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原有花自摇曳】
望舒子携白弈日夜兼程赶往炼妖塔。一路上晴空无云,月夜有星,除却吃饭歇脚的时间外望舒子此行可谓畅行无阻毫无停滞,仿佛天公都想白弈早日被重新镇入炼妖塔一般。换做他人可能只会感慨一句望舒子身为凡人竟会有这般好运气,但白弈却不会。因为他根本不觉得望舒子是好运气,毕竟能够拥有这般“运气”之人肯定早已超出了凡人界限——更何况,他现在还轻轻松松地拖着被十几条锁链捆绑而动弹不得的自己。“望舒子,你到底是谁?”终有一日,白弈忍不住开口问到。“这是你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和我说话,可惜说的却是一句废话。”望舒子轻笑一声,略带惋惜,“我不是望舒子,还能是谁?”“苏大小姐根本没有出卖我,她并不是为你引我前往桃源乡的。”白弈闻言微微挑眉,随即继续道。“哦?”望舒子身形顿了一下,却并未回头。“怪只怪当时我关心则乱,一不小心便着了你的道。”说到这里白弈忍不住叹气,不由暗骂自己果然还是定力不够以致太过沉不住气。他早知苏红澜一直有事瞒着他,但苏红澜瞒着他的却绝非是与望舒子沆瀣一气之事——相处良久,他早看出苏红澜虽心机灵动但心性单纯,像这般暗算人的勾当就算她有心想瞒也很容易全部写在脸上,如果她真心存异念的话白弈就算用膝盖看也能看出端倪;再者望舒子出现的时机现在想来也着实唐突,或许那两只老鼠妖压根也是望舒子找来演戏的倒霉鬼也说不定,如此想来桃源乡之局已是酝酿许久,也不知望舒子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盯上他们的。——只是白弈有一点想不明白,若望舒子此行旨在将他捉拿回炼妖塔重新镇压,那他又为何还要煞费苦心地演这一出离间他与苏红澜呢?“白虎,贫道不曾想妖怪修成人形后竟还能顺带修出人的天真。”不知过了多久,望舒子忽然笑着叹息。“我也不曾想,人修行竟也可以顺便修出妖的阴险狡诈。”白弈闻言,立时反唇相讥。“你可知苏姑娘师承何处?”望舒子继续道。“当然知道,是坤山玄重洞天一脉。”白弈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那你又知不知道现任玄重洞天掌门乃东华帝君至交好友,人间天界修道者无不对其敬仰有加?”望舒子微微眯眼,言辞当中笑意更浓,“苏姑娘出自正统名门,心性纯良品格高洁,她又怎可能与你这私逃炼妖塔的世间恶者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你胡说!”不待望舒子声音落下,白弈立时大吼一声。“是贫道胡说,还是你不愿相信事实就是如此?”望舒子终是回头看他,眼中满是恶意的戏谑。白弈不再说话,只是他突变的眼神和骤然颤抖的身躯却已然将他此时的心思出卖。望舒子忍不住大笑,仿佛是看见了人世间最让他愉快的一幕。白弈紧咬牙关,有殷红血色自他嘴角蜿蜒而下。他可以不在意苏红澜是修道之人,他可以不在意苏红澜心念单纯行事随性,他也可以不在意苏红澜有事隐瞒不愿吐露真言;即便一时心念紊乱使得他对她产生了怀疑和失望,可当他逐渐理清思路后第一反应便是选择相信她从未背叛和暗算过自己——这一切的一切直到这一刻,望舒子说她的师父是东华帝君的至、交、好、友!东华帝君……东华帝君!他忘不了一百年前,那风华绝代的男子是如何突然降临白虎一族聚集地,笑指自己是世间恶者,必须锁入炼妖塔经万千历练才能荡尽前世污浊,洗清千年罪孽;他忘不了一百年前,父王母后百般苦求却为那人不屑哂之,漫不经心的只言片语间便将他们心念打破,唯剩哀念长恨;他更忘不了一百年前,他奋力反抗却被那人轻而易举踩在脚下,转瞬间由众人艳羡敬仰的白虎一族皇子沦为世人厌弃的罪人恶者,他不甘心亦不明白,凭何只那人一句话便能定他生死去留?凭何只那人一句话便可定他此事此生?!世人皆道那人掌天道传天命,可他不服!他不服天道如此糊涂草率,他不服天命如此不义不公!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脱出塔后遇到的第一个让他觉得天道尚存温情的女子,到头来却让他绝望发现,原来这世间一切当真只是那群道貌岸然者的掌中玩物?原来自己再如何挣扎反抗,到头来也只是空梦一场?——他不服,他不服!白弈一时心中激荡,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白虎,收敛心神吧,天下万物皆有命数,唯有认命才能修得正果。”望舒子微微侧目,语气意味深长。“正果?”白弈闻言不禁冷笑,他缓缓抬手擦去嘴角血渍,“若天道天命就是这般模样,那我自当修成魔道以正视听——正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命如此,吾宁成魔!”望舒子这次没有再回话,似是不置可否。此时,就见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中的半现半隐的巍峨宝塔,已然自天边缓缓出现。炼妖塔,白弈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再次踏入炼妖塔内,听闻耳畔此起彼伏从不间断的鬼哭狼嚎,他竟忍不住舒展开眉头,露出了平静神色。“哟,瞧瞧这俊哥儿竟然是谁。”就在此时,一个妩媚妖娆的女声骤然响起。白弈循声望去,就见一道紫衣自万千黑影灰光中轻盈跃近,犹如一朵在夜间徐徐盛放的紫色牡丹。“紫衣姐。”待到对方于自己面前站定,白弈扯了下嘴角,算是笑过。“小白,没想到你出去短短几日扁的修成了人形,看来你的悟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名唤“紫衣”的妩媚女子娇笑一声,柔若无骨地欺上前来细细打量起白弈的眉眼,“怎么样,人间女子的精血可还对你胃口?”白弈不答话,只不着痕迹地退开了半步。“没想到小白现在知道害羞了。”紫衣见状,不由掩唇。“紫衣。”低沉的沙哑声音忽然响起,刚刚还肆意调笑着白弈的紫衣女子一下子便敛了轻浮面容,低眉顺眼地退去了一边。白弈微微眯眼,就见比四周黑影灰光更为深沉的削瘦黑衣缓步自虚空中行来,他面容苍白发色青灰,剑眉下的一双丹凤黑眸却似比万丈深渊更为晦暗难明,让人一见便生畏惧之心。“……墨君。”与他对视良久,白弈敛眸,微微欠身行礼。“我说过,若非修得结果,即便你逃出这炼妖塔有朝一日也必将重返。”看着面前欠身的年轻声音,墨声音轻忽,却字如千钧。“我不甘心。”白弈声音平静。“你问这炼妖塔内万千妖族,谁又曾心甘情愿?”墨抬头,四周黑影灰光嚎叫更甚。“不甘心便要争。”白弈抬眼,金色眸子中狠厉光芒一闪而过。“那么现在,你争到了什么?”墨收回目光,漆黑眸子自他眼中看着自己苍白的倒影。苏红澜的明媚笑容一闪而过,白弈面色瞬间惨白。“你看,争到的不过是更深重的绝望。”似是从他的神色中窥见了什么,墨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离他咫尺之远的地方。“小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你便会明白世间恶者的宿命不过如此。”他低语,不待白弈反应便伸手指向他的眉心,白弈随即应声而倒。“主人,我们这么做当真……?”紫衣在他倒地之前已然将他扶住,她抬头,看向墨的紫色明眸中写满不安。“他命数如此。”墨微微敛眸,看着自己指尖那白弈的一点鲜血,“帝君以炼妖塔万千妖族性命为要挟,我等……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可是只要我们不能修成结果脱出炼妖塔,迟早也都会化作劫灰充作这天地养料——就为了这苟且偷生的几百上千年就将小白出卖给天界上神,我们当真、当真能够心安理得?”看着怀中已然陷入沉睡的白弈,紫衣咬着嘴唇,神色复杂。墨不说话,只转过身去看着那些苦苦挣扎的黑影灰光。“……紫衣,我等是妖,是世间恶者,是为天地万物所唾骂厌弃的存在,我等又何时奢求过心安理得?”不知过了多久,墨长叹一声,“想来在炼妖塔挣扎求生了一百年,小白也该早已知晓这个道理。”“只是……不知心魔入体,他醒来后到底还能不能认得我等便是。”猛然睁眼,白弈发现自己此时竟身处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四周雪色白茫,无边无际。雪色之中,一株孤单挺立的墨莲尤为突兀。白弈走向它,停在了它的面前安静凝望。“你在看什么?”忽然,有空渺之声乍起。“我在想,一株墨莲孤零零地开在这里有什么意义。”白弈想要寻找声音的源头,但目之所及却什么都看不到,只得看着莲花回话。“需要意义吗?”过了一阵,那声音亦回到。“天地万物生灭皆有意义,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说完之后白弈突然顿住,因为他突然想起了那一袭红衣。要是她在,依她的脾性恐怕会直接回答“不需要”吧。从认识她开始就知道她是这么一个任性随意的人,做事从来不顾什么天命天道的大道理,只知道要过得开心自在无愧于心,最好能够帮助到自己遇到的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于她来说天下万物存在的意义可能就只是开心自在而已,至于其他,皆是多余。……不过,她又是谁?白弈有些发愣,他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若一定要说意义的话,那这株墨莲长在此处的意义就是等你。”在他发愣之际,声音再次响起。“等我?”白弈闻言,神色迷茫。“你要屈服于天命了吗?”那声音道。不等白弈开口,那声音便继续往下说起。“墨莲在此,是因为你从不想放弃。轮回数次之后你什么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但却独独在心海雪原之中留下了这株墨莲——因为你的灵魂知道,只要有这株墨莲在,你终有一日会想起一切,无论此前有多少人用尽了什么办法想要让你永久忘却!”说到此处,声音陡然激动。“你……到底是谁?”白弈沉默,半晌之后他再次抬头看向了那朵微微摇曳的墨莲,眼中晦暗不明。“我?”那声音顿了一下,随即便有无数光点自雪原之上缓缓升腾而出,进而飞速凝向了墨莲莲尖。一个人影逐渐显现。银发,白肤,剑眉星目,眉心处一朵莲花纹路让人似曾相识。“我即是你。”那人缓缓睁眼,金色的眸子在雪原之上耀眼夺目。而就在他睁眼的瞬间,金光霎时迸发而出笼罩住整个雪原,白弈禁不住闭上了眼。将白弈以金光包裹后,自墨莲幻化而出的身影转而看向了雪原的一个角落。“出来。”他声音平静,似是早就知晓有人先白弈一步踏入了这心海雪原之内。“没想到这小子心海之内竟然别有洞天,难怪帝君对他如此重视,竟还特地派我前来。”本来苍茫的雪原之中忽然显现出了一道墨黑人影,待到人影清晰,他竟然也有着一副与白弈分毫不差的面容——只不过他瞳发皆黑,唯有额上那朵墨莲化作了白莲。“倪君明也是越发堕落,如今竟连暗中操使心魔这等龌龊勾当也干得不亦乐乎。”自称即是白弈本身的墨莲幻影微微挑眉,语带讥讽。“大胆妖孽,竟敢直呼帝君名姓!”心魔听闻言,不由出声怒斥。“千万年间我还是第一次被心魔呼作妖孽,当真是颠倒黑白的世道。”墨莲摇头叹息,随即一抬手,瞬间便将心魔掀翻在地。“怎——”心魔刚要惊呼,墨莲已然欺近他身前将他摁进了寒雪当中。“我现在虽力量有限无法将你自白弈心中拔除,但你需知道这心海雪原可是我的地界,不是你能够飞扬跋扈的地方——要么现在给我滚出去,要么就在这里忍受天寒地冻之苦,你选。”墨莲声音平和温润,听在心魔耳中却宛如地狱魔音,因为他已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已经开始冻得刺痛麻木。“我走!”于是,他连忙大喝一声。墨莲闻言松手,片刻之后已然退至白弈身前。“滚。”他薄唇轻启,心魔一下子便消失无踪。眼见心魔离开心海雪原,墨莲松了口气,转而看向了金光之中神色安详的白弈。我的力量本就薄弱,现又有心魔入驻你心,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助你恢复往昔记忆。他看着他,忍不住苦笑叹息。你不知道,当看见你再次遇见她时我有多么的欣喜若狂。每一次每一世的相遇错过都叫我心如刀剜,我不能言不能说,因为之前的每一次你遇到的都还不是真正的她——唯独这一世,这一次。你这一次遇见的她,身着红衣行事洒脱;你这一次遇见的她,不畏天命只重人心;你这一次遇见的她,眸中真真切切地有着属于她的火焰,这是千百年间第一次让我感觉到已经与她近在咫尺。白弈,即便此时你心魔入体,即便你此时心智受困,你就算再睁眼时会忘了今生所有的前尘后事,你都不能够再次将她忘记。将额头贴近白弈眉间,墨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相信你,因为你……即是我。”白弈猛然睁眼,将他抱在怀中的紫衣刚想对他微笑,却又瞬间凝了神色。他自紫衣怀中慢慢坐起,抬手揉了揉额角后使劲甩了甩头,像是还有些不舒服。“小白,你……没事吧?”紫衣见他半天没有说话,禁不住试探着小声询问到。听闻此言白弈立时将目光射向了她,那双金色眸子里的狠厉森冷竟让紫衣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紫……衣?”看了她许久,白弈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紫衣见他叫出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就松了口气。“主人,小白他——”紫衣转身,正想招呼墨过来看看白弈,可谁知话未说完便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什……”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骤然穿出的修长手指。“抱歉,见你妖力如此充沛,我一时情难自禁便……”白弈语带歉意,但面上却全无半分愧疚之色,“不过炼妖塔内本就弱肉强食,我想紫衣姐你应该也不至会太过怨恨于我吧。”“笑话,单凭你一只刚修炼成人形的小小虎妖便妄想……妄想吞噬我吗?!”从一开始的震惊当中反应过来,紫衣立时抬手扣住白弈穿出自己胸膛的手腕,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沉声道。“不是妄想,是你的妖力我要定了。”白弈声音平静,另一只手却猛地拍向了紫衣后背!事出突然,紫衣猝不及防,只得“哇”地一声和着满口鲜血将一枚紫光流转的银色珠丹一并吐出;她伸手想要将那银色珠丹抓住,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自己胸前穿出的手臂猛然伸长将那珠丹握在手中后立时抽出。“小白,你……”颓然倒地的紫衣勉强回过头看着身后那一袭沾染鲜血的白衣,咬牙切齿中隐隐透出一丝绝望。白弈对她微微一笑,随即便张口将那枚银色珠丹吞了下去。“你是白虎,还是心魔?”不知何时,墨已然出现在了紫衣身旁。“墨君说笑,我自然是我。”见他出现,白弈微微眯起的金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厉光。“主人……”紫衣抬头看他,声音逐渐微弱。“抱歉,是我将你害至如此境地。”墨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依旧平静,但一向深沉的黑眸中却有愧疚之色转瞬即逝。紫衣牵起嘴角像是想要微笑,但片刻之后这微笑便凝固在了她的嘴角。就见有紫色飞烟自紫衣身上徐徐升起,缭绕四散,最终她倒下的地方便只遗留下了一株骤然颓败的紫色牡丹花。“原来紫衣姐的真身竟是一朵紫色牡丹。”白弈惊叹,随即惋惜摇头,“花灵修成花精已是难能可贵,更何况是修成了如紫衣姐这般道行高深的妖……真真是可惜了。”墨不说话,只抬起右手张开握紧,便见无数黑影灰光自他手中迅速聚集,不消片刻便凝成了一把寒光凛冽的黑色长刀。“白虎,你终究不会安心待在炼妖塔内。”墨沉声低语。“若我能够安心,之前也不会费九牛二虎之力逃离炼妖塔——即便今日我失手被擒重返塔内,也不代表我便会就此放弃。”白弈抬眼,眸中辉光亮得吓人,“墨君,我之前说过,我、不、甘、心。”“看来,帝君的算盘是彻头彻尾地打错了。”与他对视良久,墨忽然轻笑出声。不待这轻笑声止,白弈已然杀气腾腾地欺身向前!“不该说的话,休要多言!”利爪与长刀猛烈碰撞一处溅出无数星火,透过这些星火白弈直直看进墨的瞳中,语气森然。墨先是一愣,随即再次勾起嘴角,猛一挥剑便将白弈扫出老远。“啧!”踉跄数步勉力站稳,白弈禁不住恶狠狠地瞪向面前仗刀而立的削瘦黑影。“原来如此,心魔虽惑你心智却未能将你完全操控,难怪你即使心魔入体也依旧不肯安心待在这炼妖塔里受尽焚烧历练。”长呼一口气,墨的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了那株枯萎的紫色牡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白弈只觉头痛脑胀,皱眉低吼。“也罢,既然我等即便如此苟且偷生也最终逃不脱化作飞灰烟消云散的宿命,那又何必再对这天地神佛如此毕恭毕敬逆来顺受?”沉默许久,墨忽然仰天大笑。白弈正因他突如其来的神色话语惊疑不定之时,就见墨一挥手,猛地将黑色长刀扔入四周黑影灰光之中,长刀瞬间隐没消失不见。“白虎,你一定要逃出炼妖塔。”他看着白弈,漆黑的眸子里无悲无喜。“……你究竟想干什么?”白弈想从他神色目光中看出端倪,可看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有看出。他着实不敢相信面前这炼妖塔内数一数二、杀伐果断的强大妖怪,现在竟放下武器毫无防备地面对着他——面对着他这个随时随地准备夺取其内丹的,白虎面前。“趁我尚未改变主意,你最好动作快些。”墨将双手垂下,闭上了眼睛。东华帝君想要的不过是将他困在炼妖塔内,那高高在上的神祇从来不曾真正在乎过炼妖塔内众妖的生与死。他们赌上生死做出的决定,在那神祇眼中不过是个渺小的玩笑,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到头来他们不过只是神祇翻手覆手下随时烟消云散的飞灰。——既然我等无论如何选择决定都将是这样的结局,那我等又何必活得如此卑微不堪?白虎,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我愿将自己一身修为压在你身——就凭你心魔入体后依然还能保有一丝本意心智,就凭你落到这步田地也不愿按照东华帝君的种种算计向前走。我愿相信,终有一日你能将那天上神祇欠万千妖族的累累血债,一一偿还。“……莫名其妙!”白弈见状,只微一犹疑便迅速欺身向前,一爪贯穿了墨的胸膛。墨嘴角瞬间溢出鲜血,黑光缠绕的金色珠丹亦自他胸口腾起。“这是金丹!”眼见墨的内丹飞出,白弈猛然睁大了眼,“既已修得金丹,你——”金丹乃是妖者内丹最高境界,但凡修得金色内丹者,已然是离成仙成魔仅差一步之遥了。既然墨已修得如此境界,他大可一招半式间将自己完全斩杀,又何必……何必赔上自己的性命将内丹交出?“不要问,你只管吞下我的内丹,修成后逃出炼妖塔即可。”墨躺在那株紫色牡丹旁边,神色平静,语气无甚波谰。“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看着自己手中的金色内丹,沉默许久后白弈将目光移向地上那袭黑衣。“就当我是赌了一把,赌你出塔之后能够逆天抗命,赌你出塔之后……可以斩断炼妖塔内的万千束缚。”墨的声音渐小,白弈已然看见自他身上升腾而起的黑烟。“……无聊。”听闻此言,白弈眼中瞬间有流光翻转光影明灭,但片刻之后他只是生硬地转过身去,一口吞下了墨的内丹。就在金丹入口的刹那,白弈周身刹时迸出了万千黑光!苏红澜猛然抬头看向天际,就见天际青蓝如洗,无风无云。“怎么了?”跟在她身后的七杀见她忽然停住,不由出声询问。“……不,没事。”强忍住心中乍起的不安,苏红澜摇摇头,继续向前走。离开桃源乡已经半月有余,苏红澜与七杀循孤辰指示一路北上,走过江湖山川,走过村落城镇,气候越发寒凉,苏红澜的心情却越发焦急。“七杀,这一路行来我一直有几个问题憋在心中,时间越久越是叫人不吐不快。”不知与七杀沉默并肩行了多久,苏红澜突然开口。“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顿了一下,七杀低声回到。苏红澜看他一眼,随后继续目视前方向前走。“第一个问题,望舒子究竟是什么人?”苏红澜问。“我也不知。”七杀答得干脆,在苏红澜扭头看他时继续道,“亿星殿在遣我下凡间寻找孤辰时曾告诉我,如遇到一名为‘望舒子’的凡人道士需听其调遣,协力完成他所要完成之事。”“天界竟会差神仙听从一名凡人的调遣……”苏红澜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再次抬眼,“第二个问题,望舒子之前说你未说明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见苏红澜问出这个问题,七杀不禁沉默。“是什么?”见七杀久久不答,苏红澜便看着他的眼睛问了第二遍。“……桃源乡之祸,其实是因那名为白弈的白虎而起。”沉默良久,七杀终于沉声说到。“你说什么?!”苏红澜霎时睁大了眼睛。看她半晌,七杀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当年孤辰私留降世星石所携带的星之力构筑桃源乡一事其实亿星殿早已知晓,但亿星殿却一直都未派星神下凡搜索孤辰和桃源乡的下落——直到这一次,白弈脱出炼妖塔。起先七杀也不知自己被派往人间是因为白弈,他只道是亿星殿终于知悉了孤辰的下落,派他前来缉拿孤辰并回收星之力;可是当他遵循亿星殿谕令遇到名为“望舒子”的道士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此次下凡不过是配合其捉拿自炼妖塔逃脱的恶者白弈,缉拿孤辰并回收星之力不过是“顺带之事”而已。“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才惹得桃源乡差点灰飞烟灭?”苏红澜沉默许久,突然出声。七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深吸一口气,苏红澜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再次扭头看他。“就算是因为我们桃源乡才有此劫,可为什么望舒子的言辞间极尽挑拨之能,偏要将我生拉硬拽进你们一伙?”一想起白弈坠落时看向她的眼神,苏红澜就想将望舒子千刀万剐。“……这一点,我也不明白。”七杀脑海中忽又闪过那个念头,但只稍一沉吟他便摇了摇头,低声说到。此时,远处的葱笼山色间隐隐显出了城镇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