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生石上三生书】
白弈缓缓睁眼,金色眸子里的光芒不甚清晰。他面前似乎有些模糊的影像不断闪动,他想上前去看个清楚,却在迈出半步后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墙阻住了脚步。白弈一愣,随即猛然闭眼摇头,再睁眼时眸光终于恢复澄澈。他重新朝前看去,那些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最终显现出了一番青翠葱郁的山林之景。“这是……”眼前的景象让白弈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仿佛不知在多久之前他曾亲身置于这番景象当中。——这是你的第一世。虚空之中忽有话语响起,这声音似乎是遥远的彼方传来,又好像是自他心底最深处升起。白弈心中一凛,步入曼殊沙华花海之后的记忆开始自混沌的思绪中梳理清晰。他记得自己与玄泽一起随红药步入曼殊沙华花海深处后,二人亲眼自三生石上看见了关于他与苏红澜前世今生的种种纠葛,玄泽也由此相信了他的身份;可是正当他二人准备离开之际,一道紫色光芒却出其不意地将他二人笼罩其中,他只来得及看清这道紫光乃是从三生石中射出,之后他便完全失去了意识。“你是三生石。”白弈微微皱眉,声音低沉。——正是。对方也不避讳,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你将我摄入这一虚空境界中究竟有什么目的?玄泽人在何方?”白弈散开神识感知了一下自己身处的境地,他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三生石布下的一个结界当中,而且这个结界很可能是三生石以自身石体为基构筑而成,如果三生石不开启,那他就只能是打碎三生石冲出去了。——放心,玄武神君平安无事。白弈金眸中闪过一丝厉光,但片刻之后神色却平静下来。“你的结界困不住我,我若打碎这虚空境界便是打碎了你的永恒生命。”他缓缓扫了四周一眼,最后将目光重新定格在了眼前的葱郁山景之中,“也许别人在乎你这三生石里记载着的天地万物之繁荣与衰败,但我在乎的却只是那一个人的安危。”——我明白,白虎神君至始至终在乎的都只有朱雀神君而已。但神君可曾想过,以你现下这番状态敌得过天界众神吗?敌得过青龙神君吗?又敌得过……那东华帝君吗?白弈没有说话。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虽然因为恢复了白胤的记忆而恢复了神君的部分神力,但这一部分神力却不足以让他力敌天界众神——但就算如此,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红澜和自己就这样任人摆布,就算豁出这一世性命他也要将苏红澜自天界救出!——所以神君,你需要恢复至少一半的神力才能将朱雀神君自帝君与青龙神君手中救出。白弈猛然抬头,金色的眸子里瞬间杀意盎然。“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杀意凛冽非常,似乎连虚空境界中的影像都跟着震了一震。——上古神祇与其他的天地万物不同,你们的神力来源除却自身长年累月的修为,更因你们的记忆而越发深厚;你与朱雀神君转世多次,神力因每一世的忘川之水洗涤而越发薄弱,若你想恢复被忘川之水洗涤的这一部分神力,那就必须记起这几世你与朱雀神君所经历的种种。“所以?”白弈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我能帮你回忆起每一次转世时经历的所有事情,只需你在这轮回境界中重新走完你的每一次转世。白弈听罢此言没有即刻回答,但凌冽的杀意却渐渐减弱,直到消散。“……我凭什么相信你?”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开口。——神君,你若相信我,救出朱雀神君还有一线希望;你若不相信我,此去天界你唯有死路一条罢了。虽然三生石此番话语不甚中听,但白弈也明白以现今的情势,他除了放手一搏外也的确别无他法。深吸一口气,白弈闭上眼睛,半晌之后再次睁开。“说吧,我要怎么做?”他声音平静,全无刚才隐隐流露出的焦躁之意。听他说出这句话,三生石似乎也松了口气。——神君,你只需……片刻之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白莫峥猛然睁眼,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方。今天一大早他就被师父赶上山采药,谁料想自己没采到几株草药反倒困得睡着了,看来日后还是不能看医书看得太晚,否则下次要是睡着了碰见些什么虎豹豺狼,自己这一条小命都得全部搭进去。暗叹一声好险,白莫峥赶忙爬起来背起药篓准备上山继续采药。正当他转身欲走时,一声突然传来的尖叫声差点吓得他再次跌坐在地。“怎……怎么了?!”他连忙握紧镰刀四下张望,看了好半天却什么都没看见。就在他以为刚刚那声尖叫只是自己的错觉时,尖叫声又响起了。他这次只凝神片刻便立即朝一个地方飞奔而去,只因为在那声尖叫中他清楚地听见了“救命”二字。“有人吗?”循声到了一处悬崖旁边,白莫峥举目四望,一边寻找一边大声喊到。听见他的喊声,悬崖下立时传来了微弱的响动。白莫峥察觉到响动后立时冲到悬崖边上,他朝下望去,就见一名红衣少女正悬在峭壁之下用手牢牢抓着壁上丛生而出的杂草,似乎随时都可能失手掉下悬崖。“姑娘你坚持住,我马上下来救你!”见情况紧急,白莫峥连忙放下药篓,从里面拿出采药用的绳索就近绑在一棵树上后甩下悬崖,自己顺着绳索攀了下去。红衣少女见有人来救自己,欣喜之余连忙抬头张望,却在看见白莫峥时瞬间变了脸色。“妖……妖怪!”她尖声叫到,抓着的杂草也在这时脱出了岩缝。“小心!”白莫峥也被她吓了一跳,幸好此时他已经到了离少女不远的地方,眼见少女突然脱手,连忙眼疾手快地将她抓住抱入了怀中。少女被他抱入怀中之后惊吓更甚,开始不停地拼命挣扎;白莫峥知道绳索承担两个人的体重已经十分吃力,未免她再这么挣扎下去引发意外,白莫峥只得叹了口气,随即假装凶恶地凑近少女耳边说了句话,少女立时睁大眼睛,不多时便吓昏了过去。“真是的,救个人还这么麻烦。”白莫峥确定她已经失去了意识,一边苦笑一边抱着人就朝悬崖上爬去。不知过了多久,红衣少女终于悠悠醒转。她神色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天,突然猛地坐起死命靠向就近的大树。“喂,我长得真这么吓人吗?”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白莫峥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并不恼,因为这样的反应他已经见过太多,除了他师父,但凡初次见他的人无不都会露出惊骇的表情,只因他天生一副雪肤白发,瞳孔颜色更是浅的接近金色,乍看之下着实不像人类。“你……你……”红衣少女惊恐地看着他,似乎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天色不早了,你还是赶紧下山吧。”白莫峥见少女除了惊吓之外并没有其他外伤,重新背起药篓准备离开。“等一下!”见他真的要走,红衣少女迟疑片刻后突然出声叫到。白莫峥闻言,停下了回头看他。“你……你真的不是……”见他回头看来,红衣少女又往后蜷缩了一点,“真的不是……妖……”见她的确吓得不轻,白莫峥想了想,最终还是转过身蹲下来开始安抚她。“若我是妖怪,肯定也会伪装成凡人的模样。”他微微一笑,浅色的眸子里映着夕阳的余晖,“你见过哪个妖怪堂而皇之地以真面目四处游荡,见人便说我是妖怪的?”“可这是深山里……你真的不是妖怪?”红衣少女小声嘟囔,随即又再次问了一遍。“说到妖怪,我还想问你呢,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穿着一身红衣在深山里乱跑?你父母家人呢?”白莫峥有些好笑,不禁反问一句。听到白莫峥的反问,少女的眼神立时暗了下去。“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我是孤儿。”少女抱膝而坐,将脸埋在双膝之间,“近几年来山下连年干旱,村里商量着要敬献一个女娃给山神大人祈雨;他们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人选,直到有人提议了我……”“山下连年干旱?”白莫峥闻言有些不信,这几年来山里时节一直很正常,四时雨水也很充足——仅仅山上山下而已,怎么可能相差这么多?“他们送我上山时我趁他们一个不注意就逃了,然后他们一直在追我,”少女没注意到白莫峥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到,“我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才摆脱他们,可是没曾想跑的时候竟然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悬崖边上,当我发现情况危险时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所以就失足掉下了悬崖。”白莫峥神色严肃,他微微皱眉,似乎并没有听见少女刚刚说的话。少女见他突然变了脸色,刚刚平复的心绪又开始有些慌乱起来;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半句话。不知过了多久,白莫峥终于重新看她。“姑娘,你是说山下连年干旱,所以你村里的人才想着要送你进山祈雨?”他开口问到。“是的。”少女怯生生地回到。“我在山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未见山神,且山中这几年来四时雨水都很充沛,根本全无干旱的痕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山下出了问题。”白莫峥说着,朝红衣少女伸去一只手,“姑娘,你现在还是先同我去见我师父吧,现下这种情况你也不可能再回村子了——对了,还未请教你的芳名?”“我……我叫红药。”红衣少女看了他半晌,在伸出手的一瞬间小声回到。“我叫白莫峥。”白莫峥微微一笑。正当玄泽欲与白弈一同离开曼殊沙华花海之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紫光突然刺得他睁不开眼。待到再睁眼时,身旁的白弈便消失无踪了。“这是怎么回事?!”玄泽一时间惊骇非常。“公子莫慌,这不过是一场考验罢了。”引他二人前来的红药抿唇轻笑,神色如常。“还请红药姑娘不要同我开玩笑,我与白弈还有要事在身,现下绝无时间在此耽搁!”玄泽四下张望却遍寻不见白弈踪影,心中渐有不详预感。红药闻言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似是毫不在意他的焦急与不安。心知白弈怕是遇到了麻烦,玄泽略一思索便猛然拔剑,抬腿便朝三生石走去。“公子要干什么?”红药见状,红袖一拂身影瞬间就挡在了玄泽面前。“刚才那道突如其来的紫光出自三生石,想来白弈突然不见就是这三生石作祟——既然红药姑娘不肯告知我白弈下落,我便只好将这三生石剖开来一看究竟了。”玄泽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朝前走。“放肆!”见玄泽并非开玩笑,红药原本含笑的面容瞬间换了颜色,霎时就见红裙翻飞,寒光凛冽间数道剑气便朝玄泽直射而去。玄泽见这几道剑气来得凌厉,心下不敢怠慢,立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招架;待到手中长剑与剑气撞在一处时手心果然传来阵阵颤动,玄泽在暗道对方修为高深之际却又总感觉到某种微妙的不妥。但不待他细想,那一袭红裙便再次凛冽袭来。与红药短兵相接战了将近三十个回合,玄泽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力有不逮;反观红药却依然气息平稳面色如常,仿佛这将近三十个回合的打斗对她来说只不过是跳了一场轻盈飘逸的舞蹈,丝毫不费力气。此时玄泽心中的疑惑已是越来越重,之前他自红药剑气当中感觉到的违和感也越发清晰,但现下他稍有不慎却仍会被红药的剑气所伤,愈发严峻的形势叫他根本无暇思虑对策,逐渐被红药逼近了忘川之畔。就在玄泽即将被逼入忘川之际,一道青芒骤然天降砸在玄泽与红药之间,硬生生将红药逼退了十几步。“什么人?!”红药挥袖扫开漫天扬起的尘土和四散飘落的曼殊沙华花瓣,一边喝问一边凝神戒备。“破石头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一株什么都不是的小花小草也敢拿出来唬人。”清澈却略显年少的嗓音悠悠响起,还不等玄泽反应,红药却霎时脸色一变急退而走。“哟,看不出来这小花脑子倒是挺好使的。”见红药退走,声音一阵赞叹。玄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看了好半晌才不确定地叫出了来人的姓名。“灵……灵镜君?”若非还对面前人的声音身形有些印象,他着实不敢相信这人竟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处。“怎么,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灵镜君转身,扬起下巴瞥他一眼。“不是不是,只是晚辈实在不敢相信前辈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我——”玄泽连忙摇头,还待再说却被灵镜君干脆转身的动作打断。“如果不是七杀那小子又跑来死乞白赖地求我帮忙,我才不来忘川趟这浑水。”灵镜君翻了个白眼,但在看向三生石方向时神色却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更何况,这浑水似乎比我想象中的……深哪。”“前辈,你是说七杀大人他们已经从坤山出来了?”玄泽一愣,随即立即追问。“走吧,再不去救那只白虎事情可能就要闹大了。”但灵镜君并不回他,只一挥袖便足见轻点朝前飞掠而去。玄泽随灵镜君返回至三生石前,就见红药此时正立在三生石一侧,与此同时还有一名褐衣男子和一名黑衣男子与她并肩而立。他们见灵镜君前来,竟都不由自主地白了脸色。“小子,你刚刚竟然被一朵连精都没成的曼殊沙华打得这么狼狈,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的修行到底是怎么修的。”灵镜君扫了眼红药,随即便对身后的玄泽一阵冷嘲热讽。“什……什么?”玄泽闻言难以置信,刚才他明明感知红药修为高深剑术卓绝,为何现在灵镜君却说她连精怪都没有修成?“破石头,将别人的前世今生借尸还魂来装神弄鬼,身为一块自天地伊始便屹立在此的石头,你难道不觉得害臊吗?”灵镜君没理他,径直便朝三生石发问。——灵镜君,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多管闲事。不多时,一道似有非有的声音乍起,将毫无准备的玄泽吓了一跳。“闲事?”灵镜君冷笑一声,眸子里的颜色渐渐暗下,“是,我与你的确井水不犯河水,你修你的石心禅我修我的天仙道——但这是在此之前!现在你竟妄图趁乱侵吞四方神君的神力,此等扰乱天地秩序之事你还叫我如何与你井水不犯河水?要知道四方神君可都是上古神祇,要是其中哪怕有一位神力湮灭,整个天地便会陷入混沌大乱之中!”——四方神君早已不全,天帝与中央神君也早已不知所踪,天地如今已然大乱,再乱一些又有何妨?“……破石头,你当真要对白虎神君下手?”灵镜君闻言敛眸,沉默片刻后再次抬眼。三生石没有回话,但红药与那两名男子已然站到了他与玄泽面前。“一朵曼殊沙华,一颗忘川砂和一只忘忧蝶,你真以为这些玩意儿能够拦得住我?”一语道破面前三人的真实本相,灵镜君沉声问到。——他们身上附着的是谁的轮回转世你比我更清楚,你又怎知他们拦不住你?三生石的声音略带嘲笑,仿佛是在讥讽灵镜君的托大之言。灵镜君不再说话,只是伸手拔出了身后的双剑。“小子,你仔细看着。”就在玄泽也准备拔剑应战之际,灵镜君出言制止了他的动作,“轮回转世再多本尊也只有一个,即便破石头能够将这些人的某一转世附在其他物件之上,到头来他们也不过只是一场虚妄而已——即是虚妄,你便无需畏惧。”“前辈,你是说?”听闻此言,玄泽不禁心中一动。“朱雀神君、剑仙杨谦暮与修罗将军殷华,他们的本尊皆是这天地间叫得出名号的人物,若要我同本尊过招我还得思量一下再出手。”灵镜君微微一笑,剑气便如水纹般自剑尖荡开去,“——可惜了。”话音未落,灵镜君的青色身影便如清风般瞬间荡进了三人之中。三招。仅仅三招,站在三生石前的三个身影便像是一阵白雾被风吹散,霎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空中慢慢飘落的曼殊沙华花瓣、紫色蝶翼和细碎的褐沙。玄泽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的想法越发坚定。之前他与红药交手时察觉到的违和感就是因为红药并非本人,那些深厚修为与凛冽剑招都是因“借尸还魂”而倒映出来的幻象;如果他能够早些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在刚才交手时他定然不会心生犹疑畏首畏尾,进而逐步处于劣势。不过等一下,刚才听灵镜君所言真正的红药乃是朱雀神君的一生转世,而她的面容举止与师姐又十分相似,难道?不会吧……想到此处,玄泽不禁抬眼看向灵镜君的背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破石头,废话也不多说,你是要自己放人出来还是待我从你身体里把人剖出来?”双手挽了个剑花,灵镜君将双剑背于身后问三生石。——不愧是与我同为天地灵器的灵镜,一出手便是如此的干净利落。只可惜现在就算你将我剖开两半,一样也救不出白虎神君。三生石沉默许久,声音再起时忽有紫光自石内射出,在灵镜君与玄泽面前形成了一道影壁。“这是!”影壁内的景象逐渐清晰,玄泽看清楚其中的内容后不由惊呼出声。——白虎神君为寻回神力已然同意入轮回境界接受考验,现在除非他本人堪破轮回业障脱出结界,否则就算现在天帝亲临也不可能让他从我的结界当中出来。影壁之内,正在说着话的两人一人白衣白发英俊清秀,一人红衣黑发笑魇如花——玄泽看得真切,这两人形貌虽有改变但的确是白弈与红药无误。“……看来,他是入了与红药同一世的那次轮回之中了。”灵镜君端详许久,神色沉凝地低语道。“前辈,那现在怎么办?!”玄泽在一旁看得无比心焦却全无办法,只得扭头看向灵镜君。“现在?现在我们只能等。”灵镜君瞥了眼屹立不动的三生石,第一次有杀意自眼中一闪而过,“——如果白虎真的无法自轮回境界中脱出,那么这块破石头我就只能替天行道将它碾做粉尘了。”——如果白虎神君真的无法脱出轮回境界,那么是谁将谁碾做粉尘可还不一定呢。待到最后一句话语响起,三生石便自此静寂无声。玄泽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左思右想了许久,只能是同灵镜君一齐聚精会神地观察起影壁内的景象来。白莫峥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眼窗外,窗外晴空万里,只偶尔有一两只飞鸟划过。将红药带回草庐已经有些时日了,他同师父讲了红药的遭遇和山下的情况,但师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白莫峥将红药安置妥当;虽然白莫峥对这种安排心有异议但却又不能公然顶撞师父,只得谨遵师命将红药安置妥当后依旧每天按时入山采药。只是草庐里多了一名女子,平日里洗衣做饭的负担便从白莫峥身上卸了去,日子一长白莫峥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况且,红药本身亦是一个性格开朗知进知退的姑娘,相处久了白莫峥便越发地对她心生好感了。终有一日,白莫峥趁师父外出时偷偷将红药带到了他采药时发现的一汪寒水潭旁边。“红药,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白莫峥踟蹰许久,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后小对她说到。“莫峥哥哥,你问吧。”红药笑着看他,却趁他不注意时搓了搓胳膊,像是觉得有些寒冷。“红药,你可愿意……可愿意……”白莫峥见她朝自己笑心绪便越发混乱,脸憋得通红也没法说清楚一句话。“愿意什么?”红药见他雪白的肌肤憋得通红,觉得有趣之余也忘了搓揉胳膊。“可愿意……可愿意……哎!就是红药,你可愿意与我和师父一起住在这草庐,就这样住一辈子?”白莫峥尴尬之余一抬眼便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戏谑之色,他一咬牙,索性便大声将心中所想喊了出来。红药一愣,似是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白莫峥咬牙将这句话喊出来后就后悔了,因为红药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在他说完之后红药久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你若不愿意就当我没有问过,改日有时间我便禀告师父送你下山。”与她相对沉默了许久,白莫峥终是叹了口气,沉声说到。“等等!”见白莫峥露出失落神色,红药忍不住出声唤到。白莫峥闻声抬头,一双浅色的眸子里立时便倒映出了红衣少女的复杂神色。“莫峥哥哥,你刚才说的……可是当真?”不知沉默了多久,红药终于鼓起勇气抬眼与白莫峥对视。白莫峥先是疑惑,随即就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用力点头,他那双眸子更是因着少女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变得明亮非常。自白莫峥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红药瞬间便露出了欣喜的笑颜。“莫峥哥哥,我真是太高兴了!”红药欢快地朝他扑过来,甚至还不等白莫峥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便已被红药撞入怀中,她更是死死地抱紧了他的腰身。白莫峥面色通红,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思虑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红药便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莫峥哥哥你知道吗,我自懂事时起便不知爹娘是谁,只能是一个人四处流浪,过着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生活。”红药将脑袋埋在白莫峥的胸口,一双大眼睛微微敛起,透出些微寂寥神色,“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在同我相处了一段时日后都会惧怕我、厌弃我,仿佛我便是天生的孤星,注定只能是一个人颠沛流离地过完一生——直到,我遇见了你。”说到这里,红药忍不住抬头看向白莫峥,眼中的寂寥瞬间便化作了满心的欢喜。白莫峥张了张嘴,但他没有说出半句话,只是伸手摸了摸红药那头乌黑的秀发。不过在心疼红药之余他却又觉得她这番话似乎隐隐有一丝不妥,白莫峥记得红药似乎曾说过自己是山下村里的孤儿,一直在村里长大,可她现在为什么又说自己曾一个人四处流浪呢?“你是我所遇见的第一个待我好的人,也是我所遇见的第一个开口对我说希望我能同你一起生活的人,在你之前我一直觉得这人世间除了自己以外便都是敌人,谁都不可能真心待我——唯有你。”再次将面庞埋入白莫峥前襟,红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也许就凭这一点,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此言一出,白莫峥心中疑惑更甚,但还不等他开口问询,他便觉得背后突然有一股强劲力量蓦然炸开,他和红药立时便被这力量冲开老远,两人分别撞在了距离甚远的两棵大树上。白莫峥勉力爬起,刚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却猛然发现他与红药刚刚站立的位置已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父。“师父,您这是?”见师父神色凝重,白莫峥不禁心下一突,连忙问到。“若为师再晚来一步,你恐怕就成了别人的果腹之实了。”鹤发童颜的老者瞥他一眼,目光随即便落在了那一袭红衣身上。见师父目光移开,白莫峥这才想起要去查看红药的情况;可是当他将目光移向红药时,表情却僵住了。原本娇俏可爱的少女此时不知为何竟变了一副模样,原本乌黑的眼睛化作了血红的瞳眸,原本白皙无垢的面庞上现出了妖冶的花纹,自发间微微露出的尖耳与手上细长的指甲更昭示了她本尊并非人类的这一事实。“红药你……?”白莫峥瞪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情形。“老道士,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红药优雅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即抬眼看向老者。“从莫峥与我说起你的遭遇时,我便觉得事有蹊跷。”老者冷哼一声,然后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徐徐道来。原来路泽山山上山下风水本系一脉,若天象有异,那么山上山下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白莫峥将红药引至草庐时却说山下已然大旱数载,可此时山上四时调和雨水充足,即便普通山脉山上山下也不可能差距如此之大,更何况是风水联系更为特殊的路泽山。白莫峥的师父随即想起近几来山下越发少人入山打猎砍柴,近一二年山中更是人迹全无,但此时白莫峥却突然自山中救回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红衣少女,于是他便打定主意安顿好红药后抽空下山一观山下究竟。下山之后,白莫峥的师父不免大吃一惊。原来山下的确已是土地干裂连旱数年,但这干旱却并非天灾所致,而是妖怪所为。相传上古人皇黄帝有女名为魃,因所到之处必致大旱而又被称之为“旱魃”。但其实旱魃乃是一种妖怪,虽数量稀少但实力强横,他们以人和人之恐惧为食,所到之处所引发的干旱无人可解,除非他们死亡或者离开。山下幸存村人告诉白莫峥的师父,那名女魃在山下盘桓数年吃人无数之后,忽有一日说是嗅到了山上可口佳肴的味道,随即便突然离开村子进了山。“早知那些凡人如此多嘴,我还不如将他们全部吃掉呢。”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红药不由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可是师父,若红药是旱魃,那……那为什么她上山这么些时日里山中却全无影响呢?!”白莫峥突然开口,他显然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莫峥哥哥,因为路泽山的结界削弱了我的妖力,所以我所引发的干旱现下根本看不出来呀。”不等师父开口,红药倒是率先向他解释起来。然后,她又像是有些怕冷似的搓了搓胳膊。“结界?”白莫峥有些发懵。“不错,结界,为师设的结界。”白莫峥的师父长袖一挥,右手陡然一柄长剑显现,“那汪寒水潭内的水乃是引至极北仙池,水温甚至低于冥府之地的幽冥泉,以此水为引构筑结界,即便是妖力再高深的妖怪也会受到压制——所以妖孽,受死吧!”“难怪我在此地总是觉得寒冷难耐,原来归根结底竟是你在作怪,老道士,别怪我没提醒你哦,年纪一大把了还舞刀弄枪的也不怕闪了腰。”红药微微一笑,脚步轻移间红影瞬动。一直在旁神色呆愣的白莫峥此时见红影蹁跹,这才晃过神来想要大喊一声让师父小心;可是谁知刚等他抬眼看向师父,红药却已然自他身畔掠过,纤细手指间还夹着半截短剑。“师父!”眼见老者在红药越过身旁后便摇摇欲坠,白莫峥连忙扑过去扶住他,焦急地查看起他的伤势。红药站定后随手就将短剑甩去了一边,而后双手抱肘倚靠在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树旁,饶有兴味地看着白莫峥在他师父身旁一阵手忙脚乱。“莫……莫峥,不要管为师,快逃。”老者剧烈地咳嗽着,他神情凝重地抬手拭去嘴角蜿蜒而出的鲜血,本来清正威严的目光渐渐显出了浑浊之色,“为师着实低估了这女魃的修为,若非有寒水潭压制其妖力,恐怕她这一击便能叫为师毙命当场——所以莫峥,你快逃,只要你一心逃命,纵是她也不可能追上你!”“莫峥哥哥,你当真要逃走吗?”听见老者的嘱托,红药忍不住轻笑一声看向白莫峥,“也许你师父他说的对,你要逃我可能真的追不上你,但只要你逃跑,那已经饿了许久的我也只好是退而求其次地吃掉你师父了:虽然老道士肯定不如你来得甜美可口,但那几十年的修为……”“住口!”不等红药把话说完,白莫峥便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她。红药不由挑眉,赤色的眸子里有阴影快速地一闪而过。白莫峥抽出腰间的银针袋,迅速抽出几枚银针封住师父的穴道替他止了血,而后便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地,站起身来面向红药。“红药,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与她对视,声音出奇的平静。“我来这里,来当然是为了你。”红药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随后露出温柔微笑,“你在路泽山长大,喝的是路泽山的寒潭水,吃的是路泽山的野蔬和药草,这山里的风水已然融入了你的血脉——莫峥哥哥,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但自小生长在这块风水宝地的你早已成了我等眼中的灵丹妙药。”“所以至始至终,你只是为了要吃了我?”白莫峥依旧平静,但一双浅色眸子中却已然有怒火隐隐灼烧。红药不说话。在白莫峥说出那一番话之前,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她自诞生时起便背负了这不祥的妖力,所到之处无人不厌其她、畏惧她,她在经历过种种背叛与出卖之后,他人生死在她眼中已不过与草芥无异,谁都不能再拨动她心弦分毫。可偏偏白莫峥竟然对她说出了那样一番话,不夹带任何阴谋与欺瞒,他就这样看着她,浅色的眸子里闪着耀眼的光——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为人所需要的滋味到底是什么。可她不愿就此相信他。这几十年来她见过太多的人类,与妖怪相比,人类心机更为百转,也许这一刻他的确是真心敬你爱你,但下一刻他兴许就会自你背后拔刀相向。她见过许多妖族就这样为人类所害,下场甚至要比为修仙者斩杀诛灭更为凄惨,所以她对于人类的所谓的真心没有半分安全感可言,哪怕这所谓的真心的确让她感受到了不曾感受到过的温暖。“是,自始至终,我都是为了要吃掉你。”她不易察觉地长吁了一口气,随即重新抬眼,不带感情的赤色眸子立时便映入了白莫峥的眼底。白莫峥身形微颤,他握紧拳头,似乎要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站稳脚跟。不知过了多久,白莫峥右手袖袍突然无风自动,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瞬间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白莫峥,你……要对我动手吗?”剑光闪过红药的面庞,她微微眯眼,红眸中杀意浮现。看,这就是人类。红药在心下冷笑,上一刻他才刚刚对她说希望可以与她生活一辈子,这一刻他却已毅然拔剑,任剑芒寒光照亮她的脸庞。“……红药,若你愿就此止息害人之心永居路泽山,我便不再追究你之前所犯种种杀孽。”白莫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神色平静地说到。“莫峥哥哥,你是打算以极北仙池的寒水压制我的妖力一辈子吗?”红药愣了一下,随即掩唇轻笑,“——你真是太天真了。”白莫峥微微挑眉,却并未说话。红药瞥他一眼,继续说到:“旱魃的妖力乃是自然天成,天地间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一直予以压制。虽然这极北仙池的寒水现下可以将我所带来的影响降至最低,但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莫峥哥哥,当路泽山因我的存在而陷入大旱寸草不生之时,你又将如何待我?”“我带你走!”不等红药话音落下,白莫峥便大声答到。听罢此言红药笑着没有说话,而白莫峥的心则在看见她的神色之后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莫峥,若你要应战便……便一定要杀了她,她如此冥顽不灵,一旦出了路泽山肯定会成为天下间更大的祸患!”此时,在旁已然奄奄一息的老者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指着红药嘶声朝白莫峥喊到。“老道士,天地万物都有生存的到底,为何我旱魃便是祸患?”红药拂袖,瞪向他的红眸里怒意盎然,“归根结底我旱魃一族便是天设的惩戒,我所到之处,便是凡人自招的天谴!”“莫峥,快杀了她……杀了她!”老者不理她,只是连声朝白莫峥喊到。“莫峥哥哥,你若不动手,那我便不客气了。”红药收回目光朝白莫峥盈盈一笑,莲步轻移,红裙摇曳。白莫峥看着越走越近的红药和躺在一旁声嘶力竭的师父,一时间头脑里一片混乱,不知该何去何从。师父“杀了她”的吼声犹在耳畔徘徊,而红药已然与他近在咫尺。红药在他面前站定,红眸之中柔情万千,但唇齿轻启间吐露的却是万千杀意。“白莫峥,再见了。”话音起时,灵镜君与玄泽面前的影像霎时全无。“这是怎么了?!”玄泽立时吓得大叫一声。灵镜君没有搭话,但从他严肃的神色当中便可看出事情不妙。——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来这一局到底是我赢了,白虎神君果然没能脱出轮回境界的幻惑,他竟然在境界之中亲手杀了朱雀神君!三生石的声音骤起,其中蕴含的自负与恶毒直教玄泽想即刻拔剑将它一斩两段。“前辈,这破石头是什么意思?”待对方话音落下,玄泽连忙低声向灵镜君询问。“它将白虎神君的前世真实颠倒了,白虎神君刚才所经历的种种并非是他与朱雀神君那一世的真实。”灵镜君抽出双剑,露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如果白虎神君没能堪破这个幻惑,那么他就会永远陷入轮回境界的束缚之中。而他是神力也会因此为轮回境界所夺,成为这破石头的囊中之物。”——灵镜君,还记得我刚才所说的话吗?此时,三生石的声音再次响起。“呵,就凭你这样还想将我碾碎?先把人形幻化出来再说吧!”灵镜君冷笑一声,提剑便朝三生石冲了过去。——不自量力!三生石再次紫光缭绕,一个身影在灵镜君冲过来时瞬间在它面前成型。灵镜君见状立刻抬剑便刺,但那身影却移步腾挪轻而易举地闪过了他的攻击,下一刻,一道白光便自那身影手中直射而出打在了三生石上!——什……三生石还没来得及反应,右下角便化作齑粉四散,徐徐落在了曼殊沙华花海之中。“如若不是念及你乃天地诞生时便屹立此处的不世灵石,刚才一击我必将你彻底击碎化作这曼殊沙华花海的地基养料。”避过灵镜君攻击的身影缓缓转身,那人不是别人,竟就是被三生石摄入轮回境界之中的白弈!“白弈你没死!”看清身影是谁之后,玄泽立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怎么可能,刚才你明明?!三生石本还自信的声音瞬间变得惊恐不已,它似乎根本没想到白弈能够脱出轮回境界。“我与她虽然因多次经历忘川之水的洗涤而模糊了轮回几世的记忆,但这里的感觉却从未改变。”白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金色眸子中的光芒清澈而坚定,“而你竟倚靠神力随意更改我等轮回真实,还将她的转世于轮回境界中描绘得如此肮脏不堪——如果不是我此时神力不足,恐怕连你带整个曼殊沙华花海都将在我脱出轮回境界时毁于一旦!”说到此处,白弈眼中又有怒意显现。“白虎神君,现下不是与它较劲的时候。”眼见白弈没事,松了口气之余灵镜君便一边收剑一边低声劝到。“是啊白弈,我师父和师姐现在还在天界呢!”听灵镜君提醒后玄泽也一阵恍然,连忙跟着他一起劝起白弈。听玄泽提起苏红澜,白弈瞬间脸色一变。“现在已经过去几日了?!”他立即扭头问玄泽。玄泽一愣,数了数日子后脸色也跟着一变。“不好!”他和白弈异口同声地低吼一声,转身便要掠出花海。灵镜君眼见已经来不及开口叫住他们,只得双手结印绘出一个结界将他二人罩在了原地。“你干什么?!”结界来得突然,白弈禁不住朝他大吼一声。“二位还是先冷静下来比较好,青龙神君那场婚礼并未礼成,不但如此,新郎官与新娘子现下还已身陷囹圄。”灵镜君平静地解释到。白弈与玄泽闻言,一下子便愣住了。见他二人已经没了强行冲破结界的意图,灵镜君这才收回结界转身重新面向三生石。“破石头,三百年前你还嘲笑我修人形是爱慕虚荣贪图名利,可为何三百年后你却如此不顾后果的铤而走险?”他深吸一口气,神色沉凝。三生石没有回应,反复刚才白弈那一击已然让它元气大伤。“不要装死,我知道那一击对你的伤害根本不大。”见它不出声,灵镜君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三生石依旧没有回应。灵镜君看了它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转身离开。——小心东华帝君。就在他打算招呼白弈与玄泽离开时,三生石忽然说了一句话。三人立时回头看向他。——我记载了天地伊始的所有事情,但有一些事情我并不能尽数告知你们。不过白虎神君,除却你与朱雀神君的爱恨纠葛外,你在轮回境界里窥见的其他东西都是真实的。白弈闻言身形一震,脸色越发阴沉。灵镜君没有再说什么,他回过头去,示意白弈与玄泽随他离开曼殊沙华花海。“白弈,刚才三生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在去往灵镜君草庐的路上,玄泽忍不住低声问白弈。“意思就是,东华帝君果然是个混账东西。”白弈朝他微微一笑,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强烈的杀气。白弈一直以为,这么多年来东华帝君不过是因为他与绯娴对他口中的“天命”和言行颇有微词所以才刻意报复而已,可他从未想过身为一名上古神祇他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境地:假借“天命”之名将转世成虎妖的他锁入炼妖塔,化身道士望舒子恶意挑拨他与苏红澜之间的感情,遣心魔宿于他体内致使他性情生变滥杀无辜报复苏红澜,最后竟以驭兽之笛为饵诱使他这一世的族人对他施以暗害追杀!若说之前他对东华帝君只有厌恶,那么此时此刻他对东华帝君便只剩憎恶,深恶痛绝的憎恶。玄泽一下子被他的凛冽杀气镇住,竟忘了继续往下问。“白虎神君,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见玄泽噤声,另一边的灵镜君倒是开了口。“叫我白弈吧,在这一世我是白弈,并非白虎神君。”白弈低声反驳,随即示意他开口。“我很好奇,你与朱雀神君……就是白莫峥与红药这一世,你们所经历的真实究竟是什么。”沉默片刻,灵镜君继续说到。白弈闻言,眼神瞬时暗了下来。“那一世她的确是旱魃,而我,也的确是一个隐居深山修仙的小道士……”不知过了多久,白弈叹了口气,将那段陈年往事徐徐道来。灵镜君与玄泽自影壁之中看见的白莫峥红药相遇相识的前半段的确是真的,那一世他们的确是这般结下的因缘;但三生石在它精心布置的轮回境界中,却篡改了他们相遇之后的那后半段故事。那一世,身为旱魃的红药其实心地非常善良,她并不愿自己天生的妖力祸害他人,所以才会四处流浪努力寻找一处不会为自己妖力所影响的安生之地;白莫峥在遇见她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他才会带她去拜见师父请求帮助。师父告知他路泽山上的结界便是以极北仙池的寒水所构筑,红药居住在此至少十年之内不会有任何影响,对此红药非常感激,为表达感谢她随即便自愿操持起了草庐内的一切大小事务,开始照顾起他们师徒二人的饮食起居。但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白莫峥发现师父收留红药只是因为旱魃天生妖力高超且极为稀有,他需要红药的内丹做药引炼成一味丹药以增进修为,于是白莫峥便连忙将消息告知了红药并想要带她离开路泽山——而就在他们逃到寒水潭附近时,白莫峥的师父问询追了过来。“这么说,我们所看见的寒水潭一幕,其实是……?”听到此处,灵镜君不由一阵唏嘘。“……那一世受害人本是红药,我在寒水潭旁为了保护她不得不亲手弑师。”白弈说到这里时神色已然恢复平静,似乎这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与他全无关系。“好险好险,如若当时你没能及时记起当时的情形,转而对红药痛下杀手的话……”想到灵镜君之前说的那番话,玄泽也不由暗道好险。“不会的,因为白虎神君曾发过誓要永生永世守护朱雀神君,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就算他死也不会让她受到分毫伤害。”白弈闻言,淡淡一笑。但灵镜君与玄泽听到这句话时却不免心神震动,忍不住互看一眼。别人都说海誓山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有情人情动之时便是天地之间唯有彼此,哪怕为你赴汤蹈火失去生命也在所不辞;可是永恒的情爱在太多人眼中只是一句动听的情话,情终缘灭时彼此便成了路人,管你是生也好是死也罢,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别人的故事而已——哪怕是再可歌可泣生死相依的爱情,度过忘川之上的奈何桥时的一碗孟婆汤也早叫人忘了前世今生,即便来世再见也只会擦肩而过,不存半点留恋。可他与她不是。他与她一世又一世相遇相爱又相离,一世又一世为忘川洗涤尽点点滴滴的爱恨记忆,他们每轮回一世对彼此的记忆便淡薄一分,可即便他们早已忘记了彼此的容颜、声音甚至那让自己安心的感觉,可每一世他们仍在努力地寻找着彼此,兑现着上古时期便立下的誓言。这样的执着,着实让所见者无不动容。此时,灵镜君的草庐已自云层之下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