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弈做好安排后，即刻便将仙临居的情况通过心音告知了苏红澜。

苏红澜将此事知会青昰与殷华，前者皱眉不语，后者却显得轻松许多。

“青昰，这是好事啊！”见卧床的青龙神君脸色愈发难看，殷华不禁出言安慰，“虽然我们暂时不知道倪君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至少他们人已经进入天界了。虽然白……咳，白弈现在不比当年，但只要明日倪君明将自己的目的暴露无遗，那我们也可针对他的行动制定相应计划了不是。”

“就怕倪君明来者不善，若他明日痛下杀手……以我等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阻止他。”青昰眉头越发拧结，在他看来明日不管随明月染和青绝来的是谁都不是件好事。

“师父，明日倪君明就算是有心杀人也下不去手的。”苏红澜沉吟片刻，忽然展颜一笑。

听闻此言，青昰和殷华立时都抬眼看向了她。

“你们想啊，第一，倪君明旨在迫师父与我低头而后重新完婚，如果他一上来就动手杀了师父旧属，那简直就不是迫人低头而是迫人鱼死网破；”苏红澜掰开手指，开始列举理由，“第二，从倪君明的种种作为来看他不过是想成为天界唯一主宰，可现在若他肆意屠戮东方仙庭来人，保不齐便会激起四方仙庭反感乃至反抗，以他的城府来说他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一点——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不小的顾虑还‘不在’这里呢。”说到这里，苏红澜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青昰知道她说的是白弈，他看了她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头。

“还是绯……咳，苏小姐说得透彻。”殷华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她和白胤的称呼却真真是绕苦了他，明明那两个名字他已经叫了几千年，可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顾及苏红澜的心情处处改口，这叫他一下子怎么适应得了？

“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安安心心地等明天的贵客上门就好啦。”殷华的烦恼自然逃不过苏红澜的眼睛，不过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只是伸了个懒腰，语气轻快地看向了窗外的亭台楼宇。

第二天一早，孤辰便随明月染和青绝出了仙临居。不过孤辰现在却仍是一副水泽神仙的模样，并没有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以本来面目示人。按白弈的话说，这是因为东方仙庭众仙进入南天门时全部都是水泽神仙的模样，此时若突然冒出个衣着相貌迥异于水泽神仙的东方仙庭仙友，那即便是在水玉青苑不露馅也得露馅了。

与众人想的一样，东华帝君亦是早早便到了水玉青苑的门口，似是特地在等他们一同入内。

“明月染、青绝，参见帝君！”行至他的面前，明月染和青绝率先行礼。

“小仙启绿，参见帝君。”孤辰见状亦随之弯身行礼，头垂得极低，行为举止颇为谦卑。

“免礼。”倪君明含笑以对，随即将面前的三个身影来回打量了一阵，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一个身着绿衣的水泽小仙身上。

奇怪……？

定睛查看面前这水泽小仙的气息灵力，倪君明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察觉到倪君明的疑惑，明月染连忙扯了扯青绝的衣袖，随即不动声色地笑着挡住了他的视线。

“帝君，我等竟让您在此久候，简直是失礼之至，还望帝君见谅。”再次向倪君明拱手，明月染满脸歉意。

“右司礼客气了，我们进去吧。”收回目光，倪君明朝他笑了笑，然后便抬脚迈入了水玉青苑。

今日的水玉青苑，显得格外悠然自得。

青昰的气色较之前好了不少，身着一袭青纱白衣的他正坐在梨花树下同殷华下着棋；苏红澜则是换了一身红色短打，将一头乌黑长发束了个马尾，此时正躺在院子里粗壮的桃花树上闭目养神晒着太阳。

看着这院子里宛如人间寻常人家的悠闲自在，不仅倪君明骤然无语，就连明月染等人也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站了半晌也没见院子里的三人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倪君明不得不咳嗽一声表明自己的存在。

听见咳嗽声，青昰落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却并没有回头；倒是桃花树上的苏红澜猛然睁眼，从树上一跃而下。

“哎呀，帝君今日竟然得空来水玉青苑做客，这当真是稀奇得紧呢。”苏红澜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至倪君明面前，笑得颇为灿烂。

倪君明见她这副神色不由皱了下眉，随后便又神色如常地看向了梨花树下。

“青昰，你不看看是谁来了吗？”他漫声道，似是根本没有看见面前的红色身影。

见倪君明不理会自己，苏红澜也不恼，而是径直走向了明月染等人。

“嗯我猜猜……你是明月染，你是青绝吧？”她来回看了看眼前这一个面带微笑一个神色沉稳的两名男子，语气轻快地问到。

“朱雀神君果真好记性。”明月染闻言，亦笑着拱手行礼。

“我是苏红澜，别叫我朱雀神君，我可没那些所谓的前世记忆。”苏红澜笑着摇头，然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他们身后的那一袭绿衣。

恰巧这时，对方也抬起了头。

苏红澜与他对视片刻，不由会心一笑。

听见倪君明的话语，青昰在落下最后一子之后，终于站了起来。

“久违的清凉气息早在他们进门之前便已然飘散入庭院之中，即便不看我也知道是谁来了。”他转身，步履平稳地慢慢踱到了苏红澜身旁，“——明月、青绝，好久不见。”

再次看见青昰，明月染和青绝的眼睛竟都不禁微微湿润。

当年青龙神君因心怀愧疚毅然放手东方仙庭诸事入人间追寻白虎神君与朱雀神君转世，他三人君臣阔别一晃便是三百年；如今终得重逢，可当年那一袭让人敬重仰视的清傲身影如今却好似风中病柳，几近摇摇欲坠——这一切，都是拜他们身旁那人所赐！

青绝几乎忍不住就要抬脚向倪君明走去，却被明月染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帝君。”

将青绝拖去自己身后，明月染生硬地唤了一声倪君明。

似是早就料到这个情景，倪君明优雅地转过身去面对他们，神色依然温和带笑。

“为何我家神君身在天界却是这副虚弱模样，敢问帝君是否需要给我等一个说法？”虽然早就知道青昰如此虚弱的原因所在，但明月染却仍是咬着牙沉声问到。

“那是因为孤为了让他冷静下来，不得已取走了他的逆鳞。”倪君明面上笑意更浓，就见他抬起右手，立时便有一枚拴着红线的玉坠自他掌心垂下摆荡。

看见那枚玉坠，即便是明月染也无法再克制住自己，他与青绝立时便要上前去抢。

“住手！”然而，一声断喝却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神君，我等——”青绝攥紧双拳，禁不住红着眼睛看向了青昰。

“不要忘了，在你们面前站着的这个身影是谁。”与他们相比，青昰的神色却颇为平静，“他是东华帝君，现如今……天界唯一的主宰者。”

听到这句话，明月染和青绝的脸色霎时苍白，好半晌二人才硬生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朝倪君明行礼道歉。

“帝君，我二人刚才……失礼了。”若非明月染和青绝的话语里还隐隐有咬牙切齿的声音，倪君明都要错觉刚才他二人的激动只是自己一时眼花而已。

——不过他要的，也正是这样的效果。

“亲眼看见自家主子落得今天这副模样，你等心生愤慨孤也可以理解，这也是孤为何要请你等前来水玉青苑的原因。”故意将玉坠慢慢地自众人眼底收回袖中，倪君明再看了一眼青昰之后目光重新落回了明月染二人身上，“你等追随青昰多年，自然也清楚他的脾性，孤不希望他在偏离正轨的道路上越行越远，所以孤希望你们能以臣属的身份将他劝归正轨——你们也当明白，天命本不可违。”

“帝君言重。”不待明月染开口，青绝却是先冷笑了一声，“帝君与我家神君相识相知早已千年万年，我家神君的脾性帝君恐怕要比我等更清楚千倍万倍；既然帝君都无法说服我家神君回归正轨，我与明月染又有什么能耐可以将我家帝君劝服呢？”

听见如此明显的挑衅言语，倪君明竟然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不怒反笑。

不等青昰等人明白过来他这一神色所蕴含的意思，化作水泽小仙的孤辰已然瞬间被他擒在了手中。

“倪君明你要干什么？！”生怕倪君明真的不管不顾痛下杀手，青昰顾不得自己身体虚弱，立即朝他大吼了一声。

然而这一声吼之后他便摇晃起来，一直守在他身旁的殷华见状连忙上前将他一把扶住。

“帝君！若说刚才青绝言辞欠妥那也是我东方仙庭的左司礼在情急之下失了礼仪，倘若帝君因此便对我东方仙庭的其他仙友痛下杀手，这传出去恐怕着实有违帝君圣贤仁和之名吧？”明月染见情势不妙，赶忙上前大声说到。

“不必紧张，孤还不至于为了一句无知冲撞便迁怒旁人。”与青昰等人的焦急紧张相比，倪君明的神态越发显得轻松悠然，“只是青昰，你再这般一意孤行下去，若是不慎将其他无辜仙友牵扯进来那可真就是……罪过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见孤辰一时半会并无大碍，青昰稍稍松了口气之后便立时看向了倪君明。

“孤的希望一直很简单，孤只希望中央神君能够早日转世回归，三界六道能够重归太平。”微微一笑，倪君明说出的话语竟与三百年前一般无二。

“若我，执意不从呢？”沉默敛眸了半晌，青昰再次抬眼。

“那孤也只得是委托你东方仙庭座下左右司礼，天天前来水玉青苑劝谏了。若你依旧不从，孤便一日一日将你东方仙庭随行觐见的众位仙友打入天狱；待到你东方仙庭只剩下左右司礼二人的时候，孤便将狱中的众水泽神仙投入南明离火之中。”倪君明语气平静，但每一个字听在在场众人心中都似寒风凛冽刺入骨髓，“——孤曾听闻，一旦水泽神仙被投入南明离火之中，那可是连元神魂魄都会重归天地氤氲之中呢。”

青昰的脸色瞬间铁青。

不待其他人开口，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苏红澜此时却突然走到了倪君明面前。

倪君明低头看她一眼，正想移开目光继续忽视她的存在，谁成想自己的脸上却猛地重重挨了一下——苏红澜竟然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打了，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活动了一下微微发痛的手腕，苏红澜冷笑一声。

“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的倪君明不禁怒火中烧，他立即扬起了另一只空着的手，但那手在半空中就被明月染和青绝拦了下来。

“帝君，莫非你真的想掌掴一个弱女子？”明月染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沉声问。

“帝君，您可是贵为天界至尊。”另一边，青绝亦抓着他的手臂一字一顿地说到。

倪君明看了他们一眼，漆黑眼眸中有厉色一闪而过。但片刻之后，他的神色便慢慢复归平静。

“放手。”他低声道。

明月染和青绝互看一眼，随即慢慢将手松开。

“苏红澜，这一巴掌孤记住了。”活动了一下有些发痛的手腕手臂，倪君明看向苏红澜的眼神更加狠厉。

“若你记不住，本姑娘可以再送你一巴掌。”苏红澜闻言，冷笑更甚。

倪君明不再理她，而是带着孤辰转过身去。

“明月染、青绝，你二人今日的请安到此结束了，立即随孤离开水玉青苑！”他一边说着，一边挟着孤辰朝水玉青苑大门走去。

明月染和青绝闻言即刻看向青昰，青昰轻轻点头，他二人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向他行了一礼，然后便快步跟上了倪君明的脚步。

待到水玉青苑内重新复归平静，青昰扭头看向了苏红澜。

“师父，你看我做什么。”本想装作没察觉青昰视线的苏红澜发现不管自己扭头看向哪里那道目光都一直跟在自己身上，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拉回视线与他对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青昰看着她，语气虽平静但眼神却分外严厉，“——刚才若不是明月与青绝及时制止，倪君明绝对不会只还你一个耳光便了事！”

回想起倪君明刚才那副模样，苏红澜便知道青昰说的的确是事实。

但是，她并不想就此认错服软。

“我又不怕他，他又不会真的杀了我！”苏红澜哼了一声，想起刚才孤辰被擒的样子和倪君明所说的话她便觉得一阵怒火中烧，“更何况师父你也看见他刚才做的事听见他说的那些话了，这如何能叫人不生气？！”

“但苏小姐，你刚才那么莽撞真的很危险哪。”青昰脸色更沉，殷华见他二人之间火药味太浓忍不住也跟着开了口，“就像刚才，倪君明被制止住了还好，万一要是他当时挣脱了明月染二人的阻止执意要掴你，我和青昰势必会继续上前阻拦——虽然青昰现在是半分力量也无，可我身上却还有着五彩灵石。”说到这里殷华没有再说下去，但苏红澜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刚才打倪君明的那一巴掌完全出自于苏红澜的本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刚才的作为听着他说的那些话，苏红澜突然觉得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自制的怒火，这怒火似乎在很久远的时候就已经埋在了她心底，并且在今天因为他而重新点燃。苏红澜知道，若刚才倪君明执意要对自己动手，自家师父以现在的状态是绝对制止不了他的，但殷华却可能在情急之下引爆五彩灵石……想象了一下瞬间灰飞烟灭的天界，她突然觉得背脊发冷，一阵后怕。

“……师父，对不起，我错了。”沉默许久，苏红澜终于向青昰低头认了错。

青昰没有应声，只是将目光移向了远处。

“这件事先暂且不谈，苏小姐，你刚才是不是偷偷对倪君明动了什么手脚？”见青昰一时半会难得消气，殷华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突然转移话题。

“啊？……哦，没错。”本还一心等着师父回话的苏红澜听见这个问题时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见殷华听罢之后露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苏红澜低头想了想，干脆将自己刚才做的事情详细道来。

原来在看见倪君明亮出青昰的逆鳞时，苏红澜心里便临时生出了一个想法。她趁倪君明与青昰对话之际悄悄将一点灵力附在了逆鳞之上，以便日后能有机会可以循着这点灵力将逆鳞偷偷盗回；至于刚才，其一是因为苏红澜当时的确已然气急，其二则是因为她不希望自己动的手脚为倪君明所察觉，所以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突然打他一巴掌来扰乱了局面。

听她说完，本还沉默不语的青昰不知为何突然轻笑了一声。

“师、师父？”苏红澜有些惊恐地看向他。

“你当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他回过头来看向她，目光温柔，一如当年坤山之上看着自己那个老是闯祸却又不忍心责罚的顽皮徒弟时又好气又好笑的好好师父。

苏红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青昰的神色看在她眼中，也叫她回想起了当年自己在坤山时因为觉得无聊而行出的种种事迹。那时坤山上下可谓一片鸡飞狗跳，加之自己又十分擅于搅浑水和诡辩，常常叫师父头痛万分却无可奈何……可突然间，她面上泛起的淡红羞涩却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红澜，怎么了？”青昰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不禁出声询问。

“师父，我没事。”苏红澜连忙笑着回话，随即便以要将计划告知白弈为由匆匆回了房间。

青昰和殷华互看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神色。

关上房门，苏红澜靠在门上不由长吁一口气。刚才她认定了青昰那句“当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指的是她自坤山出来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性情依旧如初，可细想起来她却猛然惊觉他这句话指的并不是“苏红澜丝毫未变”，而是——“朱雀神君丝毫未变”。是，她如今已然能够坦然接受自己是朱雀神君转世这件事，可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在恢复记忆之前还是不能够接受别人通过自己看另一个人，特别是当这个“别人”还是自己曾经最为亲近的人之时。

想到这里，苏红澜忽然有些惊恐：如果已经恢复记忆的白弈也开始渐渐将自己看做了那个她，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在得知水玉青苑内发生的一切时，白弈正在屋内同七杀下棋。

他落下一个白子后七杀便紧接着落下一个黑子，瞬间就将他十几枚白子全部提了走。

看着七杀原本还因担心孤辰而焦急紧锁的眉头因这一着落子稍有舒展，白弈不由微挑嘴角，随即便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这一子落下，七杀本还渐渐舒展的眉瞬间再次紧锁。

“这……”端详着棋盘上突然急转直下的局势，七杀不禁开始认真回想之前自己所下的每一步。

可越回想他却越发现，自己之前的每一步的确都谨小慎微毫无差错，而白弈也的确是渐露败象；但谁知自己刚刚才提起他十几个白子，他只在角落轻轻落下一子局势瞬间便翻天覆地——这到底是为什么？

见他神色一变再变，白弈嘴角笑意更浓。他知道他疑惑的是什么，但他也不道破，只是站起身来对他与梅洛说：“孤辰已经被倪君明下了天狱。”

七杀和梅洛闻言瞬时脸色大变，梅洛更是立马要夺门而出；但七杀眼疾手快地起身拉住了她，只因他发现白弈说这话时的神色依旧如常。

“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七杀问。

“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而是这个情况实在是我们可能遇见的情况当中最好的一个。”白弈示意他们坐下来，自己则走到窗边看向了晴朗无云的天际，“如果倪君明要当场格杀孤辰，明月染和青绝势必不会坐视不理，此时暴露对我们来说无遗是一个致命打击；如果倪君明要当场废去孤辰修为，碍于当时情势明月染他们只能是袖手旁观，但如此一来孤辰受到的伤害也是不可小觑的——可他却只是将孤辰下了天狱。”

七杀个梅洛不禁互看了一眼。

“七杀，还记得刚才那一局棋吗？”白弈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往下说到，“我们同倪君明之间的局势现在就像是刚才那一局棋的局势，而倪君明执的就是你的黑子。迄今为止倪君明的每一步都堪称完美，自天帝与中央神君失踪之后他设计将我四方神君一一分化陷害，最终成就了如今三界唯他一神大权独揽的局面，以至我等毫无还手之力——因此，他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啊！”经他这么一说，七杀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提起十几枚白子时的心情。

白弈微微一笑，一拂手，棋盘上的棋子便分别飞入了旁边的两个棋盒之中。

“倪君明以为我无法进入天界、青昰逆鳞已失加上苏大小姐又还没有恢复前世记忆，我们现在都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所以他便掉以轻心了。”隐隐听见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白弈的目光移向了门口，“——这，正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关键所在。”

门被推开，明月染和青绝焦急的面容立时闯入了众人眼帘。

“白大人——”一见白弈，明月染刚要开口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孤辰的事先不急，他一时半会不会有事，而且天狱么……我们还得多几个人进去才好。”白弈低声道。

明月染和青绝皆是一愣。

好半晌之后明月染才反应过来，有些狐疑地出声询问：“白大人，看来孤辰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可为什么……？”

“暴狱这件事，光靠孤辰一个人恐怕是做不到的啊。”白弈眨了眨眼，原本水泽神仙的伪装霎时消失不见。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白弈也不多言，转身便要出门。

“白大人，你现在要以这副模样出去？！”见白弈迈开脚步明月染也顾不得继续震惊了，他连忙出声叫到。

“如果要顺利潜入乾坤殿，以我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着实没有多余的神力继续维持那一身伪装。”白弈平静地回答。

“您……现在要去乾坤殿？”此时不仅是明月染合不拢嘴，连青绝的表情也由震惊变作了惊恐。

“嗯，我去将青昰的逆鳞拿回来。”白弈微笑，仿佛就像是在说“我出去散个步”一样。

“……别开玩笑了！”不等其他人再说话，七杀已经黑着脸走向门口挡住了门。

且不说白弈现在只是恢复了部分神力，就算他是白虎神君，只身前往乾坤殿的结果也不知是吉是凶——以倪君明现下的情况来看他只怕是一见白弈就会将其当场击杀，绝不会再给他全身而退的机会，在场众人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

仿佛是为了回应七杀的话，其他人也如梦初醒般地站到了门前。

看着面前这四个拦住门怎么都不肯放自己走出去的人，白弈有些好笑，却又觉得有些感动。他与绯娴坠入忘川后的这三百多年的轮回里，遇到了很多人也结识了很多朋友，这些朋友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总是能够挺身而出，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总是愿意为他们赴汤蹈火，即便他们很多时候都无以为报，可这些朋友却依然无怨无悔。

现在，这一世，七杀他们也是同样。

“你们放心，我又不是去找倪君明面对面的拼命，我没那么傻。”咳嗽一声，白弈掩改住了自己心下涌起的激动，“苏大小姐在倪君明去水玉青苑的时候动了点手脚，她在青昰的逆鳞上烙了一点灵力，我只是要循着那点灵力找到逆鳞并将它悄悄偷出来而已。”

“苏小姐是什么时候……啊！”明月染闻言有些纳闷，但片刻之后就猛然醒悟。

“苏大小姐打倪君明的那一巴掌，恐怕现在倪君明都还在隐隐作痛。”想起苏红澜在传音里说的话，白弈闭着眼都能想象出倪君明气急败坏的样子，“——身为堂堂东华帝君，他何时又被人这么掌掴过。”

“白大人，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水玉青苑内发生的事情的？”青绝忍不住问。

“这是秘密。”轻轻推开七杀与明月染，白弈站到了门前，“我会将青昰的逆鳞盗出来然后用伪造一枚逆鳞放在倪君明处，而明月和青绝你们则依然每天带一名水泽神仙前去水玉青苑——当然，你们得保证七杀、梅洛和我率先进去天狱。待到时机成熟，我会设法发动一次暴狱，而你们和青昰则乘此机会抢夺南天门的控制权，以便届时四方仙庭的人进入天界。”

“可白大人，东方仙庭只知我等是入天界觐见东华帝君，而且您此前也没有知会西方仙庭，那……”听罢白弈的计划明月染不禁有些担忧，其他人也露出了心有戚戚的神色。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明月染和青绝的担忧白弈尚能理解，可他见七杀和梅洛的神色也与他们一般无二，不禁便有些哭笑不得了。

“什么？”见白弈说这话时是看着自己和梅洛，七杀仍是一头雾水。

“玄泽和灵镜君可不在这里啊。”白弈叹了口气。

“原来你一早就算计好了？！”七杀闻言，差点跳了起来。

“白大人，这又是……哪一出？”青绝左右看了一眼，越发不解。

这一次白弈没有回答，他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便推门而出，瞬间消失无踪。

乾坤殿内，倪君明独坐于王座之上。

他拿出了那枚由青昰逆鳞化作的碧玉吊坠，仔细端看。

苏红澜打他的那一巴掌依旧在隐隐作痛，他早就知道那个女人是个风风火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性子，可他怎么都料不到苏红澜竟然真的敢这么打他一巴掌——这事就算是绯娴站在他面前都不一定干得出来，可她这一世的转世却干得这样干脆利落。

一想起绯娴，倪君明眼中的神色便渐渐复杂起来。

身为上古神祇中唯一的女性，她着实太聪明了。在当年中央神君宿央涅槃坠入轮回、天帝元魂消失无踪后她竟然便开始对他起了疑心，迫得他不得不改变计划率先针对她和白胤下手，趁她还没有想起追寻真相之前借青昰之手将他二人逼入忘川——可他怎么都想不到青昰竟然会在那次之后心生愧疚进而开始努力寻找他们的转世，并且还在这累世的寻找中逐渐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东西，最终差点害他前功尽弃。

——不过幸好，现在的一切依旧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绯娴再聪明如今也没有恢复记忆，白胤再厉害如今也无法进入南天门，青昰逆鳞已失墨玄下落不明，再没有人可以阻挠他的计划。

倪君明长吁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他没有发现，灯火明亮的乾坤殿中，隐隐有一道身影藏身在灯火之下的阴影之中。

白弈就站在倪君明斜后方的屏风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凝视着他的背影，回想起过往种种，白弈仍忍不住思索三百年前究竟是什么样的魔障才能让昔日宽厚温和的东华帝君化作今日这般模样——微笑时眼中只剩冰冷算计，口吐温言时抬手却是要人命的狠绝杀招。

三百年前，在他和绯娴、或者说四方神君不曾看见的地方，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倪君明猛然握紧了手中的玉坠。

“出来吧，孤知道你在。”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惹得阴影中的白弈心下一震。

但白弈并没有出声，因为他不相信以自己目前的神力竟还不足以隐匿自己的行迹。如果不是倪君明这三百年来的修为再次突飞猛进，那便是自己的神力在某种不知情的情况之下遭到削弱——然而这两者对白弈来说，都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莫非，你真想孤亲自揪你出来？”倪君明缓缓起身，言语里杀气毕现。

白弈屏息，他打定主意如果倪君明接下来真的转身，他便在其转身的那一刹那欺身上前强夺逆鳞：就算现在他同倪君明的神力高下之别尤为明显，但这奋力一击对尚不知晓他身份的倪君明来说却仍是足够。

就在此时，乾坤殿靠近殿门的盘龙朱红石柱后面却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乍见那一袭红裙摇曳，白弈只差一点便乱了呼吸，现了踪迹。

“帝君，你的耳朵可当真是比狗还灵呢。”来人笑如银铃，回的话却足以让倪君明心生杀意。

“……苏红澜，孤的确不会杀你，可孤却能让你生不如死！”脸上被苏红澜打过的地方又传来轻微的灼痛感，倪君明此时说话的声音可谓已是咬牙切齿。

“我知道。”苏红澜眨眼，似乎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说，你偷偷溜进乾坤殿又想干什么！”倪君明话一出口便觉不对，思索片刻脸色立即一变，“——不对，你是怎么出的水玉青苑？！”

苏红澜莞尔一笑却并不答话，就见下一刻红影闪动，她几乎是瞬间来到了倪君明面前！

倪君明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出手将她扫开手腕便被狠狠一击，他一直握在手中的玉坠霎时便甩向了空中。

白弈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晃花了眼，但在苏红澜让倪君明玉坠脱手的那一刹那他却瞬间恢复清醒，他双手即刻结印，一阵劲风立刻无声无息地卷向了玉坠。

“苏红澜！”倪君明大吼一声将苏红澜一掌拍开，足下一跃便将半空之中的玉坠重新握入了手中。

苏红澜受这一掌后倒飞十数丈，一口鲜血霎时便自她口中涌出。

苏大小姐！！！

白弈见状，忍不住在心中嘶吼。

嗯？老白你怎么了？

谁知不消片刻，苏红澜明显吓了一跳的声音便自他心底传来。

……苏大小姐你现在在哪里？

愣忡片刻，白弈忍不住再次开口。

老白你睡过头了吗？我当然在水玉青苑啊，我又出不去。

苏红澜的语气越发困惑，似乎是想不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白弈闻言，目光再次转向了乾坤殿上那一袭红色身影。

她……不是苏红澜？那她是谁？

——等等，难道？！

不等白弈继续猜测，那正在吐血的身影已渐渐褪去了幻化。

待到那一袭白衣和清秀面容重新显现，白弈心道果然，刚才这幻化成苏红澜的人不是明月染还能是谁！因为明月染本身便是由一泓倒影明月的清潭之水所化，所以他无论幻化做何人何物都难寻破绽，难怪他和倪君明都没能第一时间看穿他的本相。

“竟然是你。明月右司礼，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见明月染被自己一掌打散了幻化，倪君明一面握紧手中玉坠一面沉声喝问。

“启禀帝君，我不过是……想拿回我家神君的东西罢了。”将口中的残余的血沫吐出，明月染一擦嘴角摇摇晃晃地站起，扯开嘴角微笑以对。

“明月染，今日孤在水玉青苑内说过什么莫非你现在便忘得一干二净了？”倪君明将玉坠收入袖中，眸中色彩越发冷峻。

“帝君之言明月染当然铭记在心，只可惜明月染对帝君的那番高谈阔论实在难以苟同。”深吸一口气，明月染眼神坚毅，“东方仙庭众仙皆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东方青龙神君也不可能会被我等生死所挟被迫低头。帝君，若你当真手执天命便该以仁德立威说服我家神君，而不该是像现在这般以下三滥的手段威逼要挟于他！”

“好，好好好！”倪君明杀意空前一盛，不待白弈和明月染反应，他已欺身至明月染面前一手插进了明月染胸中！

明月染看着倪君明插入自己胸中的手，满眼不可置信。

“放心，孤不会让你死。”倪君明温柔微笑，眼中却全是阴鸷狠厉，“孤只会捏碎你的内丹让这些内丹碎片一一嵌入你的魂魄之内，让你日日饱尝灵力四散对冲之苦。不用担心你会因此散失修为打回原形，你依旧会是东方仙庭的上仙，只是这上仙的滋味从此对你来说……可就没那么好过了。”话音一落，明月染便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倪君明抽手，明月染即刻跌坐在地，胸前却毫无半点损伤的痕迹。

“你——”明月染抬头，刚要开口便吐出了一口血。

“来人。”倪君明看也不看他，只是朝殿外唤了一声。

“微臣在。”一名仙侍应声而来。

“送明月右司礼回仙临居。”他转过身去，仿佛从未对明月染做过什么。

“微臣领命。”仙侍闻言行礼，随即便扶起了看似已然全无力气的明月染。

明月染被送回仙临居后，白弈也紧接着踏门而入。

不等众人开口，他率先便扣住了明月染的脉门。

“倪君明……他竟然真的捏碎了你的内丹！”仔细探查了一遍明月染体内的情况，白弈已然怒不可遏。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禁不住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白大人，您刚才说什么？”青绝更是立即踏前一步出声问到。

“为什么明月会出现在乾坤殿！”白弈没有回话，只神色严厉地扫了屋内众人一眼。

青绝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倒是明月染挣扎着开了口。

“白大人，是我……我自己要去的。”明月染一句话没说全，又是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白弈见势不妙，连忙自虚空之中拿出青昰的乾坤囊，从中翻找出一颗帝琉浆结晶塞进了他口中。

“白弈，明月右司礼是怕你一个人在乾坤殿无从下手，所以才会想出幻化成苏红澜以扰乱东华帝君视线这个法子去帮你。”七杀犹豫半晌，终是低声道，“我们知道此举非常危险，也曾劝过明月右司礼，但……”

“白大人，还请您理解我等心情，毕竟……那是我家神君的逆鳞。”这时，青绝也开了口。

服下帝琉浆结晶的明月染脸色终于好了一些，他抬头看向白弈，面上竟是一副含着从容笑意的轻松神色。

“白大人，我知道您一定没有辜负我等的期望。”他看着他，眼神明亮。

白弈沉默，眸中本还灼灼燃烧的怒火渐渐熄灭。

半晌之后他忽然张开左手手掌，本来一直空无一物的手心里此时竟安静地躺着一枚碧绿玉坠。

看见这枚玉坠，明月染和青绝立即露出了喜悦神色。

“太好了，这样一来神君终于不用再受制于东华帝君！”明月染言辞激动，随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明月，帝琉浆结晶只能暂时压制住你灵力对冲的痛苦，不要太过激动。”但相比他们的激动，白弈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

“白公子，青龙神君的逆鳞拿回来不是好事吗？”见白弈平静的神色之下似乎还隐隐透着些微忧虑，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梅洛忍不住小声问到。

听梅洛这么一说，明月染等人也安静下来看向了白弈。

“我的神力在倪君明那里撑不了太久，若倪君明哪天仔细验看自己手里的那枚逆鳞，掉包之事立马就会被揭穿。”白弈神色依旧平静，但眉头却已然微微皱起，“本来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逆鳞掉包，那样至少倪君明一时半刻不会生疑，可谁成想你们竟闹出了这么一场大戏——若我是倪君明的话，不出三日便会觉出不对，而这三日却远不足以让我们实施预定计划。”

众人默然，白弈说的这些他们此前根本未曾考虑过。

“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叹了口气，白弈将掌心握紧后再张开，玉坠已消失不见，“明月今日为倪君明所伤，明日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前往水玉青苑；所以明日就由青绝一人带我前往水玉青苑找机会将逆鳞还给青昰，然后我就去天狱找孤辰。”

“白大人，您的意思是计划要提前了？”明月染略一思索之后，脱口而出。

“不能让倪君明夺得先机，我们必须在他察觉之前采取行动。”微微敛眸，白弈禁不住苦笑叹息，“看来，我还得眼睁睁看着苏大小姐……嫁一次人哪。”

倪君明没想到，只三日青昰竟然就铁青着脸出声让他留步了。

看着面色一时青白交加的青昰，倪君明眼中透着些微得意，口中吐出的却是并不算太善意的言辞。

“仙友，你倒是心软得紧，只两个水泽小仙便让你看不下去了吗？”他微笑看他，优雅温润一如往昔。

“……明月的内丹，可还能恢复？”青昰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只是生硬地问到。

“原来你担心的是你家右司礼啊。”倪君明故作恍然，“不过可惜了，明月右司礼内丹已经破碎，他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忍内丹破碎之苦保留上仙之位，反正你东方仙庭向来不缺灵药仙草，调养的好他平日也不会太过痛苦；二则是由孤替他将内丹碎片一一拔出，毁去他千年道行后让他回归本原重新修炼，后者也算治根治本……仙友，你要替他选哪一个呢？”

“倪君明！”青昰抬眼看他，黑色的眸子里好似要燃出火来。

“仙友，如今逆鳞在孤手中，你还是不要太易动气为好。”倪君明话音未落，青昰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师父！”苏红澜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如果你叫住孤只是为了询问明月右司礼的情况，那孤现在是否可以走了？”明知青昰叫住他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但倪君明还是做出了一副欲转身离开的模样。

“如果！”青昰忽然大声道。

倪君明停下了动作。

“如果，”青昰看了眼扶住自己的苏红澜，犹豫再三终是低声道，“我与……我与红澜完婚，你是否真会放了东方仙庭众仙？”

“仙友说笑，孤本就不欲拿东方仙庭众仙怎么样。”倪君明转过身来，重新看向青昰，“四方仙庭皆是天界治理三界不可或缺的助力，此次若非你太过执拗孤也想不出这种法子——只要你回头是岸，东方仙庭众仙便都可高高兴兴地参加你的婚礼。”

青昰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话。

“倪君明，你可是东华帝君，此言一出驷马难追！”倒是苏红澜柳眉一竖，大声道。

“没错，此言一出，驷马难追。”倪君明笑了，这一次，他眼中倒是终于渗入了些许笑意——掌控一切得意至极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