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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去世那年,我成了大家眼中的自闭儿童。”第二天中午,在学校后面杨柳依依的河畔,江潮如约回答了恩予之前的问题。但这个开场白,让她沉重得屏住了呼吸。“但其实,我只是在打包回忆而已。”江潮的嘴边露出温暖的笑意,“妈妈为我织围巾的画面,叫我名字的声音,系着围裙做饭时的模样,陪我放风筝的午后,躺在病床上望着我的不舍表情,哼着歌打扫卫生、折叠衣服的时刻,和我一起吹生日蜡烛的夜晚,雨天牵住我手的温度……总之,我需要记住的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不敢分神,我要确保自己将这些珍贵的记忆全部刻进大脑里,永不忘记。“可是,没有人理解我。老师、爸爸、同学们都叫我自闭症儿童,他们总是前来扰乱我,让我打开心扉,让我走出家门,让我与其他小朋友一起在公园里玩沙子。那时候我很痛苦,很烦躁,我厌恶被关怀和同情,对每个人充满敌意。大概就像现在的你一样。”说着他转头对恩予笑了笑,“所以,我懂得在这种时候,理解是多么重要。我理解你所做的任何选择,哪怕是无缘无故放弃学习,我知道这是你发泄的方式,但是你要清楚,你得做好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的准备。比如,你可能真的会考不上大学,到时候你要怎么办?”恩予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悲伤地望着江潮:“我很感谢你的理解,也很感谢你能把这些事说给我听。但是你猜错了,我没有选择权。从出生以来,我就没有选择权了,妈妈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只要妈妈开心就好。”江潮刚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她,一阵强风袭来,松松地束在恩予马尾上的发圈突然滑落了下来,轻柔的发丝瞬间被风吹散,恩予轻轻抚开脸上的乱发,江潮有一瞬间看痴了,他伸手穿过她的长发,柔滑的触感让他的心突然出现了异样的悸动。恩予害羞地别过头,用手拢起长发,重新束起马尾。江潮轻轻叫她的名字:“程恩予……”她束好头发,转头面对他。他顿了顿,仿佛鼓足了勇气,才说:“即使你不能做任何选择,能不能答应我,永远别剪掉长发?”恩予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点点头,轻柔的声音飘散在五月午后的暖风里,仿佛也染上了阳光般灿烂的温度。她望着他,表情坚定:“江潮,以后再有人谣传你的过去,我会帮你反驳的。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当晚,准备入睡的恩予再度收到了妈妈的短信。宝贝,成绩单出来了吗?妈妈从没有如此亲昵地称呼过她,恩予的心里涌进一股暖流,她邀功一般地将成绩单拍下来,用彩信的形式发了过去。很快,妈妈回复了消息:做得好,宝贝。妈妈真的太开心了,相信不久后我们就能够见面了。但是现在,你还需要再为妈妈做一件事。这是第一次,妈妈因为她考砸了而如此夸奖她。恩予有些不适应,但想到不久后就能和妈妈见面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于是她欣喜地回复:只要妈妈能回来,让我做什么事都可以。短信发送之后,门外刚好传来了钥匙转动锁扣的声音,是爸爸回来了。恩予放下手机走出去,思考着该怎样不动声色地跟爸爸分享这个好消息。最近几天,爸爸放弃了继续寻找妈妈,她问过原因,他当时喝了酒,气急败坏地答道:“她要回来就自己回来,我什么都没做错,难道还要去求她回来?”大人的自尊心以及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是恩予不能理解的。但她想,没关系,她正在努力修复这个崩塌的家,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妈妈能够主动回来,她确信爸爸一定会原谅妈妈。“爸,你又喝酒了!”恩予接过爸爸的外套帮他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皱着眉问。爸爸点点头:“有应酬。你早点休息吧,我去洗澡了。”“爸!”恩予忽然叫住他,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她不会离开我们的。”爸爸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洗手间。恩予回到卧室,发现妈妈已经发来了第二条指示短信。她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了,心中甚至多了一丝期待,会是什么呢?这样想着,她滑开了手机屏幕,然后愣在了原地。剪掉长发,越短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