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尘莽莽隐前因】

“苏小姐,你刚才说过,若天命无道你便不从。”不知就这样对峙着沉默了多久,他突然开口。

“啊?啊,没错。”苏红澜一愣,随即便在青释痕回过头来的瞪视下坦然回应。

“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睁开眼来朝她温柔一笑,殷华的目光随即便与青释痕撞在了一处。

他沉声静气,集中全部精力去感受着胸口处越发强烈的炽烈灼热。

“……殷华,不要逼我。”见面前那双瑰丽如血的赤眸里已再没有半分犹疑与不舍,青释痕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三百年前,白虎神君与朱雀神君携手跳下忘川,只因天命无常以万物为刍狗。”殷华目中红光一盛,用以凝聚形体的鬼气尽数散开。

“你不要逼我!”紧握手中之剑,青释痕低声吼到。

“两位神君跳入六道轮回,天界众仙却仍是不肯放过他们——如青龙神君此等为天命是从者,更是用尽心力迫得他们不断转世分离。”殷华隐在鬼气之中,一字一顿。

“殷公子,别再说了……”眼见青释痕握剑的手上青筋毕现,苏红澜心中不安愈盛。

“天命无道,天界众仙却假装不知!白虎朱雀二位神君何罪之有?他们不过真心相爱,天命却硬要拆散他们另缠红线——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殷华的声音骤然拔高,似是激动起来。

“世间姻缘无数,你我都知道并非是所有的姻缘都能成就眷属!”青释痕亦即刻高声反驳。

“世间姻缘无数,你们却视而不见他们宁愿共死的决绝!”殷华冷笑,言语间极尽嘲讽。

青释痕噎住,一时无言以对。

“事到如今,再说前尘已无济于事,只谈现在。”深吸一口气,殷华平息下来自己的情绪。

“你是他们的挚友,如果可以,我不想动手。”将剑慢慢举到面前,青释痕一字一顿,语气冰冷。

“他们当你是挚友,到头来却是被你逼上了绝路。”殷华轻笑。

“天命,不可违!”青释痕沉声。

一时间,山洞之内安静得只剩风声呜咽。

“苏小姐!”突然之间殷华大吼,青释痕则在他出声的同时扬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殷华!”苏红澜惊叫,这变故着实来得太快,快得她根本来不及拽住青释痕的衣角。

只见火光四溅,殷华一直视之重过生命的心火霎时因这一剑散做漫天焰星,闪烁过后便消散得无踪无影。

“你该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根本毫无意义。”青释痕看着面前越发苍白的身影,目光冰冷。

“至少我做了,而你从来只会顺从。”殷华不住咳嗽着,脸色惨白。

“永别了。”青释痕颔首,只见他双手握剑一转剑锋,夺目的白色亮光便自黑色鬼气里瞬间爆出!

“不要!”

苏红澜这时才像是被解了定身咒一般冲上了前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殷华渐渐烟消云散。

消散中的殷华看着苏红澜扑来,不禁露出了温柔微笑。

——绯娴,我……终究还是……不负所托啊……

依稀中苏红澜似乎听见了一声绵长叹息,一点即将熄灭的微小火星溅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眼前的景色霎时便如涟漪荡开,无数光影开始交替隐现。

修长的白衣身影自云中款款而来,火红的裙裾时隐时现,有一双眸子在星空之下亮如启明,眸中尽是一片似水温柔。

“相信我,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无论你在哪里,你做什么,我都将是与你并肩携手的那个人。”

“……,我爱你。”

只一瞬便虚像破碎,只余苏红澜满脸惊异地呆立原地,不自觉眼角微润。

不消片刻,山洞内便散尽了殷华的所有踪迹。

“师父。”站在殷华消失的位置,苏红澜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只是低声唤到。

“何事?”将长剑收入虚空之中,青释痕问。

“殷公子只是被打回冥府了吧?”苏红澜努力扯开嘴角笑着问,尽量使自己略带颤抖的声音轻快起来,“师父对待故人不可能会这么绝情的,而且烟消云散……”

“是真的。”青释痕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苏红澜瞬间哑然。

“殷华已经烟消云散,他已经不存在于六道之中。”青释痕一边说着,一边朝她伸出了手,“——红澜,回家吧。”

苏红澜慢慢转过身来。

她看了眼青释痕伸来的手,然后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面前的人,仍是自己那个爱说教、爱生气、时不时会摔些便宜东西发泄怒火的师父。她曾笑他严肃刻板,也曾故意捣乱惹他发火——只因在她心中她的师父永远都是这世上心地最好的人,就算他再刻板再生气也从不会迁怒他人,更不用说他对待他人时的温和谦逊。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刚才,他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一位故人斩杀于剑下——似乎只是因为那人戳到了他的痛处,说出了一些他不愿意听见的话。

这究竟只是师父的一时失态,还是……自己根本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师父,我不回去。”与他对视片刻,苏红澜沉声道。

“逆徒,你还要败家到几时?”青释痕如往常般佯装生气,却发现对方眼中却并无一贯常有的嬉笑之意。

“师父,我不回去。”她眼神不变,再说了一次。

青释痕沉默,在看清了她眼中的坚定执着后,将手慢慢放下。

“你说天命不可违,那么……天命让殷公子消失吗?”见他沉默,苏红澜禁不住再次开口。

“殷华以一己之身妄图干涉天命,是为不自量力。”青释痕敛眸,语气平静。

“我从不在意天命如何,也不想知道天命如何,”苏红澜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一直不曾严肃过的面容这次竟出奇正色,“——直到今天。”

青释痕没有接话。

“我刚才听见了殷公子所说的每一句话,也听明白了他想要说予我听的故事;我不知道师父你为何执意不让他将那故事的前因后果说完,但我却知道他的奋不顾身皆为‘情谊’二字——可就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却转瞬之间为师父斩杀剑下做灰飞散,红澜斗胆试问,师父口口声声所称道的‘天命’究竟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苏红澜强忍住心里隐隐升腾的惶恐,大声说到。

“红澜,我曾无数遍告诫过你天命不可妄议,可你如今却只因为师杀了一名只有一面之缘的怨鬼便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青释痕声音低沉,面上似有怒容显现,“你可知道你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

“师父息怒,请恕红澜无礼。不过殷公子曾让我记住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现在想来,或许我已经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了。”蓦然朝青释痕行了一记恭恭敬敬的弟子礼,再抬头时苏红澜目光如灼,“所以我绝不会同师父回坤山——至少,现在不会。”

“……你会后悔的。”青释痕闻言,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再开口时声音轻微。

“师父,你了解红澜,红澜从不会为自己的抉择后悔。”再行一礼,苏红澜神色笃定。

青释痕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三百年前那决绝的一幕。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真的会不计后果跃入忘川,因为此前从未有过先例,谁都不知道上古神祇落入忘川后是否也会同普通神仙一般地灰飞烟灭烟消云散;即便不会魂飞魄散,被忘川之水涤尽一切法力后也将堕入六道世世受轮回之苦,直至某一世能够再次得悟天道重回仙班——即便如此,他们也仍是毫不犹豫地携手跳了下去。

他们赌上了神君的身份,赌上了万年的法力,甚至是赌上了天下苍生的兴盛衰亡,只为能够逆天改命姻缘修好。

——难道这一世,你们又要重蹈三百年前的覆辙了吗?

——难道这一世,你和白胤硬是要在这无尽的轮回之苦中耗尽自己那最后一丝心力才甘心吗?

这真的,值得吗?

“……为师先回坤山,日后你若有事定要及时告知于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青释痕转过身去。

“师父?”苏红澜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打小你便是如此。”青释痕挥了挥手,却并未回头,“恐怕现在为师就算再怎么费心劝你回去都没有用,还不如等你有朝一日想通后自行回去——更何况我现在还有事在身,的确也没多少闲工夫来耐着性子开解你。”

“多谢……师父。”苏红澜不禁眼眶微湿,正待再要说些什么时那袭素衣青纱已是腾云而起。

“不过此番游历你还需谨言慎行,毕竟有些言辞……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云雾升腾时,青释痕沉凝的声音亦自天际传了来。

“红澜明白。”苏红澜闻言心下一凛,立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目送青释痕须臾间化作天际远影,苏红澜转身再次看向了殷华消散之处。

殷华,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事?

她在心中默问。

师父不想让我知道的,你千方百计想要告诉我的,我刚才自幻像中所看到的……这些,究竟是什么?

她皱眉凝思,耳旁不断响起殷华所说的“他们”——莫非自己、师父还有他所说的“他们”,真的存在着某种联系吗?

“小鬼!”

就在苏红澜出神之时,山洞外骤然传来的大吼将她吓了一跳。

“虎骨汤,我在——”清了清嗓子,苏红澜刚一出声就觉劲风吹面,自己的两只手臂立时被紧紧抓住。

“没受伤吧?!”重新化作人形的白弈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红衣少女,紧皱的眉头之下,一双金色眸子里尽是担心。

看见白弈那双眼,不知为什么,苏红澜的眼泪便毫无症状地掉了下来。

“怎……怎么了?”白弈见状吓得立即松手,生怕是自己没轻没重地弄疼了她。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看见你眼泪自己就掉了下来。”苏红澜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只觉得心里突然堵得难受。

她在看见白弈的那一瞬间心中似乎有种莫名情愫炸裂开来,激烈而灼热,仿佛要烧透她的心口喷薄而出。她隐约记起自己好像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件事是什么。

“那无名鬼呢?”再三确认苏红澜没有受伤,白弈立时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起四周来。

“他……烟消云散了。”苏红澜这么说时,下意识地抓紧了白弈背后的衣襟。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弈愣住,沉默许久之后才低声问到。

苏红澜刚要张口,转念一想却终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

“适、适才那只恶鬼将我掳来此处是想要吸我精血以充修为,我趁他不备便悄悄抽出五行符炸了他个措手不及。”苏红澜一面挖空心思胡诌,一面在心里默默地向殷华道歉,“可谁知他本身的修为就不怎么高,两张五行符才一近身就立时将他炸了个灰飞烟灭……要是一早知道他竟然这么弱,我肯定打死都不会用两张五行符的!”

“就这样?”白弈听罢沉吟许久,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

“如果不是这样,那你说那恶鬼到哪里去了。”见他不信,苏红澜连忙有些心虚地大声道。

白弈不语。

半晌之后,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你没事就好。”伸手摸了摸苏红澜的脑袋,白弈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那当然,我可是玄重一脉现任掌门的大弟子呢!”苏红澜见他终于不再深究,松了口气之余不由“嘿嘿”一笑。

“现在没事了?”见苏红澜展露笑颜,白弈轻声问。

“老白,我突然发现你这人、不,这老虎还真不错呢。”将白弈的手拿开,苏红澜抬头朝他皱了皱鼻子。

“就当你是恭维了。”白弈挑眉,一看就是在忍着笑意。

苏红澜也笑得越发开心,随即便迈开轻快的步子朝山洞外走去。

“——对了。”

就在苏红澜站在太阳底下沐浴阳光时,白弈也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什么?”她闻声扭头,正好看见白弈衣袖里摸索着什么。

“这个你收好。”他摸索半天之后最终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支白色短笛,上面雕着浅浅的莲花纹,短笛末处还缀着一小段淡紫色的流苏。

“这个给我?”苏红澜接过短笛,仔细端详了半天却硬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嗯,日后你只要吹响短笛我便能立即知晓你的位置。”白弈点头,言语间颇有几分得意,“——这短笛可是我降生时带出来的,我的族人们都说这就是传说中白虎神君的驭兽之笛。”

“白虎神君……”听白弈提起这个名号,苏红澜禁不住又想起了青释痕与殷华的那段对话。

“好了苏大小姐,刚才被恶鬼掳走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见苏红澜又有些出神,白弈以为她还在回想刚刚的凶险,于是忍不住猛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痛!”猝不及防挨这一下,苏红澜立即便攥着短笛捂住了额头。

“走吧,你不是还要去散尽家财么。”见她这般神色动作白弈一时忍俊不禁,笑着朗声道。

“老白你等一下,我又不会吹笛子!”一把抓住转身欲走的白弈,苏红澜瞪他。

白弈愣了一下,似是不信。

“这可是你给我的保命物件,我骗你干什么。”她继续瞪他。

“真是拿你没办法。”看了她许久,白弈又一次叹了气。

从苏红澜手中接过短笛,白弈理了理稍微有些凌乱的流苏,将笛子凑到了唇边。

清脆悠扬的笛音响起,天地间似是万物俱静。

银发金眸的男子站在阳光之下专心致志地吹奏,微风不时拂过他的长发,也连带吹柔了他的表情。

四周草丛窸窣,有越来越多的动物聚集过来蹲坐一旁尽心聆听。

苏红澜总觉得,面前这副景象似曾相识。

她慢慢开始随着笛音轻声哼唱,温柔的声音与悠扬的笛音渐渐融为一体,不仅走兽,连四周的树上都开始传来扑打翅膀的声音。

若是此时有人经过,该会对面前的景象惊异无比——白衣银发的男子吹着笛,红衣黑发的少女哼着曲,四周有无数走兽飞禽凝神静听,就像是传说中驭兽与司禽的神祇再现人间。

一曲毕,白弈睁眼苏红澜抬头,这才发现四周景色的不同寻常。

“……连飞禽都招来了,这倒是头一回。”四下看了许久,白弈有些惊讶。

“原来这短笛真能驭兽。”苏红澜的神色与他一样,但惊讶的事情却全然不同。

“会了吗?”白弈决定不去纠结飞禽的问题,再次将短笛递给了苏红澜。

“应该。”接过短笛,苏红澜照着他的动作便将笛子抵在了唇边。

下一刻,刺耳笛音骤然响起,本来万分安静的走兽飞禽瞬间便乱糟糟地一哄而散了。

“苏大小姐,你可以不用这么用力的。”见她吸气的动作白弈立即就捂住了耳朵,见她吹完后这才慢慢将手放下来。

“这些家伙……”看着瞬间消失的飞禽走兽,苏红澜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不管用力不用力,至少我已经吹得响!”

“那就收好它吧,走,我们回庄逸镇。”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白弈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笑低声道。

然后,他便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老……老白?!”苏红澜显然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愣了片刻后脸便“唰”地一下变得绯红。

“啊?”白弈不解,但很快目光就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苏大小姐啊,我总不再丢你一次吧?”

“你……你你……”苏红澜的脸因着他的话而越发红了,她僵了好半天才像是终于狠下心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老白,那你可就要当心了。”她咬着牙,声音轻微。

“该当心的是你吧。”白弈看着她脸上的绯红漫过耳根,笑意亦慢慢浸染了他的眸子。

——下一刻,他抓着苏红澜就朝森林里飞奔而去。

“老白你慢点儿我可只是个凡人呀!”

数之不尽的婆娑树影中,传来了苏红澜的惊声尖叫。

如预想那般散去了身上的五斤金沙,苏红澜掂量着乾坤囊中仅剩的一点生活费发愁。

“十两黄金够你走走游游数个月了,苏大小姐你究竟还在担心什么?”白弈见她自发放完黄金之后便一直都是这副唉声叹气的愁苦模样,着实有些不解。

“我在想接下来该去哪里。”苏红澜依旧皱着眉,说话似乎有气无力。

“天大地大,走到哪里算哪里不好吗?”白弈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掉在嘴边,含糊不清地道。

苏红澜看也不看,一手就扯掉了他嘴里的狗尾巴草。

白弈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出声。

“老白,你知不知道……”不知这样默不作声地走了多久,苏红澜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身边的人,“朱雀神君和白虎神君的事?”

“朱雀神君和白虎神君……你是想问四方神君的事吗?”虽然不知道苏红澜为什么会问这个,白弈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所知道全部抖了出来,“天地之间有七位上古神祇,分别是天帝、东华帝君、中央神君和四方神君。中央神君又称麒麟神君,而四方神君则分别对应东方青龙神君、南方朱雀神君、西方白虎神君和北方玄武神君。”

“四方神君……”苏红澜喃喃自语,旋即又使劲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些朱雀神君和白虎神君的事?”

“四方神君乃是维护四方平安昌盛的神祇,他们的事不就是些让人歌功颂德的神迹么。”白弈不明所以,只觉得苏红澜的问题稀奇古怪,“再说了,我可是个妖怪啊,干嘛非得要去留心那些个神仙的风流轶事?”

“你——”苏红澜刚要瞪他,却在想起殷华的话后一下子泄了底气。

“……算了,果然问你也是白问。”仿如破罐子破摔般地叹了口气,苏红澜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白弈看着苏红澜的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自从上次苏红澜被柳府的恶鬼掳走,再见面时她似乎就开始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了。白弈不笨,柳府的那只恶鬼可以在他眼皮子地下掳走苏红澜就说明他的修为其实不弱;既然修为不弱,那他又怎么可能因着两张五行符便魂飞魄散了?——这件事自始至终都透着一股子蹊跷,可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苏红澜都坚决对这件事避而不谈,这就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

可是,苏红澜又有什么好瞒着他的呢?

“老白你在干什么呢,快跟上来啊!”不知不觉已走出老远的苏红澜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白色身影竟突然失了踪,连忙转过身去朝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白弈喊了起来。

“来了。”白弈猛然回神,立即快步追了上去。

是夜,白弈与苏红澜在路经的一座小镇落了脚。

一路上苏红澜有几次都看着白弈欲言又止,可话到嘴边打了好几个转儿后又被她自己硬生生咽了回去;白弈自然也将她的挣扎尽数收入眼底,但他并不急着点破,只按兵不动地看着她,想要弄清楚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于是各怀心事的两人便强作无事地笑着互道了晚安,各自回客房休息。

待到苏红澜沉入梦乡,白弈便轻手轻脚地步出房间掩好了门。

他飞身掠上客栈屋顶,就见夜色如墨星空如洗,空气清冽不见一丝风起。

白弈站在屋顶敛眸凝神,半刻之后忽然朝一个方向如电射出,瞬息之间手中就多了一只半人高的黑影。

那黑影似乎是被捏住了咽喉,不断剧烈挣扎却发不出半点声响;白弈神色不变,但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

“住手!”

就在那道黑影的挣扎开始减弱之时,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尖厉的声音。

白弈微微眯眼,松手,那道黑影便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他循着那道黑影朝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瞬间恢复成了银发金眸的模样。

“即是同胞,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黑暗中,一道狭长的影子慢慢走了出来。

对方有着一张枯瘦而苍白的脸,他削瘦的身体几乎要撑不住那一袭宽大的黑袍——如果不是听过他刚刚气势十足的暴喝,白弈几乎要以为只要有一阵风来就能把他从屋顶吹下去。

他的身后,有一张同样苍白的小脸偷偷露出半边,灰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惧意。

“……老鼠?”打量了面前这一老一小良久,白弈挑了下眉。

“早知道已经有高人盯着那个小丫头片子,老朽便也不会带孙儿再来凑这个热闹。”黑袍老人微微眯眼,灰白色的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而过,“不过……大人可否看在老朽助你取得那神仙女娃信任的份上,将其仙气分一杯羹于老朽与孙儿呢?”

白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方会将苏红澜当做神仙全是因为她携带法宝太多的缘故——三界六道之中老鼠的鼻子比狗还灵,难怪他们会循着味儿找上门来。

“你们这般鬼鬼祟祟地隐在暗处,想来此行也没什么好事。”白弈语气尚算平静,金色眸子里却已有戾气一闪而过。

“你也知道,如今世间妖族举步维艰,偶遇此等仙气充盈又无甚法力的仙女娃儿大家自然都忍不住想捡个便宜,还请多多包涵。”黑袍老人“嘿嘿”一笑,算是承认。

“你说‘大家’?除你们之外,还有他人?”白弈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这女娃儿的味道我在五十里开外就能闻到,但其他人恐怕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你只需抓紧时间为她掩盖气息就行——毕竟我是这天下间鼻子最灵的东西嘛。”以为白弈是在担心还会有其他人过来抢食,黑衣老人连忙“嘿嘿”一笑讨好地道。

“这么说,除了你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发现她?”白弈继续问,金色眸子里的光芒越发暗沉。

黑衣老人本能地察觉到有些不妥,却在心生警惕之前就被瞬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白影恶狠狠地扣住了咽喉!

“放开我爷爷!”黑衣小孩见白弈动作,立即厉声尖叫。

“身为老鼠就该安分守己地呆在臭水沟里,那样才不会突遭横祸。”白弈丝毫不为小孩的尖叫所动,手上力道一点点加大,金眸中的杀意也越发浓郁,“——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打她的主意。”

“大人……大人饶命,老朽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老朽也不要分什么了,还请大人……咳咳……大人网开……咳咳……”黑衣老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挣脱白弈扣住咽喉的手,他感受到脖子上越收越紧的力道,眼里终于开始显出恐惧的色彩。

“迟了。”白弈叹了口气,黑衣老人的脖子应声而断。

“爷爷!!!”待到白弈松手,黑衣小孩立即扶起倒地的老人不停摇晃呼喊。

白弈蹲下来看着小孩,露出温和微笑。

“小鬼,你做好准备了吗?”他轻声问着,手已慢慢抬起。

“你在干什么?!”

就在白弈的手要触碰到黑衣小孩之时,一声暴喝突然从天际传来。

白弈闻声抬头,就见一名年轻道士正气势汹汹地驾云奔来;他落地之后第一时间便将黑衣小孩护在了身后,愤怒地看向白弈。

“你这道士看来修为也不低,难道看不出身后那个小鬼到底是个什么?”白弈也不恼,只气定神闲地看着来人慢悠悠地道。

“是老鼠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孩子!”道士闻言立时回头看了一眼,但片刻之后回头再看白弈时依旧是一副愤怒神色。

“孩子?”白弈一愣,随即失笑,“——一只小老鼠便已经可以化成完全人形了,你觉得他到底吸取了多少人的精血?”

道士闻言初时神色不解,略一思索后却是面色一白。

草木动物以正统之术修炼成完全人形少则需要一百年多则需要上千年,所以完全人形的妖灵从未现出过孩童样貌;身后的老鼠妖既然是完全人形的孩童模样,那就说明他的妖力与年岁并不相符……他走的是汲取生灵精血的邪修路子!

不等这名道士在说什么,白弈已如鬼魅般窜至他的身后拎起了那个黑衣小孩。

“喂!”他连忙大叫一声,白弈却已然干净利落地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不知道长还有何指教?”随手将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扔到一旁,白弈抬眼看向了面前的道士。

“……你究竟是什么人?”与他对视许久,道士的神色越发凝重。

“在下白弈。”白弈平静地答。

“你也不是——”道士骤然止声,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对,我也不是人。”微微一笑,白弈大方承认。

年轻道士立时睁大眼睛看着他。

【第三章 红尘莽莽隐前因】
浮生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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