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觉到李四方的心痛。

“喂，明明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做呀？”

我看到已经流干眼泪的李四方抬起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对权力这样着迷。也许最厉害的毒品不是海洛因，而是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沾染，就再也分不开了。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我不后悔。”

然后，我看到李四方拿着一个箱子，走进了一幢居民楼。这是本市最穷的一个小区。他难道是觉得良心不安，所以想把挣到的钱财拿去给什么人？想到这里，我倒觉得李四方其实还是不错的。只是这楼洞也太黑了些，居然连声控烟都没有。但一想到箱子里的东西，即使打死我，我也得跟上去。这些足可以让我少奋斗一辈子。

黑暗中，莫名的凉意升起，仿佛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就在我迟疑着，看着李四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一张美艳的不可方物的脸挣脱了黑暗，伸了出来。

“平安哥哥，刚刚分手，又来看奴家了。”那张妖艳的红唇一张一合道。

“你认错人了。”我转身就走，一连细细的黑色长爪“轰”地一声插入离我脑袋只有一寸的墙里。

“平安哥哥，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想认识一下。你好像——很怕我们呀。”那张脸带着身体从黑暗中挣脱出来。赫然是刚刚和我一起喝酒的美女。

“我不认识你。好吧，李四方的钱都归你了。我现在走了，美女。”

“想走？”一只黑色的长爪前端拿着一支打火机，随即点燃了一支烟放到美女的唇边，“这是李四方的梦，你是怎么进来的？嗯？”

“我不知道。快点让我走。”我又怕又怒又恶心。

那个蜘蛛美女的脸慢慢靠近我：“我不伤你，你不要怕。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我向墙角退去。

“我们可以做笔交易，怎么样？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什么都不会。救命呀……张瞎子，要是听得见，快点给我出来。”

就在此时，一柄长剑呼啸着招呼过来，正刺中美人的正心。

我大叫着走开，果然是张瞎子及时赶到救场。

“何方妖孽？快快报上名来。”张瞎子一身白色道袍，不怒自威，“这种妖孽，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的梦里。快说，你们到底是谁？”

那美人后退着，向着已经破损的墙璧处迅速退去。我记得她妖媚的眼神：“张平安，我们还会见面的。”

而另一边，张瞎子将剑收起，用手拎着我的脖领子，大喊一声，我们向外跑去，楼房开始坍塌。我问道：“你怎么进来了？你不是说会迷失吗？”

“我是跟着刚才的妖孽进来的。这个人的梦居然值得妖孽侵入，看来我们有大麻烦。说不定是我们天师一族的死对头。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

更多的蜘蛛涌了进来，张瞎子对我说：“千万别怕。那些妖孽附在蜘蛛上，我们这就走。”

他念着咒语，世界坍塌起来。张瞎子说：“朝着光明的地方走，快。”

说完这句，他就松开了我。我不知道他逃没逃出来，只记得朝有亮光的地方走。一路上，我听到有人说：“平安小哥，快回来呀。”

又有声音说：“平安，千万别回头，记着我说的话，朝着光明的地方走。这些妖孽最怕光。”

我最后听到的是：“平安，我的脚……”

当我要回头的时候，一双手狠狠地推着我，我竟然飞了起来。在一片光芒中，我感觉到外面的世界又回来了。

我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我再也不要做这种梦了。我看到司南子双眼布满血丝，定定地看着我。我的上衣不知何时已经被他脱去，幸好他怜香惜玉，给我盖了条毯子。

“你把我怎么了？”我特别有一种失节妇女欲哭无泪的感觉。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对我负责。

“快穿上衣服。”司南子粗暴地扔过病号服，“昨天晚上只是给你做了心电监控。我想知道你在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我想着，要不要告诉他，但如果不说的话，没有人告诉我蜘蛛代表着什么，司南子也许会帮我猜猜李四方的梦里有什么东西，“我看到了蜘蛛。很多蜘蛛。然后……这些蜘蛛就追着我们跑。”

“完了？”司南子不信任地盯着我。

“对呀。”我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代表着什么。”

“蜘蛛，通常在梦里代表金钱。如果被蜘蛛追着，代表有人在盯着这些钱。做梦者非常害怕自己的钱财被盗。你再说详细点……”

“好吧。”我说道，“再有就是夜总会，还有美女，再加上退役的中南海保镖。我们在一起很H。”

“拜托你以后进入别人的梦中，想点好东西行不行？有时候你的潜意识会影响到被入梦者的潜意识。被入梦者可能不在意什么美女、保镖。但你会影响被入梦者的梦境。他会用自己已经存储的信息帮你实现你想去，但却一直没法去成的地方……什么妹子陪哥喝一杯，什么事业线……你的脑就是深水炸弹……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好几次想把你打醒，但一想还是忍一忍吧。你知道你进了谁的梦吗？”

“李四方呀。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那是因为你说赵钱孙，所以我才猜到你说的人是李四方。你不要以为你想进谁的梦都能进去。上一次你进入安静的梦，是因为你们距离比较近。而且最重要的是安静在叫你。这次也是一样，你离李四方比较近。我房间的隔壁就是李四方。而赵钱孙在另一个疗区。”

“就是那个白天的猪头领导？想不到他年轻时还蛮帅的。只是为什么同样是病人，为什么他就这么特殊，住在医生的隔壁？想想就不服气。”

“也没什么不服气的。我们市里有这么大的变化，这么多的楼、这么多的路，多亏了李市长的改革。不过也正因为这种压力他才住院了。他住院没多久，他的秘书也住进来了。想想真是搞笑，都知道楚王好蜂腰，民间犹饿死。没想到楚王得了精神病，秘书也跟进来了。”

“是呀。白天他们还在扮演微服私访呢。可是我还是不服气。他凭什么就能住你旁边？”

“为了能够尽快观察病情。你还没告诉我你这么晚是怎么过来的？”

“我？我不知道呀。我梦游。我只是感觉我被一股未名的力量控制住了。然后就走到这里。我是身不由已。”

“那白天往我的门上贴口香糖也是你的杰作喽。还好我够聪明，我把那块口香糖粘到了李四方的门上。你正好惊扰了他的梦，所以才会进入他的梦。不过这样也好，把他的心结解开，说不定我们的李市长就可以早日出院了。”

“这种没好处的事情我不会做。”我说道，“我才不愿意再见到他呢。”

“你不喜欢他？”司南子歪着头问道。

“当然不喜欢了。尤其是一看到他油腻腻的样子就讨厌。他吃得那么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有些人吃得不肥，未必就见得是好人。人不可貌相。”司南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快穿衣服吧。我要吃早餐了。”他说着，也拿起了衣服。而就在这时，门开了，护士长看到我们，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转而退了出去，口中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动作快点，一会儿让别人知道就不好了。”

我和司南子对视了一眼，突然明白护士长的意思了。

我香肩半露地抱着毯子，司南子则在穿外衣……再加上自我住进来司南子处处为我说话，难不得别人想歪了。我把手、脚上的心电夹子脱下来，穿上衣服跟在司南子后面。

一出门就碰到了李四方。李四方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转而恢复了正常。跟在他后面的是赵钱孙。他们两个继续上演着《乾隆微服私访记》的戏码。

不过领导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四菜一汤。凭什么呀，为什么同样是精神病患者，也有天壤之别吗？他为人民服务，不就是为我这样的人服务吗？人民现在要吃好东西。要吃鸡腿，还要喝牛奶，更要吃蛋糕……我坐到他的面前，屁股就不动了：“李伯伯，他们说您最勤政爱民了。那个……小平安现在想吃鸡腿腿了。”

李四方慈爱的递过来鸡腿：“小平安，你现在想吃什么就随便吃吧。这些都是你的。”

“真的吗？”我惊讶道，“谢谢李伯伯。李伯伯人最好了。”

对于一个月没见过鸡的人来说，什么尊严的都不要紧了。现在让我认他做干爹我都没意见。我狠吞虎咽地吃起来，嘴里还抽空说：“感谢李伯伯。李伯伯，小平安中午还能过来吗？还有晚上，还有明天早上，还有明天中午，还有……”

“吃够了快点走吧。”司南子面表情地说道，“别打扰领导休息。”

“人家李伯伯都没讨厌小平安呢。就你们这些人最讨厌了。”我见势不好，赶紧拿了一块大蛋糕，这下子够间食了，“要不怎么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呢。”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赵钱孙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不知道他心虚什么呢。

有了这块蛋糕，我这一天都觉得好充实，日子好美满。生活是多么充满希望。

司南子过来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他终究没说。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如果慕小雪做噩梦就好了，那她一定会喊我吧。那我就有机会知道她在哪里了。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平安……张平安……快醒醒……”

我张开眼睛，原来是司南子。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我问道。

“来找你睡觉。”

连一旁的老孟都被吓到了。精神病人是不能这样刺激的，知不知道。

“快点吧。迟了就来不及了。”司南子拎着我的脖领子就往外走，“现在就差你了。”

他不会是……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再做了。”

“不好。”司南子说，“我一个人做不了这种事情，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你？”

“可是，我也要正常的休息呀。”

“白天不是休息过了吗？你的体力应该恢复过来了。听着，你要是再废话，误了我的正事，我就把你关在重症区。”

“好吧。”在权力的面前我完全屈服了，谁让他是医生，我是病人呢，“我一切听你安排。”

老孟同情地望着我的背影。至少我是能感觉到的，老孟还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还是在司南子的办公室。司南子的办公室有一张很舒服的床，通常是给人做心理辅导的。他安慰我：“不用太着急。李四方也是刚刚躺下来。可能需要等一会儿才入梦呢。我今天做了一项调查。你知道李四方为什么会住进这里？而且你说的很对，既然是精神病人，为什么和你的待遇不一样？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病。而且他进来是为了逃避什么人。而且我相信，就在外面也有人等着接应他。所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敢把他当做精神病人对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可能也是不希望我知道那么多。你昨天在梦里，说了许多话。说起了老校区改造。那可是一项大工程。听有人说，从那之后，李四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有人说他私下里得了不少钱财。有的人是通过他的秘书，有的人是直接找的他。我如果猜的没错，就是李四方知道自己要东窗事发，所以才进来避风头。等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他就会拿着得来的钱财远走高飞。也许随后跟进来的赵钱孙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老领导进来避难，他又怎么会不跟着呢。但如果我们找出这笔钱的话……”

我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们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司南子，头一次发现你脑子这么灵光。”

“可现在的问题是，只有他知道自己把钱藏在哪儿了。你这次入他的梦，就是要把地点找出来。”

“但我的问题是，我就算找出了地点，我又不能出去。万一你把我关着，自己把钱取走了，我该怎么办？”

“你在梦里记住了，出来后告诉我不就成了吗？”司南子露出了诡异的笑。

“你现在很缺钱吗？”我问道，像司南子长成这样的人，应该有很多大姐愿意为他花钱。

“有点。”他说道，“我家里人不喜欢我读医科，更不喜欢我回中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回国。我本来就是中国人呀。”

“我也不想知道。既然有钱分，我还是快点入梦吧。”我说完，乖顺地躺下。

司南子又拿出银针：“你放心，你要是入睡困难，我这次会帮你的。不好意思，上次是第一次用针灸，但这次应该没那么痛了”

我的妈呀，快吓死我了。这个蒙古大夫，都说医者父母心，这哪是父母心呀，是潘金莲的心。我一翻白眼，晕过去了。

这次司南子还好，没有解我的衣服，但我却感觉他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难道他想要小解吗？算了不想这么多了。而且我有预感，李四方一直在防着赵钱孙，他知道赵钱孙惦记着什么，所以在梦里，追着李四方的也是赵钱孙。

有时候被人追不是件好事。尤其是一个和你一起打拼，了解你所有弱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