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林镇内鸳侣劫(下)】
“我名河清,原是洞庭湖下一尾白鳞鲤,三百年前修成得道为星神,亿星殿赐称号“百微星君”,掌清林镇境内一切星光灯火。梅洛与我乃是同修,她的道行远比我高深,却因机缘巧合迟迟未能得成正果,所以她便在我被任命至清林镇后从洞庭寻来,一边助我守护清林镇百姓增长善业一边继续潜心修行。”“照此说法,你们似乎并没有盗走星之力的理由啊。”苏红澜摸了摸下巴,露出疑惑的神色。河清闻言不由笑了笑,那笑容虽温和平静但却让人看得无比苍凉。“若能一直如此下去,我自无需冒天下之大不韪逆天改命——试问六道之中谁不愿一生安乐无灾无祸?”河清深吸一口气,在旁的梅洛不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只可惜天命……呵!洛儿与我尽心镇守清林镇一百七十年,最后换来的却是一纸绝命天诏,只因她本为灵山佛祖座前的灯芯!天诏所书,佛前灯芯所炼之妖灵气有余浩气不足,若修成仙恐受浊气所侵堕入魔道——只因这万分之一可能也无的揣测,洛儿便要遭受雷击之祸废去道行灵散命殒,只因这揣测!”“竟然……有这种事?”听到这里,饶是一直唯天命是从的七杀都禁不住露出了震惊神色。“闻此天诏时我本已心灰意冷,只觉着潜心修道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当真已是生无可恋——但阿清却不准我这么想。”梅洛一边轻拍着身旁人的后背缓和他的情绪,一边苦笑着接过话来,“他说他绝不相信天道如此,他一定会替我上天讨得一个公道……谁知这一讨,他竟私自盗下了由亿星殿执掌的星之力。等我发觉时已然来不及阻止他逆天改命,只得眼睁睁看他穷尽法力以星之力渡我之命,我因此突破妖体跳脱六道,他却……”说到此处,梅洛的眼眶禁不住红了。“……难怪我与你交手时如此吃力,原来竟是因为你体内星之力的缘故。”沉默半晌,七杀才缓缓开口。“星之力被盗亿星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是如何躲过星君斗神的?”比起七杀的感慨,苏红澜问出了更为现实的问题。“星之力现在已经融入洛儿体内,所以亿星殿探查不到它的所在;至于我,我现在已然法力尽失生命垂危,如此微弱的气息自然也不会被他们所察觉到——加上此处地形隐秘难觅踪迹,所以这几年来我与洛儿倒也平安无事。”河清咳嗽了几声,露出了羞惭的表情,“只是……只是这几年来洛儿为了让我保命,不得不四处掠夺生人灵气为我以筑凝光柱,我……”“阿清这不关你的事,都是我自己要做的!”梅洛见他这么说,立时便紧张起来。“这么说来,那些失踪的旅人……的确是你杀的?”刚刚表情才有所缓和的七杀,听到此言语气不禁又冷了下来。“要杀要剐梅洛悉听尊便,只望斗神大人能放过阿清。”梅洛浑身一震,表情又恢复成了与苏红澜等人初次见面时的冷漠疏离。“大人!此事皆因我而起,洛儿是无辜的!”河清连忙起身将梅洛护在身后,因为动作太大又引起了一阵剧烈咳嗽。七杀没有说话,但眸色却越见冰冷。见此情形苏红澜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毕竟河清梅洛纵然其情可悯情有可原,但这终究不是滥杀无辜的理由,七杀若要杀他们她也无从制止;可若真要让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七杀动手,她肯定也决计是做不到的……正当她心念急转犹疑不定之际,却发现身旁的空间里似乎有些蹊跷。“苏红澜?”见苏红澜忽然屏气凝神,七杀有些不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苏红澜继续凝神四看,片刻之后突然自袖口内抽出一柄短匕,猛然向虚空中用力砍下!“唔!”随着这一动作,梅洛猛地捂住了心口。“洛儿?!”河清连忙扶住她,露出担忧的神色。“果然是这样啊……”收回短匕,苏红澜忍不住叹了口气。七杀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眼前的景象的确让他反应不及——就见苏红澜砍开虚空的同时,十几名昏睡不醒的凡人便赫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之前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你修的可是仙道,即便天命不公造化弄人你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淡看人命滥杀无辜。”抬眼看向梅洛,苏红澜终是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虽说妖力对仙家仙体只有损坏无有益处,但你本为灵山灯芯,加之星之力的作用,故能以自身妖力渡给凡人让其强身健体增长灵力……你根本就是借这些凡人之体作为妖力转换的媒介,靠一己之力支持着凝光柱的吧。”“原来如此,难怪你已经吸收了星之力却这么容易束手就擒……不过既然你没有杀人,为什么一开始不将事情说清楚?”终于回过神来,七杀也忍不住扭头看向了神色平静的银发女子。“原因嘛,估计还是出在你身上咯。”苏红澜眸中精光一闪,随即伸手拍了拍七杀的肩膀。“我?”七杀愕然,他没想到这个话题竟也能扯到他身上来。“如果我看的没错,”微微一笑,苏红澜伸手指向了河清的胸口,“梅洛,你已经将渡魂的印记烙在那里了吧。”众人立即看向他所指之处,只见河清胸前正吊着一枚淡蓝色的水滴状坠子,看不出具体是何质地,只能分辨出是某种珍稀宝石。而坠子中间,似乎隐隐约约地画了什么阵法。“苏小姐……你果然不容小觑。”沉默许久,梅洛苦笑。“洛儿,你怎么能这么做?!”看清了坠子当中的阵法,河清霎时变了脸色。“……阿清无法在失去仙气护体的情况下待在人间,所以我必须构造凝光柱为他于浊世划出一方净地。”梅洛没有回答河清的质问,只是神色平静地再次开了口,“凝光柱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因此我必须借助于凡人——但我既不愿伤及人命又不想我与阿清的藏身之地暴露,只得对这些凡人施以昏睡之术并将他们藏起。”“凡人寿命短暂,你难道想藏他们一辈子直至老死不成?”苏红澜叹气。“这一点我明白,我早就清楚这并非长久之计。”对此,梅洛直言不讳,“所以在偶尔间寻得一枚水色灵石之后,我心底便有了计较。”“啊,原来是五彩灵石!”听到“水色灵石”的一瞬间苏红澜骤然惊呼,她终于想起河清胸前的水滴状坠子到底是什么。朝苏红澜点了点头,梅洛继续往后说到:“水色灵石可以净化一切浑浊之力,妖力也不例外。我在其中布以渡魂之阵,只要我一死魂魄便会自行飞入灵石之中,这时昏睡的人们就能清醒过来并回到现世,阿清也可以自此依靠我魂魄中的妖力与星之力平安一生——此举可谓一劳永逸,也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后的结果。”“等等,按照你的意思……你……其实是故意被我们擒住的?”苏红澜觉得脑子有些乱,她尝试理清自己的思路,却想来想去都是一团乱麻。“若只有这一位寻上门来,为了保护阿清我大概会将他杀之灭口。”梅洛微挑嘴角,看向七杀的异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嘲弄,“但……他却是与你同来。”“我?”苏红澜有些惊讶。“对,你。”深吸一口气,梅洛微微敛眸,“天命绝情,仙家我是断不会再信;可这位星君斗神却不同,他既然能与你同行且听你说那些‘谬论’便说明他尚对人间众生抱有慈悲之心……只有这样的仙家才可能会在杀我之时听我乞求,放过阿清。”“你竟然……是这般打算的?”七杀看着她,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梅洛没有说话,在旁的河清却猛地将她抱在了怀中。“洛儿,你怎么这么傻!”河清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她,连声音都在微微发抖,“若这是我要的结果,我为什么还要拼尽全力为你逆天改命?!我所思所想不过是你的平安喜乐,若你真要这样如此对我,我还会独自苟活于世吗?!我河清在你心中……难道就是这般贪生怕死的存在?!”“若有一线生机,无论如何,我也希望……是你活着啊……”埋首河清颈间,梅洛亦用力抓紧了他背后的衣服,哽咽出声。七杀看着面前这对命途坎坷的苦情人,禁不住求助似的扭头看向了苏红澜。苏红澜却是沉默不语,看眼神思绪似是已然远去。看着他们,苏红澜禁不住想起了远在极北之地炼妖塔内的白弈。为什么妖无论善恶都要被这般苛刻以待?天生万物,为何竟要不顾事实强行将万物分作三六九等善恶好坏?这世上当真有天生的恶天生的善天生的好天生的坏吗?难道这真的,就是天命吗?“苏红澜?”七杀不由开口叫了一声,苏红澜立即回神。“现在要怎么办?”七杀看着她,语气多少有些无奈,“借凡人灵力重铸凝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待到我借出的仙气用尽后他只能是凶多吉少,我们……”“七杀,既然天命都可逆了,难道你还觉得世上有无法做到的事吗?”相比七杀的苦恼纠结,苏红澜的神色却是异于常人的轻松得意。“什么意思?”七杀一愣,众人闻言也不由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五彩灵石分五色,五色灵石各有其用;但若有五色灵石合而为一者,便能五行相生充沛灵气,无休无止永无竭尽——七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苏红澜说着,笑意已然难以抑制地爬上了眼角。“你是说取五彩灵石来给河清佩戴,那他便再也不会受人间浊气所苦了?!”七杀的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话是没错,但五色合一的五彩灵石乃是仙家珍品,我们……又怎么可能寻到。”河清闻言,不由苦笑。“不用寻啊,我有。”苏红澜微笑回答。一时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什么都有?!”七杀如是咆哮。“为什么……你会有?”河清有些难以置信。“苏红澜,你究竟是什么人?”梅洛看着她,表情复杂。“不用这么惊讶吧?”苏红澜被众人的反应吓了一跳,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能招致这样的后果,“——我家师父比较喜欢收集各类珍奇事物,我不过是出门之前在他房内随便走了一圈而已。”“……敢问这位姑娘,你究竟师承何派?”河清沉默半晌,郑重看她。“我乃坤山玄重一脉第十一代首席弟子,师父乃是现任玄重掌门,青释痕。”难得碰上一个正经打听自家师门的人,苏红澜便也郑重回礼答到。“玄重一脉……?”河清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看样子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其实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正好有这个五彩灵石。”苏红澜再次恢复轻快神色,拉起白弈的手就往外跑,“——七杀,在我们回来之前就先麻烦你护住河清了,我最迟三天便回来!”“你去哪?!”七杀大声问到。“——五彩灵石我放在别人那里了,现在自然是去将它拿回来啊。”苏红澜朝他挥了挥手,不等他再开口便飞也似的跑出了山洞。“她……当真是个奇怪的人。”目送苏红澜与白弈离开,许久之后梅洛喃喃开口。“却是个好人。”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河清脸上第一次有了笑意。“滥好人。”七杀竟也出声给她标上了一个注脚。“斗神大人,这一次……真的非常感谢。”河清闻言不禁抬眼看向他,神色诚恳。“……叫我七杀吧。”看了他半晌,七杀开口。白弈曾对苏红澜说那枚白色短笛乃是他出生时便一齐带出来的“圣物”,但他却没说那短笛与他本是一体——白弈降生之时恰巧正值白虎神君诞辰,白虎一族以此为本族荣耀,于是便从刚出生的白弈身上截出一根肋骨仿照白虎神君的驭兽之笛制成了这枚短笛,用以崇尚尊显白虎神君之威仪。只可惜没过多久白弈便被东华帝君亲口判为恶者,自此白弈便从白虎一族的无上荣誉化作了深重耻辱,再无一人愿意提及。此时骤闻骨笛声响,白弈心底立时一动,几乎一瞬间便确定了它的位置,他即刻便化光直追笛声而去。苏红澜吹了一阵刺耳非常的笛声后,终于因为自己也着实忍受不了这个声音而放下了短笛。她抬眼看了看依旧晴朗温暖的天色,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是了,她想见的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正备受炼狱煎熬,即便她吹得再大声再难听他也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像第一次那样嘲笑她吹得太差,不可能像第一次那样接过短笛去吹奏一曲悠扬笛乐唤来百兽祥和……因为,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不在她身旁了。“……苏大小姐?”就在苏红澜深吸一口气将短笛重新塞入怀中的时候,一声不确定的呼唤却让她瞬间呆立当场。她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身,终是在看见那一袭久违的白衣和璀璨的金眸时忍不住立时飞奔而去,一下子便冲进了对方怀中。而白衣身影只迟疑了片刻,就将怀中的娇小身影用力抱紧了。不知过了多久,苏红澜猛然回神,她连忙使劲推开白弈然后满面通红地转过身去捂住脸蹲了下来。“怎么了?”见她突然反应这么大,白弈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我……你……那个……算了!”苏红澜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激动,支吾半天还是决定岔开话题,“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之前望舒子不是——”说到这里她骤然止声,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当时望舒子那番挑拨离间的话语,不禁心下忐忑地偷眼看向白弈。白弈本还饶有兴味地看着苏红澜手忙脚乱神色慌张,但一听见“望舒子”三字后眼神瞬间就变了,加之苏红澜戛然而止的话语和忐忑不安的神情,他的眼神亦愈发沉凝。她果然……如望舒子所说的那般!他真的以为当时我是见死不救!“苏大小姐,炼妖塔那地方我能逃出第一次自然也能脱出第二次。倒是你,你又怎么会独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就在苏红澜见他神色有异还想张开解释之际,白弈却先她一步开口问到。“老白,你……你不生我的气了?”见白弈忽然变了神色,苏红澜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我生你什么气,望舒子那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又怎么可能受他的挑拨离间。”停顿片刻,白弈笑着捏了一下苏红澜的脸颊。“好痛!”苏红澜皱眉捂脸退开半步,眼睛里却因着他的话语满是欢喜。她刚想再同他说些近日来自己遇到的种种事情,却猛地想起了清林镇内那对现下还生死未卜的苦命鸳鸯。“老白,还好你来了,我们快走!”苏红澜一把抓住白弈的胳膊,作势就要飞奔而走。“什……什么?”白弈反应不及。“快走!”云海之上,身着红衣的娇小身影正趴在一头白虎背上,双手死死搂着它的脖子。“苏大小姐,你别这么用力行不行……还没到庄逸镇我就被你勒死了!”白虎张了张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咬牙吼到。“这又不能怪我,谁叫你不早说。”苏红澜闻言,一边抱怨一边松了些手上的力道。苏红澜抓着白弈一边飞奔一边将河清与梅洛的事情道与他听,其间还对七杀做了个说明;而白弈略一思索就发现,靠他们这般飞奔而走根本就不是个事——从他们所在的深山往庄逸镇,若按凡人脚程来说不用十天也需半个月,一来一回间就算七杀仙气沛然也不一定能吃得住河清的消耗;所以白弈便决定由自己变回原形载她前往。现在的白弈修为深不可测,化虎御风而行,几乎可以一日千里。“对了,听你之前向他们说的信誓旦旦,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找到那个凡人后发现五彩灵石已经不见了该怎么办?”白弈忽然道。“即便大叔早已将五彩灵石脱了手,我们也还是可以循着他给的信息将它找回来啊。”苏红澜语气轻松,显然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苏大小姐,你好像没有明白重点?”被这句话噎了一下,白弈叹了口气——苏红澜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一下子精明果断让人敬服,一下子又好像根本就不想事。苏红澜愣了一下,思索良久终于露出了恍然神色。“你的意思是,怕会有其他人觊觎五彩灵石的灵力而将它夺走?”苏红澜问。“要是我一早知道五彩灵石有此作用,我肯定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将它给出去……不过算了,我们还是先到庄逸镇再说吧。”白弈微微眯眼,目的地的轮廓已然在云层之下隐约显现。“我想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吧,因为单看五彩灵石是根本察觉不到它的灵力的,你不也没有任何感觉嘛。”微微偏头,苏红澜的眼里最终还是攀上了笑意,“——不知它是什么的人顶多会将它当做一般的宝石,应该不会有太难对付的人来跟我们抢的。”“但愿如此。”闻言,白弈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常言道,事与愿违。当白弈与苏红澜赶至庄逸镇寻到那名卖菜包的大叔时,对方却告诉他们五彩灵石已经被别人先一步买走了。“姑娘,真的对不住啊,我……我……”见苏红澜二人露出懊恼神色,大叔不禁也慌了神,连连道歉。“没事大叔,那石头本来就是我用来跟你换菜包的,所以你想怎样处置都可以——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们那人是什么时候将石头买走的、他长什么模样吗?”见对方如此慌张懊悔,苏红澜连忙出声安慰并询问起买石人的情况来。“那人是昨天来将石头买走的,他年纪看起来倒是不大,但仙风道骨的模样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啊对了,他穿的是一身素衣青纱。”大叔努力回忆着买石人的样子,慢慢说到。“师父?!”听到“素衣青纱”四个字,苏红澜几乎是惊呼出声。而白弈听见“师父”二字,立时便想起了望舒子说的那句话。——她的师父,可是东华帝君的至交好友啊。他眸中的颜色瞬间便暗了暗。“姑娘,你……你认识买石头的人?”被苏红澜的反应吓了一跳,大叔忍不住小声问。“你知道他买下石头后往哪个方向去了吗?”听到此言苏红澜立时回神,赶忙问到。“往陆灵山那边去了。”大叔连忙指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白弈顿住。“老白,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变化,苏红澜不解地看向他。“……那个方向,正是你被殷华掠去的方向。”迟疑了一下,白弈回答。苏红澜几乎是立即便扭头看了过去。——只见远处陆灵山上云雾飘渺,山巅若隐若现看不真切,一如现今他二人心头笼罩的疑云。为什么师父在收回五彩灵石之后不是直接回坤山而是往陆灵山去?为什么在打散了殷华的魂魄之后,他却再次回去了山洞?为什么苏红澜的师父会往她被掳走的方向去?难道苏红澜被掳走时她师父也在场?如果说他一直跟着自己二人,那他一早就该寻到了五彩灵石所在,可他为什么只比我们早到一天拿走灵石?而且他取回灵石后竟然径直去了陆灵山……当时在山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下思绪万千之际两人不由互看一眼,但这次却都未能在对方眼中寻到答案。“老白,我们也去看看!”看了半晌,苏红澜果断出声。“嗯。”白弈点头,旋即便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足下轻点掠空而去。“神仙……是神仙显灵啦!原来是老天爷可怜我一家老小,派神仙前来搭救了啊!神仙显灵啦!”见他二人突然御空而去,那大叔呆了许久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他二人远去的方向使劲磕起头来。熟门熟路寻到山洞之外,苏红澜与白弈却对入不入内生出了迟疑。“老白,我觉得师父应该不在……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在门口转了两圈,苏红澜忍不住回过头来试探性地问白弈。“我也没有感觉到生人的气息。”白弈闭目凝神许久,慢慢睁开眼道。“那就进去吧。”再三观察对方的神色,苏红澜确定他的确笃定之后便转身大步朝山洞内走了去。可没走几步,她就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苏大小姐你没事吧?!”白弈见状,连忙伸手将她拉回来低头仔细检查。“没事,就是走得太快撞得太狠,鼻子好痛……”刚才那下苏红澜可是整张脸都撞进了对方胸膛,现在她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早就告诉过你走路不要这么冒失,结果你竟一点都没有改。”沉凝的声音骤然响起,苏红澜的身子立马就僵住了。她慢慢扭头看向自己撞到的人,眼睛立时瞪得老大。“——师父?!”她看了对方许久,终于叫出声来。听她这么一喊,白弈也立刻抬头看向了对面的人——对面那人的确是着了一身素衣青纱,只看眉眼的话约莫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白弈着实很难将他的身份同“苏红澜的师父”这一名词联系一处;只是白弈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初次见面,自己对他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青释痕对苏红澜的反应无奈至极,他禁不住摇着头叹了口气,再抬眼时却忽然愣住。刚才他并没有过多注意苏红澜身边的男子,但他再次抬眼时却将对方的样貌看了个清清楚楚——这张脸与三百年前几乎无异,依然俊逸英气狂狷非凡,不同的是现如今的他却早已没了三百年前的隐忍与苦痛。“白……”青释痕忍不住张口轻唤,苏红澜听闻不由神色一变,赶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师父这是白弈,是我一路行来最重要的伙伴!”苏红澜大声道,说完还不忘扬起了夸张的笑容。青释痕闻言不由一愣,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了苏红澜——他见她虽在笑着但眼中却难掩紧张,只疑惑片刻就明白过来个中缘由:现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白胤与绯娴,而是一只白虎与自己的爱徒,她会打断他的话就是怕他一语道破她身旁人的身份,她担心自己会伤害她身旁的人。绯娴啊绯娴,无论你们变成何种模样怎样相遇,在你心中,果然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的位置哪……念及此,青释痕不禁在心中轻叹。“白弈么……”青释痕沉吟片刻,在苏红澜紧张的目光下终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我这徒弟顽劣不堪,一路行来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您言重了,苏大小姐一向知进退,我倒是从她身上学到了不少。”白弈没料到青释痕的态度竟然这般和气,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赶忙朝他抱拳行了一礼。“对了师父,你回……你来这里做什么啊?”见青释痕并没有对白弈的身份多说什么,苏红澜在松了口气之余立时想起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于是连忙开口问到。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瞥了眼白弈,因为她并未忘记自己当时隐瞒了在这里遇见过师父的事情。“这话该是我问你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青释痕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做了什么,于是顺水推舟地反问到。苏红澜和白弈互看一眼,发现这个问题他们还真不好回答。“莫非,你们是来寻五彩灵石的?”将他二人神色尽收眼底,青释痕假装低头思索,片刻之后继续道。白弈立时抬眼看他,却无法自他那双黑眸中看出任何端倪。“咳,师父你知道……”咳嗽一声,苏红澜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这个,徒弟在外游历时常会遇到手头拮据的情况,这五彩灵石你看……”“——放在你手上,让你以后再拿去换五个菜包?”苏红澜不说还好,一说青释痕的脸色立马便青了,“你若盘缠不足,我这里还有些银两你带上;要拿五彩灵石防身,门都没有!况且……”“况且?”见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苏红澜忍不住追问。“没什么,总之五彩灵石我是不会再交给你了。”青释痕重新抬眼看她,语气温和却非常笃定。“可是师父——”苏红澜还待再说什么,青释痕却突然看向了白弈。“白弈,你现在可有师从?”他问。“啊?”白弈一愣,没想过对方会突然将话题落在自己身上,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既无师从,那你愿不愿意拜入我玄重一脉门下做我青释痕的入室弟子?”见他摇头,青释痕便继续道。“师父?!”这下苏红澜一下就把自己之前想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心底只剩震惊——这么多年来有无数道门的青年才俊想要拜入玄重一脉门下成为玄重掌门入室弟子,可至今为止获得这一身份者唯她与玄泽二人而已;但今天,师父他竟然……竟然主动出口询问起白弈来?!“我?”白弈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显然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青释痕的意思。“嗯,你可愿意?”见他这幅模样青释痕微微一笑,再次问。白弈一时无言。这么多年来除却苏红澜,青释痕可以算是第一个对他这般温和亲切的修仙者——他一早便看出了他的身份但却不点破,在知道自己一直与苏红澜同行后也不曾对自己的动机产生怀疑……而现在,他还要收自己为徒?白弈看着面前神色柔和的玄重掌门,实在是不能将他同望舒子所说之人联系一处,更难以想象他竟然会是东华帝君那个决绝狠毒之人的至交好友。“老白!”见白弈已然神游于外,苏红澜连忙一手肘撞向了他的胳膊。白弈猛然回神,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冒出来。“老白,难得师父今天突然一下这么好说话,你要不要干脆就……?”苏红澜以为他仍在犹豫,便小声对他说。“多谢青掌门好意,但请恕白弈不能拜入玄重门下。”白弈看她一眼,低头沉吟,半晌之后终是神色坚定地朝青释痕抱了拳。“为何?”青释痕看着他,神色不变。“我本就是个闲散人,只想陪苏大小姐四处走走看一看这大好山河。”白弈放下手来,回以诚恳微笑,“更何况我还有些麻烦缠身,若是将这麻烦一并带去玄重……恐怕不妥。”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只因白弈总觉得青释痕给他的感觉颇为微妙,谈不上厌恶,却也难言亲近。“若我说入玄重后你的一切麻烦都会随之烟消云散,你可愿意?”白弈话音刚落,青释痕便毫无停歇地接下了他的话。“师父,你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啊?”苏红澜此时面上不解更甚,她实在想不到自家师父竟然会对白弈如此执着。“……白弈根骨极佳,若他肯拜入我门下,我就不用成天指望着你这个不成器的和玄泽那个榆木脑袋了。”青释痕顿了一下,立时便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了苏红澜。“嘿嘿。”没想到师父的话题会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来,苏红澜连忙打着哈哈看向别处。“即便如此白弈也仍是不会拜入玄重门下,还请青掌门予以谅解。”虽然白弈有些奇怪青释痕为什么能这般自信笃定地说出这番话,但他并不相信青释痕真能帮他摆脱东华帝君的阴影,未免拖累自己也拖累玄重一脉,他只能做出如此决定。青释痕闻言,不禁露出了些微失望神色。“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勉强你。”沉默片刻,青释痕苦笑着叹了口气,“只是世间波折,红澜便有劳你代为照顾了;另外……你自己,多加保重。”“请青掌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苏大小姐。”后半句话让白弈心底一突,但他仍是笑着接过了话来。青释痕深深地看了他和苏红澜一眼,迈开步子就要越过他们朝山洞外走去。“师父!”苏红澜见青释痕这就要走,连忙眼疾手快地转身抓住了他的衣角。“干什么?”青释痕回头,皱眉看她。“师父,那个五彩灵石……你能不能给我?”苏红澜看他的眼神极度真挚诚恳,并且在他变脸的瞬间赶紧又加上了一句,“——我保证再也不会用它去换菜包了!”“那你想换什么?馒头?肉包?还是烧卖?”微微挑眉,青释痕看向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放开。”“师父,这次我拿它真是有用啊!”见自家师父丝毫没有要给的迹象,苏红澜不由露出了焦急神色。“有什么用?”青释痕问。“这……”苏红澜立时语塞,她总不能说是为了用五彩灵石去救一个私盗天之力逆天改命的神仙吧?“我再说一遍,放手。”于是,青释痕再次道。就在苏红澜与青释痕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不下之际,山洞之外忽然爆出一阵耀眼光芒。不等苏红澜与白弈反应,青释痕却是瞬间脸色一变,紧接着便猛然冲了出去。苏红澜和白弈见状,这才如梦初醒般追着他的身影一道跑出了山洞。光华渐散,青释痕看清光芒之中显现的人影时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而苏红澜和白弈却齐刷刷变了脸色。“七杀,这是怎么回事?!”苏红澜尖叫一声,立马冲到他们面前查看起梅洛的伤势。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在清林镇陪着河清的七杀与梅洛。此时的七杀身上多处浸红,颊上亦多有剑痕灰尘;而他怀中的梅洛异色眸中已是神采涣散,靠近心脏的一道伤口更是流血不断,几乎快要将七杀的衣服尽数浸透。“这是剑伤!到底发生了什么?!——河清呢?!”苏红澜一边查看她的伤口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为她止血,她抬不了头看七杀,但质问的语气却极其焦躁懊恼。听到“河清”二字梅洛猛然浑身一震,紧接着异色的眸子里便盈满了泪水。“我要回去……我……我要回去……”梅洛开始挣扎,力气之大让正在为她止血的苏红澜根本无从下手,“阿清……不能丢下阿清不管啊!”“老白快过来帮忙,你和七杀一起替我按住她,这样我没法止血!”见此情形苏红澜只得大声朝白弈喊到,她未曾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已经透着哽咽。白弈闻言立即上前与七杀一道按着梅洛,但梅洛却不知是从哪生出来的力气,明明已经奄奄一息,但白弈和七杀就是无法将她完全按下——就在苏红澜又气又急眼里开始有雾气升腾之际,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越过她的头顶点在了梅洛眉心之间。经这一点梅洛立时晕了过去,苏红澜也来不及回头去看伸手的人,她立刻便开始着手为梅洛止血。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这无声压抑的气氛终于在苏红澜松了一口气后被打破了。“这一剑着实太过凶险,若非师父收集了这么多仙草良药,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替梅洛止住血。”似是不经意地伸手擦去眼角微润,苏红澜神色凝重地抬头看向了七杀,“现在,七杀,请你告诉我们在清林镇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七杀的眸光动了动,他抬眼迎上苏红澜的眼神,勉力扯出了一个姑且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若非修仙得道乃是天命所定,我……真想现在就褪了这星君斗神的名头!”七杀声音平静,言辞间却是杀气腾腾的咬牙切齿。青释痕在一旁,闻言不由微微挑眉。苏红澜下意识地看了眼白弈,白弈轻轻摇头,示意先听七杀说下去。“在你们走后没多久,就有人寻来了我们的藏身之处……”深吸一口气,七杀继续说到……原来苏红澜与白弈走后,七杀就一边替河清渡着仙气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和梅洛聊起天来:河清原为白鳞鲤,曾游遍百河万川,天下奇事趣事知道不少,每一件信手拈来都叫七杀拍案叫绝;梅洛不像河清那般看过山河千色,但她却安静地在佛前听了不少人间痴缠执着事,说来只叫七杀与河清久久沉吟不语,心中感慨万千。聊了许久,七杀渐渐发现无论河清还是梅洛都是心性洒脱善良温和之辈,缘何这样的人……却最终被天命逼得走投无路?看着时不时因谈论趣事而发出笑声的二人,七杀突然又想起了孤辰。孤辰也曾说过,他会创造桃源乡也不过是想要让那些平和善良的人们能够保有这一世的幸福——苍穹之上,那连这一点微小心愿都无法满足凡人的天命,当真没有错吗?七杀猛然惊觉,自己竟已不知不觉地站在了苏红澜一边。就在他想要将这个念头从自己脑海中抹去之时,骤然而至的强劲剑风差一点就削去了他的胳膊!“唔!”猛然吃痛,七杀下意识地捂住胳膊上的剑伤退了数步。“梅洛!”河清见此情形并未慌神,只立时唤了一声身旁的梅洛,紧接着后者就抬手一挥,霎时光亮便充满了整个山洞。“微光阵?”一袭月白长衫的高挑身影提剑慢慢踱进山洞,语气轻佻,“——哈,果然如传言一样,百微星君当真有着一位灯芯红颜哪。”“来者何人?!”七杀将伤口稍作止血,紧接着便自虚空之中抽出了自己的长枪。“乾坤囊?”随着脚步声近,纵剑气伤人者终于露出了一副清逸面容,“哎哟抱歉,看来我是因这山洞内光色昏暗而误伤仙友了。”“……误伤?你倒真说得出口。”七杀冷笑,心下却不停思索着应对之策——从刚才那一剑看来者实力着实强横,自己与梅洛联手不知是不是他对手;而河清此时尚能倚靠之前渡予他的仙气支撑一阵,但时间一久恐怕……“仙友,你这可就是诛心之论了,谁都知我广延真君行事向来随性无谓,偶尔莽撞也着实难免不是。”提剑男子将手中长剑挽出一朵剑花后反手背于身后,朝七杀微微一笑。“广延真君?”听闻此名,七杀心中便是一突,“——你是杨谦暮!”“哦?仙友竟然认得我,真是难得。”听闻七杀喊出自己的名字,杨谦暮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听到“杨谦暮”这个名字,纵是冷静如河清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广延真君杨谦暮,被叫得更多的称号却是“劫火杨圣君”。顾名思义,杨谦暮为人行事随性,经常游历人间不知所踪,但他却是天下修仙异类最不想见到的仙人之一——只因杨谦暮只遵凡人修仙为正道,其余未成仙班的异类修仙者若遇上他必定会如同遭天火劫数一般,九死无生。而今他竟点名是寻河清和梅洛而来,这便说明他绝不会再让河清梅洛存活于世!“广延真君,你既知百微星君名号,那么便也该知道你面前之人都非妖邪。”沉默半晌,七杀再次开口。“哦……依仙友的意思,我现在该当如何?”杨谦暮闻言,颇为玩味地看他一眼。“据我所知,真君乃是一名急公近义好管天下不平事的洒脱仙者——当今世道天下不平事如此之多,恐怕真君不宜在此耽搁太久啊。”不知杨谦暮此时究竟有何打算,七杀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哈哈哈哈,说得好!”杨谦暮仰天长笑,而后便长剑一转直指河清与梅洛,“天下事,最不平者莫过逆天改命!仙友若知进退此时便该退去一旁,休得妨碍我替天行道!”“真君不要冲动,此间另有隐情!”七杀见状立时拦在了他与河清等人之间,将长枪横在胸前大声道。“哦?莫非你是想说百微星君并未逆天改命?”杨谦暮微微眯眼。“……不是。”七杀张了张嘴,半晌之后只得咬着牙低声道。“既然不是,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杨谦暮暴喝一声,周身霎时杀意腾起,“——有隐情也罢无隐情也好,逆天改命即是罪无可赦!”话音未落,他便足下一点直冲七杀而去!七杀早已凝神戒备,但等到杨谦暮真的冲到面前来时他招架起来却仍有些捉襟见肘——对方剑势太盛,加之修为深厚,几个回合下来七杀身上便又多了几道血痕。“七杀你退开!”就在他与杨谦暮继续缠斗之际,河清的喊声突然传来。七杀不及细想便立时抽身退开数丈,杨谦暮还待再追,却被骤然而至的数道金光割破了前襟袖口。杨谦暮愣看一下,旋即便抬头看向了神色凝重的银发女子。“你当真以为这微光阵能伤得了我?”他嘴角微挑,眼中杀意浓烈。“能与不能,不试怎知。”梅洛沉声,异色眸子越发凌冽。“本想先送百微星君一程,不想你这小小的灯芯之妖倒先跳出来找死了。”杨谦暮霎时收了笑意,身形瞬动。“梅洛小心!”七杀见势不妙立即朝杨谦暮掠去,但对方的动作却仍是先了他一步。大片血色如花开般四散飞溅,几乎瞬间漫染七杀瞳孔。杨谦暮此时亦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神色,因为他一剑贯穿的人不是梅洛,而是河清。“阿清!”被他挡在身后的梅洛此时骤然惊醒,禁不住尖叫出声。听她这一喊杨谦暮也立刻回过神来,他并未抽剑,只略一迟疑便又将剑用力送入了几分——这一次,剑尖终于合着河清的血深深刺入了梅洛胸前。“广延真君你!”河清用力抓住剑身,露出悲怒神色。“百微星君,这权当是我替你做的最后一点打算。”杨谦暮深吸一口气,露出些微笑意,“不能同生至少同死,也不枉你为她不顾一切逆天改命。”“杨谦暮!”七杀在旁看得睚眦俱裂,他猛然一枪刺向杨谦暮,对方却立时抽剑脱身退出数丈;他这一退,河清便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地倒了下去。“阿清!你怎么样啊阿清!”同样受伤不轻的梅洛此时却顾不得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她死死地抱住河清,绝望慌乱地用力按住他正泊泊冒血的胸膛。“洛儿,快走……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河清伸手缓缓抓住梅洛颤抖不止的手,气若游丝。“不,我们不能丢下你!我不能丢下你!”梅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发颤,但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滴在她越发颤抖的双手上。“洛儿,走啊……走!”手上微微用力,河清虚弱的声音焦急起来。七杀送出的一招一式越见凶狠,但对方却似乎越来越气定神闲。“仙友,百微星君勾结妖魔逆天改命,你即便之前不知现在也该看出一二了。”轻松格开七杀的长枪,杨谦暮颇有些语重心长,“百微星君既有逆天改命的勇气,便也需有承担结果的魄力——此情此景不过天道轮转,仙友何必如此生气?”“广延真君,你我皆是天下众生,即便天道如此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七杀目色赤红,几乎要咬碎牙齿,“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在此大开杀戒,哪里还有半分仙家模样!”此言一出杨谦暮瞬间变了脸色,不等七杀反应他便猛起一脚踹向了对方的胸口。“唔!”七杀一下便飞出老远,差点撞在了梅洛与河清身上。“我与你好好说话,你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当真孺子不可教!”杨谦暮面无表情地看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七杀,语气冰冷,“既然你如此一心一意地维护这二人,我便不妨再多送你一程与他们相伴,也好全你之情义。”杨谦暮一甩剑上尚未凝透的鲜血,迈步就朝河清等人走来。就在七杀咬牙爬起再一次握紧长枪挡在河清二人面前时,一直气息微弱的河清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然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回来并一把将梅洛推入了他的怀中!“阿清?!”“河清你干什么?!”七杀与梅洛双双大吃一惊,河清却不给他们再动作的机会。“七杀,洛儿……就拜托你了。”他看着他们,苍白的面容勾起一丝笑意,周身霎时光芒四溢。“这是!”杨谦暮察觉不对,他想要冲上前去拦下三人,却被蓦然转身的河清死死抱住。“广延真君,即便天命如此,我也不会再让你伤害洛儿!”河清低语沉声,光芒瞬间就掩没了四人身影。听罢清林镇山洞内的前因后果,白弈与苏红澜久久不语,静立一旁的青释痕表情亦不甚清晰。不知过了多久,青释痕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死寂。“……不过天道使然罢了,至少,百微星君最终保全了这灯芯之妖。”他平静地说到,话音未落苏红澜一下就站了起来。“师父,天道如此?”她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隐隐有怒火升腾。“天下万物有因果始终,轮转之道……自然如此。”青释痕与她对视,语气不变。“天道,既是不怜众生苦难,不观众生良善?”苏红澜冷笑,言辞间皆是咬牙切齿的愤恨,“——天道,既是妄杀天下生灵,一念断人生死?!”“红澜!”青释痕闻此言不由出声呵斥,苏红澜却丝毫没有止声的意思。“我信天命只因我认为天命之下万物平等,因果轮回皆是正道——可如今,我所看见的天命是什么?!天道又是什么!?”苏红澜的声音几近歇斯底里,她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溪风村众人何辜!梅洛何罪!广延真君又有何资格叛人生死!师父……你所信奉的天道,就是……这样吗?只是这样而已吗?”“红澜,不要妄议天道。”青释痕看着她,神色依旧平静,但眸中却是光影沉浮。“师父——”苏红澜还要再说什么,白弈却伸手抱住她的肩头从后面将她圈在了怀里。“够了苏大小姐,够了。”他轻声道,语调低沉而和缓,“天道如何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要不信天道遵照本心便可……而且,与其在此抱怨天道,我们更应该想想待会该如何面对醒来的梅洛啊。”“我知道,老白,我知道……”伸手抓住环住自己的手臂,苏红澜靠在白弈的臂弯里,一直激荡愤怒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可是,我……我真的……”“我明白。”将下巴轻轻地抵在红衣少女的脑袋上,白弈拍了拍怀中人的肩膀,“只是苏大小姐,人哪——不,不只是人,还有天下万物——若从始至终都这般在意天命,那他们终此一生都将会被它牵着鼻子走;我们也许并不一定能改变天命,但我们可以尽全力不按它的安排去做事。就像现在,至少梅洛活着,我们要做的就是遵照河清的意愿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将她好好安顿,不让那所谓天命……再一次破坏她的生活。”白弈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只有他自己明白,这话一半是对苏红澜说的,而另一半却是对他自己说的——东华帝君想让他在炼妖塔内化为灰飞,他却机缘巧合修成天魔脱出了炼妖塔,他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但他绝不想就这样依着那个人的算计一步步踏入深渊!苏红澜沉默不语,但白弈灵敏的耳朵却捕捉到了她隐忍小声的哽咽。于是白弈不再说话,只是更加轻柔缓慢地拍起了她的肩膀。青释痕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脑海里骤然闪过无数个画面。这些画面一直深藏在他的心底,他从来未曾忘记过那温柔的白与热烈的红交织一处的喜乐与幸福。——只是这样的幸福时光,却在三百年前被他亲手打碎了。就在青释痕看着白弈与苏红澜的同时,七杀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从第一眼看见青释痕起七杀就觉得他似乎有些眼熟,但他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青释痕;此时白弈与苏红澜站在了一处,青释痕又以如此复杂不明的眼神看着他们,七杀只看了他半晌脑海里便轰然一下炸开了。“你是?!”他禁不住大叫一声,却在青释痕极快速地瞥过来一眼后瞬间没了声音。“七杀,你怎么了?”听见他的惊叫,苏红澜和白弈立时分开转头朝他看去。“……不,没什么,只是我还不知道这位出手相救的仙友是?”七杀一边用眼角偷看着青释痕的神情,一边故作镇定地问。“哦,我都忘了你不认识我师父。”苏红澜“啊”了一声,连忙介绍起来,“这是我师父,玄重一脉的现任掌门青释痕;师父,这位是与我们同行的星……呃,星神七杀。”“星神?我记得七杀应是……星君斗神吧?”青释痕看她一眼,旋即又将目光移向了脸色已显然不对的七杀。“师父,这是重名啦,重名而已!”苏红澜强笑,白弈则不动神色地挡住了青释痕看向七杀的视线。青释痕还待再说些什么,一声突然响起的轻微呻吟却拉去了众人的注意。“梅洛,你醒了!”苏红澜立刻便转身朝缓缓转醒的银发女子跑去。异色的眸子勉力睁开,梅洛看着眼前的人影有些发愣。“你……还好吗?”见她神色茫然,苏红澜禁不住轻声询问。梅洛不说话,只吃力地转着脖子四下看了一眼。“阿清在哪里?”看了半晌,她虚弱地开口问到。苏红澜抬眼看向白弈,白弈摇了摇头;她只得再扭头看向七杀,对方亦垂下了眼帘;苏红澜只得咬着唇,刚要鼓起勇气实话实说时却被青释痕按住了肩膀。“你叫梅洛?”他看着那双异色眸子,和颜悦色地轻声问。梅洛点了点头。“百微星君……就是你要找的阿清,他因事被亿星殿临时召回,所以近期你恐怕是没法再见到他了。”青释痕的语气轻柔平和,却异常笃定。“亿星殿?”梅洛吃力地呢喃着这三个字,片刻之后再次看向青释痕,“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他呢?或者,我能去亿星殿找他吗?”“亿星殿在天界,以你的修为是无法抵达的。”青释痕微微一笑,语气越发温和,“要不这样,你听从红澜等人的安排先找一处地方住下,我会告知百微星君你的去处,让他办完事就去寻你。”“那,那我就在清林镇里等他吧。”梅洛思索一阵,再次开口。“不行!”七杀大吼一声,梅洛立时蜷瑟了一下。“你现在伤的很重,若不找一处灵气充沛安宁平和之地休养恐怕难以支撑到他回来……你不希望他为你伤心难过吧?”抬头看了神情窘迫的七杀一眼,青释痕继续对梅洛道。梅洛不再说话。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她,似乎也都不打算在她之前开口。“……但凭大人安排。”不知过了多久,梅洛终是说了一句。苏红澜等人闻言,立时松了口气。待到梅洛再次昏睡过去,苏红澜示意七杀将她小心地打横抱起,然后便转身面向了青释痕。“师父,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没看出来吗,她现下已经失去了之前在清林镇的那段记忆。”青释痕平静地与她对视。“我看出来了,但师父,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顿了一下,苏红澜继续道。青释痕抬眼扫了一遍苏红澜等人,叹了口气。“若你们实话实说,可曾想过她当如何?”挥出一道淡蓝光芒将众人罩住,青释痕背对他们道,“——她会忘却就说明她根本不愿相信百微星君已死,无论是谁,抱持着虚假的希望总比被残酷的现实击垮要强得多。”“可——”苏红澜刚张口,就被白弈捂住了口唇。“苏大小姐,你看。”他凑到她耳畔悄声道,苏红澜立时抬头看向天际。只见晴空之上一道光华骤然落至青释痕面前,光华散去,一袭淡蓝色长衫随风而动。“我道是谁在此,原来竟是仙友你啊。”杨谦暮看着青释痕,半晌之后微笑着朝他行了一礼。“广延真君,久见了。”青释痕回礼,神色温和如常。“不知仙友在此可有看见一男一女?”杨谦暮四下环顾,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了青释痕身后,“男的一袭黑衣身上带伤,女的一头银发心口中剑。”“你所说之人,我刚才的确看见了。”低头思索片刻,青释痕答到。“哦?”杨谦暮微微眯眼。“他们往西南方向去了,走了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青释痕指向西南方向那片重峦叠嶂,语气肯定。杨谦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虽存怀疑但却并没能从青释痕面上看出破绽,只得朝他再行一礼后便即刻化光追去。“杨谦暮的原则从来是除恶务尽,我能帮你们一次但帮不了你们第二次,你们还是尽快找个地方将那灯芯之妖藏起来吧。”目送杨谦暮远去后,青释痕转身挥手散去了淡蓝光幕。“师父,你会帮梅洛是不是说明你也觉得天命不公?”待到光幕散去,苏红澜立时冲到青释痕面前扯着他的衣袖问。“我会帮她,只是不希望我的蠢徒弟卷入麻烦事。”青释痕神色平静。“青掌门,多谢。”白弈朝青释痕抱拳,言语间多有感激。青释痕点点头,尔后再次抬眼看向了七杀。“既是星神,当有分寸哪。”他语气平常随意,但弦外之音却叫七杀浑身一震。“……有劳指点。”顿了片刻,七杀一字一顿地沉声回到。“红澜,为师再问你一遍,你可要随我回坤山?”见七杀回话,青释痕便收回目光看向了牵住自己衣袖的红衣少女。苏红澜猛然松手,三步并作两步地退回了白弈身旁。“师父,我还不想回去。”她对他微笑,眼中却半分笑意也无。青释痕与她对视良久,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瞬间消失无踪。七杀抱着梅洛静立一旁,他看着青释痕消失的地方,心绪久久不能平复。本来模糊的想法已然因着青释痕的一言一行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即便他仍不明白前因后果,但有些事他却已经可以确定——可是知道了又如何?青释痕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若此时他仍是孤身一人的话他大可豁出一切告诉白弈与苏红澜真相,但现在他怀里却多了一个重伤虚弱的梅洛。虽然河清已死,但那最后一声托付却仍在耳畔重如千钧,无论有何理由他都绝不能再让梅洛出事!只是,若他真的不将此事告诉白弈与苏红澜,那他们以后恐怕还将遭遇到更难以预料的变故或凶险……不说,当真可以?“七杀,你将梅洛送回桃源乡吧。”就在他皱眉凝思之际,苏红澜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哎?”他一愣,不禁抬眼看向对方。“现在除你之外没有其他仙者知道桃源乡在哪里,我想杨谦暮也没那么神通广大能找得到,梅洛在那里再安全不过。”苏红澜以为他是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便将自己的想法仔细解释了一遍。“更何况还有孤辰在,他会好好照顾梅洛的。”白弈在旁补充到。“……好,我明白了。”七杀看了他们许久,缓缓点头,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敬重。“那梅洛就交给你了,我和苏大小姐——”虽然有些奇怪他此时的态度,但白弈还是在他应声后接着道。但他话未说完,七杀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往四边走吧!”七杀这句话语来得突兀,白弈和苏红澜都不禁为之一愣。见他们神情惊愕,七杀这才觉察到自己语气太过,只得咳嗽一声缓和下来自己的声音:“我的意思是,这里西面离白城很近,那里也曾是白虎神君驾临之城……你们往那里走,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白城有供奉着白虎神君的西天观,去那里对他们也许能起到些帮助——至少,七杀是如此认为。一听到“白虎神君”四个字,白弈的脸色微沉,而苏红澜却想起了殷华的只言片语。“即是如此,那我们就在白城汇合吧。”沉吟片刻,苏红澜抬眼看向七杀,“——七杀,你一定要好好安顿梅洛啊!”“放心,我会的。”七杀低头看了眼怀中沉睡的女子,随即便朝苏红澜二人用力地点了点头。目送七杀抱着梅洛消失于晴空之下,苏红澜忽然整个人靠在了白弈胳膊上。“怎么了?”白弈低头看她,眼里划过一丝担心。“突然心有不安。”苏红澜苦笑,伸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放心吧,”白弈愣了一下,随即牵过她揉着额角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河清与梅洛终究不是我们。”“可你之前也曾在我面前……被望舒子轻而易举地擒住带走。”微微阖目,苏红澜语气消沉。“苏大小姐,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吗?”看了她半晌,白弈忽然将她拥入了怀中,“况且即便天塌下来也是先砸在我的头上哪,你这又是消得哪门子沉?”嗅着白弈身上的气息,苏红澜缓缓阖上了眼。“老白,你说的对。”再一次睁眼时,眸中已然重新焕发出光彩,“管他天命如何,只要是我不愿意的,绝没有人能强迫我,绝没有!”“啊啊,明白就好。”见她恢复精神,白弈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忍不住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虎骨汤,不要总是拍我脑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