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倪君明的肩膀忽然微微耸动，继而竟仰天大笑起来。

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天狱内众仙家都为之一惊，谁都不知道倪君明这副模样意味着什么；他是气极反笑？还是……

笑了一段时间之后，倪君明慢慢平复了呼吸。

“青子虚，你果然不愧为青昰座下。”他看向依然没有抬头看他的白弈，语气趋于和缓，内里情绪暧昧不明。

“帝君谬赞。”白弈不动声色地回答，却依然没有抬头。

“既然你等还想待在天狱之内，孤便成全你等。”倪君明转过身去，沉声低语。

不等白弈再次开口，倪君明便携两名仙侍朝天狱之外走去。

待到身后的天狱之门完全关闭，倪君明突然再次转身看向天狱。

“传孤旨意，若近日有人前来天狱探视……盘问几次后予以放行便可，无论此人是谁。”他朝身旁的仙侍道，眸中颜色越发阴沉。

“微臣领旨。”那名仙侍先是一愣，随即连忙颔首应声。

见倪君明离开，白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主上您没事吧？！”看着白弈与孤辰站起，白崎连忙大声问到。

“白崎，倪君明的所作所为皆在你我眼下，我会有什么事？”回以安抚微笑，白弈的语气略微轻快起来。

“幸得神君急智，否则我等还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了。”这时，狱中不少人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白弈闻言，但笑不语。

他明白，这一句看似无心的“不知如何是好”其实正是说与他听的：刚才他与孤辰如果真的应倪君明之言步出天狱，那么狱中其他仙家难免不会因心思动摇而向倪君明道出他的真实身份；另一方面，倘若倪君明刚才恼羞成怒将他格杀当场，那么他事先承诺的逃出生天对他们来说也便成了一纸空谈——这说来说去不过就是私心作祟罢了，即便得道成仙，那些天生本性却到底也难以根除。

苏大小姐。

白弈敛眸，开始在心底轻轻呼唤。

怎么了老白？

不多时，苏红澜便带着担心回复到。

刚才倪君明来了天狱，他似乎已察觉到了什么。

斟酌了一下言辞，白弈在心中谨慎说到。

苏红澜那边一时间没了回应。

白弈也不急，他知道苏红澜是在将自己这边的情况说与青昰和殷华听，间或商议对策。

老白，师父说让我明天就去你那一趟。虽然时间略显仓促，但他说该准备的他与殷华亦基本准备妥当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苏红澜的心音传声再次自白弈心底响起，他不禁皱起了眉。

“白公子？”见白弈忽然皱眉，孤辰忍不住低唤一声以示询问。

“苏大小姐……罢了，既然倪君明已有察觉，时间拖得越久对我等反而越不利。”似是没有听见孤辰的声音，白弈喃喃一阵之后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立即抬头看向了狱中众仙家。

“诸位，你等是否能够平安逃出天界重获自由，便在明天一举了！”他突然大声喝道。

狱中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在讨论的嗡嗡声此起彼伏了一阵之后有人忽然大吼一声“神君，我等愿听从你的调遣！”，立即便陆续开始有附和之声逐渐响了起来。

“主上，明天还请多加小心，我白崎即便拼上性命也要护得您逃出生天！”在一片附和之中，白崎的声音亦传入了白弈的耳中。

他抬头看去，白崎露出坚毅的神色，已是一副做好了万死准备的模样。

“白崎，你即便拼上性命也要离开天界返回西方仙庭，而我——会在这里等你带着他们回来。”白弈微微一笑，以传音之法回应。

“为什么？！”白崎立时瞪大了眼睛。

“白崎，你应该明白，这次暴狱绝对不可能完全成功，这里的人也绝对不可能全部逃出天界。”白弈隔着数个囚室与他对视，眸中的色彩逐渐沉凝，“我留在天界，一方面是为了与青昰联手尽可能保全这些逃不出天界的狱中神仙，因为计划暴狱是我等不得已而为之，我等也不愿见这些无辜神仙为我等就死；另一方面，我留在天界也可暗中牵制倪君明，他不知道我已进入天界，我的存在对现在的绯娴和青昰来说可以算是一道保障。”

“主上，我也可以暗中保护绯娴大人与青昰大人啊，还是让我留在天界吧！”白崎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倪君明对你太过熟悉，你留在天界实难避开他的耳目。”白弈神色不变，语气却趋于严厉，“白崎，这是白虎神君之令，作为西方仙庭右司礼的你当明轻重。”

白崎浑身一震。

“主上，白崎——领旨！”不知过了多久，白崎终于生硬地咬着牙回应了一句。

叹了一口气，白弈转过身去走到囚室内的石床边盘腿坐了上去，开始闭目调息。

次日，天界劝善台，天狱外围。

一袭红衣的苏红澜提着半人高的雕花红木食盒站在天狱大门之外，正优哉游哉地左顾右盼；而站在她面前的两名守狱神将此时却显得有些面目僵硬，似乎是非常不适应她这般悠闲地在天狱之外逗留。

“神君，您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柱香的时间了。”终于，其中一名守狱神将绷不住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不让我进去，你们以为我自个站得不累么。”苏红澜闻言，禁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神君，您既不说是来干什么的也不让我们看您食盒内到底装的是什么，我们……我们着实不敢就这样放您进去啊。”另一名守狱神将闻言连忙开口，看神色略微有些苦闷。

“怎么，你们还怕我掀了这天狱不成？”苏红澜挑眉。

两名守狱神将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得继续苦着脸沉默以对。

“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天狱之内的囚室都是由玄铁铸成，寻常法宝连这些囚室的分毫都伤不了，更何况我这么一个凡人之躯的女子。”见他们又要以沉默应对自己，苏红澜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食盒你们要看快看，看完赶紧放我进去，要不然我就把你们一状告到倪君明那里去！”

听到东华帝君的名号，本来还苦着脸的两名守狱神将立时脸色煞白，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终是硬着头皮上前打开苏红澜的食盒随便看了一看，然后便让开了一条路。

“神君，还请您……快去快回。”在苏红澜经过自己身旁的同时，一名守狱神将忍不住轻声提醒到。

苏红澜闻言瞥了他一眼，随即便冷哼一声大步朝天狱内走去。

迈入天狱之内，苏红澜这才猛然发现原来天界里也有这样阴冷黑暗的所在。

她自从随青昰步入天界以来虽然一直为倪君明的逼迫所苦，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明媚温暖的景色，整个天界温暖如春繁花似锦，连天色都是清澈的蓝与纯净的白——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天界的天狱之内竟是与整个天界毫不搭调的阴森幽暗，仿佛只要多停留片刻就可以看见可怖的妖魔自黑暗中滋生而出扑向自己一般。

这里，真的还是天界地域吗？

“苏大小姐。”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瞬间便稳住了她开始有些慌乱的心神。

她立即顺着那声音放眼望去，在看见那个人的一刹那整个天狱内似乎就开始有了光亮。

“老白！”苏红澜几乎是拖着食盒朝白弈所在的囚室飞奔而去，一路上几个踉跄差点摔倒，看得天狱之内的众仙家是一阵心惊胆战。

但此时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一袭红衣自眼前翩跹而过直奔最里面的那间囚室。他们早已知道了白弈是谁也早已知道了苏红澜是谁，他们明白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安静地看着一切，看着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的白虎神君与朱雀神君再一次站在一起。

——一如当初，九天之上那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苏大小姐你慢点儿，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摔上一跤，你怕是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抬不起头来吧。”白弈见她如此莽撞，忍不住露出了担心神色。

几乎是扑向白弈所在的囚室，苏红澜在撞上囚栏之后才堪堪停住了脚步。

“老白，他们要笑就笑好了，我才不会抬不起头来。”看着囚室之内眉目陌生但眼神温热的清逸男子，不知怎的，苏红澜眼圈便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白弈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她抓着囚栏的手。

“苏大小姐，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他看着她乌黑的眸子，柔声低语。

“笨蛋，我当然知道你一直都在！”苏红澜瞪他一眼，但一开口便呜咽了出声。

是的，她当然知道他一直都在。当青昰用她的血唤醒驭兽笛后她便自此感觉他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听见他的心语，都能够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只是这一切，怎么都比不上他站在她面前来得鲜活真切。

她想要的，就是能够这样看得见他、摸得到他，让彼此的温度能够透过指尖肌肤互相传递，这才是她真正的“一直都在”。

白弈的眸子微微弯成了柔和的弧度，他散去周身幻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湿润。

“苏大小姐，女孩子哭多了可是要生皱纹的。”他声音温柔，语带调侃。

“不要你管……”当白弈的指尖触到自己的眼角，苏红澜的眼睛反而更红了。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孤辰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

听到咳嗽声后苏红澜连忙用手背擦去脸颊的泪水，然后抽回囚栏上的手，提着食盒开始走向第一间囚室。

“大家听好了，我师……青龙神君让我探视这两人的同时捎些吃食来给大家，这些吃食就是些带馅的小点心，大家吃的时候可以仔细品尝一下，每种馅儿的味道都不同的。”苏红澜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打开开始分发里面的吃食。

“白公子，苏小姐这是在干什么？”孤辰看着那道已然在天狱之内忙活开来的纤细身影，不禁露出了疑惑神色。

“青昰他们在每一个点心里都用灵力幻化了一副独一无二的逃跑路线图，而所有路线图的终点都是南天门。”白弈闻言，不由露出了佩服是神色，“起先我只考虑了暴狱能够吸引倪君明的注意力，却从未考虑过暴狱可以持续多长时间——如若我们逃出天狱后全部一起行动，那么倪君明派天界神将镇压起来也是相当容易；可如果我们每个人的逃跑路线都不一样的话，倪君明恐怕就要头痛好一阵了。说到底，还是青昰想得周全。”

“但是，如果天狱暴狱的话倪君明应该很容易就会想到我们这些人的目的地是何处吧？”孤辰思索一阵后，微微皱眉。

“他是会想到，但不会立刻想到——因为倪君明现在担心的不是天狱之内的众仙家逃出天界，而是天狱之内有人教唆他们反抗天界劫走青昰和苏大小姐。”白弈的目光随着苏红澜慢慢移动，嘴角禁不住勾了起来。

待到发完所有的点心，苏红澜重新回到了白弈与孤辰所在的囚室面前。

“老白，孤辰，今晚你们……千万要担心啊。”她看着面前终于得见却又要暂时分离的金眸青年，目光里满是担忧。

“放心吧，我还要风风光光地娶你回家呢，自然会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保护好的。”白弈从囚栏的间隙里伸出手去，摸了摸苏红澜的脑袋。

“我信你，那我就在水玉青苑等你和师父他们的好消息了。”这一次苏红澜没有同他斗嘴，只是神色平静地低声回到。

“苏大小姐！”见她提着食盒转身要走，白弈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于是苏红澜停步，回头看向她。

“苏红澜，我爱你。”看了她的眼睛许久，白弈突然轻声说到。

她一愣，随即微笑。

“老白，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是。”苏红澜朝他眨了眨眼，随即便快步走向了天狱大门。

从这一刻起，苏红澜明白自己已不再迷茫。

绯娴也好苏红澜也罢，她只知道这一刻白弈眼中看见的是她，他的深情他的爱意他的一切都只是对着她而已。

深吸了一口气，苏红澜昂首阔步地走向了缓缓打开的天狱大门，迈入了天界的明媚阳光之中。

是夜，天狱之内。

于石床之上盘腿而坐的白弈猛然睁眼，目之所及皆是已整装待发的众位仙家。

“诸位，你等可准备好了？”他自床上下来，金色的眸子缓缓扫过天狱之内的每一间囚室。

“但凭神君调遣！”立刻，整齐而低沉的和声自所有囚室之中传来。

白弈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白崎身上，后者朝他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行动吧。”白弈话音未落一道青光便自他手心迅速荡开，就见青光扫过之处的囚室，门锁瞬间便化作了齑粉！

正在乾坤殿内假寐休憩的倪君明猛然睁眼，心下泛起一阵不安。

“启禀帝君，天狱……天狱暴狱了！”就在这时，一名白衣仙侍忽然冒冒失失地闯入了乾坤殿内，神色张皇语气焦急。

乍闻此言，倪君明霍然起立。

“传孤旨意，现立即遣三千守军前往天狱镇压，另调一千神将随孤即刻往水玉青苑！”他一边朝乾坤殿外快步走去一边朝那名仙侍大声吼到。

“微臣遵旨！”那名仙侍闻言，瞬间便奔出乾坤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青昰……你休想破坏我的计划，你们休想阻挠我完成大业！

自天界创建至今，还没有人听说过天狱会发生暴狱——只因从前为天帝与麒麟神君打入天狱者皆是谨遵天命的神仙，他们对天帝与麒麟神君的裁决满心信服，知道什么叫做善恶轮回因果报应；所以，当白弈率众神仙冲出天狱之后一路行来便如入无人之境，杀了所有守卫神将一个措手不及。

等到守卫神将反应过来开始紧急组织拦截和阻击的时候，白弈等人早已逃出了劝善台地界，躲入了一处月隐星稀的僻静之地。

“就到这里吧。”确认四周安全之后，白弈将目光拉回了紧随在他身后的天狱神仙们，“接下来你们且按照朱雀神君给予你们的路线图小心地前往南天门，若抵达时南天门还未开启便耐心地等待一阵——今夜过后，你们必能离开天界。”

“神君，我等……真的能够逃出天界吗？”这时，有一名神仙忽然略带不安地问。

“只要你们真的想要离开天界，便能。”沉默半晌，白弈笃定地看向了他。

“可是，逃出天界之后我们又该去往何方呢？”有人长叹了一口气，众人发现说这话的便是一名天界神仙。

“如果你们不愿于人间随性逍遥，便随白崎去往西方仙庭吧。”白弈扫了一眼神色颓丧的天界神仙们，沉吟片刻后接着道，“西方仙庭没天界这么拘谨约束，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够习惯，但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多谢神君！”听见白弈此时作出的承诺，许多天界神仙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主上，您真的不走？”白崎走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再次问到。

“我不能走，因为绯娴还在这里。”白弈朝他微微一笑，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白崎，我等你的好消息。”

“请主上放心，我一定会携西方仙庭众人及时赶来天界！”白崎朝他抱拳，神色坚定。

尔后众人便四散没入了夜色之中，开始依照预定的路线超南天门前进。

倪君明于夜色之中御风急驰，心中逐渐澎湃的杀意几乎要完全吞没他的理智；不远处，水玉青苑已隐隐可见。

白弈携孤辰于夜色之中急速穿梭。

与其他神仙的目的不同，他们此举一开始就不是要逃出天界，他们只是要为那些神仙制造能够逃出天界的契机。苏红澜用心语传音不停地告知他青昰的进展，同时也提醒他倪君明此时已快马加鞭地赶往了水玉青苑；白弈一边在心中安抚她保持冷静，另一方面则示意孤辰与他幻化成天界神仙的容貌迅速赶往拦截倪君明——他们并不需要将倪君明怎么样，他们只需要拖住倪君明让青昰暂时夺取南天门的控制权就行。

眼见水玉青苑近在咫尺，倪君明刚想加快速度却突然被暗夜之中袭来的长剑给硬生生阻住了脚步。

“什么人？！”他驻足半空之中，杀气瞬间暴涨。

“枉你身为东华帝君，身上却时时萦绕着如此凶暴阴鸷的气息，当真是败坏上古神祇的名声。”夜色之下，一袭蓝衣黑发束冠的中年男子悠闲步来，看似儒雅却眼神凌厉。

倪君明也不说话，瞬间便欺身上前朝中年男子心口就是一掌！但这一掌却到底未能拍到实处，只因半路又有两口软剑顺着他的胳膊缠来，不得以之下倪君明只得抽掌回身急退了十数步。

待他站定，他才看清那两口软剑的主人竟然是一名身着黄衣的清瘦少年。

“……你二人究竟是谁？孤可不记得天界之中还有你等牛鬼蛇神！”倪君明见二人来历蹊跷，不禁暗自散发神力仔细感知二人灵力；可谁知感知了半晌却发现面前二人身上的气息的确与天界神仙无异，他虽知其间有诈但一时半会却又察觉不出破绽，只得冷声喝问到。

“也是，帝君高高在上，自然记不得我们这等小角色。”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长剑于手中挽了个剑花，“但我等却着实不能忘记帝君，不能忘记帝君加诸于我等身上的不公与折磨！”

听见这话，倪君明心下恍然，随即便冷笑出声。

“孤还道你等是什么人，原来不过是天狱之中那些逃跑的孽障。”倪君明叹了口气，就见夜色之中有银色流荧缓缓打旋聚集在他手中，随即一柄剑影轮廓逐渐显现，“既然你等有胆量于此拦截孤，孤便成全你等舍身取义一回——不过，代价便是你等魂、飞、魄、散！”

眼见剑影逐渐成型，中年男子立时神色一变。

“小心，那是碧海东陵剑，被此剑击伤后果不堪设想！”他连忙出声提醒另一边的清瘦少年。

“放心吧，孤绝不会让你们死得太过痛苦。”微微一笑，倪君明握住剑柄便朝二人直冲过去！

苏红澜焦急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就差没有打开房门冲出水玉青苑了。

青昰正在房内用自己的神力一点一点地抵消南天门上倪君明烙下的禁制，殷华则站在他身旁为他护法；白弈在同她最后一次心语传音时告诉她自己和孤辰将前去拦截倪君明后便再也没了消息，她此时只恨自己今生为何只是转世做了一介凡人，结果到关键时刻竟什么都做不了！

来来回回走了许久，苏红澜终于忍不住了。她刚要推门出去，谁知青昰房里就传来了一声惊呼——这声音她当然听得出来是谁的。

“殷华，我师父怎么了？！”大力推开青昰的房门，苏红澜神色焦急地大吼了一声。

然而当她看清了屋里的一切时，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就见青昰此时竟然被一片柔和的蓝光包围着浮于半空之中，此时他已恢复了青龙神君本相，交握的双手之中似乎有一个微小的南天门图案时隐时现。

“这是……”苏红澜下意识地走上前去，伸手触摸了一下那片蓝光。

青昰微微睁眼，雾蒙蒙的蓝色眸子逐渐恢复了清明。

“南天门的控制权已到我手中，现在明月他们也该抵达南天门了。”他低声道，手中的南天门图案竟隐隐地打开了。

老白，师父成功了！

苏红澜强忍住欢呼的冲动，连忙用心语传言向白弈喊到。

正化身为蓝衣男子与倪君明缠斗一处的白弈听到苏红澜的心语，立马便朝另一边化身为黄衣少年的孤辰使了个眼色，随即就在下一次交手中假装被倪君明剑风扫中，瞬间倒飞出去了十几丈远。

“师父！”黄衣少年见状，立即冲过去扶住了他。

倪君明反手将剑背于身后，立在原地静观其变。

“果然不愧是……东华帝君。”呕了一口鲜血，蓝衣男子因这一击而面色发白。

倪君明没有说话，他见蓝衣男子在黄衣少年的搀扶下艰难站起之后，立即便大步朝他二人走去。

“不要过来！”见倪君明步步紧逼，黄衣少年终于露出了慌张神色。

他并没有听从少年的低吼，脚步反而越发急快。

“看来此仇我等是今生难报了……走！”眼见危险逼近，蓝衣男子犹豫片刻之后只得猛地咬牙，一手抓住黄衣少年的胳膊一手挥出耀眼白光，他二人便瞬间于这耀眼白光中消失无踪。

倪君明快步上前挥剑驱散白光，正待去追那两道身影时却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暗道不好，急忙转身继续朝水玉青苑飞驰而去。

等他赶到水玉青苑之外，一千白甲神将早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在孤来此之前，可有人进出水玉青苑？”受完众人跪拜之礼后，倪君明朝为首的神将低声询问。

“启禀帝君，一个都没有。”那神将闻言，立时神色恭顺地回到。

“很好。那么你等即刻便将水玉青苑包围，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倪君明点头，随即下达命令。

“微臣领旨！”那名神将颔首应声，随即他身后的一千白甲神将便动作迅速地将水玉青苑围了住，看阵势似乎是下一刻便要将这座宅院铲为平地。

随后，倪君明深吸一口气，猛然推开了水玉青苑的大门。

当倪君明气势汹汹地踏入水玉青苑时苏红澜正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吃点心，坐在她旁边的殷华提起茶壶给她续了杯茶，而青昰则躺在一旁的竹椅上闭目养神。

看见这情景便是倪君明也不由一愣，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此时的水玉青苑内竟是这样一番悠哉景象。

“哎呀？”苏红澜看见他，鼓着被点心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露出了惊讶神色，“刚刚我还在想今夜水玉青苑外一片明火执仗声乱嘈杂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谁想下一刻帝君你便前来水玉青苑关心我等了——想来今夜外面也该是太平得紧才对，毕竟是帝君您治下的天界嘛。”

倪君明被苏红澜这番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沉默半晌，目光猛地扫向了躺在竹椅之上的青昰。

“你看我作甚？”青昰并未睁眼，但却朝着倪君明所在的方向平静以答。

“今夜未时，天狱暴狱了。”倪君明没有回答，只是一字一顿地道。

“哦，看来这天界当中不畏强权者还是有不少的。”听闻此言，青昰不禁微微一笑。

倪君明死死盯着他的面容想要自他的神色里窥出些蛛丝马迹，但青昰自始至终都未曾睁眼，仿佛倪君明所说的这件事当真与他毫无半点关系；而在他盯着青昰的时候，苏红澜和殷华便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喝自己的茶吃自己的点心，完全将他当做了不存在。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名神将匆匆忙忙地冲进了水玉青苑。

“启禀帝君，南天门，南天门——”他看见倪君明后连忙下跪行礼，听语气竟是颇为慌乱。

“南天门怎么了？！”倪君明心下一惊，即刻扭头看他。

“不知怎的，南天门在没有您谕旨的情况下竟自己大开了，不少天狱囚犯乘此机会冲出南天门逃往了凡间！”那名神将大声回答，脑袋垂得更低了。

倪君明神色一凛，连忙闭目探查自己烙于南天门之上的禁制——果不其然，他烙下的禁制不知何时已被一股不知名的神力覆盖。

“原来你们一开始的目的……便是这个吗？”深吸一口气后倪君明将那股神力抹去重闭南天门，而后缓缓睁眼看向了神色依旧淡定平静的青昰等人。

“帝君说笑了，你天界出了一场闹剧关我们什么事？”不等青昰开口，苏红澜便率先朝他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我是个凡人我师父又被你剥去了逆鳞，要不然谁还会乖乖坐在这里混吃等死？”

倪君明瞪她一眼，阴沉着脸不说话。

其实他也知道苏红澜说的没错，以她的性子，若青昰现在逆鳞在身的话他们肯定会随着这些暴狱的神仙一齐冲出南天门——可如果不是青昰动的手脚的话，那将他烙下的禁制完全覆盖的神力又是谁的呢？

难道是……他？

不，不可能，即便他侥幸恢复记忆并伺机混入了天界，可以他现在一介虎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充沛的神力——除非，是墨玄回来了。

想到这里，倪君明的脸色显得更为阴沉了。

一百多年前虽然他的确是设计让墨玄步上白胤与绯娴的后尘堕入了轮回，但自此之后他却彻底失了墨玄的行踪，无论他通过什么办法遍寻三界也再寻不到他的身影，以至于他不得不开始怀疑墨玄当年根本没有进入轮回而是隐藏神力藏匿在了三界之内；加上此次天狱暴狱和南天门事件，他更有理由相信这根本就是墨玄偷偷潜入了天界。

不过……

“对了，孤似乎记得天狱之内还有你东方仙庭的两位仙友啊。”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倪君明终于再次露出了温和神色。

听他突然提起白弈和孤辰，青昰终于自竹椅上睁开了眼。

“孤听天狱守将禀报，天狱之内所囚者乃是尽数逃脱，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你座下那两名小仙。”见青昰睁眼，倪君明心中恼怒不由稍稍平息，“真是有意思，孤前脚刚离开天狱之时此二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踏出天狱半步，而苏红澜后脚一去此二人竟立即便随狱中其他人暴狱而出……青昰，你若是一口咬定这场闹剧与你全无半点干系，孤可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倪君明，你监视我？！”苏红澜咽下嘴里的点心，几乎是跳起来指着倪君明的鼻子喝问到。

“笑话，三界之内皆为我土，谁又能真正逃过孤的耳目。”倪君明冷笑一声，目光流转间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不过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也是枉然。想来那些未逃出天界的孽障此时也应成了瓮中之鳖，既然他们不想当这神仙……那孤便叫他们化作这天地间的清浊之气，也免得他们再因世俗心而生出烦恼。”

“……倪君明，你想做什么？”察觉到他的话外之意，青昰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孤只是想要成全他们而已。”倪君明面上的笑意此时已逐渐褪去森冷之色，但看在青昰等人眼中却只觉得更加可憎，“——昆仑台上寂灭焰，青昰你当记得那是一处什么样的所在。”

听到“寂灭焰”三个字，青昰脸色瞬间就变了；而苏红澜和殷华虽不知道这寂灭焰究竟是什么，但他们一看青昰的神色便知大事不妙。

“师父，这寂灭焰到底是什么啊？”见青昰久久不语，苏红澜忍不住凑到他身旁低声问到。

“天界昆仑台上有一处深渊名‘归墟’，归墟之下长年有黑色火焰燃烧不灭。”不等青昰开口，同样听见苏红澜话语的倪君明反倒率先接过了话，“这火焰没有温度，毫无声息，但凡投入其中的东西只消片刻便会化作完全的虚无——无灰无烬，不留痕迹。所以当年我等便将它命名为‘寂灭焰’，意为回归寂静，灭入虚无。”

听罢倪君明的解释，苏红澜也一下子白了脸。

她原以为暴狱只不过会惹得倪君明手忙脚乱恼羞成怒，至多倪君明再对他们这些人多一些恨之入骨；可她却从未想过，倪君明竟然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那些可都是谨遵天命修成正果的神仙啊！他竟然……竟然想要让他们回归虚无，这简直比魂飞魄散还要阴损千倍万倍！

见苏红澜脸色煞白，倪君明更加肯定此次暴狱与她和青昰脱不了干系；于是他暗自打定主意，等到将这些暴狱的神仙遣往昆仑台后便将苏红澜带离水玉青苑——不能再给他们哪怕是一丁点兴风作浪的机会了，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之前的乾坤殿事件再次上演！

“倪君明，你当真要这般执迷不悟下去吗？”青昰走到倪君明面前，与他对面而立四目相对，“如此这般倒行逆施逆天而行，你……当真认为不会有报应加身？”

“青昰，逆天而行的是你们，不是孤。”倪君明毫不避让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孤谨遵天命行事，你等却想方设法百般阻挠——究竟是谁应有报应加身？”不等青昰再开口，倪君明骤然转身。

“既然天有不测风云，那便待孤处理完天狱之事再来同你等商议大婚之时，告辞。”话音未落，他便迈开步子朝水玉青苑的大门大步走去。

“倪君明，那可是你天界的神仙哪！”见他这就要走，苏红澜忍不住大喊一声。

“——逆天者，死不足惜。”倪君明闻言身影略微顿了一下，随即便继续朝外走去。

待到水玉青苑的大门再次关上，苏红澜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猛地看向了青昰。

“师父，这该如何是好？！我们……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神仙无辜就死啊！”她焦急地拽住了青昰的衣袖，看神色好似就要哭出来一般。

“现在水玉青苑外都是神将把守，我们根本无法悄无声息地离开哪怕半步。”青昰表情凝重，他开始在树下来回踱步，步子也越发急促，“而且倘若现在由我出面救他们的话，那倪君明立马就会发现我的逆鳞已经失而复得——届时莫说是当众揭穿倪君明的真面目并将他制服了，可能连我们自己都不能安全地离开天界。红澜，如今我们的境地已是如履薄冰，我绝不能再让你和白弈他们再涉险境。”

“可师父，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不该就这样归于虚无啊！”想起倪君明刚才那一番轻描淡写的说辞，苏红澜简直就想将他碎尸万段。

青昰停下脚步，微敛眼眸，一言不发。

于是苏红澜又求助似的看向了殷华，但后者却也只是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见此情形，苏红澜禁不住瘫坐在了石凳上。

是，她明白师父的苦衷也明白殷华的考量，她也知道为了自己为了白弈不该在现在这个时候任性妄为；可她就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因为自己而无辜就死，她就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因为自己而即将烟消云散归于虚无——她要是真的能够做到这些，那她当初也不可能会对上前往桃源乡执行天命的七杀，更不可能因为梅洛而大声斥责师父罔顾人命！

思及此，苏红澜忍不住在心中开始呼唤白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