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尘往事今朝书】

苏红澜发现自己正深陷黑暗泥沼,手脚重如千钧。

白弈就站在不远处,可他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她。

她想喊他,却发现嗓子里没有声音;她想挣扎出泥沼,却发现自己只能越陷越深。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弈转身,迈开步子朝远处的光芒走去。

——不要走,老白!你快看见我啊老白!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啊!

笨蛋!回头看一眼啊,你只要回头看一眼就好!

像是听见了她心底的呐喊,白弈竟真的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身。

苏红澜心中一阵窃喜,却在他转过身来的瞬间手脚冰凉。

“苏大小姐……”

白弈面色苍白,嘴角猩红刺目,胸口处绽出的血花越见盛开。

不要……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苏红澜大喊,但嗓子里却依旧没有半点声音。

“苏大小姐,对不起了……”微微苦笑,白弈声音微弱。

不可能的!有七杀在有白颜姐姐在,你不可能有事的!不可能的!!

无声却拼命地喊叫着,苏红澜剧烈挣扎,只觉得自己的视线似乎开始被什么模糊。

“对不起……”白弈的身影开始慢慢变淡。

……娴……

不要……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老白……白弈……白胤!!!”

苏红澜尖叫着猛然坐起,冷汗已然浸透了她的乌发。

“师姐!”门外的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尖叫,立时便推门进来担心地看向她。

“玄……泽?”好不容易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苏红澜却忽然愣住了。

“师姐,你没事吧?”一脸担心的玄衣少年见苏红澜还认得自己,松了口气之余担心却更甚。

“这里是坤山?”苏红澜四下打量之后不禁喃喃自语,但半晌之后却猛然变了脸色,“——糟糕!不知道老白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老白?”玄泽一愣,显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苏红澜也不多做解释,只挣扎着要下床。

“师姐,帝君送你回来时说你受浊气所侵身体还很虚弱,你现在不能下床啊!”见她想要下床,玄泽连忙按住她有些着急地道。

听玄泽一说,苏红澜果然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手脚无力内息微弱,这样的状态根本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东、华、帝、君!”她不由咬着牙地一字一顿道。

“师姐,你此番下山……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饶是玄泽再迟钝也看得出苏红澜现下对东华帝君憎恶之极,他忍不住小声问到。

“我?”苏红澜抬眼看他,片刻之后不由苦笑,“——我此番下山不过是遇到了一只白老虎,看遍了这世间的天命无道而已。”

“还有力气出言不逊,看来你的确已经没什么事了。”就在玄泽还想继续追问之际,一个清润温和声音却先他一步自门外响了起来。

“师父!师父你快去救老白啊,他——”看清来人苏红澜不禁眼神一亮,但急切话语才说一半却猛地戛然而止。

“红澜,莫非你还在惦记着那妖物的生死吗?”跟在青释痕身后走进来的,除却倪君明外还能是谁。

“东华帝君,你将老白怎么样了?!”听到这话,苏红澜立时瞪向他。

“唉唉唉,仙友你看,我认识这小丫头十六年,她如今却为了个相识不到三个月的妖物对我怒目而视恶言相向,唉……”倪君明并不答话,只扭头朝青释痕诉起苦来。

“若我是她,何止怒目而视恶言相向。”青释痕面无表情,声音听不出喜怒。

“仙友,你这就是玩笑话了。”倪君明闻言不禁笑了一笑,随即便重新看向了苏红澜,“红澜,我在此等你醒转便是要告诉你,你与仙友之姻缘乃是百世羁绊天命所归,我奉天诏将于十五日后在天界为你二人主持婚礼。本来此事并不应该这么早进行,但是……唉,你走这一遭就该知道人世间变数太大,若不早做决断唯恐日后天下大乱啊。”

“什么?”苏红澜愕然,一时间竟然也忘记了继续质问倪君明。

“帝君,你是说师姐和……师父?”玄泽同样瞠目结舌,他怎么也没想到倪君明竟会说出这么一个惊天消息。

“是啊玄泽,就是你师姐和你师父。”倪君明朝他微微一笑,语调亲切。

“——不可能!”回过神来的苏红澜几乎是立即矢口否认,“我与师父相处日久如同亲人,怎可能有姻缘之说!再者师父师徒成婚传出去又像什么话,这哪里是仙家洞府该发生的事情?!”

“红澜,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天命如此。”倪君明笑着看她,眼神当中却无一丝笑意。

“我命由我不由天,天命即可以如此草率吗?!”苏红澜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况且,师父也不可能接受如此荒唐的天命!”

是了,是了!简直荒唐至极!她心中的那个人、她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个人、她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明明就是——就是——

“哦?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听闻此言倪君明不由露出玩味之色,他瞥向了站在一旁的青释痕。

青释痕敛眸,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师父!”见他这般反应,苏红澜不禁有些急了。

“仙友,红澜就先由你照顾着了。”倪君明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伸手拍了拍青释痕的肩膀后便转身离开,“——十五日后,我们天界见。”

“师父,你怎能沉默不言呢?!”待到倪君明走出去,苏红澜看向青释痕的眼神越见焦灼,“难道你真的想要屈服于这天命?屈服于这荒唐至极、毫无道理的天命?!”

青释痕没有回话,只是抬眼看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玄泽。

“玄泽,你先出去。”他平静地开口道。

“师父……”玄泽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苏红澜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出去吧,我和你师姐没事的。”青释痕继续道。

玄泽闻言不禁再次看向了苏红澜,苏红澜虽仍然神色激动但还是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于是他这才朝门外迈开了步子。

“师父,师姐,如若有事的话……便叫我。”在关上门之前,玄泽担忧地看着他们,沉声道。

“嗯,去吧。”青释痕颔首。

房门关上,屋内就只剩下苏红澜与青释痕一坐一立对视着。

“……你说天命无道绝不屈服,但你可知为何天命如此?”看着面前红衣少女愤怒的面容,青释痕沉默许久,突然低声问到。

“我当然不知道!”苏红澜冷笑,气得浑身发抖,“师父,你愿收白弈为徒愿助梅洛脱险,我以为你亦不敢苟同这所谓天命凌驾众生之上玩弄世人——可是!如今你却……你却愿意听从那东华帝君的满口胡言吗?!”

“红澜,看着我。”青释痕向前迈了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

苏红澜一愣,随即便抬眼狠狠地看向他。

“我本名并非青释痕,而是青昰。”青释痕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苏红澜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痛苦挣扎,“我不是玄重一脉第十代掌门,甚至连玄重一脉都是天地杜撰——这只是为了替我安排一个身份,一个能够让如今的你接受的身份。”

“师父,你说……什么?”乍闻此言苏红澜无从反应,她看着他,神色又愤怒转为茫然。

“你不是曾问过,为什么殷华唤我青龙神君吗?”青释痕微微苦笑,似有水纹自他身上漾开,“——因为我的确就是东方神君,青龙。”语音落下之时青释痕瞳色已然化作湛蓝,黑发中亦生出了深棕的龙角和碧蓝的耳鳍。

在那双湛蓝如海的眸子中,苏红澜清楚地看见了目瞪口呆面色苍白的自己。

“那么师父,我又是谁?”就这样呆呆地看了许久,苏红澜的瞳孔忽然缓慢转动,吃力地将焦点聚在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上。

“……你是苏红澜。”沉默片刻,青释痕低声答。

“师父都不是师父了,我还会是苏红澜?”苏红澜扯开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师父——不,是青龙神君,当时殷公子要对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我所看见的、所听见的,那个在幻象之中温柔微笑的那个人,又究竟是谁?

“不要再多想了,好好休息吧。”青释痕摸了摸她的脑袋,面上青龙之相渐渐隐去。

“师父!”苏红澜抓住他要收回去的手,神色愤然。

青释痕顿住。

“师父,若我只是苏红澜,那为什么是我?”看着他,苏红澜眼中终于泪水满盈夺眶而出,“——与你天定姻缘的那一个为什么是我?!如果这真是天定姻缘,我又为什么……为什么会……”为什么会看见那些幻象,喜欢上那一双金眸一袭白衣?

“……天命如此哪。”沉默许久,青释痕只得如此僵硬地回答。

“为什么?!”苏红澜手上力道加重,她含泪看着青释痕,不死心地希望能自他眉目间看见哪怕一分动摇。

青释痕与她对视,僵持许久之后他只得俯身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着他的耳语,苏红澜的神色逐渐由愤恨转作震惊,进而便化作了绝望。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一时间她就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软地瘫倒在了床上。

“如果可以,我亦希望你能与他携手天下无忧无虑,但……天命难违。”青释痕面露不忍,却只能是将她扶正在床上然后动作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不要再去想了,红澜。世事无常,你与我皆是身不由己。”

苏红澜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任由青释痕动作着。

她脑海里依旧盘桓着刚刚青释痕说的话,一字一句犹如重锤砸在她的心间,这种钝痛绝望让她无处可逃。

他说,中央神君早在八百年前便坠落轮回之道无影无踪。

他说,天帝魂识亦在五百年前脱离神体下落不明。

他说,他与她命定姻缘是因为只有他们能够孕育出中央神君的转世。

他说,唯有中央神君成功转世,这天下才不会在逐渐无序的混乱之中走向灭亡。

——这天命,竟是让她背负天下苍生的未来吗?

这未免太过残忍!

“对了,白弈他……当天击杀了那两名炼妖塔守卫,随即下落不明。”青释痕在退出房间关上门的瞬间,突然开口。

在听到“白弈”的名字时苏红澜立时扭头看向他,而他却已经关上了门。

愣愣地盯着门看了许久,苏红澜突然坐起来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苏红澜啊苏红澜,你怎能如此没用!”感受到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苏红澜禁不住咬紧了牙关,“天命即是天命,我命即是我命,还有老白在,我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师姐你怎么了?!”许是那一声巴掌太过响亮,不多时玄泽就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玄泽,我没事。”苏红澜深吸一口气,扭头朝他笑了笑。

“还说没事,你这脸上——”玄泽走近她,立时就被她脸上那五道手指印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是师父他?!”

“没有,不是师父是我自己。”见他满脸惊骇,苏红澜连忙摇头解释。

“……我去给你拿药酒!”玄泽心中疑惑不由张嘴,但疑问一到嘴边却还是换做了他话。

“顺便给我带些吃的来啊,我肚子好饿。”见他转身就往外跑,苏红澜连忙大声喊到。

“哦,好!”玄泽先是一愣,旋即便忙不迭地点头回到。

目送玄泽跑出门外,苏红澜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了白弈赠给她的那支短笛,摩挲一阵之后猛然握紧。

“老白,我不会放弃的……无论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她低声呢喃,目光坚定。

溪风村旧址,桃源乡。

“孤辰!”

正在河畔柳树下与白衣少年下棋的清逸男子闻言抬头,神色立时一变。

“七杀大人?!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立时起身扶住摇摇欲坠的七杀,孤辰满脸焦急。

“闲话待会再说,你这里可有治内伤的丹药?”七杀想要抬手擦去嘴角血痕,但手抬到一半便“啧”了一声硬生生放下手去。

“先进屋再说,释儿!”孤辰闻言,立即一边扶他进屋一边白衣少年去拿治内伤的丹药。

待到服食丹药调整内息,长吁出一口胸中浊气的七杀这才缓缓睁眼,看向了面色沉凝的孤辰等人。

见七杀睁眼,孤辰便张口欲问,但声音还未出口就被七杀止声的动作按在了喉咙里。

“什么都不要问,你等只需听我说。”他沉默半晌,低声道。

孤辰等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随即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深吸一口气,七杀开始细说起自他将梅洛送回桃源乡后再去寻苏红澜与白弈时遇到的种种。

孤辰听着他的描述,先是震惊,而后愤怒,释儿更是紧握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唯梅洛不太知道前因后果,所以听来倒全无他们那般难以自持。待到七杀将事情经过仔细叙毕,释儿立即起身便要朝外奔去。

“释儿,你要做什么?”孤辰连忙出声叫住他。

“当然是去寻那白老虎算账,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姐姐!”释儿大声道。

“来日方长,白弈的账日后再算也不迟,相较之下我更担心苏红澜现在的境地——毕竟,东华帝君可算不得什么好人。”七杀脸色青白,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心中愤恨。

听七杀提起东华帝君,孤辰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七杀大人,你可记得上次与你同来的那名道士说过什么?”他忽然扭头看向七杀,问出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乍闻孤辰提起望舒子,七杀以为这个时候孤辰忽然与他翻起旧账,脸色瞬间就变得更难看了。

“大人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整件事似乎并没那么简单。”孤辰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于是连忙解释,“当时那名道士在擒住白公子时故意说是苏姑娘祝他拿人,言辞之间都在刻意挑拨苏姑娘与白公子的关系,这难道不蹊跷得很吗?而白公子在被擒回炼妖塔后这么短时间内又再次逃脱,且修为还一日千里精进至如此境地……那真的是白公子吗?”

七杀闻言,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是了,那日在苏红澜被带走后他乍见白弈那副轻狂模样已是愤怒难当,一心只想将白弈这背信弃义的混帐家伙杀之而后快,哪里还顾得上仔细思虑这之中的前因后果——若他所面对的白弈并非是白弈,那么这假白弈便必定是暗算苏红澜与白弈的幕后黑手!如此说来,那之前他的种种猜测……难道真是?

“那你的意思是?”抬眼看向孤辰,七杀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孤辰并不知道七杀心中的翻江倒海,但他从他变幻莫测的脸色上也看出了些许不寻常的端倪;仔细将心中所想组织成言语,孤辰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来。

“我不知原因为何,但我总觉得似乎有某个人在刻意破坏苏姑娘与白公子的关系,或者说……硬要拆散他们。”此话一出,屋内一时静寂无声。

“孤辰哥哥,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被喝止之后在旁听得云山雾海的释儿,此时终于忍不住插嘴问到。

“你想想,当日在桃源乡白公子是怎么对待苏姑娘的?”孤辰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再次看向七杀,“他那时的焦急与奋不顾身都不似伪装,因为那双金色眸子里的颜色纯粹而自然,若他一心只想利用苏姑娘,断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而苏姑娘更不必说,在她即将被东华帝君擒住的那一瞬间仍不忘将乾坤囊留给白公子以防他遭遇不测,可见在她心中白公子也远比自己的安危性命来得重要——”

后面的话七杀已经听不进去,因为他已然陷入了自己心中的种种推测。

三百年前白虎神君与朱雀神君双双消失,天界只道是他二人万年劫数以至故而避世渡劫,但三百年来关于他二人的流言却从未中断。有人说二位神君已然携手归隐不问世事,做了对神仙眷侣;也有人说二位神君是入轮回渡劫,故而时常有仙友在凡间偶遇他二人转生;但流传更广影响最深的流言,却是青龙神君爱慕朱雀神君而不可得,故而借东华帝君下达天命之机强行拆散二位神君,最终迫得他二人不得不跳入轮回以避其迫害——之前七杀对这些流言是从来不信的,因为四方神君各司其责以逾千年万年之久,断不会因情爱之事贸贸然抛弃职责携手归隐;至于迫害之说更不可信,谁都知道四方神君贵为上古神祇情谊深厚,若果真要迫害彼此也不用等上千万年之久。可如今,他亲见青龙神君伪装身份降临凡间,又见苏红澜身上显出朱雀神君的种种神力,加之白虎一族出生的白弈……他忽然觉得,也许流言并不真的只是流言而已。

孤辰见他忽然沉默不言,也不再多话,只示意释儿与梅洛随自己一同退出了屋子。

休息数日,七杀终于走出了屋子。

他站在柳树下,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片刻之后骤然握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咬牙沉声,眼中尽是悔恨之色。

如若他没有指路白城,如若他早些察觉到事有不对,如若……如若他不曾踟蹰早日告知他们真相,或许现在的场面便不会出现!

——如果朱雀神君与白虎神君真的遭遇不测,那他就是罪魁祸首!

想到此处,七杀不由狠狠一拳砸在了柳树上。

“七杀大人,你……怎么了?”突然,柳树后面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七杀立时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双忧心忡忡的异色眸子。

“梅洛,你怎么在这里?”沉默半晌,七杀低声问到。

“我刚刚隐隐听见了你出来的声音便走过来看看,却未曾想竟看到了这样一副光景。”梅洛抬眼看他,言语间的担心显而易见。

“……都是我的错。”七杀闻言浑身一震,双手再一次紧紧握住。

“苏红澜不会有事吧?”梅洛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于是她接着便问到。

“应该不会,毕竟……她的师父也是东华帝君的至交好友。”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七杀就止不住杀气升腾。

什么神仙,什么天命,如今这些在他看来不过都是些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东西而已——天下苍生何辜!枉费自己深信能借星君斗神之职造福众生,枉费自己一心维护天道不受侵扰!

到头来,这些竟然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当真可笑至极!

“为什么他们总不肯让别人平安康乐?为什么他们总不愿天下众生太平幸福?”梅洛苦笑,异色眸子里有雾气涌动,“天道天命……就真的只是这般肆意妄为自私自利的存在吗?”

“不知道。”深吸一口气,七杀眸子戾气愈甚,“但如今我再也不想听到天道天命,只想遵循我的本心而活——我绝不会就这样看着白弈与苏红澜被天道拆散!”

梅洛闻言浑身一震,蓦地抬手擦去了眼底晶莹。

“若你要去寻苏红澜,我也同行。”她抬眼看向七杀,眼神坚定。

“你伤还未好不宜出行,更何况你——”七杀闻言不由一愣,随即立时摇头,“……还要等河清。”说到这五个字时他明显顿了一顿,略显踌躇。

听见河清的名字,梅洛眼中的光色立即变暗了下来。她敛眸,半晌之后才缓缓睁眼。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看着七杀,梅洛嘴角泛起苦笑。

七杀瞬间僵住。

“是啊,我的确是忘记了杨谦暮来到洞穴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忘记了我是如何逃出升天的。”梅洛抬手按住自己心口,异色的眸子里光影流转不明,“但是,这里的感觉却是真实的,里面的空乏冰冷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只因为,阿清他已经不在了。”

“你……”七杀艰难启齿,却又不知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

“人哪,活在这世间总是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他在时你心中盈满充实,宛若整个世界都柔和温暖;他不在时……你心中便是难以抑制的空乏冰冷,无从根除,无法解脱,不用知晓任何消息就已明白自己此生再也无法见到他了。”梅洛深吸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中钝痛,“七杀大人,你并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我与阿清无论结果怎样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责任并不在你。如今,我只想对白弈与苏红澜略尽绵薄之力,这不单单是为了报答他们对我与阿清的出手相助,更是为了让我与阿清得到解脱,我们所经历过的绝望痛楚……他们,真的不应该再经历。”

七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长叹一声。

“……先问问孤辰,我们再做计议吧。”他扭头看向远处缓缓行来的白衣身影,低声说到。

“嗯。”梅洛闻言,再次敛眸。

孤辰显然没料到会同时遇到七杀与梅洛,他走进后不由愣了一愣。

“我与梅洛决定先去寻苏红澜,你觉得如何?”见他站定,七杀立时问到。

“此举倒是无有不妥,正好可以看看苏姑娘现下境况如何,只是七杀大人与梅洛姑娘都需当心,毕竟……”说到这里,孤辰欲言又止。

七杀点头示意他放心,他明白孤辰担心的是什么。

“只是,你如何得知苏姑娘现在人在何处?”孤辰见他点头稍稍安心,但略一思索后却又忧心看他。

“我的确不知道她在哪,但我却知道碧涛阁在哪里。”冷笑一声,七杀微微眯眼。

“你的意思……莫非是要直接找东华帝君要人?”梅洛抬眼看他。

“不是找他要人,是我们自己入碧涛阁找人——东华帝君喜静,所以碧涛阁内几乎没有仙侍,我们自己去找要方便得多。”说着,七杀便转身要走。

“倘若东华帝君并未将苏姑娘带去碧涛阁呢?”见他要走,孤辰急忙高声道。

七杀闻言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之前你也说他是借苏姑娘师父之名掳走苏姑娘,那么他将人掳走后直接交还于她师父也不是不可能。”孤辰见他停步,便继续说到,“我曾听苏姑娘提起她的师门在坤山,碧涛阁距此地远比坤山距此地远上太多,我不认为东华帝君会多此一举带她远渡碧海。”

听孤辰提起苏红澜的师父,七杀脑海里的那个念头立刻再次升起。

“梅洛,我们去坤山!”七杀一边说着一边即刻便腾空而起。

“孤辰公子,我们这就去了。”梅洛见状,立时朝孤辰行了一礼。

“你们此去千万小心,”孤辰颔首,眸中忧色隐隐,“救苏姑娘一事……切勿莽撞啊。”

“明白。”梅洛点头,随后亦转身腾空而去。

孤辰看着这一前一后消失远去的的身影,不禁长叹一口气。

“孤辰哥哥,他们这一去真的不会有危险吗?”释儿走近他,目光随他望向了同一个方向,“——之前望舒子那般对我,又闻七杀大人诉说的种种,可见对方根本毫不顾忌他人性命啊!”

“即便有危险,恐怕他们也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吧。”孤辰苦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白弈所在的屋子,“这场变故来的着实太过突然,它不仅打碎了我们心中仅存的幻想,也彻底粉碎了七杀曾经最为坚定的信仰;而梅洛,她一直都将苏红澜视作恩人,如今已经失去所有的她为了他们肯定会奋不顾身倾尽全力——他们,早就将安危抛却脑后了。”

释儿闻言不由皱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释儿,想说什么就说吧。”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孤辰轻声道。

“如果……孤辰哥哥,我是说如果。”沉吟了许久,释儿终于像是鼓起了勇气般地再次开口,“如果梅姐姐与七杀大人此去无法全身而退,而孤辰哥哥你又势单力薄,我……我能不能将帝琉浆之力与星之力……”

“你的意思,是要倾尽全力帮助苏姑娘与白公子,即便以整个桃源乡为代价也……在所不惜?”不等他支吾完,孤辰便平静地接过了话去。

“孤辰哥哥,我……我……”释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表情虽有犹疑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一点都不想让爹爹与娘亲消失,也一点都不想让桃源乡里的大家消失,可——可我所握有的力量的确可以帮到白哥哥和红澜姐姐,他们……才是真实的存在。”说到这里,释儿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孤辰看着他,禁不住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按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吧,释儿。”他拍拍怀中少年的脑袋,似是对自己说也似是对他说,“这么多年的执念已经够了,足够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就将这力量赠与更需要的人吧,至少,让他们可以窥见希望。”

“嗯。”释儿闻言,不由将脸埋进了他的衣襟里。

苏红澜的精神一天天地好起来,除却仍旧无法施展法术之外,其他一切已无大碍。

似乎东华帝君即将为她与青释痕主婚之事整个坤山都已经知晓了,所有人对她的态度一夜之间都变得敬畏客气,与她相遇招呼时只要她略有不快之色便一个个噤若寒蝉,对此苏红澜只得暗自苦笑。

好在玄泽还是像往常一样总来看她陪她聊天说话,否则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现今的坤山里熬日子。

“师姐,也就是说你出去之后真的是跟着那只打翻了炼丹炉的白老虎一同游历的?”玄泽吃着点心,口齿不清地问。

自从上次偶然听苏红澜提起过那只白老虎后,玄泽几乎每次来都要软磨硬泡地求她讲下山的见闻,仿佛他就能自她的讲述中看到外面那与这坤山之上全然不同的世界一般。

“嗯,我跟他这一路行来看了许多的山和水,遇到了许多的人和事,和一些人成了朋友,和一些人成了敌人,帮到了一些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些人遭遇不幸。”苏红澜捧着茶杯,努力回想着与白弈并肩而行的种种,“这人世间远比我曾想象的要有太多苦难与不公,而神仙们却只会一味地随心所欲,天下万千苍生对他们来说……恐怕连一只蝼蚁都不如吧。”

“……师姐,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听着苏红澜的话,玄泽勉力咽下嘴里点心,露出忧色。

“是不是觉得我颓唐了许多?”苏红澜朝他笑了笑,轻声问。

玄泽看着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苏红澜不禁有些好奇。

“师姐你并非颓唐啊,而是……嗯……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吧。”玄泽斟酌着措辞,一边偷看她一边小心地道,“这几天下来我发现你虽不哭不吵不闹,但却也不曾露出过半分妥协放弃的神色——师姐,你根本就不会如东华帝君所说那样,遵天命与师父成婚的。”

“玄泽啊玄泽,也不枉师姐疼了你这么多年,只有你最懂我心。”苏红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忍不住笑着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脸颊。

“痛!”骤然吃痛,玄泽不禁捂住自己的脸向后一挪,差点摔下椅子。

“不过师姐,天命难违,你……”玄泽揉着脸,表情全然不像苏红澜那般轻松,“师父曾说过,天命天道正常运转这世间才能太平昌盛,若你一意孤行,先不说会对天地造成何种后果,至少……至少师父就不会答应!”

“玄泽,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我做的事里有几件是师父答应的?”苏红澜面上笑意不减,反问了一句。

玄泽一窒,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这个师姐似乎一直都在恣意妄为,所言所行好像还真没几样是师父答应过的。

“可是……”他还打算挣扎着辩驳几句,但话只开了个头就被苏红澜直接打断了。

“我一直都觉得天命这种东西,顺我意者便该遵其而行,逆我意者便该奋力反抗。”苏红澜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声音平静,“若天命有道,那天下间为何还有这么多善良温和之人遭遇不幸?若天命无道,那它又有什么遵循的必要?师父跟我说我与他的姻缘决定了这天下苍生的未来,可为什么天下苍生的未来就需要我来背负呢?——人各有命,谁人都该为自己的未来拼尽全力而不是坐等他人施舍,我并不欠他们的,他们的命运该由他们自己把握。”

“师姐!”玄泽闻言不由大惊失色,她这番言论简直可说是大逆不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天地无藏私,你这样……你这样……”

“若真有天劫,劈死我又何妨。”苏红澜耸了耸肩,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便塞进了嘴里。

就在玄泽面对苏红澜此番说辞惊慌失措的时候,屋外却突然像炸开了锅一般喧哗起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听见动静,苏红澜立时站起。

“师姐你别动,我出去看看!”玄泽则瞬间便窜了出去,出门时还不忘随手带上了房门。

苏红澜看着被关上的房门一阵茫然,但片刻之后却猛然变了脸色。

“莫非?!”她暗道一声不好,立刻也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七杀与梅洛刚一在落莲居前院落下脚,立刻就被十几名闻讯赶来的修仙者持剑围住了。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坤山?!”其中一名白衣男子大喝一声。

七杀看了一眼身旁的梅洛,上前一步。

“我乃星神七杀,特来拜会青掌门。”扫了众人一眼,他缓缓开口。

那白衣男子与身边的人互看一眼,目光扫过他后落在了梅洛身上。

“仙友浩气充沛,当是星神无误。”他沉吟许久,再次开口,“只是仙友身后那名女子,气息诡异难以名状,恐绝非善类!”

“她是我之友人,我以星神头衔担她无事。”七杀微微皱眉,看向那人的眼神越见冷冽,“——还请诸位,替我通报青掌门。”

“抱歉,坤山此时已为天界要地,任何可疑之人都不得入内。”那人被看得浑身一颤,但仍硬着头皮朝他恭敬行礼,“——若仙友想要拜访掌门,还请择日再来。”

“择日,那依你看,我需择何日而来?”七杀气息愈发冰冷,围住他的修仙者们都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这……约莫再过七、八天的样子吧,”那白衣男子额上开始冒出细密汗珠,“那时掌门与大师姐已从天界完婚归来,仙友你自可——”话音未落,他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扫出了老远!

“看来也不需你等去通报了,我自己去拜会青掌门即可。”七杀一转手中长枪,冷笑一声迈步便走。

“拦……咳咳……拦住他!”那名白衣男子挣扎着爬起,嘶哑着声音喊到。

此声一出,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愣当场的人才如梦初醒,立时便举剑朝他刺了过去。

梅洛足下轻点跃上半空,衣裙飞舞如一朵牡丹绽放在晴空之下,紧接着便有无数细碎光线自这牡丹花蕊中四散射出,一一穿过众人身体。

“这……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们动不了了?!”随后,刚刚还气势汹汹冲来的众人瞬间便定住不动了。

“落莲居前绿树葱茏,在天光照不下来时你们便就这样待着吧。”轻盈落地,梅洛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被自己细密光线定在原地的众人,“——不要试图挣脱我的光线,否则后果自负。”

“梅洛。”七杀回头低唤一声,后者立时跟上他的脚步,二人迅速窜入落莲居内。

“你们是什么人?!”就在七杀梅洛二人闯入落莲居的时候,玄泽正好赶到。

“苏红澜在哪里?”七杀将手中长枪舞了个枪花背于身后,低声问。

玄泽闻言一愣,旋即便迅速扫了眼面前的黑衣男子和银发女子,两个名字脱口而出:“你们是七杀与梅洛?”

七杀梅洛闻言也是一愣,他们没料到坤山之内竟然还有除了苏红澜青释痕以外的第三人认识他们。

“……你是何人?”片刻之后七杀回神,冷眼看他。

“我是苏红澜的师弟,名叫玄泽。”认出他们是谁之后,玄泽的敌意顿时消了不少,“师姐曾跟我说起过你们的事情,所以我才能从你们的着装面容上辨认出你们是谁。”

“既是如此,就请你领我们去寻苏红澜吧。”闻言,七杀即刻道。

“抱歉,我不能让你们带走师姐。”玄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回到。

“既然苏红澜已经跟你说起过她于坤山之外所经历的种种,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们带她走?”听他这么说,梅洛突然开口。

“虽然我也知道师姐不愿留下,但天道如此师命难为,我决计不可能坐视你们带走师姐而不闻不问。”玄泽伸出右手,有墨色隐隐自他掌中流泻而出逐渐化作长剑,“——职责在此,还请二位不要为难我。”

“你听过她的话,却还是认为这天命天道值得遵循?”七杀不由挑眉,眉目间杀气隐现。

“师父说过,只有天命天道正常轮转世间才能太平昌盛。”将墨剑平举胸前,玄泽毫不退缩地与七杀对视,“我不管它是否值得遵循,我只知遵循它才是维护万物安宁之根本。”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猛地握紧长枪,七杀周身杀气暴涨,“——今日我等,必须带走苏红澜!”

“玄泽亦将誓死保护师姐。”玄泽眼神一凛,身形瞬动。

“住手!”

就在七杀与玄泽马上要短兵相接之时,一声断喝却瞬间让他们停下了动作。

“师姐你怎么出来了?”玄泽连忙回头看去,神色慌张。

“我不出来怎么行,你们这都一副马上要生死相搏的样子了!”大步走到两人中间将他们一左一右推开去,苏红澜看向了七杀,“——老白现在怎么样?他没事吧?”

“……白弈打伤我后下落不明,我也不知他的行踪。”七杀看着她,半晌之后回答。

“怎会如此?!”苏红澜惊叫一声,立时露出紧张神色,“——那白颜姐姐呢?白颜姐姐不是应该在他身旁照顾着他吗?”

“那个女人根本就是细作,她差点就一剑杀了白弈!”一听苏红澜提起白颜,七杀神色复杂,却又下意识地略去了之后是白弈差点杀了她的事实。

“这又是怎么回事?”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苏红澜露出了茫然之色。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白颜心怀不轨却是不争事实。”一旁的梅洛接过话去,语气沉重,“而且白弈虽然没有受伤却情况不妙,因为……他可能已经不是你我所认识的那个白弈了。”

苏红澜闻言立时便伸手抓紧了前襟,手心被塞在里面的驭兽之笛硌得生痛。

七杀是什么意思?白弈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白弈了?——怎么可能!那眉目那眸子,他怎么可能不是白弈!

“七杀你将话说清楚,白弈怎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白弈了?!”她紧接着追问。

“此事说来话长,现下最要紧的是你要赶紧随我们离开,毕竟东华帝君和青释痕不知何时便会出现。”七杀重新接过话来,声音更加低沉。

苏红澜闻言心下一震,沉默片刻立即便扭头看向了玄泽。

“玄泽,我要跟他们走。”她看着他,语气笃定。

“师姐!”玄泽叫了一声,却被她伸手止住了后面的话。

“我不能就这样放着老白不管,更何况我也着实不敢苟同师父与东华帝君的做法。”苏红澜继续道,“若师父回来发现我不在了你便将现在的情形据实跟他说,他有本事就来找我,但找到后我愿不愿意随他回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师姐,你不能就这样离开啊!”玄泽牵住她的衣角,看表情几乎就快要哭出来。

苏红澜看了眼他又看了眼牵住自己衣角的手,半晌之后叹了口气。

“玄泽,”她看着他,神色认真语气严肃,“整个坤山除了师父之外你最了解我,所以你该明白我既已经下定决心就绝不会再改变——放手。”

玄泽闻言身体一顿,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手上力道终于渐小。

苏红澜抽出衣角,转身就大步朝外迈去。

然而,苏红澜的脚步却被硬生生地阻在了前院门前。

待到她与七杀梅洛走出落莲居,前院里竟然早已有数十名修仙者严阵以待——而站在他们身前的,就是倪君明与青释痕。

“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你们的胆量。”倪君明扫了眼七杀与梅洛,不由笑叹。

见前院因绿荫被悉数斩落而变得毫无阴影可见,梅洛不禁微微皱眉。

“红澜,休要胡闹,快回屋去。”青释痕看着苏红澜,神色严肃。

“师父,若你还将红澜当做你最疼爱的大弟子,就劳请你让他们让开一条道。”苏红澜抬眼地与他对视,声音如常。

“红澜,我早对你说过天命不可违,你又何苦还要这般无谓挣扎。”倪君明亦抬眼,看向苏红澜的眼神里却有阴鸷一闪而过。

“帝君,我也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又何苦这般紧逼死抓不放。”冷笑一声,苏红澜毫不退缩。

“梅洛,待会一动手你就带苏红澜走,我来拖住他们。”七杀双手握枪,微微侧头低声道。

“嗯。”梅洛上前一步,悄悄牵住了苏红澜的手。

像是猜出了他们的打算,青释痕忽然抬手一挥手,就见漫天波光潋滟,水痕以落莲居为中心四下荡开,瞬间便笼罩了整个坤山。

“不用再寻思脱逃之策了。”重新看向他们,青释痕目光平静,“——在我的结界之下,无人能够肆意走脱。”

“……师父,你当真要如此逼我?”沉默许久,苏红澜再次开口。

“红澜,想一想我曾对你说过的话。”青释痕敛眸,深吸一口气后再次睁眼,“三界六道,芸芸众生,你当真要不管不顾?——若当下一切都不复存在,那你所在乎的,你所珍惜的,你最不愿失去的,这一切……亦将同样不复存在。”

“梅洛,带她走!”不等苏红澜再开口,七杀突然暴喝一声,随即便朝倪君明直冲过去!

“七杀?!”苏红澜见状不由惊叫,却被梅洛一把扯入怀中瞬间化作光点朝天边窜去。

倪君明冷眼看七杀气势汹涌而来,在他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出的瞬间抬手,用手掌抵住了他的枪尖。

“这是你第二次对孤刀兵相向。”倪君明微微眯眼,威压之势顿时如潮水般涌向七杀,“——七杀,孤的忍耐,到此终了。”话音尚未落下七杀便猛地倒飞而出,狠狠撞进了落莲居内!

梅洛带着苏红澜奋力想要突破青释痕所布结界,但这结界却如水缠绵又如冰坚毅,无论她撞向哪个角落都会被反弹回来,即便她身负星之力面对这种情况亦无计可施。

“……梅洛,你和七杀先不要管我,快走。”苏红澜见七杀撞进落莲居内情况不明,梅洛带着她又久久无法脱身,不禁沉声道。

“若将你留下,我与七杀此行就失去了意义。”梅洛皱眉,不顾额上细密汗水,再次带着苏红澜撞上了结界。

再一次被结界反弹回来后不等梅洛继续动作,她便感觉周身一沉,带着苏红澜直直便朝地面坠下!

光华炸开,梅洛重重地摔在地上,而苏红澜却半路被青释痕接住稳稳地落在了一旁。

“——梅洛!”苏红澜从青释痕怀里奋力挣脱,冲过去见她抱了起来。

“唔……”梅洛神色痛苦,胸口有隐隐有血色渗出,似乎是旧伤崩裂了开来。

“这灯芯之妖似乎身负天之力啊。”倪君明气定神闲地踱步而来,看了眼梅洛之后不禁摸了摸下巴,“我曾听说北斗星君坐下有一星神私盗星之力后消失无踪,后来还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一同修妖物逆天改命——那妖物,莫非就是这灯芯之妖?”

“东华帝君,你想干什么?!”一听倪君明道出梅洛身份,苏红澜立即抱紧梅洛将她护在怀中。

“天之力关系天道轮转,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挪用的。”倪君明看着她,嘴角笑意慢慢消失,“她不过是个小小的灯芯之妖,凭什么将星之力据为己用?”

“经百微星君牺牲自己为梅洛逆天改命,这星之力早已尽数融入了她的血脉。”苏红澜瞪着他,神色愤怒,“——帝君的意思,莫非是想杀了她吗?”

“正有此意。”倪君明再次笑了,这次,笑意却未达眼底。

苏红澜与他对视良久,在他上步时突然一扬手朝他挥出了一道赤色火焰!

倪君明躲闪不及被这道火焰正中胸口,虽未受伤,但胸前衣饰却已然被烧焦了一星半点。

“你恢复记忆了?!”倪君明震惊之余不及细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苏红澜来不及思考他的话有什么含义,她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将梅洛打横抱起,拼了命就往青释痕的结界跑去。但即使她催使火焰幻象包裹全身也不能冲出结界哪怕一丝一毫,而她身上的火焰更是一点一点被结界吞噬,最终全部消匿无踪。

“红澜,不要再做无谓抵抗,小心伤了自己!”青释痕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大声喝到。

苏红澜气喘吁吁地颓坐于地,她低头看了眼怀中奄奄一息的梅洛,再抬头看了眼已然气急败坏的倪君明,沉默半晌,忽然自衣袖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逆徒你还要干什么?!”这次,青释痕连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师父,你等若要动他们,我便即刻自断于你等面前。”苏红澜敛眸,深吸一口气后便再次抬眼,微笑看向他和倪君明。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倪君明停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红澜怎敢,帝君刚才不是还说天命不可违吗?”苏红澜笑得越发温柔,匕首却已然将脖颈间抵出血痕,“——只是若我死了,这天命恐怕也无从遵循了吧。”

“即便你死了,孤也能将你从冥府拖拽出来!”倪君明眼中戾气一盛,他刚要继续向前却被青释痕挡住了去路。

“倪君明,你想干什么?”青释痕看着他,眼神冰冷。

“青昰,我倒还想问问看你想干什么。”见青释痕突然拦住自己,倪君明的语气也越发不善,“妖孽在前你不除,她在前你不抓,偏偏要来挡着我,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真想见她于你眼前血溅五步?”听闻此言,青释痕的声音更为低沉。

当年意外迫使白胤与绯娴携手跳下忘川他就心怀愧疚,如今倪君明又在他面前对绯娴转世苦苦相逼,即便天命真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再次对她坐视不理——不单单是因为四方神君缘自上古的深厚情谊,更因为在他心中她永远是那一处不可侵犯的存在。

——如若不是天命使然,他更愿意永远以至交好友的身份站在她与白胤身后,看她肆意欢笑,幸福永恒。

倪君明闻言微微一窒,与他对视良久后终是拂袖转身。

“红澜,将匕首放下。”转过身去看向红衣少女,青释痕的声音柔和下来。

“师父,并非我不愿放下匕首,只是……”苏红澜苦笑,看着怀里的梅洛满眼痛惜,“他们一心为我,我决不会坐视他们有难而不管不顾。”

“为师向你担保,只要你放下匕首安心待在落莲居内,梅洛与七杀便绝不会有事。”青释痕沉吟,片刻之后神色坚定地沉声道。

“青昰!”倪君明闻言立即转身,但青释痕根本毫不关心他的反应。

“师父,你这话当真?”苏红澜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一字一顿地问。

“若我不能护得他二人周全,那这天地间便不再会有青龙神君的存在。”青释痕与她对视,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青昰,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竟要为了这两个——”倪君明伸手去抓青释痕的肩膀,却被青释痕不着痕迹地闪开了。

“东华帝君,天地五方之间如今只剩青龙神君一人在此,即便我也消失,于你恐怕也并无大碍吧?”青释痕侧过头去看他,眉目间嘲讽之色显而易见。

倪君明神色一僵,伸出去的手竟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孤也不能再做什么。”他看了一眼苏红澜怀中的梅洛,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苏红澜身上,“但是未免夜长梦多,你二人必须现在就随孤回天界。”

“苏红澜,不……咳咳……不要……去……”梅洛紧抓着苏红澜的另一只手,语气虚弱。

“梅洛,放心,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与七杀。”苏红澜慢慢将抵在脖间的匕首放下,微笑着低头看她。

“不要……咳……不要去,白弈……你……”梅洛勉力想要说话,但苏红澜却遮住了她的唇。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放弃,但我要你们都平安。”轻声安抚她,苏红澜再次抬眼看向青释痕,“师父,请让人替她与七杀疗伤。”

“嗯。”青释痕点头,立时便有人自落莲居内走出将梅洛小心抱起,然后朝内屋走去。

“坤山众人听令。”待到梅洛被抱进屋后,青释痕朝所有人朗声道,“我走后,坤山一切大小事务交由玄泽打理。你们须奉刚才那二位为坤山的座上之宾,无论发生何事,都要誓死护卫二人周全!”

“遵命!”那数十名修仙者闻言,立时行礼接令。

“那么仙友,我们这就启程吧。”此时的倪君明已经尽数敛去了浑身戾气,再次恢复成了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

苏红澜不看他,只缓步走到了青释痕身旁。

青释痕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牵起了她的手。

而后光华乍起,三人瞬间便消失无踪。

天界,水玉青苑。

“这里一切仍是你下界之前的模样,丝毫未变。”倪君明在门前站定,转身笑着朝青释痕道。

“倪君明,你可以回去了。”青释痕看着他,神色平静。

“莫非你还在为我之前的话生气?”摸了摸鼻子,倪君明神色无奈,“我承认自己当时的言辞确有不妥,可那时的情形……仙友你认识我也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了解我的为人脾性吗?”

“红澜,我们进去吧。”看了他一眼,青释痕牵起苏红澜便绕过他朝苑内走去。

倪君明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进了水玉青苑,嘴角一直挂着的无奈苦笑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绯娴啊绯娴……呵,你和白胤与我斗争了数百年,如今却仍是要让我得偿所愿了不是。”他轻声低语,眸中光影变幻,“这次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转世逃离,你与青昰所背负的‘天命’在这一世,必成定局!”

被青释痕一路牵着穿过前院长廊中庭水榭,苏红澜终于在他停在一间屋子前时挣开了他的手。

青释痕一愣,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你就住在这里吧。”他伸手推开门,一个简单雅致的房间便映入了苏红澜眼帘,“——这是水玉青苑的客房,与我的卧房离得很近,有事便唤我。”

“多谢青龙神君。”苏红澜沉默一阵,朝他行礼。

“……红澜,叫我师父。”见她这副模样,青释痕不由微微皱眉。

“我的师父是青释痕,不是青龙神君青昰。”苏红澜抬眼看他,神色疏离。

“青释痕便是青昰。”与她对视良久,青释痕低声道。

“——但我的师父,不是青昰。”苏红澜挑眉,眼中怒火隐隐可见,“他不会如此是非不分,不会不顾我意强迫于我,更不会眼见天命无道却依旧甘心臣服!”

“红澜,你……”青释痕表情复杂,但话说一半却终是没了下文。

苏红澜不说话,只瞪着他。

与她这样大眼对小眼地看了半晌,青释痕只得叹了一口气。

“你先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他转身,低声道。

“青龙神君,慢走不送!”苏红澜在他身后抱肘而立,故意大声朝他喊。

青释痕闻言身形不禁顿了一下,随后他便从衣襟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门边的柜子上,大步走出了苏红澜的房间。

待到他出去并关好门之后,苏红澜立时便跑到了柜子前面。

她拿过青释痕放在上面的锦缎小囊打开来,发现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他早先拿走的五彩灵石。

“这……是?”看着灵石内流转着的红色光芒,苏红澜渐渐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第十章 前尘往事今朝书】
浮生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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