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精神病院里的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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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张平安。

——你说不说实话?姓名?

——张平安。

——你丫的,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张平安。

——你说不说实话?姓名?

——张平安。

——你是不是非得逼我给你做电疗?看到那边的那个老头儿吗?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你说我叫什么?

——刘绍峰。你叫刘绍峰。

——好,我叫刘绍峰。

——年龄?

——你说我多大?

——档案上记着:36岁。

——天,我有那么老吗?好,别打我了。我今年36岁。

——早这么配合治疗,病不就早好了?好吧,刘绍峰。今天把你转到转微病房。

这是我一周以来进行的努力。我终于知道了,我不叫张平安。我的真名叫刘绍峰。今天也不是二十四岁。而是三十六岁。好像我还结婚了。还好他们没问我老婆叫什么名字。

此刻我完全过着一段不属于我的人生。我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衣服,在山区的一幢二层小楼里晒太阳。完全是寓公的生活。看来莎士比亚说的对。人生就是一个个牢笼。我们只是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牢笼里。这里虽然管饭,但厨子的手艺差了很多。

不过听说病人里有一个是五星级酒店的厨师。本来想让这个正宗厨子负责伙食管理。但有一次这个厨子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毒蘑菇,差点把所有人都送到阎王殿,此事才做罢。

这是我听旁边的老孟说的。老孟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二十年了,他从外表看,和正常人一样。我们这里的许多人都和正常人一样。而且有些人甚至比正常人还正常人。

其实,过了几天,我开始喜欢上这里的生活。可以晒晒太阳、看看花草树木,找合得来的人聊聊天。他们大多都很有幽默感。

“你说,我们站在这里,外太空的人会看到我们吗?”

“不会吧。因为毕竟距离太远了。而我们又这么渺小。”

“是呀。我也这么觉得。我们这儿的玻璃太脏了。”

不知道慕小雪手腕上的红线有没有继续上升。我必须尽快找到她。所以,他们说我是谁,我就是谁吧。我是越狱的木材厂老板刘绍峰,为了让大家找不到我,甚至还给自己整了容。而他们通过线人举报才找到的我。而我身上的整容材料一应俱全。至于刘绍峰是因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我不得而知。

我还弄明白了,那个女人为什么叫我们低头。因为‘吴县精神病院’那几个字,就挂在大院的墙上。她是怕我们知道这是哪里。

好的,我已经接受了现实,现在就开始找人了。

我看到我的疗区里并没有慕小雪。那么慕小雪现在在哪里?我总不能明目张胆地问。

而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一个小女孩被一堆人用束缚衣绑着,送往深度疗区。我听到那个女孩说:“我没有说谎。我看到的都是现实。你们这群人渣。我诅咒你们……”

紧接着,一支镇定剂打在了女孩的脖子上,女孩沉沉睡去。女孩在睡梦里还呢喃着:“我看到了,我什么都看到了。”

旁边两个大夫说道:“真是可怜。这么小的孩子,每晚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女孩睡着很沉。我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梦。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恐惧。要不怎么说好奇害死猫呢。现在想想,她做什么梦,关我屁事?我要想知道,也是知道慕小雪做什么梦。不过那个女孩的眉头紧皱,一张还算清秀的脸时而恐惧,时而伤心欲绝。什么事情那么刺激?我特别想知道,还能有我见到的那条大蛇可怕吗?要知道,那条蛇的口臭,也是至今令哥难忘了。

我看着女孩的脸,不知怎地,一阵疲倦袭来。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张平安,不要……张不安,不要……

我一路追过去,不要什么?我一定要问问那个声音。而且最主要的是,我觉得那个声音有些耳熟。

有人认识我,那我就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认识我。

我追着那个声音,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想起来了。我是在精神病院,周围除了铁栏杆,就是满走廊维持秩序的护工。他们会让我一个人跑吗?

不会的。

那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向周身望去,就像掉进了一个深渊。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脚下是看不见底的黑暗。我的脚踏在一块瓦片上。唯一的光源,就是高悬于头顶的月亮。

这里不是我熟悉的世界。而那个喊我来的声音,也蓦然而止。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我能做的,就只剩一件事。气运丹田,大喊一声:“救命呀!张瞎子!”

身后一阵叹息。

“该来的,还是来了。老夫喊破了喉咙‘张平安,不要来。’可惜你还是来了。既然来了,就证明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是张瞎子的声音,我试图转身,却听张瞎子道:“小哥,千万别回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吓到你。”张瞎子说,“待会儿你下去,会遇见你的第一个解救之魂。一切随缘。老夫的体力支撑不了多久。记着千万别死掉。切记!切记!切记……”

张瞎子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失。

这天杀的张瞎子。他的意思居然是叫我别来。

为什么最后一个字我没听见?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既然张瞎子告诉我别死,那我一定要保住这条命。

仔细辨别了一下,这里原来是屋顶。天上挂着圆圆的——半月。另一半哪去了?被天狗吃了吗?淡黄色的月亮,还能闻到空气中的甜香,我更能肯定一件事情,这不是我家的屋顶。我从屋顶爬下来,才有些后悔。寂静的月色中,街市上空无一人,街道两边空荡荡的,很寂寞。窗棂纸发出呜咽的声音。

只有我,独自行走。

我来这里是休闲渡假的,不是一个人散步寻找灵感的。我正想着要不要再爬上屋顶赏月,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咦?”好像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转身,是一个很平常的女孩子。她穿着一套校服,背着书包,似乎也迷失在这条巷子里。一双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我,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见她迟迟不说话,我指指天上的月亮,干笑道:“月色很美噢。虽然只剩半个。那没的半个去哪了?你吃了吗?”

本来是想讲个段子逗女孩开心。女孩还是面无表情。真没幽默感。

“你想知道那剩下的半个去哪了吗?我会告诉你的。”女孩沉默了半晌,低下头,黑色的长发垂了下来,她伸出手,慢慢地指着一扇被风吹得‘忽闪’的破门板,“你注意点噢,一会儿另一半儿会从那扇门里出来。”

我和女孩死死地盯着破门板,那扇门板底下有一个很小的洞,洞里很黑,但她却叫我相信半个月亮会从那里升起来。其实想想,她也很有幽默感吧。

看了半天,我对女孩说:“我要睡觉了。”

“等等。它已经出来了。”

“什么出来了?”

“另一半月亮。”女孩说道,“你看呀,过了会儿,那扇门板会掉下去。”

我就像个傻子似的盯着门板,好像真有什么东西从那扇破门板中要钻出来。挤呀挤,挤呀挤。

“喂,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盯着门板问女孩,“你看见了吗?”

“我也看不见。但我知道有东西钻出来了。你听,它的身体太大,门板太小,真的挤不出来。”

“没看见,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门板太小了。真是的,我怎么没想把它扩大一点呢。这样它钻出来就不用那么费力气了。啊——”

女孩突然惨叫一声,在黑暗的街巷里听来,有些碜人。

“你,你怎么了?”

“不要——”女孩拉着我的手,“快去救它,否则门板会落下来。”

“要救谁?怎么救?”我看着黑洞洞的门板,真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呀。

“来不及了。”女孩用力地摇头,她望向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痛。

下一刻,那扇门板像是会生长一样,那些破烂的地方变成了尖刺,如刀子般刷地一下落了下为。我听到一声惨叫,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活生生斩成两截。但那个东西却只惨叫了一声,就没有了生息。

“到底是什么?”我此刻倒想过去瞧瞧。没想到女孩的脸色蓦地一变,转身拉着我的手飞身就跑。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存在?

半个月亮,记得刚刚来到这里时是淡黄色的,但这时却慢慢变成了红色,像是半只流血的眼睛。“喂,跑什么呀?你怕什么?”

女孩终于和我来到一间小屋前,小屋的门板破了,从外面吹来来着腐臭的风:“不要多话。我怕,我怕疼。”女孩使劲地咬着嘴唇,像是要咬出血来,“每晚……都那么疼。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看她这样难受的样子,我想起了慕小雪。慕小雪每晚过的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儿,我心疼地抱着女孩,像是抱着自己的妹妹,又像是抱着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不怕。有我在这儿呢,你叫我平安哥哥好了。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真的?”女孩抬起头问道,嘴角牵起的笑容都那么勉强。

“真的。以后你醒了,哥哥带你去江边撸串。有一家的烤羊肉串特别正宗。到时候带上慕小雪。”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肚子就有些饿了。如果出去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吃一顿。要我说,什么精神病、抑郁症,在羊肉串面前真是弱爆了。旁边两位美女,再加上若干烤串,真是神仙般的生活。

女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呢。看到你,真好。你的全名叫什么?”

“我叫张平安。”

“我叫——”女孩似乎想起什么,接着说道,“我记住你了。你叫张平安。”女孩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怪异,“张平安、张平安、张平安,你要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呀。否则……我就杀了你……和……她……”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她是谁。整个世界就在这时坍塌起来,那些黑暗中的街道一点点地消失。再然后,地动山摇,大地就在这时裂出了一条口子,像是梦中与我凝望的深渊……我被它,吸了进去。

第二章 精神病院里的正常人
入梦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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