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前面看起来就是刚刚那位大叔说的庄逸镇了。”苏红澜咬着包子，用手肘撞了一下身边人的胳膊。

“比起在意前面是什么地方，你是不是更应该在意一下你的荷包？”白弈看她津津有味地吃着包子，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谓是仙家至宝的五彩灵石竟然被你就这样拿去换了五个菜包，简直是暴殄天物……而且苏大小姐，除了那个五彩灵石还算是宝石能够换点家当，你现在身上恐怕已经没什么用来换钱的其他东西了吧？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你是否心甘情愿露宿街头了。”

原来自白弈与苏红澜下坤山之后，二人便结伴而行一路向东游山玩水；但是因为苏红澜下山时随身携带的家什里千奇百怪的神仙法宝居多，一路游玩下来她本就不多的盘缠更是越见稀少，她一开始倒还打算当几样法宝换点银两应急，可谁知世间当铺只重价值不重法力，所以苏红澜手里的不少法宝一到当铺反倒成了不值钱的玩意儿，一下子就打碎了她的如意算盘。

“可是那位大叔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啊，母亲病重妻子残疾，唯一的儿子还即将被人抓去卖身偿债，这种情况是个人都不能坐视不管不是。”咽下嘴里的包子，苏红澜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

“其实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我杀了他的债主再将其财物拿来予他不就行了。”白弈微微眯眼，若有似无的杀意自他眼中一闪而过。

苏红澜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衣襟。

“那是，我倒是也想这么干啊，可真这么干了大叔就要遭灭顶之灾了。”苏红澜叹了口气，继续啃了一口鸟包子，“老白，人间是讲究刑律的，如果大叔的债主无故死后财物却到了他的家中，官府肯定立即就会把他绑了判下死罪的。”

“凡人当真麻烦。”沉默半晌，白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再麻烦你不还是要拼了命地化作人形。”苏红澜不禁掩唇偷笑。

“话题回到最初。”决定不跟她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白弈将他们面临的问题重新摆了出来，“——身无分文的苏大小姐，你真打算就这样在庄逸镇露宿街头？”

“怎么可能，我当然要住客栈。”苏红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说，你要吃白食？”白弈从自己学到的新词里挑了个比较符合自己想法的说了出来。

“我苏红澜好歹是玄重一脉现任掌门的大弟子，犯得着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自降身价么。”苏红澜也学着白弈刚才那样翻了个白眼。

“钱呢？”白弈简单明了地问。

“赚啊。”胸有成竹地勾起了嘴角，苏红澜的目光开始在白弈身上游弋起来。

见她眼神有异，白弈不禁心生警惕。

“……你想干什么？”他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抽了下嘴角后沉声问到。

“老白，我的生财之道就全靠你了，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苏红澜也不答话，只是笑得越发明媚灿烂；白弈看着她这副表情却只觉得阵阵头痛——不出他所料，麻烦果然还是来了。

庄逸镇，柳家大宅。

作为庄逸镇唯一一座百年大宅，柳家的历史与这座大宅密不可分。庄逸镇的人都说柳家大宅在建造时曾得高人指点，风水极旺，所以柳家自于庄逸镇落脚生根之后曾出过两位宰相三位尚书和一位将军，故柳家在庄逸镇可谓声名显赫，颇具威望。

然而今晚的柳家大宅，却弥漫着一种异常诡异的气息。

“张师父，今晚这院子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啊。”刚刚巡完后院的护院来柳家大宅还不久，所以尊称这里的老护院们一声“师父”。

“哈哈，这柳家大宅本就年岁悠久，迫人的气息自然足些——待日后你巡惯了之后便不会心怯了！”前来接他这班的张师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安慰到。

“是这样啊。”听到这一句话，小伙子显然松了口气。

但是紧接着，他就在张师父的脸上看见了堪称狰狞的惊悚表情。

“张……张师父？”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小伙子颤着声音低声叫到。

谁知他不叫还好，这一叫张师父就坐到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啊啊”着不停朝后挪动。

小伙子吞了一下口水，逼着自己慢慢扭过头去。

“——妖怪啊！”

半晌之后，柳家大宅传出的惨叫声便惊醒了整个庄逸镇。

红衣俏丽的少女拿着八卦盘在庄逸镇的青石板路上四处逛着，一路上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走了许久，她突然停在一间大宅前不动了。

扫了眼红漆木门两侧的石狮子再抬头看向门头上的“柳府”二字，她举着八卦盘敲响了这家宅院的大门。

“来了来了！”敲门声响起不久之后，门内立即便有人一边应声一边小跑而来。

开门的家丁见敲门的竟是一名十分面生的秀丽少女，不禁有些发愣。

“这位大哥，敢问府上近日来可是有些不太平？”少女朝他笑了笑，声音清脆悦耳。

刚刚还看着发愣的家丁一听见少女的提问便立时变了脸色，一边连声道“没有”一边就要关门。

“大哥，放着那么大一只老虎在宅子里迟早会出人命的哦。”少女也不恼，只是在他关上门的瞬间笑嘻嘻地道。

片刻之后，大门再次打开。

“姑娘，我家老爷请您入内一叙。”刚刚关门的家丁此时已是一脸恭敬，语气也倍加小心。

“就有劳大哥带路了。”她点头，然后在别人不注意时朝自己身后竖起了大拇指。

柳家大宅斜对面的拐角处传来一声无奈叹息，有白色衣角一闪即逝。

苏红澜坐在檀木雕花椅上悠然自在地喝着茶，似是完全不在意对面早已焦急不已的柳家当家和家眷们。

“苏姑娘，你当真有消灭这妖孽的办法吗？”好不容易等到苏红澜放下茶盏，柳老爷立即急声问到。

“柳老爷，那只老虎白天又不会出来为祸，你何必如此心焦？”苏红澜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苏姑娘你是不知道啊，连日来因着妖孽作怪我们一家老小都被吓得三魂丢了六魄，这能不心焦么！”柳夫人神色惊恐，惶惶的语气让其他人也不停应和。

“柳夫人，我既然能找来自然就能为你柳家趋吉避凶。”苏红澜将八卦盘拿出于手上把玩，有些似笑非笑，“——还是说，柳夫人其实压根就不信我？”

“苏姑娘勿怪，内人也是一时惶急而已，还请姑娘念及柳家上下的恐慌之心及早解决此事才好。”柳老爷见状连忙起身道歉，本来镇定的神色竟也有些急了。

“既然柳老爷如此着急，我便也不好再卖关子。”看了他半晌，苏红澜不禁敛眸叹气，“——就请柳老爷准备五斤金沙和千张黄纸吧。”

“五斤金沙？！”柳老爷闻言立即惊叫出声，但之后便自知失态，连忙坐下来尽量压低了声音，“苏、苏姑娘，千张黄纸好准备，可是五斤金沙……这……这……”

“若柳老爷为难那我也无能为力了，红澜告辞。”苏红澜听这话就知他是不愿准备，她随即便起身准备离开。

“苏姑娘请慢！”就在苏红澜抬脚欲迈的时候，柳老爷再次喊到。

苏红澜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请……请给老夫一天时间，老夫一定……一定将五斤金沙和千张黄纸准备妥当。”像是终于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柳老爷表情痛苦地道。

苏红澜微挑嘴角，但随即就恢复成了淡然神色。

“柳老爷，钱财乃身外之物，唯家族平安才是长远计啊。”留下一句语重心长的话，苏红澜朝他拱手作别，“——那么红澜便先去采集其他所需的药植灵露了，明天此时一定再次登门拜访。”

“柳家上下便仰仗姑娘了！”柳老爷连忙起身拱手，柳家家眷这时也齐齐起身，恭敬回礼。

“请诸位敬候佳音。”苏红澜胸有成竹地笑了一笑，然后便脚步轻盈地走出了柳家大宅。

“苏大小姐，你远在坤山玄重洞天的师父一定会泪湿青衫的。”待走到一处已经看不见柳家大宅的偏僻街道，苏红澜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长叹。

“老白，我师父从不穿青衫，他一向都是素衣青纱的行头——我甚至都有点怀疑他的衣柜里衣物是不是都是同一款的。”苏红澜微笑抬头，正好看见了对方那双乌黑的眸子。

“你所谓的‘生财有道’就是指坑蒙拐骗？”从梁上一跃而下，白弈落在她面前抱肘而立。

“你觉得身为玄重一脉现任掌门大弟子的我，犯得着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自降身价么？”苏红澜横他一眼，语带不屑。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白弈抬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头疼。

“老白，这不叫坑蒙拐骗，这明明是劫富济贫。”叹了口气，苏红澜神色一整。

“说来听听。”掏了掏耳朵，散发披肩的白衣男子表示洗耳恭听。

“首先，我选择柳家并不单是因为他家是庄逸镇唯一的大户，更因为柳家为富不仁为官不公，在方圆百里的口碑都极差——你以为我之前跟大叔单独聊天的时候都谈了些什么？五彩灵石送出去后我当然需要立即另谋生路了。”严肃地说着这样的话，苏红澜连半点不好意思的神态都没有，“其次，我要五斤金沙主要就是为了分发给其他被柳家无情压榨的穷苦人家，当然我自己也会留些自用；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难道还真以为柳家本身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你的意思难道是……”白弈因着她的话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无力表情，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瞬间正了颜色。

“柳家本来就有微弱鬼气，即是说他家本来就有‘客人’。”苏红澜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老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柳家本来就有问题，你又何必再让我去闹？”将肩上的手拎开，白弈不解地看着她。

“那位客人一直都不曾现身，你不去闹又怎么让柳家感觉事态严重？”苏红澜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得意，“——反正事情已成，明天再去柳家时我会用障眼法以金色石粉替换下金粉，到时就靠老白你再卖力一回啦。”

“……我当时究竟是什么魔障迷了眼，竟会决定跟你一起下山。”看着面前这名神色诚恳眼神灼灼的红衣少女，白弈感到自己的头又一次痛了起来。

“老白，要后悔也得等这次事情结束之后啊，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毫不介意对方显而易见的嫌弃神色，苏红澜再次殷勤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家大宅宅门紧闭，但门外人群却依然将柳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因无他，只因庄逸镇全镇都知道柳家来了位法力高强的女道士，要收了那个闹得柳家惶惶不安的妖虎孽障。

“苏姑娘，五斤金沙和千张黄纸都已准备妥当，就陈放在书房内。”柳老爷朝苏红澜拱手，神色仍有几分犹疑，“只是……苏姑娘，你真有十分的把握……”

“柳老爷大可放心，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苏红澜淡然一笑，随即便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五斤黄金到手了！”待听得门外没了动静，苏红澜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苏大小姐，请你克制。”白弈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似是盛满无奈。

“一时激动情难自禁嘛，这可是我下山以来赚的第一笔钱。”苏红澜深吸一口气敛了兴奋之色，立即将金粉尽数收入乾坤囊中并将早已准备好的金色石粉放了出来。

“不义之财如流水。”白弈沉默半晌，凉凉说到。

“所以我才要散尽此财济苍生啊。”苏红澜一边掐诀操纵毛笔蘸粉画符一边回话，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们也得留个十两八两的黄金做生活费不是。”

“动作快点。”又是一阵沉默，已然破罐破摔的白弈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隐去了气息。

苏红澜勾了勾嘴角，掐诀的手势愈加迅速了。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骤然暗下，围在柳家大宅门前的人群终于一哄而散。

“苏姑娘！苏姑娘！！”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听声音敲门的人似已经吓了个半死。

苏红澜掐完最后一个诀，千张黄纸已全部画成了符。

“苏姑娘？！”见书房内没有动静，门外的声音更急了。

“不要着急么。”苏红澜轻叹一声，就见房门骤然打开，无数符纸朝院中急飞而出！

黑暗中一头白色咆哮着的虎相因这符纸猛然显现，吓得院中众人都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屋内，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老白，辛苦了。”看院里已空无一人，随着飞出的符纸一齐走出书房的苏红澜忍不住笑嘻嘻地小声道。

“下次再有这种破事，我会把你按在地上打屁股。”白老虎闻言，龇牙。

“放心，下次我会换个手法。”苏红澜笑容不变。

就在这时，白弈猛地察觉不对。

“鬼气！”他低吼一声，苏红澜却已被卷进了凭空出现的黑烟里。

“糟糕，我忘了还有这位客人！”她惊叫一声，随即就被随着黑烟散去而消失不见。

“吼！”白弈怒吼一声，立马也挟着黑云消失不见了。

“这……这就解……解决了？”感觉到院子里重新亮起，柳老爷巍颤颤地问身边的老伴。

“应该是……成了吧？”柳夫人不确定地答。

“你，快出去看看！”柳老爷沉吟片刻，指向了身边的一名下人。

“老爷，我……我……”那名下人闻言浑身一震，吓得直打哆嗦。

“这个月的月钱加十两银子！”柳老爷接着道。

那名下人一听，这才咬着牙站了起来，慢慢地挪向了门口。

“快点！”柳老爷见他半天没开门，禁不住呵斥了一声。

他连忙闭上眼睛，猛地打开了房门！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他忍不住慢慢睁眼，只见院子里的天空早就一片澄明，哪还有半分阴森恐怖之气。

“老……老爷，成了！那妖孽被收走了！！”他立即兴奋地扭头朝柳老爷道。

“真的？！”柳老爷急忙冲过来推开他走进院子，仔仔细细看了半晌后亦露出了欣喜之色，“——太好了，太好了！”

“可是……苏姑娘呢？”有人疑惑地问了句。

“仙师一定是走了，这样的高人不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么！”柳老爷高兴不已，也顾不得苏红澜的踪迹了，“——来人，即刻去通知镇上所有人家，今晚我们柳府要大摆筵席，庆祝柳家重新恢复安宁康乐！”

庄逸镇外五十里，定风坡。

“这鬼气……”素衣青纱的飘逸男子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苏红澜动了动眼皮，慢慢睁开眼。

她身处于一个山洞之中，这里看起来似是未经人烟，哪里都是丛生的野花野草。

——倒也挺漂亮。

坐起来四下看了看，苏红澜如是想。

“你醒了。”就在这时，山洞深处传来一个飘渺虚幻的声音。

“这位朋友，在柳家我无意冒犯，只是你一直不肯露面所以我们无从详谈。”苏红澜拿不准对方是何想法，只得一边试探一边思考脱身之法，“而且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我在柳家施展法术并不是针对你，而是……”

“那只白虎？”对方截住了她的话。

“老实说这其实是一个骗局，”苏红澜挠挠脸颊，对方反正不是柳家的人坦白也无妨，“我只是想周济下这附近的穷苦百姓顺便再赚点路费而已。”

“你倒是坦白。”山洞深处沉默许久后，再次出声。

“我苏红澜一向诚实可靠。”听闻此言，苏红澜不禁挑眉。

山洞深处的黑暗似乎淡了一些，有一个身影慢慢成形。

“苏小姐，”飘渺之声逐渐在苏红澜耳中化作实音，她可以肯定这是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随着黑暗中的人影成形，苏红澜面前这名男子的相貌便愈发清晰起来。

他的肌肤似雪苍白，束冠的长发却漆黑如墨，一袭黑衣罩着修长的身形更显单薄；苏红澜仔细看他的眉眼，虽然秀气却不显文弱，两道剑眉更是让他的五官平添了一分英气——待到睁眼，那双如血赤红的眸子却让她吃了一惊。

“你究竟……是不是鬼？”好半晌，苏红澜才勉力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苏小姐说笑了，我不是鬼难道还是人不成。”黑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带调侃。

“人死才可称之为鬼，但朋友你的眼睛……你生前绝非人类。”心念急转之下，苏红澜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

“没见到过红眸的人类，他们便不存在吗？”随意挑了一块岩石坐下，黑衣男子不置可否地接过话去。

苏红澜一愣，突然发现这句话自己的确无从反驳。

可是……他那双眼睛绝对不是一个人类可以拥有的，那双赤眸里深蕴的种种，人类绝不可能拥有！

“在下殷华，与柳家全无关系。”就在苏红澜沉默不言之时，黑衣男子突然开口道。

苏红澜立时抬眼看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下借住柳家，只是为了等一位故人。”殷华看着她，慢条斯理地道。

“柳家的人？”听他这么说，苏红澜的好奇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柳家上下倒还真没有半个值得在下等待的人。”殷华轻蔑一笑，鄙夷之色尽显。

“那你的话不是自相矛盾么。”苏红澜不解，既然不是等柳家的人那这鬼借住柳家干什么——难不成还是等他家的客人不成？

“冥府生死簿上简要记载了凡人的生平，在下有幸在其中窥到了故人行迹，知他有朝一日会因机缘巧合登门柳府，所以便在柳家驻足等候。”殷华见她神色疑惑，不由笑着解释到。

“殷公子，你竟称的是‘凡人’而不是‘我等’……看来你生前果然不是凡人。”苏红澜沉吟片刻，断言。

“……啊。”殷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苦笑，“苏小姐，你当真是心细如发。”

“可你身上的分明是鬼气，若你不是凡人的话身死之后又怎么可能化鬼呢？”得到了他的回答，苏红澜却更为不解。

“苏小姐，你相信天命吗？”殷华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却反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哎？”苏红澜一愣，似是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人说天命不可违，苏小姐……你相信天命吗？”殷华见她愣住，便将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

“自然相信，就如同你相信生死簿上所记载着的那些凡人生平。”苏红澜回神，理所当然地答。

“是吗。”听闻此言，殷华眸中的光亮似乎瞬间暗了下去。

这一世的你……当真也还是臣服在天命之下了是吗，绯娴。

他低头，只觉胸膛中那一团炽烈火焰正在猛烈翻腾，像是拼了命的想要冲出自己的禁锢回到它主人身旁。

可惜他却不能够就此将它放归，只因他面前的红衣少女现在还不是它的主人。

——或者说，还不能成为它的主人。

当年那一袭骄傲红衣私下将一点心火托付自己，就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重新自她无数转世中寻到愿意继续与天抗争决不放弃本心的那一世，然后由他将这蕴含着前世记忆的一点心火交还予她，祝她恢复记忆并重新燃起炽烈天焰。

可这一世，却仍不是他要寻的一世。

如若他将心火交付给了她顺应天命的某一世，那它非但不能使她恢复记忆，反而还会为她的顺天应命所泯灭殆尽——到那时，她与那一位可能便再无携手之日了。

殷华忍不住抓紧了胸口。

比起胸口灼烧难忍的疼痛，他更为他们心痛。

当年宁死不屈的意志，当年携手忘川的决绝，终归还是随着一世又一世饮下的孟婆汤尽数烟消云散；他们的誓死坚持在天命面前竟脆弱得好似一场玩笑，究竟那所谓的天道到底是什么？它所期望的结果，到底又是什么？！

“但是。”

就在这时，苏红澜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

殷华立时抬眼看她。

“我相信天命，却不意味着天命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我愿意做的，天命不可违；我不愿意做的，却是人定胜天。”朝他眨了眨眼，苏红澜忽然笑了。

那笑容俏皮明亮，一瞬间殷华似是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将心火交托自己的红色身影。

——殷华，天命是天命，我命是我命，天命绝对不能凌驾于我的意志之上。

那时她也是带着这般的微笑，言语间隐隐有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就好似一座伫立于天地间的傲然孤峰。

殷华胸中的火焰翻腾更甚，几欲炸裂胸膛。

“绯……”他下意识地开口，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剑气瞬间扫出老远。

“殷华？！”乍见变故，苏红澜不禁白了脸色。

“孤魂野鬼也敢造次。”就在她要上前之时，一袭素衣青纱却挡在了她的面前，一手握着剑一手拦住了她。

“师……师父？”看见这身装扮，苏红澜立刻就明白过来身前人是谁。

“竟然敢洗劫我的房间，此账待会再算。”青释痕没有回头，但苏红澜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咬牙切齿。

“哦。”苏红澜答了一声，仍不忘火上浇油，“不过师父，五彩灵石我已经拿去换了几个菜包。”

青释痕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若不是面前还有殷华，他肯定会立刻转身将自己这个不肖逆徒狠揍一顿——当然，这种事他从来都是想了想而已。

“青昰，没想到你竟然……成了她的师父。”殷华扶着岩壁慢慢站来，脸色比刚才更见苍白。

“……因缘际会。”青释痕顿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慢慢凛冽，“你愿意为他们放弃转生之机，我钦佩你；但天命难违，若你仍一意抗衡天命就休怪我下手无情——如今你已非实体，再遭重击必烟消云散！”

“师父，殷公子又没做什么坏事……”苏红澜闻言连忙扯住青释痕的衣袖，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小声问，“还有师父，你刚刚说的那番话……莫非你和殷公子是旧识？他又为什么叫你‘青昰’？”

“——大人说话，小孩儿家家不要插嘴。”青释痕声音冷硬，苏红澜立即闭嘴。

“我为他们，只因他们当我是朋友，即便我从不为三界所容；我为他们，只因他们一心为我，即便为此大闹冥府鬼界也在所不惜。”殷华微笑，面上尽是自豪之色，“可你呢，青昰？”

青释痕神色不变，面色却白了一些。

“与他们相交万年，只因天命二字便将他们逼上了绝路——青昰，你这知己好友还当真值得一交啊。”殷华笑容不减，赤眸中却隐隐透出了愤怒。

“殷华，别不知好歹。”青释痕深吸一口气，低声警告。

“苏小姐在这里，你就这么怕她知道真相吗？”殷华的目光落在苏红澜身上，朗声道。

“师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听了这样一段不着前后的对话，饶是心思细密如苏红澜者也着实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是谁？殷公子又是谁？哦对了师父，殷公子说他是在一位故人，那故人莫非是你？那你……”

“殷华，你现在离开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而且我保证冥府也会对你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青释痕打断了苏红澜的一连串问题，只盯着殷华一动不动，“好好进入轮回做一个凡人吧，这是他们费尽心机为你争得的机会，你万不可辜负他们。”

“士为知己者死，你认为我怕死吗？”殷华不怒反笑。

“烟消云散比死亡更可怕，你再不会存于这天地之间，无论他们最终结果如何你都看不到了——你愿意与他们永隔吗？”青释痕与他对视着，平静地问。

殷华不说话，赤眸中却一闪而过些微犹疑。

“殷华，天命皆不可违，纵是我等也只能在天命之下尽力保得他们周全。”见他不语，青释痕接着再道。

殷华皱眉，禁不住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