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市中心的大排档每到夏天就人满为患。各种烤串的香味伴着人们的吆喝声总显得热闹非常。慕小雪显然家教极严,很少到这种地方来。她看了看烤串,似乎在怀疑这些东西是否卫生。其实要说最不卫生的,非人类莫属。尤其是我们这儿的北方人。除了板凳,什么都吃。我点了大概一百块钱的肉串。慕小雪说太浪费了,害怕吃不了。而我却觉得什么东西如果不吃个肚饱肠圆,真对不起自己。我现在特别喜欢张瞎子那个散发着大酱味的房间。那简直就是银行的金库呀。只要我往那里一住,再弄个鸡窝头,披着个破背,简直就是张瞎子翻版。而且,我完全不用因为盗名而感到羞愧。因为本公子也姓张。所以叫我张大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本来想要啤酒,不过夜市这么鱼龙复杂的地方,带着慕小雪如果喝得醉熏熏,万一出事就不好了。所以我和她一样喝着可乐。慕小雪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说了一句:“要是永远能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什么?”我咬下一块板筋问道,“你原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慕小雪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意:“我每天的日子都差不多。早上醒来之后,要和母亲一起为父亲念颂经文。然后去寺里听颂佛经。每一天、每一年,都是这样过去的。”这时我才注意到,慕小雪根本就不碰那些肉串。我说:“原来你是吃素的?”“是呀。”她轻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虽然是属虎的,却是只吃素的老虎。嘻嘻。”“那我给你烤点别的东西吧。”又叫了一堆烤蔬菜,慕小雪才又吃了起来。她吃东西的样子真好笑,像一只小兔子一点点地啃食着食物。吃得差不多,她才问我:“你是怎么突然学会解梦了?而且我觉得你解梦解得奇准。”“哪有呀。”我说,“瞎子说话两头堵。你看她穿成那个样子,一看和小雪这种好女生就不是一个次元的。而且那个牌子的香水应该很贵吧。可惜我没闻到末味是什么。要是再遇到她,一定好好打听,问问是什么牌子的。”“你喜欢香水?”慕小雪顽皮地一笑,“男人喜欢香水的不多噢。你不会是……”“当然不会。”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哥是一个正常取向的男人啦。以后叫我哥好了,别叫我张先生。听着别扭。”慕小雪想了想,才吐出两个字:“张哥。”仿佛只有如此,才可以和我这个人拉清距离。不过这天晚上我也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慕小雪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人。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想一件事情,为什么我那么没女人缘呢?只要是女人,就想和我拉开距离。恨不得在得知我的意图不轨之后,拿出黄纸烧酒要和我做异性兄妹。我们吃饱喝足,也该回去睡觉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有些不愿意回家。要是永远过这种日子多好呀,回去该狠狠心收房租了。我们就这样回到家,各自洗洗睡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慕小雪问得对,我怎么学会解梦了呢?我在街上匆匆买了本《周公解梦》。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周公解梦上写着:——未婚女子梦见穿鞋,会嫁给一位宽宏大量,精明能干的男子……——梦见穿旧鞋,倒霉的日子就会来。兰色妖姬意识到自己穿的是别人的旧鞋,发现了情人的外遇……——梦见鞋子丢了,灾难会来临。兰色妖姬梦见鞋丢了,马上就要把照片发出去。如果她真这么做了,才会两败俱伤,到时候……那个从十五楼跳下去的身影。我真是菩萨心肠,想到这里,我小得意了一下。原来我竟然无意间阻止了一起自杀。只是我也很奇怪,那些画面是怎么进入到我的脑子里的?要知道,就算我是写小说的,也未必能写得这样出彩呀。我承认,她手上拿着的信封是某家照相馆的信封。一看就知道是刚影印完。想到这儿,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疼。就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牵引般。我感觉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有若隐若现的画面涌入脑海。只是那画面虚无飘渺,我看不太清楚。总之,是有一种不太好的事情要发生。而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巨响——嘭!像是有东西砸在了地上,隐约还听到一个女人的惨叫。我做错什么了吗?这天夜里,我梦见了兰色妖姬。她解开上衣,露出了里面的小吊带,千娇百媚地对我说:“张大师,帮我解解梦吧。你不是一闻香,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吗?救救我吧……”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么现在的女人都这么开放?我有一种感觉,这是梦。因为只有在梦里,才会有女人想要勾引我。虽然我自觉得长得不差。我推开她:“我有事。还有。我现在很困,拜托不要随便到我的梦里来。”“张大师,我知道你很忙。但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我现在……”刚梦到这里。我就醒了。我看到了慕小雪。慕小雪压着我的身体,双手死死地握住我的手,嘴里喘着粗气,胸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她的长发落到我的脸上,那种好闻的味道又一次环绕着我的身体。我敢肯定,这是清醒的慕小雪,而不是昨晚上那个奇怪的东西。我能闻出来。尤其是慕小雪的眼睛,那么充满着关爱,简直是圣母再世。但……能不能不要保持这个强奸似的姿势?要做什么,你就不能直说吗?哥哥我一定配合。可我和慕小雪都穿着衣服,虽然只是睡衣而已。一阵凉风吹过,我打了个喷嚏,巨大的月亮挂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到了房顶。今天虽然不是十五,但月亮总体来说还是很圆很亮的。这么晚了,在房顶上摆这种造型,就算对象是慕小雪,我也有点生气,太行为艺术了。慕小雪见我生气,从我的身上爬下来,整了整衣衫,又拢了拢头发。我更生气了,把我弄成这样是不是觉得很带感?而且一副得逞了的样子。“小雪,这是怎么回来?”我耐着性子问道。“张哥,我刚才去街上买点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往三楼的楼顶走。我当时很好奇,就跟在你的后面。然后……”她咬着嘴唇,似乎该想怎样往下说,“我看到你,你想往下跳。”不会吧。三层楼的高度,只要我跳下去就死定了。“你是怎么救的我?”慕小雪怎么说也是个女人,如果我真的要跳,她是拦不住的。“我——”慕小雪指指身后,房顶的晾衣绳,一边被她系在腰上,一边系在柱子上。我只是感觉慕小雪在说谎。大半夜的,街上所有的店面都关门了,她为什么要上街买东西?而且经历了昨晚的半夜跳楼事件,我和慕小雪已经草木皆兵了,她怎么还会跟着我。好吧,就算哥有魅力,她愿意跟着我这个直勾勾的人,那么房顶上这么复杂的铁丝阵,可不是转瞬间就能完成的。她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来不及想这些,只能悻悻地下楼了。对一个弱女子刨根问底,不是绅士做的事情。如果她真的想告诉我,早就告诉我了。如果她真的不想告诉我,我也不能严刑逼供吧。第二天早上,我看到慕小雪红着眼圈坐在我面前。后来我才知道,慕小雪受到了多大的伤害。我问她:“小雪,早上想吃点什么?”她不答我。她问我:“张哥,你说如果你还能活一天,你想做什么?”真是个怪问题。当然是把终身大事解决了。不管用什么办法,找个女人。当然我不敢和慕小雪这么说。“想办法再多活一天。”这个答案够拽了吧。“噗——”慕小雪笑了,“我梦见了好多东西。”“梦到什么?说出来让张大师替你解解。”她摇头苦笑:“我说不出来。也许到了说出来的那天,我就不是我了。”“切——”我鄙夷道,“不说就不说呗。我还不愿意听呢。”一想到昨天晚上慕小雪有事情瞒着我,我心里就有怒火。“张哥,我想去江北公园。”“那有什么好玩的?”我不解,就算是再美的景色,看的时间长了,也不觉得怎样。“那里有我最美好的记忆。”慕小雪起身,我这时才注意到,今天的慕小雪真的好漂亮。一身雪白的沙纺裙,黑色的垂腰直发,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条银色脚链。“好吧。你等一会儿。我换件衣服。”陪这么漂亮的女士出门,当然我也得穿上战服。这件战服是一件黑色的卫衣外加一条露洞的牛仔裤。极具先锋价值。我当年就是凭这身行头狂追了我们样花六年。初中三年加上高中三年,最后一片痴心终于打动了校花。我们成了最铁闺蜜。现在还能偶尔接到她的电话,无外乎是哪家公子又看上她了,好烦呀;哪家公子怎么都甩不掉,好烦呀;人家不知道选什么样的化妆品,好烦呀;人家的马桶堵了,帮我通一下,好烦呀;人家的妈妈病了,帮着护理一下,好烦呀……我现在一看她的电话号码——好烦呀。慕小雪看了我的装束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就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张哥,我们走吧。”我要打车,慕小雪却说要坐公交。好吧。都说只有老婆才会想着怎么为老公省钱。情人才会想着怎么替奸夫花钱。看来我要享受老公的待遇?不会吧。由于错开了上班高峰,倘大的公交车上没有几个人。司机一边开车,嘴里一边嘟囔着国际风云和国内形势。晃晃悠悠刚结束晨练的大爷冲我们诡异一笑,仿佛猜透了我们各自的小心思。我和慕小雪挑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主要图的就是清静。窗外的影色很美,来来往往的女生裙子都短得不能再短,不过我却不想再看了。我身边的慕小雪已经是美得不能再美了。慕小雪穿长裙显得淑女,穿短裙显得奔放。虽然我没见过她穿短裙的样子,不过应该很好看吧。嘿嘿,只是我这身战袍有些热。江北公园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我一直猜不透慕小雪为什么要做公交车。我们两个散步在满眼翠绿的公园里,打太极拳的大爷、跳广场舞的大妈,各种眉来眼去。慕小雪跟在我的身后,羡慕地看着那些人。“你想喝水吗?我去买?”我问道。“不想。”她找了一张长椅,“我想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你就坐在我旁边好吗?”“好。”“不许走噢。”她伸出小指和我打勾勾。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但我还是和她打了勾勾。感觉好友爱噢。慕小雪的头靠在我的肩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香。我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但她的眉头忽紧忽松,而呼吸更是不平稳。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挣扎一样。我想叫醒她,但是感觉她还能再睡会儿。她的手蓦地抓住我的胳臂,冰冷冰冷的感觉像蛇一样钻了进来。紧接着,我感觉到了刺痛。应该是胳臂被抓破了吧。我特别想大叫:“妈呀——疼——”但我还是忍住了。小雪应该是一夜未睡吧。我也有些困,靠着她的头,也沉沉睡去。她发间的味道像是一朵初夏盛开的莲,隐约绽放着暗香,周围的景色也跟着氤氲起来。耳边那些声音渐渐远去,尘世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蒙眬中,我似乎看到慕小雪真的站在水中央,一袭白裙地冲着我笑,她伸出手臂示意我过去。我怎么都走不过去。是我太慢了吗?应该是没有多远的距离呀。难道是我的腿出了什么毛病?我向下看自己的腿,我的脚,居然变成了两根短粗的圆柱体,像是大象腿。不,应该说我有了四条腿,这四条柱子般的腿以龟速向慕小雪移动。天上神仙的座骑有乌龟之类的吗?这速度,要是去赴宴的话,等赶到了黄瓜汤都喝没了。我像狗一样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爬到慕小雪身边时,慕小雪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很生气,我说:你生气的话就打我吧。我不怪你。慕小雪不说话。我再问:你要是觉得痛,骂我也可以。慕小雪还是不说话。我最后问:你的嗓子坏了吗?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走了啊。我转头做势要离去,却见慕小雪真的张开了嘴,一条红红的芯子吐了出来,她的头整个变成三角开型,典型的锥子脸呀,能把泰坦尼克号凿沉的锥子脸,一双眼睛像黄胆型肝炎晚期患者似的不正常。她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啊——”无数的气流从她的口中喷出,她把自己当波音七四七了吗?周围地动山摇,画面都不淡定了。我了个去,要不怎么千万别惹女人呢。可能是她觉得我约会迟到慢了,才这样生气的吧。紧接着,肩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那是一只枯柴般的手。我在想,会是张瞎子吗?他怎么也来凑热闹?我往上瞧,想看到那张脸,结果……四面一下就暗了起来。我只感觉到肩膀上的那只手。我大叫:“小雪,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了?”那只手越抓越紧,我心底有些烦了。到底有没有完?那只手越来越大胆,还摇着本公子了。整个世界都随着这只手来回颠覆着。我也不客气,抓起那只手……却听耳边说:“你胆子还真大,不知道在公园里不许打情骂俏吗?年轻人,你们睡了差不多一天了。也该让我们这些老年人休息一下了。”我张开眼,这次是真醒了。这一觉,我们居然睡到了下午。那些准备跳晚场广场舞的大妈又纷纷出来占领阵地。抓我肩膀的那位大妈是上午看到我和慕小雪就在这里,下午来又看到我们同样的姿势。她一定是怀疑我和慕小雪有殉情的方向。见我们没事,才找借口。真是个好人。我和慕小雪起身,那位大妈毫不客气地坐下,和身边的人说:“好好休息,一会儿跳完舞咱们还得去练琴呢。”我也有一种想当大妈的冲动了。中国幸福指数哪里强?江北公园找大妈。我和慕小雪起身,伸了个懒腰。真想不到这一天是这样过去的。“真是抱歉。”慕小雪起身道歉,“张哥。谢谢你陪我。真的很感谢。以后可能会再租你的房子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是吗?”我有些意外。她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的房租太贵?我可以降些。没有钱也不要紧,你可以到我的屋子里挤一挤……”我这说的都是什么呀,为了留住主顾也不至于如此吧。“不是。”慕小雪连忙解释说,“是我不想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如果命里没有,就不要强求。是不是?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总之你离我远一些就对了。”“小雪……”我叹了口气,“你不会想和我结拜姐妹吧。当闺蜜我其实也不介意的。但是。我喜欢你麻烦我呀。好朋友不就是要互相帮助的吗?这是幼儿园老师教我们的。”“张哥。”慕小雪转身,“我不想再看到你。我怕……我怕……我怕喜欢上你。”“不会的。”我极认真的说道,“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喜欢过我。这是真的。”“我从小到大,都没谈过恋爱。”慕小雪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做《长发传奇》。长发公主被锁在城堡里,每天只能望着远方的风景。你知道拒绝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母亲告诉我,要清心寡欲。世上的许多女人不就是那么过的吗?只是有些不甘心。上学的时候,我是我们班情书写的最棒的。我帮姐妹们搞定一个个帅哥,再去相像,那是我亲手写给爱人的信。母亲为我能做到如此绝决,应该感到高兴。我只是不甘心……我想和喜欢的人坐公交车;和喜欢的人手挽手一起逛公园;和喜欢的人一起在长椅上聊到老;和喜欢的人……直到白头。可这些对女孩子来说极平常的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是奢望……”慕小雪没有再往下说。“你,你是不是身体有缺陷?没关系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安慰道。“不光是身体。是命运。”慕小雪说完这句话,向远方走去,“不要跟着我。张哥。我们每个人都逃不过命运早就写好的结局。我已经逃得够远了。我不想再逃。我要把属于我的都带走。”“什么是属于你的?”“你身上的东西。”我身上的什么东西?难道是这几日我能预言的的怪梦吗?其实我还是很享受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在梦里过得活色生香顺便再把零花钱挣了。如果这是影视剧里,导演一定会让男主角站在原地,让女主就这样走掉。但可惜,我张平安不是男主。我拦住慕小雪:“你听我说。我从来都不信命运这东西。从小到大就没有女生喜欢过我。可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如果你觉得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回报,那是你的付出还不够惨烈。“我努力、认真地追每一个我喜欢的女生。哪怕有人肯和我约会只为了让我帮忙修马桶,我都会觉得那一天过得有意义。虽然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她们的好闺蜜。但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命运哪怕给我一丝零星的微笑。慕小雪,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介意为你做些什么。“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就算承担不了,又有什么呢?至少我们努力过呀。这么多年,我马桶修得特棒。还有,今天你和我约会,我真的很高兴。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约我的。这一天,我过得也很有意义呀。”我抓过她那只柔若的小手,手心冰冷,但却有些微湿的汗。我的更高定很怪吧,嘴角硬牵起的笑容有些勉强,但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慕小雪,是此生唯一一个,和我约会而不用我为她做什么的人。我有种预感,昨天晚上她也是为了救我,才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我想知道,她到底为我做了什么。“我——”慕小雪这下倒犹豫起来,“好吧,我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要害怕。”她轻轻咬了下嘴唇,像是在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