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流汹涌行路歧】
玄泽坐在落莲居前的石阶上,看着夜空发呆。夜色如水,星河流泻,如此美景却不能叫玄泽心下放松哪怕半分。“为什么不去睡觉?”一个声音突然自他耳畔响起,玄泽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任何动作。“睡不着。”苦笑着朝声音源头看过去,玄泽语气颇为无奈。七杀走到他身边坐下,与他一起抬头看着夜空之上的群星闪烁。“……很久以前,我以为自己只要成了星君斗神便能捍卫天道保护众生。”不知看了多久,七杀忽然开了口,“那时我笃信天道便是正义,捍卫天道便能让天下苍生幸福安宁。”玄泽没有说话,他在安静地听着。“可如今,谁能告诉我天道究竟代表了什么?”收回目光,七杀微微敛眸,“若是正义,为什么善良淳朴之人死有余辜?若是正义,为什么河清与梅洛必须落得如此下场?若是正义,白弈与苏红澜又为什么注定要相遇相知又再强行分离?——说到底,这天道也只不过是一种私欲而已吧。”“七杀大哥,天道所为必有其意,即便一时有亏也一定是于天下有益的。”玄泽扭头看他,一字一顿地道。“你真的如此认为?”七杀抬眼看他,神色微妙。“即便你们与师姐如今都已对天命心存怨怼,但我仍然如此认为。”玄泽与他对视,眸色清正澄澈,“——并非是我迂腐或黑白不分,只是我不能赞同因为一些不公之事便全盘否定天道罢了。”“也许,在你知道了另外一些事情之后便不会再这么天真地认为了。”自玄泽眼中看不见半点晦暗与浑浊,七杀沉吟了许久,终是沉声开口。“什么事?”玄泽闻言,不由一愣。“你可知道,你的师父青释痕到底是谁?”七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师父乃是玄重一脉第十代掌门啊。”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玄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么一个人尽皆知的问题。“但除却这个掌门外,你师父却也是青龙神君。”冷笑一声,七杀接过话来。“……谁?”玄泽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东方神君,青龙。”七杀看着他,再次一字一顿地道。这一次,玄泽也猛然站起了身来。“我师父是青龙神君?!”他看着七杀,满脸的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我虽未曾与青龙神君打过太多照面,但他的眉眼与气息我却还是认得的。”七杀冷冷地看着他,语带嘲讽,“谁都道青龙神君下界是为了寻找朱雀、白虎和玄武三位神君,不曾想他竟是在人界改名换姓开辟洞府广收门徒,当真闲情逸致得紧!”“不对啊,若师父真是青龙神君,那他又为什么要杜撰一个身份假装成普通仙人呢?”玄泽皱眉,寻思片刻后开口反驳。“原因,恐怕是苏红澜吧。”顿了一下,七杀接过话来。“师姐?”乍闻此言,玄泽立时就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我问你,你可曾听说过白虎神君与朱雀神君之事?”七杀不答,只反问到。“师父好像说过,白虎神君与朱雀神君是在三百年前突然一齐消失无踪的。”回想了一阵,玄泽有些不确定地回答。“我却还听说他们其实是一对伴侣,但青龙神君……也同样喜欢着朱雀神君。”再次抬头看向夜空,七杀低声道。玄泽闻言,脸上不解更甚,他着实想不明白这些事情会与师姐有什么关系。“苏红澜,白弈,青释痕。”察觉到玄泽的疑惑,七杀便拉回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既然青释痕与苏红澜才是天定姻缘,那为什么苏红澜却会与白弈相遇相识携手天下?这个问题,你可曾想过?”玄泽依旧神色茫然,但片刻之后他的脸就开始慢慢变了颜色。“七……七杀大哥,你……你的意思……莫非……莫非师姐她……还……还有白弈……”他看着他,结巴得舌头都好似快要打结。“青释痕以师父之名伴在苏红澜身边却没有将任何一件事告诉她,你觉得妥当吗?东华帝君竟然将白弈投入炼妖塔中,你觉得妥当吗?——若这就是所谓的天命,你当真还觉得它有益于天下?”七杀看着他,质问的声音虽不大,但仍旧是一声高过一声。玄泽沉默,他现在脑海里一片混乱,因为他所听到的种种着实让人太过震惊。师父是青龙神君,师姐是朱雀神君,而那只与师姐同行的白老虎竟然还是白虎神君……这……这让人一时如何能够接受?!七杀见他陷入混乱也不说话,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玄泽终于自混乱中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缓缓抬头看向七杀。“……凭我对师父的了解,他是绝不会违背师姐的意愿强迫她做任何事的。”深吸一口气,玄泽语气平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七杀挑眉,神色略有不善,“——莫非你是想对我说,青释痕此番所作所为都是为东华帝君所迫吗?”“东华帝君似是曾以天下苍生为题与师父长谈过,所以师父最终才会应下此事。”玄泽抬眼看他,神色坚定,“——但我相信,师父他绝不会任由东华帝君胡来。”“哈,他都即将与苏红澜成婚了,还能不任由东华帝君胡来什么?”与玄泽对视着,七杀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去找白弈。”玄泽并未在意他的讽刺,只再一次开口。七杀愣住。“你说,你要去找白弈?”七杀看着他,有些不确定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师父设在坤山的结界只限制了你们的行动,但我们却没有限制。”玄泽解释。“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要去找白弈?为什么?”眸中颜色逐渐冷冽,七杀不禁压低了声音。“我想知道真相。”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玄泽那双漆黑眸子里光芒坚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必定不会让东华帝君与……师父他为所欲为;但如果你说的是假的,那我便会誓死追随师父保护天下苍生的未来——为了这一真相我必须找到白弈,并带他一同前往天界与东华帝君和师父对质。”“苏红澜根本没有前世的半点记忆,白弈也一样。”七杀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便又暗了下去,“——难道你还指望着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虎,随你一同上天界去与他们对质?”“无论是谁,轮回之时都必须经过冥府忘川。”玄泽再一次深吸了口气,显然已经做下了决定,“忘川之上的奈何桥旁有三生石耸立千万年,无论是谁人转世名字都将被记载在上,每转世一次便会多记上一笔,直到此人脱出轮回为止。”“你要带白弈去冥府?”七杀露出惊诧神色。“如果只能据此寻得真相,那这一遭……我便是去定了。”玄泽闻言立时抬眼,将话题重新绕了回来,“可是,白弈他现在究竟身在何处?”“这个问题问得好,可惜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身在何处。”七杀沉吟片刻,刚要叹气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看向他,“不过……也许你可以去找一个人,他也许有办法让你寻到白弈。”说完,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玄泽闻言,立时睁大了眼睛。昏暗的山洞之中,一双金色的眸子缓缓睁开。白弈缓慢而绵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心意一动,便有金光自他周身环绕流转,一看便知他的修为又提升了不少。他一张右手,苏红澜的乾坤囊瞬间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白弈忽然觉得心下一阵惶惶,只因苏红澜是真的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他了。他想让自己心安理得地运用这里面的一切丹药法宝,可每当他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眼前便会浮现起那名女子的狡黠笑容。“老白,我们去挣钱啦!”“老白,我……我不会吹笛子!”“老白,再弹我额头我就叫你虎骨汤了,虎骨汤虎骨汤虎骨汤!”“老白……”老白,老白,老白……他脑海中都是她娇俏的声音此起彼伏,她毫不做作的微笑,她黑得发亮的眸子,他越想忘记她的面貌,她的面貌却在他的脑海里越发清晰,清晰得他开始不安,仿佛自己才是欠她的那一个,而不是她背叛了他。“不可能的,明明是她……是她背叛我在先,是她利用我在先……我不过是……”白弈咬着牙,拼命想要赶走心下的惶恐。“原来你在这里。”就在此时,一道清泠沉稳的声音骤然自洞外响起。白弈瞬间变了脸色,立即起身摆开了架势。这个声音他不算熟悉但也谈不上陌生,毕竟对方在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便心心念念想要收他为徒,这是他自出生到锁入炼妖塔以来遇到的第一次,恐怕也将是最后一次。来人,正是青释痕。青释痕缓缓步入洞内,他在看清了白弈的情形之后不由微微皱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突破天魔境界脱出了锁妖塔,你……恐怕吸收了不少他人修为吧。”他低声道。“青掌门果然好眼力。”白弈闻言也不恼,只微笑以对。“废话不说,把我的乾坤囊还来我便当没遇见过你。”青释痕也不啰嗦,说话直奔主题。白弈一愣,显然没料到青释痕只是来索要乾坤囊而已。“怎么,你不想还?”见他沉默不言,青释痕只道是他不愿归还。“青掌门当真……只是来索要乾坤囊的?”好半晌,白弈才再次开口。“废话,每名仙人都只有一只乾坤囊,你拿了我的我用什么!”青释痕挑眉,语气略有不耐。白弈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略略失望。他本以为青释痕来是找他算账,因为他的缘故苏红澜不仅离经叛道,更因此将乾坤囊和无数丹药法宝交付于他;可现在青释痕来却仅仅只是为了索取乾坤囊,难道在他心中他根本不值一晒?或者……在苏红澜心中,他根本只是她遇到的众多仙妖魔之一……罢了?想到这里,白弈心中忽然又来了气。“青掌门说笑了,乾坤囊明明是苏大小姐送给我的,即便要拿也该是她亲自来拿,怎么能由师父代劳呢?”说到这里,白弈不禁又有点担心起苏红澜的境况来,不过她是青释痕的爱徒,东华帝君再怎么独断专横也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友人徒弟下手吧?青释痕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得分明,沉吟片刻后突然沉了脸色。“白虎,枉我好心给你留一条退路,谁知你却如此得寸进尺,看来果然留你不得!”话音未落,青释痕手中一挽便见宝剑显出,他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白弈。白弈未及提防青释痕暴起攻击,面对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势只得狼狈闪躲;可未及闪出洞穴,他便被青释痕一剑刺穿胸膛钉在了石墙之上!“青释痕你!”白弈咬牙切齿,金色的眸子里好似要燃起火来。青释痕不欲多话,手上用劲便要将白弈心脏砍做两半。“还请青龙神君手下留情!还请青龙神君手下留情!”就在此时,白弈忽然软了态度,连声告饶起来。“你是什么人?”听见告饶青释痕也不吃惊,只神色平静地开口问到。“启禀神君,小人名心魔,乃奉帝君之命附于此白虎心中,倘若神君此时将他心脏斩开小人必将一同就死,还请神君看在小人忠心天界的份上放小人一条生路,让小人先行脱身再……”白弈此时全无了平日里的桀骜神色,言辞间极尽谄媚,连青释痕看了都不由微皱眉头。低头沉默片刻,青释痕再次抬眼看向白弈。“行,你先出来吧。”他低声道。“多谢神君!”白弈——不,是心魔——闻言不禁喜形于色,立即化身成一道黑雾自白弈心中挣扎脱出。然而就在他刚刚脱出的刹那,青释痕的长剑便如疾风袭来,瞬间将他斩落当下。“你——”惊惧非常的心魔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一下就烟消云散了。青释痕神色平静,仿佛刚刚斩杀心魔的人并不是他一般;随后他就将昏迷不醒的白弈抱起,化光离开了这座山洞。“孤辰哥哥!”因为担心七杀等人而不得不在河畔喂鱼以平复心境的孤辰听闻呼喊不由抬头,原本悠然自在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而焦急。“白公子?!释儿,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立时起身从落地的释儿手中接过早已失去意识的白弈,孤辰满脸焦急。“我也不知道,今早我去看红红蓝蓝时便见河水一片殷红,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红红蓝蓝便将白哥哥托了起来,我……我……”释儿想要抬手擦去脸上泪痕却发现手上都是血色,僵了片刻只得手足无措地放下了手去。“先不说这个,快随我将他扶进屋里救治!”孤辰也顾不得思量他的来历,现下他只想快点将他抬进屋去,毕竟此时的白弈已然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深重昏迷。不知过了多久,白弈再次艰难地睁开了眼。他挣扎着坐起,发现被青释痕一剑刺穿的胸口已被包扎好,而四周的环境看起来异常陌生。“我这是……”他有些茫然地揉了揉额角,紧接着脑海里便开始慢慢有影像浮现。苏红澜、七杀、白颜、东华帝君。遭遇、激战、背叛。随着记忆的不断涌现,白弈脸色逐渐苍白。当苏红澜被掳走、白颜从背后偷袭他一剑却被他闪过扣住脖颈、他杀了正如督法还打伤七杀的记忆赫然清晰时,他几乎是奋力挣扎着想要起身,然后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白公子你没事吧?!”正巧此时来替他换药的孤辰已经走到了门前,他听见动静便立时推门冲了进来。“苏大小姐……我要去救……苏大小姐……”被孤辰扶起的白弈挣扎着要朝外走,但却被孤辰用力抱住重新按回了床上。“白公子,你现在仍伤重未愈,必须静养休息。”孤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凝重。“我不能……不能不管苏大小姐,她会被东华帝君掳去全是……咳咳……全是因为我!”白弈嘶哑着声音低吼到,胸前的伤口再次迸出血色。“七杀与梅姑娘已经赶往了坤山,他们会救出苏小姐的。”孤辰尽量让自己声音温和,但白弈重新绽裂的伤口却着实叫他心焦不已。“你是说……七杀……他们?”听见孤辰的话,白弈的情绪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白公子,请相信他们。”孤辰点头,继续道,“若苏小姐平安归来后发现你竟是现在这副模样,那她就该难过了。”“……多谢……”白弈与他对视良久,终于逐渐放松下来,缓缓地闭上了眼。孤辰见状不由松了口气,随即立时便动作轻柔熟练地替他换起药来。待到他退出屋子并带好门,一转身却正好与释儿撞个正着。“孤辰哥哥,白弈哥哥他醒了吗?”不等他开口,释儿便率先出声问到。“嗯,醒了。”孤辰点头,多日来萦绕在眉间的担忧终于减了几分,“醒了就说明他的气血已经开始恢复,康复指日可待——也亏得他是白虎一族的人,生命力果然天生强盛。”“太好了!”释儿露出开心神色,但半晌之后笑意却又渐渐退去,“但是……七杀大人与梅姐姐已经离开桃源乡四日了,他们一点音讯也无,而且白哥哥之前的事……”“之前听七杀说青释痕的所作所为,他应不是个会对七杀与梅姑娘痛下杀手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孤辰的口气像是安慰他又像是说服自己,“只是,我对东华帝君掳走苏小姐的动机十分担心:毕竟就算苏小姐与白公子同行不妥,他身为帝君也不该这般将人强行掳去——这份急躁,与他的身份太过不符。”“孤辰哥哥,你觉得他掳走红澜姐姐是为了急着做什么事情吗?”略一思索后,释儿皱眉抬头。“不知道。”苦笑着摇头,孤辰金色眸子里的光芒似明还灭,“我只是觉得,这事……当真十分蹊跷。”就在孤辰与释儿站在白弈屋前沉默无言之时,湛蓝天空下忽有狂风大作。孤辰眼神一凛,立时便伸手将释儿拉到了自己身后。狂风渐弱,一名身着黄衣身材高挑的英气女子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来者何人?”孤辰看着她,半晌之后开口。“在下乃白虎一族王女白颜,见过星神大人。”她微微一笑,朝孤辰抱拳行礼。“你就是那个——”释儿闻言怒容立现,孤辰却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从自己身后出来。“不知白小姐到此,有何贵干?”孤辰神色不变,继续问到。“白颜本不想打扰大人,此处安宁祥和也着实不宜我等杀戮太重者擅闯。”轻巧地落定于孤辰面前,白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他身后的房门上,“奈何白颜身负要事,还请大人多有包涵——不知大人在此,可曾见到过一名与我容颜相似的男子?”“桃源乡向来不与俗世纷争纠缠不清,白小姐若要寻人还请去往别处。”孤辰朝她微微一笑,语气平静自然,“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大人,我可是白虎。”白颜闻言不由敛眸,鼻翼动了动后便苦笑着再次开口。“我说没有便是没有,难道白小姐还要亲自搜一搜这桃源乡吗?”孤辰神色丝毫未变。“大人,我要寻的人是我的胞弟,事关重大,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与他对视半晌,白颜突然神色一整,再次抱拳行礼。“白小姐,你要寻的人,我这里的确没有。”低头沉吟片刻,孤辰继续微笑以对。“他就在你身后的屋子里,对吗?”白颜看着他,声音渐沉。“离开这里,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听闻此言孤辰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亦越发冷冽。白颜不再说话,只是抬脚向前迈了一步。就在这一步落地的瞬间,她耳旁亦有一缕银丝同时落下。“白小姐,我虽为星神但修行时修的却是剑仙一派,你若再上前一步,恐怕被斩落的……就不只是那一缕银发了。”此时孤辰手中已然握住了一双长剑,剑刃之上,寒光凌冽。白颜不再迈步,只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对峙了多久,她终于再次开口。“白弈,我知道你在里面!”她声音洪亮,饶是孤辰也阻不住她的声音传入身后屋内。躺在屋内的白弈并不答话。“若你还顾念父王母后,若你还顾念白虎一族,就请你将驭兽之笛交出来吧——那是白虎一族的圣物,留在你身上只能是暴殄天物,它还有更重要的使命需要履行!”像是完全预料到了白弈的反应一般,白颜接着大声道。白弈闻言,不由握紧了拳头。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白颜接近他的目的竟然是为了驭兽之笛。驭兽之笛取自他身,临被关入炼妖塔时他的父王母后只叫他收好驭兽之笛就当做个念想,让他记住身为白虎一族的荣耀,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勿忘本心;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脱出炼妖塔来遇见的第一个族人、自己的胞姐白颜,竟然就是为了夺回驭兽之笛而来——莫非在他们心中,他如今已经远非白虎族人,只是一个拥有着白虎血统的妖邪异类了吗?这就是血缘至亲吗?这就是血浓于水吗?!“白小姐,我再说一遍,请你即刻离开,否则——”孤辰目光越见凌厉,只因他担心屋内的白弈受不了这些语言刺激,伤势进一步加重。“小弈,我知道你在里面!”她突然大声喊到,似乎料定屋里的人可以将她的话尽数听见,“就算你不愿将驭兽之笛交予我,也该现身出来往天界走一遭——苏姑娘已经去了天界,再过三日便将由东华帝君主婚,嫁予青龙神君为妻。”“你说什么?!”听闻此言,连孤辰都不由神色瞬变。白颜却不理他,只继续大声说到:“若你真心喜欢她,那便该即刻赶往天界阻止婚礼举行——苏姑娘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该最清楚,难道你真的不怕她为了反抗而在婚礼上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孤辰刚要继续追问,却猛然发现问题所在。“释儿,快进屋去看看白弈!”他一面说着一面双手挽开剑花,看向白颜的目光中逐渐有杀意隐现,“白颜,那可是你血浓于水的胞弟,你怎能忍心如此待他?!”“大人明鉴,我不过是将他想知道的事情说与他听而已。”白颜丝毫不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平静。“白虎一族嗅觉敏锐,你自然嗅得到他现下一身的血腥味;既然你知道他重伤在身却仍道出了这么一番话来惹他急怒攻心——白颜,驭兽之笛当真比至亲血脉更为重要?”孤辰皱眉,声音里难以自制地透出了一丝咬牙切齿,“你们白虎一族,当真竟冷血如斯?”白颜沉默。就在释儿要推门进屋之际,白弈突然从门内倒了出来。“白弈哥哥你怎么样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扶住他,释儿神色焦急地大声问到。“你说……什么?”然而白弈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直直看向了白颜。“三日之后,苏姑娘便要嫁予青龙神君为妻了。”白颜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白弈只觉一阵气血上涌,腥甜瞬间漫上喉间。“咳!”他突然猛咳一声,大口鲜血便吐在了地上。“白颜,你若再不离开桃源乡,我便真要动手了!”孤辰立时挥剑直指白颜的心房,似乎只要她再多说一句多留半刻,他手中的长剑便会毫无犹豫地瞬间刺穿她的胸膛——一如她对待白弈那般毫不留情。白颜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红,不禁心下怆然。若说她对这个弟弟真的半分亲情也无,那是假的。这个弟弟自小便被东华帝君带离锁入炼妖塔中,她虽对他已无印象但却时常听起父母长兄谈论他,每次说到他时大家都是既庆幸又惋惜:庆幸的是他一人之错只由他一人承担而未连累全族,惋惜的则是偏偏就是这戴罪之身拥有着象征百兽王者风范的驭兽之笛。白颜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这个被天地认定为恶者的胞弟竟能得到白虎神君的认可——直到她受命追回驭兽之笛。她开始认为驭兽之笛会由这个胞弟带来人间不过只是个巧合,她甚至以为她能在见到这个胞弟后可以爽快地痛下杀手:只因天下为恶者皆死不足惜,杀死他不过是让他提前转世帮他尽快洗刷自己罪孽。可当她再次见到白弈时,她才发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将什么东西弄错了。——这样的人会是恶者吗?——这样的人该被全族唾弃吗?——这样的人,就是那个自己一直想要杀之而后快的胞弟吗?她难以抑制地动摇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听到的想到的都是些笑话,所以她在偷袭白弈那一剑时根本就没尽全力。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他依然是逃出炼妖塔的恶者,他依然不会被族人所承认,他依然要独自一人承受痛苦与磨难,谁都不能拯救他。也许,除了苏红澜。自从第一眼看见苏红澜,白颜就从这个红衣少女身上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气息。她热情善良不拘小节,举手投足间随性洒脱,全然没有普通女子的骄矜与羞涩;唯有在她身旁,白弈才能卸下全部防备,暂时忘记天地加诸于自身的不公与苦难——也唯有她,能够让白弈不至在无尽的痛苦与迷茫中失去自我。白颜不知道自己将苏红澜与青龙神君之事告知白弈对不对,但她却知道自己如果不说的话日后一定会后悔。所以无论白弈与其他人怎么看她,她亦要千方百计地寻到他,为他尽最后一丝亲族的义务。“孤辰哥哥,白弈哥哥气血逆行得很厉害,恐怕——”释儿按住白弈的脉门凝神半晌,再抬眼时神色已然异常焦急。“……释儿,扶他进屋。”孤辰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白颜,低声道。“孤辰哥哥?”释儿愣住,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记住你曾说过的话,按照你自己的心意……行事即可。”孤辰顿了一下,微微侧过脸去。释儿浑身一震,沉默半晌之后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孤辰哥哥。”说着,他便将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白弈扶进了屋里。“你们要对他做什么?”白颜看着他们动作,却并没有阻止。“与白小姐无关。”孤辰声音冷硬。“……如果他能活下来,就请你替我将这个交给他吧。”白颜沉默,忽然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向孤辰。孤辰没有去接,依旧是维持着双手持剑的攻击架势。白颜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东西弯身放在了地上。“东华帝君的人仍在四处搜寻他,桃源乡并不如你们所想的那般隐秘——我会尝试诱导他们寻往别处,但你们也别对我抱太大希望。”白颜站直身体,说完后便转身欲走。“为什么你要帮白公子?你不想要驭兽之笛了吗?”在她转身的瞬间,孤辰的声音再次响起。白颜身形顿了一下,却没有驻足回头。“天命难违,白虎一族不会为他压上全族性命。”她继续朝前走,声音自风中清晰传来,“但其实,我……还不算太讨厌这个弟弟。”目送她离开桃源乡,孤辰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她刚才所站的地方。——那里,一枚银质琥珀吊坠正安静地躺在地上,闪烁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