔羽。他以为乔羽很快也会跟着出来的。

“我去找他!”苏予安抓了地上的雪使劲往衣服里塞,转身就往回去,佟那那一把拉住他,眼睛里汪汪的水汽,因为太紧张所以手上很用力。“苏予安,求你要把乔羽带出来……”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求过他什么,而这一次,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求他。其实即使她不求他,他也会再回去。“乔羽是乔妹的爸爸?”他突然问她。

她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茫,这个答案似乎早就隐约知道,似乎是一种直觉。然而真到她亲口承认的那一刹那,他仍是有片刻的恍惚,他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样一步。

她如同从前一样,目光恳切带着小鹿般的无助,仰望着他。苏予安双唇动了动,最后只说“我会的。”

他转身就走,可她还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答应我你也要一起出来!”

他唇角轻扬了扬,抚了一下她的手背,头也不回地又返回了仓库。

火焰越烧越高,浓烟翻滚,她抱着乔妹后退着,仍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热浪。

她突然后怕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苏予安!你要给我活着出来!”她无望地冲着火光呐喊。可回答她的只有烈火吞噬木料的声音。

她颤抖地手拨了火警的电话,接线员回答消防车已经出动了,很快就会到的。可为什么消防车还不来?她多希望能突然暴雨而至,把这场大火熄灭。她抱着女儿看着冲天的火光,无声地流着眼泪。她真自私,太自私,她痛恨自己的自私。

消防车终于到了,救护车到了,警车也到了。火警的鸣叫声如同天籁,也给了她生的希望。有医生跑过来先给乔妹检查了一下身体,小姑娘没有收到任何伤害,情绪也比较稳定。佟那那直直地望着水柱冲洒的地方,焦急地等待着。

火光里终于有人影摇动,冲进去的消防员背着一个人出来,医生立刻围了上去,佟那那也跟了过去。不是乔羽,是苏予安。他的双眼紧闭,已经没了知觉,胳膊也被灼烧起了水泡。

“没事,只是烟熏的,昏过去了。”医生快速检查后安慰她。她的心放下了一半,可另一边被高高提起来,悬挂在峭壁之上。

乔羽呢?他为什么不出来?!她失魂落魄地向火海处走了几步,声嘶力竭,“乔羽你个混蛋!你说要娶我的!你他妈的还没娶我就让我当寡妇吗!我不要当寡妇,我不要当望门寡妇!”她跌坐在地上,抱着膝头痛哭。

乔妹抿着唇看了看火,又看了看妈妈,伸出小手去擦她的眼泪。佟那那抱住女儿,“乔妹对不起,对不起……”她还没和亲生爸爸正视相认过。

“救出来了!”

佟那那突然停到消防员的欢呼声,抬头看到乔羽也被人背了出来。满脸被熏得乌黑,脸上、身上带着伤,大片血迹和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衣服,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被迅速抬上救护车,佟那那抱着乔妹也跳上车,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她抓着他的手,可乔羽躺在担架上看上去了无声息。

“乔羽你别死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乔妹是你的女儿啊,你还没听到我告诉你呢。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让乔妹这么小就没了爸爸!怎么可以!……”

她骂完了却更伤心了,“对不起乔羽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自私骗你,我怕你对我热情不长久,我怕你知道乔妹是你的孩子后和我抢……对不起,乔羽……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我不该不相信你,你别死啊……”

她趴在他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乔妹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佟那那抬头看到女儿,女儿稚气的小脸上没有惊慌,没有害怕,一双清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女儿那么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佟那那抱住她又哭起来。

“妈妈,你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

她那小怎么会懂?她看着女儿天真稚气的脸,觉得自己丢了心一样。“妈妈怕乔妹没有爸爸了……”

“怎么会呢?爸爸刚才还在笑呢。”乔妹指了指乔羽。

苏予安再见到佟那那,是在第二年的春节。他当天有应酬,到乔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沈楠一个人先到了乔家,他进来后就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个粉团团的小婴儿。

他和长辈们打过招呼后在沈楠身边坐下,看那一团粉粉的小东西忍不住去捏他的手。

“谁家的孩子?”

“乔羽家的。”沈楠抱着小人,羡慕地说:“你看这孩子多会长!比乔妹还漂亮些呢。”她又逗了逗孩子,笑着说:“你们乔家真是生不出女儿吗?要不,咱们试一试?”她一直认为乔妹是她沈家的孩子,这个误会没人解释给她。

苏予安的手顿了顿,没有笑意地笑了笑,“生孩子多累。”

沈楠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半晌收不回去。有保姆过来把孩子抱走,沈楠怀里骤然一空,感觉心也凉拨拨的。

苏予安心头空空的,看着孩子被抱远了,突然间仿佛明白了过来。混混沌沌的人生,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前进,却是在原地打转,而那些人早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他站起身,沈楠却还陷在沙发里。他伸出手,她把头侧到另一边。他又把手往她面前伸了伸。沈楠这才抬头看他,没好气地问:“干嘛?”

他一俯身拉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低声在她耳边低声细语:“你不是要试试能不能生出女儿吗?难道在这里试?”

她脸上由惊转成了喜,未几眼眶潮了。眼前的人身姿挺俊,眉目间很少有那种柔和的温存,哪怕是笑的时候,也多会让人感到一种敷衍和孤意的散漫。说多爱是假,说一点不爱也是假。这是她选择的丈夫,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下半生与他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他们互望了一眼,笑得很礼貌也很客气。他们都是很理性的人,可谁说没有好的爱情,就一定没有好的婚姻呢?一张床上的两个人也许没什么深刻的感情,却都能从对方的理智自持中看到另一种天长地久。

苏予安揽着沈楠离开了,他知道佟那那在那里,也知道她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只要她回头,她就能看到他在看她。因为知道他在看她,所以她才不回头的吧?

出了乔家,苏予安发现下雪了。今年暖冬,雪没下几场。所以见到下雪,沈楠表现的有些激动。

他机械地迈着步子,任北风将雪吹到他脸上。他想起有一年冬天的午夜,他去佟那那的学校看她。两人看完电影,他送她回寝室。他们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惜,也没想过要打车。他们就那样手拉着手在午夜无人的街头慢慢地走。

“累不累?”他问。

“不累!”

“我背你吧?”

“不要,我想和你一起走。”她眉眼弯弯,“我想陪你一起走,走到走不动为止!”

一瞬间他又回到她受伤的那天,她躺在他怀里,虚弱地快要消失了一样,她说:“予安,你要好好的啊。对不起了,我就陪你到这里吧……”

他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到天地间白蒙蒙的一片。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苏予安、苏予安!”他猛然回过头,可身后除了那幢房子,什么都没有。

而他的脚印也都被白雪覆盖住,他站在茫茫的雪里,没了来路、没了去处。

“予安?”沈楠坐进了车里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雪里,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回答,因为看到那幢楼的二楼有人打开了窗。

佟那那在房间里闷久了,看到下大雪了,就打开窗户想看看雪景。但一推开窗就看到苏予安站在远处车前,仰头看着她。

风雪模糊了他的脸,好像他们之间隔着的岁月也变得模糊起来。

苏予安突然拢起双手冲她喊了一声,“佟那那,我走了!”然后使劲地冲她挥挥手。

她鼻尖酸涩,仿佛被玫瑰花的刺扎破了指尖,非关疼痛,一点芬芳的哀伤撞到了心坎。那努力扬起的笑容,仿佛是很多年前夏日里最初、最耀眼的那一个。

爱到无法再爱,彼此给予,又彼此收回。人生路远,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远途,有人陪你一程,再就此别过,再无瓜葛。那么,让我们就到这里。

第八章 逾期
半片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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