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安静在叫我吗？感觉安静现在不会睡觉呀。因为真的距离她清醒没有多长时间。我不是要去找张瞎子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看到安静正在洗澡。不，正在给一只狗洗澡。狗很漂亮，一身黑亮的毛。不用问就知道是小黑。小黑对着我摇尾巴，我没有尾巴，只好对它摇摇手。

“平安哥，谢谢你。”安静羞赧一笑，“谢谢你把我解救出来。”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像雷锋那样义正言辞道，“你现在有时间的话，也帮哥一个忙呗。他们把我的手绑得太紧了，我怕一觉醒来，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得截肢了。”

“这么严重？”安静皱起了眉，但嘴角牵起的笑却意外的阴冷。总是觉得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呢？

梦中见到的安静，总是很胆小、很委屈，像一个没有主意的孩子，让人情不自禁地保护她。但这个安静，居然怀疑我话里的真假。有些像一个成年人。

“是呀，安静妹子，你帮帮我吧。”

“好，等我做完了事情就帮你。”安静说道，手里继续洗着狗。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安静是在洗狗不假，不过澡盆是被钢架支起，狗儿欢快地叫着，但身上的毛却被安静一把一把地搓下。我再一细看，澡盆下面升着一堆篝火。怪不得味道这么好，我想起来了，那次在树下闻到的香味儿是：狗肉汤的味道。

小黑还是在澡盆里快乐地游着，一点都不知道危险，还伸出没毛的前爪扒在盆沿。

安静说道：“宝宝乖，姐姐一会儿就给你洗好了。”

小黑笑着，一只狗居然会笑。我大叫着：“安静，你停下。你到底是怎么了？它是小黑。”

“咦？”安静笑道，“小黑怎么了？小黑难道就不能吃吗？”

“你，你做这种事情，和你爸爸有什么区别？”

“我做什么了？我只是把不该存在这个世上的东西，都送走而已。我的弟弟，你可以安息了。哈哈……”

盆子里的小黑，不知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婴儿。皮肤已经变成了粉嫩色，然后再慢慢地变地像烧炭一样的黑色。安静，你不会把弟弟当成狗做汤喝了吧。这是什么逻辑呢。

“知道他是谁吗？”安静将盆里的肉撕开，空气中的香味更浓，“这是我的弟弟。爸爸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

那个女人，为了爸爸的钱嫁给了爸爸，还生了一个孩子。

他们才是一家三口。我这个多余的人活着干什么？他们一家三口心安理得地花着用妈妈的命换来的钱，他们给弟弟买最贵的衣服、最好的奶粉，而我呢？

我有什么？我只有对妈妈和小黑的怀念而已。

弟弟过生日的时候，他们三口人在一起唱生日快乐歌；

弟弟发烧的时候，他们紧张地把上把他送到最好的医院。而没有人知道，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我在院子里用土堆了一个生日蛋糕，在上面用木棍插了十五根蜡烛，代表我的十五岁生日。如果妈妈还在，妈妈会让我这样吗？如果小黑还在，它一定会摇着尾巴跑过来，想尽一切办法逗我开心。

而他们都不在了。我那天晚上流了一夜的泪。我坐在院子里，等妈妈和小黑，虽然我知道他们都不会来看我。但我还是在等呀。街口每走过一个人，我都希望他们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我要为自己的生存找一个理由。

你以为我是谁？那个软弱的安静吗？那个软弱的安静就知道哭。她就会抱着被子，以为那滑滑的被面是小黑的皮毛；嗅着妈妈去世之前的衣服，真是好笑。

我是在那支安静唱的《生日快乐》歌里诞生的另一个安静。你可以叫我复仇安静。如果没有我的话，那个安静早就死去了。在她十五岁的生日里。她等到深夜，谁也没有等来。爸爸、继母、弟弟，他们在医院里。没有人记得这天是她的生日。

这个世上没有人在乎她，她活着做什么？她想要去自杀呀。门前的车子那么多，只要走过去，撞倒在一辆车子前面，一切都会结束，再也不用想着谁了。

可是……既然她不想活了，那就让她把命交给我。我告诉她：你去睡会儿吧。我会让那些所有欠你的人，都得到报应的。既然这个世上有天，那么如果坏人过得幸福，才叫不公平。

安静就像是个被人抛弃的玩具一样，那么迟疑地看着我。她自己也说，我活不活着，都没有人在乎。

我就是在家人的冷落与对妈妈的怀念中被创造出来的。没有我，安静早就死去了。是我每晚提醒安静，提醒她心底最痛苦的回忆。然后我告诉她：你就任由他们这一家三口这样快乐地活下去吗？那妈妈怎么办？小黑怎么办？他们都这样白死了吗？不可以的，不可以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去见他们。至少要带件礼物吧。把他们最珍贵的东西拿走，让他们也尝尝痛彻心扉的滋味……让他们也尝尝，被亲人背叛的滋味。我一步一步紧逼安静，我告诉安静：是你，亲手把小黑交出去的。你也要用弟弟的命，去偿还她。

安静哭得喘不上气。她做不了的事情，我会帮她做。我会哄她睡一会儿，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你以为，安静的爸爸如果真的幸福，会在有了第二任妻子和儿子后，还不知悔改地和那群朋友喝酒吗？你以为，一个小孩子发烧，就会死人？真是天大的笑话。是他们做错的事，应该由他们还。何况，他们从来没认识到自己的错，从来都没和安静说过一句对不起。父亲有什么了不起吗？何况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如果父亲哪怕再像点样子，母亲也不会拼命出去挣钱。知道悔改有什么用？把想对妈妈的爱，都放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吗？这样只会让我更恨他。我只有在安静睡着了的时候，才敢出来做这些事情。然后我再告诉安静：开心些吧，我做了有意义的事情。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活得够久，他们才能更不快乐。但我从来不在安静清醒的时候出现。因为我被她关在心底最深的牢笼里。还好，你让她面对心底最惨痛的经历。所以我才能出现在这里。是她把我从心底最深的牢笼里放出来的。而你，正是那个推她一把的人。现在我自由了。我要从这里出去，我要做真正的安静。以后我会好好对待这副身体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哈哈，我怎么能让那个亲手杀了我妈妈的男人那么得意呢？”

我想上前拽住安静，手却透过安静的身体。我听见这个世界之外是银铃般的笑声，那么清脆，那么幸福：“爸爸，我这一觉真的睡的好沉。”

“爸爸，你瘦了好多呀。”

“爸爸，以后我一定会挣好多钱，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爸爸，你不要哭。你的安静一直在这里呀，一直很乖的。”

我大喊着：“不要相信她。不要。她要杀你。”

可是没有人回应。

“安静，你快点醒过来。你心底的怪物要去杀你和爸爸。”

还是没有回应。但下一刻，我却觉得这个世界开始坍塌。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地撕开、粉碎。

我要醒来。就算醒来后变成残疾，也比在这里被撕成布条好。

正想着，世界灰暗了。我看不见任何东西，我会消失吗？我不知道。但我努力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死。我知道自己是谁，我要醒过来……紧接着，世界出现了一道白光，光亮越来越大，我向着那道光跑去，有光亮的地方，就证明有出口。我一定要出去。

当我走到光亮的尽头时，我看到面前有站着的一个男人。男人穿着一件工作服，虽然很旧，但却很干净。男人的面色苍白，一双不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布满胡子茬的嘴巴一字一顿地说：“安静，爸爸不怪你。如果这样可以让你解恨的话，我愿意……是我对不起你。”

男人的手捂着胸口。我这才注意到，男人的胸口叉着一把水果刀。刀的把手已经紧贴着外面，应该插入很深，血水顺着男人的手指一滴滴地往下流，地面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红色。

“安静，爸爸一点都不怪你。爸爸只恨一件事情，为什么我知道得这样晚，就算发生了那件事情，爸爸还是很喜欢你。喜欢你抱着我的脖子叫爸爸，喜欢你骑在我的脖子上，一起看动物园的狮子。对不起。不要再活在怨恨中。恨一个人很累。女儿，你如果觉得杀了我可以解气的话，你可以多刺几刀。只是刀子千万不要再落在自己身上了。那样我会更痛。”

下一刻，男人把刀子从心口中拔出，交到安静的手里，他拉着这只手往自己的身上刺：“安静，原谅爸爸。也原谅你自己。你是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男人再没有任何的声息。

但下一秒，我却听见安静大声地哭着：“爸爸，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去恨谁呀？我活着做什么？我不要你死。”

再然后，我从安静的眼里看到了司南子。司南子看着地面上男人的身体无比沉着的说着：“快抢救。”

安静愣了一下神，突然将刀子扔到了地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正在给爸爸削苹果，爸爸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对了，快去救平安哥哥。平安哥哥的手臂……”

“平安小哥，老夫来了。”又是张瞎子的声音，我看到他穿着白色道袍的身影越来越近，他轻轻叹了口气，“老夫不是说过，不要随便动用入梦的能力吗？要是走的太深，就永远回不来了。来，老夫帮你出梦。跟着我的步子。”

我跟着张瞎子的步子，走了许久，才发现光亮一点点地增大。而张瞎子就在这时止住脚步：“平安小哥，从这里出去就回去了。”

“张瞎子，那你不走吗？”

“我们的梦不在一个方向。你还是先走吧。”

不知怎地，我都感觉到张瞎子不对劲，又说不出来他怪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