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山，位于阳山以西二百里，距离上古神山昆仑约二千七百里路程。

这里山清水秀、灵气充沛，自古便是修道者理想的修行福地，道门分支“玄重”一脉于此开设洞天已有七百多年历史。

玄重洞天现任洞主乃是玄重一脉第十代掌门人，传闻其为人随性做事洒脱，来去间飘逸无匹胜似谪仙，故而许多道门弟子都会定期来坤山脚下诚心守候，只为能一睹这位传说中前辈的绝世风华。

坤山，落莲居。

“苏红澜！”

愤怒的咆哮突然自屋里炸起，霎时便惊飞了树上栖息的几只雀儿。

正在落莲居前水池旁钓鱼的红衣少女看着瞬间被惊散的鱼群，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姐，师父他……”坐在她身旁的玄衣少年虽然看上去比她高上许多，但面上还未褪去的稚嫩青涩却将他的年龄暴露无遗。

“惊跑了我快钓着的鱼，真不是时候。”红衣少女微微皱眉，声音惋惜。

“苏红澜你给我滚进来！”

咆哮再起，若不去理会这话语中的怒火，咆哮者的声音倒也颇为清朗。

“师姐，师父他……”玄衣少年神色更为窘迫，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红衣少女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尘，一边抱怨一边朝落莲居走去，“真是，不就是炼丹炉被打翻了吗？这种哭天抢地的叫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他了呢……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师父。”

落莲居内，一身素衣青纱的束冠青年正板着脸站在打翻的炼丹炉旁，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远远看去就好似要烧出火来。

“师父。”

苏红澜推开了雕花木门，在看见居内的身影后便神色自然地开口叫到。

“这是什么？”青年扭头看她，俊逸温和的眉目里隐隐透着几分怒火，看得出来他正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炼丹炉。”苏红澜顺着他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答。

“……它怎么了？”青年深吸一口气后语气平静地再次开口，他额角似乎已经暴出了青筋。

“被猫打翻了。”苏红澜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语气平和地答。

“苏、红、澜！”青年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却被及时冲进来的玄衣少年拦腰抱住。

“师……师父，你冷静、冷静啊！”少年死抱着青年不让他前进半步，嘴上还在不停地劝说安抚。

“是啊师父，玄泽说的没错，你总这么易怒会长皱纹的——毕竟都一百好几十岁的人了不是。”苏红澜点头，语带关怀。

青释痕现在突然很庆幸自己已经得道多年，否则今日一定会被面前这个睁着大眼睛若无其事看着自己的红衣女孩气到脑淤血。

他抓着玄泽的肩膀推又推不开扯又扯不动，只好不停地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出离愤怒。

“苏红澜，为师有没有跟你说过为师这次炼的是什么？”青释痕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终于再次出声。

“师父说这次炼的是云练丹，服之有助人修为一日千里之功效。”苏红澜想了想，仔细地答。

“那为师又有没有说过，云练丹的材料只此一副？”青释痕又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平静地道。

“说过啊。”苏红澜这次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

青释痕不再说话，玄泽突然忍不住感慨幸好自己天生神力——要不然按师父这般运功推搡的力度，他早就被推出落莲居并飞出坤山地界了。

“苏红澜！”见实在推不开玄泽，青释痕只得再次看向苏红澜，“别人家的女弟子就算没天分修为提升慢好歹还能每天为悦己者容做个饭洗个衣服当一当师父的贴心小棉袄什么的，你呢？！”

苏红澜摸了摸鼻尖，想了片刻后恍然击掌：“师父你得感谢我，我是来锻炼你仙家修养的。”

青释痕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玄泽感觉不对连忙松手惶恐地抬头看去：“师……师父？！”

好不容易顺过来这口气后青释痕便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直接转过身去挥了挥手：“……玄泽，把你师姐叉出去！”

苏红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师弟眼巴巴地牵住了衣袖。

她看了看师弟的眼神再看了看师父的背影，终究还是让师弟牵着衣袖朝落莲居外走了去。

“对了师父，”后脚刚刚迈出房门，苏红澜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你那条羊毛地毯我尽力抢救了……但是炼丹炉打翻时的温度实在太高，我着实——”

玄泽不等她说完就立刻眼疾手快地将雕花木门一把带上，而就在他关门的那一刹那，门里面传来了东西撞击木头的闷响。

“都多少年了，师父还是这般小孩脾气。”苏红澜看着还在隐隐颤动的雕花木门，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玄泽干笑了两声，却突然好奇地问起了问题来。

“师姐，刚刚你为什么不告诉师父打翻炼丹炉的其实是一只白色老虎呢？”他看着苏红澜，目光里满是求知的期待。

苏红澜愣了一下，张口便道：“那是只猫。”

玄泽也愣了一下，但仍是道：“可它有将近两尺……”

“那是只猫。”

“爪子和牙齿也很尖利……”

“那是只猫。”

“它叫的时候也是‘嗷’不是‘喵’……”

苏红澜突然抬眼看向问得滔滔不绝的师弟，声音稍稍扬高了些：“那是什么？”

玄泽顿了片刻，突然斩钉截铁地改了口：“……那是只猫！”

“这才是我的好师弟。”苏红澜闻言瞬间破颜微笑，她踮起脚尖来摸摸玄泽的脑袋，转身便朝自己的鱼竿走了过去。

其实苏红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告诉师父说，打翻炼丹炉的是一只白老虎。

——而且这只白色老虎还并非是无意间打翻了炼丹炉，它显然就是为了炉内的云练丹而来。

可苏红澜却就是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它吞下了云练丹打翻了炼丹炉，丝毫不曾呼救声张。

那只白老虎在离开时忽然看了她一眼，她看见它额上的黑色斑纹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而莲花之下，有一对金色的眸子好似盛满阳光。

苏红澜觉得这双眸子似曾相识，却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

不过……那么美的眸子，要是真见过的话一辈子也就忘不了了吧？

摇了摇头，苏红澜决定不再胡思乱想，继续开始专心致志地钓鱼。

一处不知名的山林之中，飞禽走兽突然四散飞奔，隐约能够听见密林深处传来阵阵虎啸。

循着啸声找寻源头，可以看见一只足有半人多高的巨大白虎正龇着牙齿匍匐于地，看神情似是异常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它的啸声渐渐化作低沉呜咽，片刻之后便有白色强光自它皮毛之中迸射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惨烈至极的嘶吼响起，自白虎皮毛之中迸出的白光空前一盛。

待到白光消弭殆尽，原本刚才还匍匐着巨虎的地方已看不见它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材修长健硕的年轻男子。

他一头齐腰长发白如纯雪，鼻梁高挺眉目俊朗，特别是他眉下那双金色眸子，远看似有星光熠熠，明亮非常——若非他额前也有着一朵墨色的莲花纹案，恐怕很难有人会将他同刚才那只巨型的白色老虎联想到一处。

“这……就是人类的躯体啊。”男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那五根修长的手指。

思索片刻，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本还赤裸着的身躯上立时便出现了一袭白衣。

“没想到玄重洞天的云练丹当真如此神奇，竟然只吃两颗就能让我的修为一日千里瞬间得成人形。”男子喃喃自语，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那一抹自己盗云练丹时看见的绯红身影，“对了，那个小鬼……应是玄重洞天的弟子吧？可她在看见我盗仙丹时又为什么没有呼救呢？”

轻声道出自己的疑惑，半晌之后男子却是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我在这里自问自答怎么出得了结果？倒还不如等有空时再去坤山转一圈，看看还能不能再遇见她。”男子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双手合掌置于胸前，周身开始隐隐显出银光流转。

他决定现在先暂时放下心中疑问，专心致志地纳化云练丹的所有药效。但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抹不经意间瞥见的红色身影，此时已然悄悄在他心底扎下了根。

落莲居内，青释痕揉着额角自金丝楠木椅上坐下，心道自己果真是在某人的上一世亏欠太多才会在这一世摊上了这么一个惹祸精，虽然每次都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可偏偏那些“小错”都能正好戳在他的心头，简直能叫他气得七窍生烟。

——当真是冤孽，冤孽！

“仙友，看来红澜今天又给你这添了些热闹啊。”正当青释痕独自叹气不已的时候，带着笑意的温润嗓音忽然自虚空中传来，他即刻循声抬头，就见面前不远处突有青光闪烁，云雾缭绕。

“……是你啊。”在看清来人之后，青释痕禁不住叹气更甚。

“怎么，听这口气，仙友你似乎并不想见到我？”轻笑一声，自云雾中步出的身影便驾轻就熟地就近拣了张椅子坐下来。

青释痕不置可否，只一挥手那人桌旁便多出了一杯沏好的清茶。

倪君明端起茶杯来浅尝一口，不禁赞了一声“好茶”。

“如果帝君今天来只是为了喝茶的话，我自当乐意奉陪。”青释痕走到他身旁坐下，语气平静。

“仙友，你又怎么知道我这趟来是有事同你说呢？”身为东华帝君的青衣男子闻言不由放下茶杯，墨玉般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玩味。

“五百年前你获悉‘天命’告知于我，四方神君深厚情谊自此分崩离析；三百年前你来找我，白虎神君与朱雀神君双双坠下忘川转世不见；一百年前你再见我，玄武神君无故神力尽失记忆不在……如今又见，我当然希望你不要再告诉我任何事情。”青释痕侧头看他，语调虽没有变化但表情却复杂了起来。

“这个嘛……可能真就不能如你所愿了。”倪君明摸摸鼻子，笑得有些尴尬。

青释痕的脸立马黑了下来。

“——仙友你要明白，我从来都只是个传话的而已。”见势不对，倪君明连忙接着道。

青释痕不置可否，只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在你找到朱雀神君绯娴这一世的转世时，我们其实也已经寻到了白虎神君白胤的转世。”倪君明见他没有发火，沉默半晌之后试着再次开口。

“……莫非帝君是在同我开玩笑？”听闻此言，青释痕忍不住瞥了对方一眼，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找到白胤的转世是好事啊，这算是什么坏消息？

——不过等一下，既然在自己找到绯娴的同时他们就已经找到了白胤，那他们为什么又迟迟不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呢？

“可惜白胤转世成了虎妖，而且……他刚刚自炼妖塔逃脱了出来。”咳嗽了一声，倪君明有些尴尬地继续道。

下一刻，寒气逼人的宝剑锋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竟然把白胤关进了炼妖塔？”若非仍还记得自己的身份，青释痕这一剑恐怕是早就砍了下去——那可是白胤，自己相识千年万年的同修好友！就算他们多年情谊已然分崩离析，就算他这一世不慎转世为妖祸乱人间，可他也依旧还是那位掌管西方的白虎神君，又怎能被如此对待？！

“青龙神君，你当真是想斩杀孤于此地吗？”察觉到了眼前人的真切杀意，倪君明亦敛去了平和表象，冷声反问。

与他对视许久，青释痕终是冷哼一声收了兵刃。

“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重新坐下后，他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完好无损地离开坤山。”。

“仙友，我会这么做当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待青释痕收了兵器，倪君明便又露出了温和神色，“白胤这一世杀戮之心颇重，若放任其于人间四处游荡的话恐会妄造杀孽——我想仙友你也不希望白虎神君因此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重回仙班吧？”

心知对方的确说的是实话，青释痕只得默不作声。

“所以，为了天下众生也为了白胤本身，你实在当助我尽快寻回他才好。”倪君明见青释痕已慢慢敛去怒容，于是接着说到。

“寻回他之后呢？”青释痕没有应承，只抬眼看向他。

“重新锁入炼妖塔，直至他这一世修得正果。”倪君明答得简单明了，似是理所当然。

“我不同意。”青释痕站起身来，迈步欲走。

“你真要看白虎神君于这一世落下无间地狱？”倪君明愣住，随即也连忙站起。

“如果你答应由我带他修仙我便助你寻他，若你一意将他重新锁入炼妖塔，那便恕我爱莫能助。”青释痕闻言，冷笑一声，“——成魔成仙都是修得结果，若你们打定主意要这般折磨他的话我倒宁愿他修成天魔自由自在！”

“青龙神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倪君明急声喝道。

“东华帝君，你答应……还是不答应？”青释痕猛地转身，有青色龙相隐隐自他身上显现。

倪君明一时被这气势迫得语塞，好半天才叹出了一口气。

“你可想好了，绯娴的转世已经在你身边，若你再将白胤的转世收归门下……三百年前的事情，怕是会再次重演。”倪君明看着他，一字一顿。

“我的决定我自己承担，不劳帝君费心。”收去龙相，青释痕平静敛眸，“不过也请帝君放心，天命之责……我是一定会履行的。”

“罢了罢了，你们几个啊……即便成仙这么多年还依然堪不破痴障，也不知当年你们到底是如何得的道。”倪君明再看了他半晌，终是举手投降。

就在此时，落莲居的门突然被非常粗暴地撞开了。

“玄泽，你搞什么？”青释痕循声望去，一下子便皱了眉头。

“师、师父，”玄衣少年看向自家的师父，满脸的慌张神色溢于言表，“师姐她……师姐她……”

“……她又干什么了？”现在一听到关于苏红澜的事情青释痕就反射性头痛，他下意识地扶住了额头。

“师姐她席卷了师父您的房间后下山了！”玄泽终于吼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而青释痕的身形瞬间就顿住了。

“你说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抬头看向自己的二徒弟。

“师姐下山了！”玄泽急急地重复了一句。

“她席卷了什么？”青释痕继续问。

“那个……仙友，我还是先走一步吧。”倪君明本能地觉得气氛微妙，于是连忙打了声招呼不等对方回应就青光一闪消失不见。

“师姐她……她好像把师父您房里能带走的东西都……”迟钝如玄泽此时也明白过来这是暴风雨将来前的平静了，于是吞了口口水声音越发微小。

青释痕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脑子里那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在此时已经彻底绷断了。

“——苏红澜你这个逆徒！”

很多年后，住在坤山脚下的老百姓们仍然记得多年以前坤山之上传来的那声神怒之吼——那是本应无欲无求的神仙所发出的怒吼，想来叫做“苏红澜”的那个人一定是个罪孽深重作恶多端的恶徒吧，要不然她又怎会招致神仙的如此嫉恨呢？

“啊嚏！”

苏红澜揉了揉鼻子，她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在“深情”地想念着她。

其实她早就想把师父的房间搜刮一遍然后下山，只可惜师父他很少会给出这么充裕的时间让她去搜刮——而这次，她终是等到师父闭门会客了。

其实呢，坤山并不是不好，只是现在的坤山对苏红澜来说已经太过无聊了：身为一个打小在坤山长大的人，如今的她连坤山夜空里的星星有多少颗都能一一数出来了，试问待在这样的地方还能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师父，苏红澜想，不过反正自己迟早都是要回去的……回去之后再跟师父认真赔个礼道个歉就好了。

毕竟是自己的师父嘛。

深吸了一口气，苏红澜挑了棵枝叶繁茂的树下盘腿而坐，开始仔细清点起自己从师父房间里搜刮的东西来。

“八卦盘，嗯，这个可以用来算命赚钱……五行符纸，嗯，这个可以用来防身保命……五彩灵石，嗯，要是钱不够了还能卖掉撑一阵……”苏红澜全心全意地点着包袱里的东西，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阴影。

“原来玄重洞天的宝贝不少嘛。”

“是啊，”苏红澜顺口回答，“师父的房间里简直就是一个藏宝窟，什么宝贝都——”

话说到一半，苏红澜猛然闭嘴。

“都什么？”见她突然闭口不言，对方有些奇怪地接着问。

苏红澜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缓缓扭头朝身后看去。

“……”

在对上一双滚圆的金色眸子之后，她吞了吞口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她尖叫起来。

“小鬼，再喊我就吃了你！”金色眸子的主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立刻便也龇起牙来低声咆哮。

于是苏红澜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你是……上次那只白老虎？”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吊睛白额大猫，在看清它额上的那朵莲花图案之后苏红澜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到。

“你说呢？”对方依然瞪着她。

“……你不能吃我，上次要不是我的话你就被当场抓住拿去炖虎骨汤喝了。”见面前的大猫开口承认，苏红澜立马就冷静了下来。

虎骨汤？

白老虎暗自抽了下嘴角，但面上依然神色凶狠：“我怎么知道上次你是不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还有，你一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要我真被吓着可是会尖叫的，就像刚才那样。”苏红澜瞥他一眼，似是对他的说法非常不屑，“我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明显就是要下山么，你眼睛瞪得那么大却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来？”

听闻此言，白老虎不禁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面前这个小丫头片子说话口没遮拦不知好歹；笑的是她自己明明已经紧张得不行却还非得要强装镇定，那副故作老练的夸张表情看来着实有趣。

“那么小鬼，你……”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白老虎刚一开口却又立马被面前的红衣少女打断了说话。

“虎骨汤，你叫谁小鬼？”苏红澜瞪它。

“你叫谁虎骨汤？”白老虎愣了一下，亦眯眼龇牙。

“你不叫我小鬼我就不叫你虎骨汤！”苏红澜见势不妙立即大喊。

“……”

这么多年来，白老虎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挫败”的情感——这是它被关进炼妖塔六十多年里从未自心底生出过的感觉。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白老虎的周身突然泛开了银白色的光芒。

苏红澜见状大吃一惊，惊慌失措却又不明所以，只得下意识地将刚刚清点过的五行符尽数攥在手心里：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是面前这只白色老虎真敢有任何轻举妄动的话，她立马就将手里的符纸全部甩到它的脸上。

不过显然，她的担心只是些庸人自扰。

待到银色光芒逐渐减弱散去，慢慢出现在苏红澜面前的景象让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刚刚还在她面前龇牙咧嘴的白色老虎此时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袭修长飘逸的白色身影。

苏红澜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名有着一头银白长发的英俊男子虽然没有师父长得那般好看，但他眉目凛冽五官深刻，乍看之下也着实让人心底微动；而在他眉间，依然有着那一朵显眼非常的黑色莲花纹路，只是比起白老虎额上的那朵要小上许多。

正当苏红澜暗自打量着面前的身影时，他却猛然睁开了眼。

——果然是那双金色的眸子，惊鸿一瞥间似是盛满阳光，仔细看来却是比阳光更为璀璨。

“我会护你一辈子。”

“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即便是天命也不行！”

“对不起，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

“……，相信我，只要这世间还有我的存在，那我便一定会再一次的找到你——无论是找五年、十年、五十年、五百年还是五千年，我都一定会再次找到你，我发誓。”

“……，我等你。”

苏红澜有些发愣，她微微张嘴，似有一个名字就要呼之欲出。

——“小鬼，你还叫谁虎骨汤？”

此时忽有一道沉稳男声骤起，苏红澜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虎骨汤，没想到你化作人形还挺有模有样的。”将攥在手里的五行符纸小心地展开抚平，苏红澜将它们一张张叠好重新塞回了包里。

“你是虎骨汤叫上瘾了是吧？”白衣男子闻言，禁不住走上前来伸手捏起了她的脸颊。

“痛！”苏红澜慌乱伸手打开脸上的魔爪，用力瞪了面前人一眼，“分明是你这人不讲理还要恶人先告状，早就说过你不叫我小鬼我就不叫你虎骨汤了——你自己看看刚才是谁先叫小鬼的！”

“我不叫你小鬼那叫什么？”白衣男子蹲在苏红澜面前，神色玩味地看着她。

“苏红澜，我叫苏红澜。”苏红澜与他对视，毫不退让，“虎骨汤，你呢？”

“还叫虎骨汤。”白衣男子闻言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自然又换来了她的瞪眼，“让我想想……姑且，就叫我白弈吧。”

“为什么是姑且？”苏红澜有些好奇。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幻化人形，这还得多亏了你那两颗云练丹。”白弈站起身来，将手伸向了仍坐在地上的苏红澜。

苏红澜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你怎么会来找我？”站起来后，苏红澜看向白弈。

“本来只是为了来感谢你的网开一面，谁知却遇见你私自下山。”白弈闻言不由轻笑，苏红澜发现他笑起来时那双金色眸子便显得更加耀眼了，“反正现在我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去做，干脆就随你一同下山吧。”

苏红澜闻言，立马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并紧紧抱着包袱急退了三五步。

“怎么了？”白弈看着她，神色不解。

苏红澜看着他不说话，只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间或还带了一点儿黑。

“你不会是……”盯着面前的白衣男子一动不动地看了好半晌，直到把对方盯得有些心里发毛之后她才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你不会是见本小姐貌美所以起了色心，打算……打算劫财之后又劫色吧？”

如若不是念及面前的红衣少女也算是助自己盗得云练丹修成了人形，白弈说不定已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了。

“……小鬼，你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说自己貌美的？”白弈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糟糕。

“虎骨汤，本小姐在坤山待了十六年，见过我的没一个不夸我乖巧懂事貌美如花，你又凭什么来质疑我说的话？”苏红澜闻言禁不住冷哼一声，不过她也看出了白弈的确没有那些龌龊心思，神色便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那就走吧。”不想再跟这个红衣少女继续胡扯下去浪费时间，于是白弈开始催促她上路。

“等等！”

谁知苏红澜刚走两步，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了停。

这次白弈干脆不说话了，只抱住双臂站在一旁冷眼看她。

“你这副模样未免也太显眼了，一下山你就会被当做妖怪抓起来。”苏红澜再次认真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微微皱起眉来。

“我本来就是妖怪，凡人也不可能抓得住我。”白弈一愣，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我是下山去玩儿的又不是去被人四处撵着跑的，我才不要被当做妖怪！”苏红澜不干了。

“……总觉得这样下去，我迟早有一天得忍不住吃了你。”沉默半晌，白弈忍不住掩面低语。

“师父说我什么都学不好，唯独看人颇有天赋。”苏红澜走上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末了还不忘再加上一句，“——所以我觉得，看妖怪也该是一样。”

那你刚刚还吓得半死。白弈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终是忍住没有将这话说出口来。

“算了，你这小鬼啊……”随即他便叹了口气，银白的长发和金色的眸子就在这声叹息里瞬间化作了乌黑；而盛开于他眉间那朵显眼墨莲，亦随着这一变化渐渐隐去不见了。

“老白，原来你还是喜欢虎骨汤这个称谓哦？”苏红澜眨巴了一下眼睛，满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