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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煎饼油条很好吃。从小到大都是吃这一口长大的。煎饼油条店的老板娘和我已经相熟。她对我说:“小伙子,以后少喝点酒吧。昨天晚上差点被车撞到。”“什么?”我问道,“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谁让你喝那么多了?”老板娘拉着脸道,“要不是你那个房客张瞎子拉了你一把,你现在早就横尸街头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点理不清头绪。看来昨晚应该不是梦。至少酒醉得一塌糊涂不是梦。但我的记忆里没有一丁点被车撞到的事情,只有关于那个香艳女人的事情。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无心吃早餐。本来想径直上楼问张瞎子,但一想到答应给他买早餐,还是去了转角的店。店里的客人不多。我就一边看电视,一边等老板将东西包好。电视里照样的是外市新闻、本市新闻。而就在这时,电视里播着的一条新闻:“我市一女子因欠下巨额堵债于昨晚跳楼自杀。”镜头一晃而过跳楼的现场,就在我们小区内。而且那个地点咋这么眼熟呢?不就是昨天晚上我和那个女人相遇的地方吗?按理说女人跳完楼后,警方呀、电台呀,都应该跟进报道,我们这个小区应该很热闹。而昨晚我发现这个小区虽然也有人,但绝对不像是发生大事故后的现场。而且这一路走来,直到回家也没有人和我说过话。黑色的塑料袋裹着女人的尸体,我见不到那个女人的相貌,不过不看也罢。相信跳楼而死的女人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在女人被抬起的时候,一条手臂垂了下来,黑色的长发、雪白的手臂,在我眼里是那么对比分明。我看到了女人手腕上一条非常漂亮的金手链。那条手链我早就相中了,只是价钱太贵一直没舍得买。我想以后等我有钱了,一定给我女朋友买一条。但我知道我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不过,我也极有可能一辈子也追不到喜欢的女人。“平安,给你包子。”老板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一张白胖的脸上,永远带着如包子褶般的笑容。他那一张脸,就是包子铺的活招牌。他抬头看着电视,一张大嘴边咂巴着不知道何方的吃食,一边和我讨论着电视里的节目,一根韭菜就像是急着撤退的国民队伍,极不体面地从他的牙缝间若隐若现:“真是可惜了。听说这个女人死前还找过张瞎子呢。说是总梦见跳楼什么的。张瞎子不给她看,叫她直接准备后事呢。说是命中注定改不了,怪只怪她当初做的事情太绝了。”“她做什么事儿了?”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只包子,挤眉弄眼,我只觉得韭菜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听说——这女人就住在咱们小区。说是和某大款有些暧昧。你懂的,这世道,当女人只要胸长得比包子大就成。这女人也真是混,明明都吃喝不愁了,玩什么不好,玩跳楼!真是可惜了。咱们小区的房价又要降了。”“老板,你是听谁说的。说她找过张瞎子?”“听你们家楼下卖豆浆油条的人说的。”包子铺老板露出一个生意人特有的笑,“我们这些人,天天闲着没事,就喜欢说说话。不像你们年轻人呀……”我拿着包子往回走,突然觉得手腕上一沉。这是什么东西?我抬起手腕一看,居然是一道金光。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条金手链。手链上刻着专卖店的名字“tudou.”。我什么时候买的?不会的!这条手链是我在专卖店早就看中的那条,记忆里有一条缝裂来了。上面的花纹,层层叠叠,散着金色的光芒。我这种人是不会买这种奢侈的东西。而这条手链,不就是那个刚刚跳楼的女人戴的吗?——死人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是某个人相中了我的美色,然后趁我不注意为我戴上的?——更不会。谁瞎得这么有个性?心跳就在这时莫名加快,好像是有一只脚踢在了上面。突然间,脖子里就感觉有凉凉的风灌了进来,从后脖子,‘嗖’地凉到了腰间。我转身看包子老板,老板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不再理我。厨房传来排烟机的‘轰轰’声,窗外是鸟儿的‘喳喳’声,还有汽车从店门前经过的发动机声。但这些所有的声音,又离我那么远。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又一次靠近我。手链!该死的手链!死人的手链!这东西就是再好,我也不能戴。我忙放下早餐,用另一只手慌慌忙忙地拆链子。还好手链的扣子很好弄,两三下就弄开了。‘啪’地一声,手是手,链是链。金色的光芒从手腕散去,心脏像是恢复了正常的节奏。我长舒了一口气,头上满是冷汗,后背湿了一片。我二话不说,拎起早餐,快步朝家走去。别忘了,我们家还有一个老神棍呢。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得让他帮我算一卦。老神棍站在楼梯口,脸上一片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枯骨般的身材随时都像要挂掉的样子。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活僵尸。再这样下去,我这房子就改‘鬼屋’了。严重影响我生意。但现在老子的命都快不保了,我得问问,到底是谁往哥的手上挂这东西。我‘噔噔’地跳上楼梯,远远地喊:“大师救命呀。”张瞎子将脸转向我,鼻翼动了两下,没牙的嘴吐出两个字:“酸菜肉。还有一碗粥。”“死瞎子,大清早就堵道。”一个胡子拉茬,一张大饼子脸,眼睛瞪得贼大的男人急匆匆地下楼,将张瞎子推到一边,张瞎子差点就倒在地上。张瞎子皱皱眉头:“客官,老夫今天心情好,替你算一卦吧。今天你的猪肉铺子里会有一劫。还有,小心女人。”那猛男本来急着下楼,突然停住了身体:“大师,你,不,您——您居然知道我是卖猪肉的?还知道我最近——最近要离婚?”“唉——”张瞎子长叹一声,“客官,老夫只能提点你到这里了。还望好自为之。”张瞎子右手几个指头不停地来回掐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师,求大师指点迷津呀——”猛男说完磕头如捣蒜,“那个死女人,背着我偷人。老子我天天早出晚归,没想到那女人拿着我的辛苦钱养小白脸。我刚才得罪了大师,大师见谅。求大师破解之法。”“是我先来的。”我将那猛男挤到一边,跪地离张瞎子更近:“张大师,我今天早上,手上多了一样东西。”张瞎子突然间就握住我的手,脸上数变,将我的手腕凑到他的鼻间,闻了两下,紧接着,身子一震:“怎么会这样?”“张大师,我到底怎么了?我,我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吓得抖如筛糠,“我,我才二十出头,还未娶媳妇,连孩子都没有。”“没老婆好呀。”那猛男在一旁说道,“没老婆省心,自己挣钱自己花。张大师,您还是先给我看吧。”猛男一阵狂磕,把我的地板都染红了。“张小哥,随我回房。”张瞎子像是能看到路似地,抓起我的胳膊就往他屋里跑。不过跑到跟前又停住了,“还是去你的房间说。”那猛男在后面穷追不舍,张瞎子冷冷地转身,说道:“客官,你按照老夫说的去做,保你今天无事。肉案前供一支菊花,肉价按平时一半卖,说话只说两字。你命相里缺水,而话又太多,以至于阳水枯干。今日若能平安过去,你可多活半月。若半月照老夫所言,则可多活一个月。到时,再来找老夫,老夫教你如何续命,可好?”那猛男听到这里,油光锃亮的脸上露出欣喜之情,站起后,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大师。”只有我看到,在那男子低头行礼之时,张瞎子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无血色的唇角抖动地裂开,肌肉一跳一跳,甚是怕人。“平安小哥,咱们走吧。”张瞎子淡然说完,扶着我的手,进了我的房间。虽然我是房东,但我的房间还真不干净,几天前看的碟片还散落在地上。好在张瞎子看不到,也不会出去乱讲。张瞎子坐定,那张干瘪的脸抖动了两下,拉长了声音说:“平安小哥——呀,你摊上事儿了。”“大师救我。”我就差给他磕头了。“不怕。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有福你享,有难我当。”张瞎子用手捋着半灰半白的胡子,“小哥,不是我吓你。有些事你还是少知道的好。”“我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还有,今天早上,我的手上突然多了条金链子。噢,我记得——”我恍然大悟,“昨天晚上,我好像带回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她,先给我系的金手链,然后再跳楼自杀?嗯。这样就说得清了。据说那个女人死前找过你?”张瞎子脸上神情数变,犹豫、彷徨、纠结,像是一个老戏骨的演员。我随着他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过了半晌,他才说道:“她生前,是找过我。不过,她死后——找的你。”凉意就在这时,顺着我的后背升起来。死后?开什么玩笑?“小哥,说起来你也不会信。老夫所以也没打算和你解释那么多。孩子,你小时候就胆小,这么多年过去,胆子还是这么小。这叫老夫怎么放心得下呀?呀~~~”张瞎子带着哭腔说,“平安呀,老夫拼尽这条性命,一定保你周全。你放心,只要老夫活着一天,任何邪祟都近不了你身。”“大师,给我点东西护体吧。”张瞎子一愣,我恍然大悟,将买的早餐递到张瞎子的手中:“大师,只要保得小的一命,从今后,包食宿三餐,以及五险一金,而且死后一条龙服务呀!”张瞎子点头:“我只是想说,我给别人的那些东西,都是让他们放心的。我还真没有东西给你。”“不会吧。”我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口快。“真的。”张瞎子诚恳地说,“老夫哪有什么东西护体?”“可电视里——”“那都是唬人的。你想想,别人花了大价钱,要是不从你这儿拿点什么走,心里怎么好受?那些东西,遇到真正的邪祟,也就只是摆设。而真正能降妖除魔的法器,谁敢就这么给人?”我想想也对。“大师,您还是告诉我遇到什么事了吧。”张瞎子摇头:“平安小哥,机缘未到呀。等机缘到了,你自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现在告诉你,你也什么都做不了。”“大师,我这就算完事儿了?”我推开门问道。“是呀。你把东西丢了,暂时应该不会有事。”张瞎子识相地往外走。他走到门口又站住,“小哥,记住你说的话,我不要什么五险一金外加死后一条龙。只要三餐一宿就可。”“好,我答应你还不成吗。”我对天发誓,就算我再心疼钱,也更心疼自己的命。被人死后找到,好比是秋后算帐。怎么想后背都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