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峰回路转天地变】
白弈等人刚刚落地,立时便有三个身影自草庐里冲了出来。玄泽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孤辰与之前被困坤山之内的七杀与梅洛。“白——”七杀看见白弈立时面露喜色,可是他刚一张口准备喊出白弈名字时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也渐渐慢下。“白……公子。”孤辰见七杀神色突变,疑惑之余忽然明白过来他想到了什么,但迟疑片刻后却仍是道出了之前对白弈的称呼。白弈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下已有了十分了然。“叫我白弈吧,我早就不是那高高在上守护一方平安的白虎神君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修成天魔一心救出挚爱女子的白虎妖而已。”他对他们微微一笑,声音低回而平和。听闻白弈这么说,七杀和孤辰明显松了一口气。“我们还是先进屋吧,接下来的事我们恐怕得从长计议。”就在这时,在一旁站了许久的灵镜君突然开口,众人神色顿时一凛,随即便立即朝草庐走去。待众人步入草庐坐定,不待白弈开口询问,七杀便率先将他们自南天门所遭遇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那日,孤辰带着白弈以清风凝成的青色石头前往坤山,坤山的结界果然在接触到青色石头的瞬间便完全破碎。自落莲居寻得七杀与梅洛之后,他三人便即刻赶往南天门,生怕耽搁片刻便错过了天界的婚礼、坏了白弈的布置。抵达南天门后,因孤辰与梅洛身份特殊,而七杀被东华帝君废除星君斗神之称号时唯二在场的两名神将也已当场殒命,所以众人便打算让七杀以星君斗神之名叩开南天门进入天界。可谁知七杀身份虽未被守门神将揭穿,但他们三人却也未能如愿自南天门进入天界——只因当天在乾坤殿上举行的婚礼突发状况,东华帝君下令暂关南天门彻查此事,没有其手谕者皆不能出入天界。“我听灵镜君说青昰与苏大小姐现下已身陷囹圄,当日乾坤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这里,白弈忍不住出声追问。“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但听那两名神将的口气,似乎是青龙神君在婚礼进行之时骤然向东华帝君发难,但随即便被东华帝君制服,还因此被夺去了逆鳞——而苏姑娘也是因此受了牵连,与他一同被囚禁在了水玉青苑。”孤辰接过话来,尽力回想着他在南天门听见的只言片语。白弈闻言不由脸色一沉,久久没再言语。逆鳞对青昰意味着什么,白弈再清楚不过。倪君明夺走了他的逆鳞便相当于夺走了他的所有神力,现下的青昰可能虚弱得连一介毫无修为的凡人都不如;谁都清楚现下天界剩下的上古神祇已经只剩东华帝君与青龙神君,按理说即便青昰此时再肆意妄为倪君明都不会轻易动他,毕竟若倪君明挑现在这个时候除去青昰难免会落得一个铲除异己的名声,但他竟然还是对他动了手……莫非,青昰在乾坤殿上对倪君明出手是因为他已然知晓了倪君明的种种作为?“现下最要紧的事便是将苏红澜救出来,但南天门被关闭,我等就算是想要踏入天界半步都难如登天……白弈,你觉得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办?”见白弈似是陷入沉思,七杀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疑惑。“……其实,如果单单是进入南天门的话,并不难。”白弈沉吟片刻,低声说到。众人闻言,立即将目光投在了他身上。原来南天门守将多为昔日白虎神君座下神仙,此时白弈已恢复了部分神力,若由他亲自前往南天门的话说不定南天门真的能够开启——但白弈担心的,却是青昰与苏红澜的安危。“苏大小姐自不必说,她身为一介凡人平日里又不用功修炼,在天界可谓是半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而青昰逆鳞被夺,且不说他现在神力全无,单是逆鳞在倪君明手中就会对他形成的莫大隐患:一旦倪君明恼羞成怒毁了青昰的逆鳞,那么青昰便会立即殒命堕入轮回之中,之后究竟要多久时间才能回归天界那便难说了。”分析起当下天界内青昰与苏红澜的现状,白弈不禁叹了口气。——他要救苏红澜,更不能放着青昰不管;可现在他的神力并未完全恢复,青昰又受制于倪君明,白弈身边虽有一众好友但战力却明显十分不足,从当前形势来看他们与倪君明的对抗可谓是毫无胜算可言。“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师父和师姐被囚禁在水玉青苑啊!”玄泽闻言,颇为不满地大声嚷到,“从发生的这么多事来看东华帝君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师父和师姐在天界待的时间越久变数就越大,万一他又想出什么坏招暗害师父和师姐怎么办?!”此言一出,白弈忽然扭头看向了他。“干……干什么?”见白弈突然这么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玄泽不由有些心里发毛。看着玄泽慢慢露出惊恐的目光,白弈却轻轻勾起了嘴角。是了,若单凭自己和七杀等人,说去天界救苏红澜与青昰可能的确是白日做梦,但如果他能够恢复记忆,那么这“白日梦”便很可能化作现实,这也是白弈在第一眼看见他时显出惊诧表情的原因——因为玄泽也并非是普通的修仙者,他正是一百多年前莫名消失的北方玄武神君·墨玄的转世。“白弈,你到底怎么了?”众人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七杀更是忍不住开口问到。“玄泽,我是白虎神君转世,你师父是青龙神君,你师姐是朱雀神君转世,你当真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究竟是谁?”没有立即回答七杀的问题,白弈只是看着玄泽道。玄泽被问得一愣。本来,他只是觉得早已习惯了的师父师姐突然一夕之间换了身份让他无从适应而已,却从未想过他们为什么是这种身份,更未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追随在他们左右;可是白弈现在却突然这样问他,他惊讶之余脑子里一下便懵了,但他却隐隐感觉心底有一个声音似乎非常想要去回答这个问题。见玄泽因着这句话数次变换脸色,白弈略一思索心中就有了定论。“这样,我带玄泽再去一次忘川之畔,你们先在此处等我们回来——最迟三日,三日之后我们便前往南天门。”白弈朝依旧不明所以的众人说到,随即便站起身来要带玄泽离开。“白公子,玄泽公子他到底……?”孤辰见他刚回来又要离开,心中不禁疑窦丛生。“也许,青龙神君远比你我所想象的还要深思熟虑得多。”白弈沉默半晌,随即轻叹一声便不愿再多说半句。天界,水玉青苑。苏红澜守在躺于床上昏迷不醒的青释痕——不,是青龙神君青昰——身旁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殷华立在一侧陪她,几次让苏红澜去睡觉都被她拒绝,于是他只得陪在一旁,深怕她不小心出什么意外。将从冷水中拎起的毛巾拧干重新铺在青昰的额头上,苏红澜的眼睛禁不住红了。“殷华,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忽然低声说到。“苏姑娘,你已经尽力了。”殷华闻言一愣,随即连忙道。“我一直以为师父也是与东华帝君同流合污之人,他谨遵那所谓的天命丝毫不顾天下苍生的死活,他不分黑白也不辨是非,可谁知最终他却……他却是这般忍辱负重……”说到此处,苏红澜眼中已有豆大的泪水滚落,片刻便砸在地上化作了点点水渍。殷华沉默。他之前何尝不是这样想?当年他身为修罗大将军,却因私放天魔触犯天条而被判灰飞烟灭之刑,幸得白胤与绯娴在天帝面前拼死苦求才得以保全他的魂魄堕入轮回赎罪;之后他得知白胤与绯娴被东华帝君双双逼至忘川河畔,不顾被打入妖魔道的危险拼命赶到忘川河畔想要为他二人略尽微薄之力。可谁知等他赶到时却只来得及目睹白胤与绯娴自青昰面前跃下忘川,而绯娴则在即将坠入忘川前的那一刻将自己的一点心火托付给了他。从那时起,青昰在他眼中便成了心胸狭隘卖友求荣的刽子手,他甚至一度想拼尽自己的全力与他同归于尽——但他知道他做不到,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是守护着这一点心火寻到绯娴的转世,希望能凭着它让她回想起前世种种。可是谁知道,到头来正是这个被他咒骂了生生世世的刽子手,正是一直在暗中帮着他、帮着白胤与绯娴的正人君子。——原来千万年来青龙神君依旧是当初的青龙神君,他在以自己的方法保全着四方神君最初的情谊。咳嗽了几声,青昰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师父你醒了!”听见动静,苏红澜连忙抹去眼角泪水,欣喜地扑到了床边。“我睡了几日?”青昰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微弱而沙哑。“师父你睡了两天两夜,我和殷华怎么都叫不醒你,去门口叫那些守门的他们也没个回应,如果你今天再不醒的话我和殷华都准备冲出水玉青苑和他们拼命了!”苏红澜一边嚷嚷一边仔细观察青昰的脸色,发现他现在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在乾坤殿上要好了那么一点。青昰沉吟片刻,支持着坐了起来。“师父你小心一点!”苏红澜见状连忙去扶他,一旁的殷华也连忙替他在后背垫好了垫子。“这两天,谁都没来过吗?”示意自己没事,青昰调整了一下坐姿后再次出声问到。“师父,自从前两日我们在乾坤殿大闹之后这水玉青苑就成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晦气地,更何况东华帝君还明令禁止他人与我们接触,怎么可能会有人来。”苏红澜起身去给青昰倒了杯水,然后朝门外瞥了一眼,“不信你看,前几日他们忙里忙外张罗的婚庆布置到现在都还没卸下来呢。”“……红澜、殷华,是我连累了你们。”青昰接过苏红澜倒的水,许久之后忽然叹了口气。“师父你说什么呢!”苏红澜一惊,随即便跳了起来。“青昰,于乾坤殿上公然反叛东华帝君乃是我的本意,我尚且没有为之前对你的误解向你道歉,你现下怎么却反倒对我说起了连累?”殷华闻言脸色也是一沉,声音亦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青昰见他二人这般反应,不禁苦笑。“当年我与倪君明将白胤与绯娴逼落忘川,虽说不是有心,但却也说不上是无意。”抿了一口杯中水,青昰靠在垫子上微微仰头,“那时倪君明召我密谈天命,在自他口中得知我与绯娴才是天定姻缘时我心中的确有过一丝窃喜,只因与那些传言所说的一样,我与白胤一样对绯娴心存爱意。但我不敢就此承认,只能是故作不愿地以‘天命’为由同倪君明一起对白胤与绯娴步步紧逼……直到那一日,他们携手跳下忘川。”说到这里,他看了苏红澜一眼。苏红澜脸色微微发白,但她紧紧地抿着唇,什么话都没有说。“在看见他们坠入忘川的那一刹那,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青昰顿了一下,继续说到,“什么样的天命才会罔顾人伦?什么样的天命才会叫交心交命的至交好友反目成仇?又是什么样的天命竟会将人一夕之间逼作寡廉鲜耻背信弃义的小人,仅仅为一己私欲便放弃自我伤害他人?”“——所以,你便不再相信自东华帝君口中传达的天命。”不待他话音落下,殷华便接过了话来。“不是不再相信,而是不敢。”青昰叹息,低头看向杯中自己的倒影,“当年天帝与宿央尚在的时候,我几曾想过四方神君竟会落得这般田地?又几曾想过天地秩序会混乱至此?倪君明现在已经被权力彻底迷了心窍,他根本不会再顾及苍生死活。”“师父,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啊!”苏红澜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也不想去管青昰当年与白胤与绯娴的爱恨纠葛;但她在想如果他们只能被困在水玉青苑什么都不能做的话,那白弈要怎么办?那身在坤山的七杀与梅洛又怎么办?青昰只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白弈不会是这么鲁莽的人,你先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他后我们再做对策吧。”他将手中的杯子递还给苏红澜,轻声道。“我又出不去,怎么能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他嘛。”苏红澜闻言不由撇撇嘴,心道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他这个当师父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你不是有驭兽之笛吗?”听苏红澜这么说青昰也是一愣,他明明听她吹响过驭兽之笛,虽然那声音颇为刺耳,但音色的确是白胤的笛子没有错。“你是说老白给我的这枚短笛?”苏红澜见他不像开玩笑,便自袖子里掏出了白弈给他的笛子,“师父,老白曾说这短笛只要我吹响即便远隔千山万水他都能听见,可我总不能将这里的情况吹成一封信传去给他听吧?”“给我看看。”青昰没有理会她的抱怨,而是朝她伸出了手。苏红澜犹豫片刻,终是将手中的短笛递给了他。青昰仔细端详起这枚短笛,就见上面的莲花纹路隐约可见,末端坠着的一小段淡紫色流苏也是柔顺整齐。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地方,最重要的地方在于这枚短笛的材质,它是由一小截肋骨雕刻制成的。“师父,你怎么了?”见青昰端详着短笛久久不语,苏红澜忍不住出声问到。“红澜,你把左手伸过来。”青昰没有回话,只是叫她伸手。苏红澜虽然奇怪他的这一系列举动,但思索片刻还是将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不等她再问什么,青昰抓住她一根指头就按在了短笛的莲花纹上,而后她便感觉指尖一阵钻心疼痛。“师父你干什么?!”忙将手指抽回来塞进嘴里,苏红澜一边恼怒地吸允一边含糊不清地尖叫到。“现在试试将笛子抵在唇边,在心里默想着与他对话看看。”青昰微微挑眉,重新将沾了苏红澜鲜血的短笛递回给了她。苏红澜瞪了他一眼,随即小心翼翼地擦干了短笛上的血迹,然后将信将疑地将它抵在了自己唇边。老白,白弈。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声他的名字。白弈猛然自曼殊沙华花海中止步,他凝神屏息,似乎是在听着什么动静。“怎么了?”玄泽见他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停步不动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神色不由紧张起来。“嘘,噤声!”白弈低吼一声,随即继续凝神倾听。老白,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不多时,那个声音再次自他心底响起。白弈金色的眸子瞬间迸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等再一次听见这个声音已经等得太久,久到他都已经忘了自己今生的那枚驭兽笛其实还能够以对方鲜血激活千里传音的功能,久到他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后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苏大小姐,我在。深吸了一口气后,白弈敛眸,在心中柔声回答。在心中听见白弈的回答,苏红澜在震惊之余不由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师父,他听得见,他真的听得见!”苏红澜紧握着短笛,似乎深怕一个不小心它便会被别人抢走。青昰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苏姑娘,快将此地的情况通报给白……白弈吧。”虽然已经从苏红澜这里得知了前因后果,但要将好友白胤唤为白弈,殷华还是颇有些不适应。听见殷华的提醒后苏红澜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再次将短笛抵在了唇边。她在水玉青苑里心中默言,白弈在曼殊沙华花海中凝神细听。他知道了青昰的用心良苦,他知道了殷华的冒死相助,他知道了乾坤殿上他们与倪君明的争锋相对和生死之斗,他在听她说着这些事时似乎已然熬了千年之久,他多想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像从前一样站在她的面前,拼尽自己的一切去保护她。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在你的身旁。待到苏红澜将一切说完,白弈口中有些发苦,不禁自心中低声回到。苏红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就感觉到自己心脏微微一抽,不自觉便红了眼眶。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被倪君明擒住时她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乾坤囊留给白弈,为护梅洛周全她毅然将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在乾坤殿上她与师父和殷华并肩而战,即便是面对东华帝君这般强敌她都能将背脊挺得笔直——可是唯独在听见白弈这句话时,她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低声饮泣。她的坚强只因她心心念念着那一袭白衣,心心念念着能够在度过一切磨难后与他在一起,她的坚强只是因他而起,所以在听见白弈这一句自责痛惜的“对不起”时她便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她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同她一样,已然将自己的一切托付在了她的手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一次你肯定会站在我身旁的……对吧,虎骨汤?强自按下鼻尖泛起的酸楚,苏红澜故作轻松地在心中回到。苏大小姐,你一定不会在那里待太久的,因为你的家,在我的身旁。白弈回答得铿锵而坚定,苏红澜眼中竟又忍不住泛起泪光。“苏姑娘,怎么样?”见苏红澜神色一会一变,殷华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她将短笛放下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到。“老白说,他这两天就来接我们。”抬手拭去眼角的晶莹,苏红澜朝他微微一笑,仿佛胸有成竹。苏红澜笑得轻松,青昰与殷华闻言却忍不住互看了一眼。现如今南天门因乾坤殿事件为倪君明下诏紧闭,天界戒备森严,莫说是白弈这般只是恢复了神识却没恢复神祇身份的“虎妖”,就算是只被剥夺了星君斗神之名还保有星神身份的七杀现在都不可能进入天界——白弈当真能够在两日之后前来接应自己三人?苏红澜将他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她也不做争辩,只是嘴角的弧度更加扬起。“师父,我相信老白。”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轻声说到。青昰心中一震,沉默许久之后忽然轻笑一声长吁一口浊气。“是了,你若信他,他便一定能够做到。”他艰难地想要重新躺下,站在一旁的殷华连忙上前帮忙。苏红澜将杯子举到唇边,当甘冽的泉水流下喉咙,苏红澜的眼神逐渐由平和化作凛冽。白弈正在为他二人的未来以命相搏,她苏红澜自然也绝不会在此干等援救——好,既然他东华帝君能够将她与师父、殷华一同禁足在水玉青苑,那她就能够闹得这整个天界不得安宁!看是他倪君明忍得住她这连绵不断的魔音灌耳,还是她苏红澜忍得住这被禁足于水玉青苑的憋屈与愤慨!!乾坤殿内,本来正专心批阅众仙奏折的倪君明捏断了第五支御笔。“来人!”终于,他忍不住低声吼到。听见他的召唤,立时有一名白衣仙侍推门而入在他面前行了跪礼。“外面到底怎么回事,我天界何时有过这般刺耳难听又连绵不断的恼人声音?”倪君明揉了揉额角,一字一句间饱含怒意。“启禀帝君,这声音……这声音乃是自水玉青苑传出,似乎是朱雀神君在练习吹笛。”见面前王座之上的身影已然有了怒火中烧之势,仙侍禁不住暗自打了个寒战,解释的声音也越发轻微。倪君明闻言就是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你是说,这刺耳的声音……是笛音?”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启禀帝君,这声音的确是朱雀神君的笛音。”仙侍的头垂得更低了。倪君明不再说话,但脸上的颜色却是一变再变;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冷笑一声示意仙侍起身。“即是如此,你就去水玉青苑将朱雀神君请来乾坤殿吧——记住,只让她一人前来。”倪君明重新拿起一支御笔,轻描淡写地说到。“微臣遵命!”仙侍闻言,立即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仙侍去了水玉青苑的缘故,过了一阵之后那刺耳难听的声音果然消停了;倪君明一边批着奏折一边忍不住思索,那丫头片子究竟是哪里来的毅力连续几日一得空就不停吹这刺耳笛音的?而且众多乐器之中数笛子的音色最为婉转幽咽,她却能把笛子吹得这般鬼哭狼嚎,当真是……苏红澜推门进入乾坤殿时,倪君明正好批完所有的折子。她走到他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一阵他的桌前,忍不住嗤笑一声。“……你笑什么?”倪君明见状,不由挑眉。“我还以为帝君多么悠闲自在了不起,岂料还不是跟人间的帝王一样,得批这些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奏折。”苏红澜也不拘束,随便从旁边搬来一张椅子便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你以为天地六道单凭孤一个人就能治理得井井有条?”将批过的折子叠好宣仙侍进来收走之后,倪君明居高临下地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红衣少女,“如果真是如此,也许孤还乐得让这些神仙统统去游山玩水自得其乐。”“哈,说得倒是很有道理,但在你率领众仙治下的天地六道也没见得有多井井有条嘛——不对,也许该说是民不聊生才对。”苏红澜丝毫不在意倪君明的锐利目光,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漫不经心的无赖模样。倪君明闻言,瞳孔里的颜色瞬间深了许多。“废话不多说,苏红澜,你还要吹你那破笛子吹到几时?”深吸一口气,倪君明沉声问到。“帝君,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只是不准我与师父、殷华三人踏出水玉青苑而已,难道我们在苑内干什么帝君也要干涉吗?”苏红澜眨了眨眼睛,故作无辜地反问道。“……孤顾念旧时情谊对你三人网开一面已是勉强,你不要得寸进尺。”倪君明微微眯眼,言辞间已有了些微不耐。“怎么,帝君难道要因为我在水玉青苑内吹笛子而将我就地正法吗?”苏红澜闻言亦挑了挑眉,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倪君明不再说话,他忽然一抬手,苏红澜腰间的那柄竹笛便被一道外力扯出浮在了半空之中。还不等苏红澜回神,倪君明便将手猛然握紧,那柄竹笛瞬间应声而碎。“我的笛子!”待到竹笛碎片落了一地,苏红澜这才尖叫出声。“苏红澜,这是第一次,第二次碎的就不是你的笛子了。”倪君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冰冷。“水玉青苑内别的没有,竹子可多得是,一把笛子碎了我自然还可以做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苏红澜看了半晌地上的碎片,随即冷笑着抬眼看向倪君明,“不过帝君刚才说第二次碎的就不是我的笛子了,莫非帝君第二次要捏碎的就是我了吗?——那正好,我一开始就不想来天界,想来到时还得多谢帝君成全了。”倪君明眼中厉色猛然一盛,苏红澜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脖子便被倪君明用力掐了住。“绯娴,当年你与白胤便处处与孤作对,现如今你没了前世记忆却依旧如此惹人讨厌!你当真以为孤不会杀了你?当然,这一次孤绝对不会再让你的魂魄重新回归忘川之畔,孤会将你的魂魄囚于天界冰魄之内,长伴天帝肉身直到天荒地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倪君明此刻神色狰狞,吐露出来的一字一句显得尤为阴险狠厉,纵然苏红澜之前已做好准备应对他的骤然发难,可她依然被倪君明此时此刻的模样吓了一跳。——现下的倪君明哪里还有半分身为东华帝君雍容与睿智,他如今的样子简直比人世间最残暴凶狠的妖魔还显得更为狰狞可怖。强压下心中的惊恐,苏红澜抓住了倪君明掐住自己脖子那一只手的手腕。“你是帝君,是如今天界唯一的主宰者,你现在想做什么都没人能够阻止你。”她扯开嘴角,勉力露出一丝微笑,“无论是我、我师父还是殷华,你现在想杀谁你想囚禁谁的魂魄都轻而易举——可是,你不敢。”倪君明闻言,手上的力道立时便加重了许多。苏红澜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着他的手腕,尽力让自己能够多呼吸到一些空气。“是的,你……你不敢。”苏红澜还在笑,虽然脸色已经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发白,“当日在乾坤殿上,你口口声声说顾念四方神君旧时情谊所以对我们网开一面,如今你要是突然对我们痛下杀手,那天界众仙必定认为你情绪不稳反复无常,你苦心经营千载的儒雅慈悲之表象一夕之间便会毁于一旦;更何况你也曾说中央神君转世会自四方神君血脉之中诞生,可你却打算将四方神君的魂魄封于天界冰魄之中永世不得超生……敢问帝君,你究竟居心何在呢?”倪君明看着她,她眼中倒映的自己此时已然杀气盎然,仿佛下一刻就会将面前这名红衣少女的纤细脖颈折断。但他没有。在苏红澜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突然松开手,任苏红澜跌坐于地大口喘气。“你说的对,孤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了你们。”他慢慢踱上阶梯,一个转身甩开长袖,优雅地坐回了王座之上。苏红澜抬眼看他,不知他现下葫芦里又打算卖什么药。“孤不能杀你们,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央帝君的转世就此夭折于命运之中,所以……孤会尽最大的努力成全你们。”倪君明微笑,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成了往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虚伪面目。“……你想干什么?”苏红澜看了他许久,忍不住低声问到。如今她倒不怕倪君明还能蛊惑她师父做出些什么文章来,但他这副神情看在她眼中却叫她格外地不安。“你说,如果孤此时将青龙神君治下的东方众仙宣入天界,能够与旧部重逢的青昰会不会显得非常高兴呢?”倪君明不答,只是笑着反问到。苏红澜先是一愣,随后立时便白了脸色。白弈与玄泽再次站在了三生石面前。此刻花海深处一片死寂,仿佛他们面前立着的这块石头现在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而已。“三生石,我需要你帮一个忙。”白弈打量了一眼四周后,率先开口。三生石依然沉默不语。“如果你不想今时今日化作齑粉滋养花海,你最好同我好好说话。”沉默片刻,白弈再次开口。三生石内紫芒一闪,终是有了回应。——白虎神君,你还想怎样?言语乍起,但这次的声音却小了很多,显得十分虚弱。“我想借你的轮回境界一用。”白弈继续道。——白虎神君,如今要杀剐我只得是悉听尊便,你又何苦再来讽刺我!三生石以为白弈此番前来只是为了羞辱它,言辞瞬间便激动了起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玄泽看一看他前世的自己。”知道三生石是会错了意,白弈连忙解释到。——……什么?没料到白弈折返的缘由竟是这个,三生石一时之间竟无从反应。“我又不是你们这些来头不得了的大人物,为什么我要去看自己的前世啊?”玄泽闻言,也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他原以为白弈带他折返曼殊沙华花海是因为在这里有进入天界的办法,可没成想到头来白弈只是带他来看看自己的前世今生——如今时间紧迫,可白弈他竟还有时间干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玄泽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没有告诉他,他是谁吗?沉默了一阵之后,三生石突然问起白弈。“他的情况似乎与我们不同,但个中缘由恐怕只有青昰一人知道。”白弈摇了摇头,随即再次抬眼看向三生石。“所以,我希望能够让他自己明白过来他是谁。”“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三生石与白弈一问一答说的郑重其事,但玄泽在旁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三生石再次沉默。白弈也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等着它。不知过了多久,三生石终于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白虎神君,在经历了此前的事情之后,你现在真的还敢让他进入我的轮回境界吗?“除了这个办法,我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了。”白弈微微一笑,金眸中有杀意稍纵即逝,“更何况,如果你这次又耍花招将他刻意困在轮回境界之内的话……不用我多说,你该知道后果。”——……我明白了。不消片刻,一道紫光便自三生石内射出,瞬间将玄泽笼罩其中。不待玄泽扭头向白弈开口呼救,他便如上一次被三生石卷入的白弈一样,一下便消失在了曼殊沙华花海之中。老白!!!就在白弈长吁一口气准备盘腿坐在花海之中静待结果时,苏红澜突如其来的焦急声音却立即揪紧了他的心脏。怎么了?!他禁不住在心底大吼,生怕苏红澜又出了什么意外——他已经不能再容忍倪君明对她为所欲为了,如若现下她又出事,那他宁愿拼尽所有哪怕元魂自此烟消云散,也要拖得倪君明与他同归于尽!似是听出了白弈的焦虑忧心,苏红澜的声音沉默了半晌,终于平静了些许。老白,倪君明为了逼迫我与师父成亲,突然决定宣师父曾经的下属入天界觐见——他现在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我怕到时候他会为了迫我们就范而滥杀无辜啊!青昰的下属?白弈一愣,随即开始回忆起当年青昰座下那些神仙,忽然心念一动。老白,现在师父逆鳞被夺,我和殷华更加是说不上半句话,你说这可怎么办哪?!见白弈久久没有回应,苏红澜的声音不由再次焦急起来。苏大小姐你先冷静一些,倪君明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召东方众仙入天界?听闻此言,白弈连忙一边柔声安抚一边询问详情。好像就是这一两日,反正他已经遣仙侍往东方去了。苏红澜想了想,回到。如此甚好,我们倒省了绞尽脑汁思索闯入天界之策的麻烦。白弈忍不住笑了。苏红澜“咦”了一声,只思索了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老白,难道你打算混在东方众仙之中进入天界?这是现如今进入天界最好的办法。白弈在心中低语,目光重新投向了紫光缭绕的三生石上。但是——苏红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白弈打断了。苏大小姐,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有半分的犹豫与退缩,两日之内,我必定接你回家。白弈一字一顿,言辞缓慢而坚定,他似乎是将心中压抑着的所有情感都压在了这一句话上,字字力重千钧。……好,我等你。沉默许久,苏红澜突然叹了口气,继而温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