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溺在李四方的世界里，感受着他能感受到的每一丝甜蜜。我轻轻地唤他：“李四方，这种日子多美呀。”

“是呀，很美。”不知是从哪里的声音回应着我。

但下一个画面，我看到的却是小师妹嫁人，李四方虽然在政府工作，却和一个仆人无异，或者说一条狗没什么区别。但一条狼怎么会安心做狗的事情。那个下午，一碗桂圆莲子羹，唤醒了李四方心底的魔鬼。我要钱！我要权！有了这两样东西，我就什么都有了。

然后我看到李四方变成了一只蜘蛛。巨大的蜘蛛趴在结好的网上。晶莹剔透的珠丝伸向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那些珠丝，伸出去的时候是纯白，而不久，城市的人们就发出了惨叫声，那些珠丝像是吸血的管子一样，把血液送到这只蜘蛛的身体里。而这只蜘蛛又生下了许多小蜘蛛。这些小蜘蛛一只只地伸展着自己的触角，伸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那只顶着赵钱孙的钢蜘蛛，被李四方这只更巨大的蜘蛛一脚踩瘪……

我看不下去，大声喊道：“李四方，你醒一醒。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是怎样的？”李四方转过头，“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你以为会是怎样的人？我只是台吸血的机器而已。要么吸血，要么被人吸血。只有这两条路。”

“怎么会这样？”我大叫道，“我们许多人不靠吸血也能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好。我们挣的钱不多，但我们每天很快乐呀。”

“这叫快乐？”我看到李四方的蜘蛛嘴里，一只巨大的口器伸了出来，直直地要插入到我的身体里。不知道在梦里失血过多会怎么样，但一定会很痛吧。

而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道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我看到是李四方一直藏在心底的小师妹。天呢，这也是我喜欢的类型。要不怎么说英雄所见略同呢。

小师妹穿着校服过来拉他：“四方哥，一起上学吧。还有，昨天晚上你给我讲的那道题我不明白……爸爸说你的脑子真聪明。我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李四方不为所动。

片刻后，李四方的老师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拿出粉笔在空中写着：仁义礼智孝……

李四方没有看见。

我大声叫着：“我不想这么死呀。难道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从大地深处，传来了阵阵的骚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苏醒。阵波，一波接着一波，缓缓扩大。远处的建筑一幢幢坍塌。而地面最终挣开的裂缝，就在我的两腿之间。深渊中，有一双眼睛，瞪着我。它是属什么的？它吃素还是吃荤？我这两条腿上的肉可是上好的鲜料。

等了能有十多秒，一阵血腥味从深渊中猛蹿出来。随后，一个浑身散发着血红色光芒的东西，从地底‘嗖’地一声蹿出地面。这是什么东西？两只眼睛是血色的，全身像是被扒了皮的猴子，而那张嘴里，居然还没有牙齿。也许这是好事，没有牙的动物，咬起人来不会太疼……

那只怪物蹿出后，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向李四方。巨大的脚爪踩出一个个巨大的脚印。每走一步，大地都跟着颤动一下。

而钢铁之身的李四方只是淡然一笑：“是你吗？老东西。我等你很久了。去你的那一套。你教给我的，在社会上根本就行不通。”

怪物没有说话，离李四方越来越近。李四方不知为什么，却往后挪了一小步，就连巨大的吸血口器也无力地垂了下来。但不知想起什么，又高高举起了爪子，对准了逐渐逼近的血葫芦僵尸。

天呢，吸血蜘蛛与血葫芦僵尸的斗争？

那个血葫芦似的人一点点站起来：“四方，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你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果兔子的心会让狮子的身体痛苦的话，那就舍弃掉兔子的心。但如果……那副身体本来就还是兔子的，你强装着让自己变成狮子，只会更痛苦。李四方，你到底是谁？”

我看到李四方的蜘蛛身体动了两下：“我是谁？我只是想为父亲报仇！我只是想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手中的钱和权。”

“可是这两样也会没有的。”老校长轻声说，“我记得我还和你说过，有人问过雅典的执正官梭伦：为什么我们这样道德，却如此贫穷？那些富人如此不仁，却富有。梭伦说：因为财富每晚都会换主人，而道德永远都不会换主人。你痛苦，你变成这副样子，是因为你抛弃了道德。李四方，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却也是最笨的一个。你虽然高高在上，却是活得最痛苦的一个。你只是选错了活着的方式而已。孩子，人快乐，并不是因为权和钱。你从当上市长的那一天就有了这些东西，你快乐过吗？”

李四方睁着巨大的红眼，看着老校长，那只钢刃的爪子，刷地一声穿透了老校长的身体。老校长沉闷地哼了一声，殷红的血顺着刀刃一滴滴地往下流：“孩子，我只是知道你不说话，只是想着拿高分。我以为你是上进，但我没想到你心里有这么苦。我应该陪你一起承受。”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样活着的。”李四方又插入一只钢爪，老校长的血流得更多了。

“我知道。每时每刻，活在地狱里。”老校长把身体靠前，深深地插入到钢刃爪中。他拍着李四方的肩，“所以，我才选择和母校共存亡。没有教育好你，是我一生的失职。”

校长的身体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慢慢地从钢刃中滑下：“四方，是我对你的爱不够。原谅我。我没有，让你从地狱里走出来……”

而就在这时，我看到那只钢铁铸就的蜘蛛慢慢地变小、变软，最后居然是一个初中生模样的李四方。他抱着怀里冷却的校长，痛哭失声：“校长。你为什么那么傻呀？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死了，我就会回头？为什么那么傻？我……根本……就……不值得呀……”

蜘蛛的世界开始坍塌。这个梦快醒了吗？

“李四方，”我本来想问他那些钱藏在哪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老校长不会怪你的。所有的老师，都不会怪自己的学生。他们只会怪自己……”

李四方点点头：“我要走了。我要去找老校长。你可以帮我个忙吗？锦东小区13号3单元，101号。钥匙在我的口袋里。你自己去找吧。帮我……烧掉它们……”

李四方抱着老校长的尸体在我眼里越里越来越模糊。

“李四方，你可以做个好人。”我最后对他说。

远远地，我似乎听到李四方对我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