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宁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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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赵钱孙顺利会师后,只就逃跑的时间发生了争执。

我说我们只能选择在白天逃跑。赵钱孙看了看朗朗白日,摸了摸我的脑袋说:“药吃多了?“

我打开他的手:“你觉得晚上这里会有机会吗?而且从这里出去后,走夜路会有危险。更重要的是,我们能逃多远?”

我望着他,想从那张老狐狸脸上看出什么,片刻后,一丝微笑从他的脸上荡漾开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善攻者,人不知其所守也;善守者,人不知其所攻也。”

我不好问是啥意思,只得‘嘿嘿’一笑。他应该是夸我的。干过秘书的人就是不一般,连说好听的一般人都听不懂。

“那叫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我问道。

赵钱孙的眉毛一挑,鹰眼扫过我,意思是这点东西小儿科了:“已经弄好了。钢笔水这种东西很好找。只是不知道你要它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下次透风的时候,把这些东西给我。”

“不用下次透风,现在就可以给你。我就放到那株矮灌木的下面。三瓶都是纯蓝墨水。”

赵钱孙点头,又说:“那第二步计划,咱们是不是要开始了?”

“是的。”我点头,赵钱孙的办事效率还不是一般的快。不过话说回来,对于一个能偷小千万的硕鼠来说,三瓶钢笔水是不是显得很没有挑战性?

赵钱孙猛地一推我,我摔到地上。

我强忍着痛问道:“你为什么打我?”

“老子心情不好,打就打了。”赵钱孙说着,把上衣脱了,露出了里面的白背心,虽然他应该四十开外,但皮肤保养得极好,脂肪不多不少,显得十分匀称。阳光下,只觉得那是一片奶白的冰激凌。我们打了半天,就被人拉开了。

拉开后,赵钱孙突然对我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一时想不开。放过我吧。”

我也连忙对众人说:“没人会和精神病人一般见识。我没受伤,不要太为难人家。”

最后的结果是护士带走了赵钱孙,并且当众说晚上要给他加大药量。

他临被带走前,冲我眨了一下眼睛,我也对他轻轻地点了下头。这就是我们计划的第二部。

见人散去,趁大家不注意,我猫腰跑到灌木丛下,那里有赵钱孙刚刚脱下的衣服,还有三瓶钢笔水。我需要这些东西让我逃出去。

回到房间,正好老孟也不在,我打开钢笔水瓶,用手指沾着墨水,将那件赵钱孙的衣服摊平,再将所有的白色横格染成蓝格。我这么做是有自己目的,我们如果穿着精神病人的衣服,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有一个人伪装成正常人,所以我们必须有一件正常人的衣服。去抢医生的衣服,太冒险了。而且我们一行人好像没有特别能打的。

所以只剩下改良自己的衣服。我怕冷,那就让赵钱孙脱吧。反正那孙子体质好。好在赵钱孙听了我的计划,倒也没提出什么,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真正让他纠结的是:如果晚上逃跑,我们特制的衣服不是更让人难以发现吗?毕竟晚上的光线不足。

我对他的解释确实也有些牵强。我真正的理由是:晚上大家都会睡觉。一睡觉就会做梦。我已经被这些或正常、或不正常的人类修理得够惨了。我可不想走的时候,馋着张瞎子,背着慕小雪,再防着随时准备给我一刀的赵钱孙,最后一不小心被某人的‘救命’声招到梦里。要知道,就算是雷锋叔叔,也是有自己的私生活要处理,不能二十四小时全方位为人民服务的。

我现在正的怕自己再穿到谁的梦中。我不敢保证,我真的能活着。上次能从李四方的梦中出来,纯属侥幸。张瞎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此刻像真正的精神病人那样四处大叫着。其实,有些人白天也在睡觉。我看到晕晕入睡的人就上前说:“同志,回床上睡吧。这里凉,你长得这样帅,小心被人抓回去当压寨夫君噢。”

那些病人确实挺配合,一听到有人觊觎自己的美貌,都回到房间睡了。我擦了一下冷汗。这样就好。我现在就是要找到张瞎子和慕小雪。

制作完这件‘牛仔服’,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挺满意的。

我抬头,正好对上抠脚的老孟。他一边抠脚,还一边把刚抠完脚的手指头放到鼻尖处嗅嗅,然后陶醉地闭上眼睛,像是回忆着什么往事。

强忍住内心想要揍他的冲动,无别过头去问老孟:“你这几天还梦到天顶星人了吗?”

“没。”老孟头也不抬地回道,“什么天顶星人?我不记得了。”

“你前一阵总和我说要去什么天顶星。真不记得了?”

“你神经病吧。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地球这么大,还不够你呆的吗?”

说完,他又开始低头,全神贯注地专注他的抠脚事业。

“哦。”我有些感慨,看来人有时候上了年纪也并不是件坏事。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子,我的脚生得特别好看,通体青白,像是一件上等的瓷器,十个指甲也光莹剔透,绝对没有灰指甲什么的毛病。可惜呀,这个世界只看脸,不看脚……

“老孟——”我示意他也关注我的脚丫子一下,一抬头,却发现他正直直地看着我,眼珠子动都不动。突然就冒出两个字:“小宝……”

那眼神,色迷迷的,满眼都是欢喜。说欢喜也不对。是欢喜中夹杂着一丝胆怯。他好像特别怕我生气,又特别想亲近我。

“你怎么了?”我对他挥挥手。

他突然就抱住了我:“小宝,我有的是钱。我把钱都给你,别抛下我好不好?当初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吗?我……我都做到了,你怎么就忘了呢。”

如果不是精神病人立的遗嘱没有法律效应,我马上笔墨伺候。

这天晚上,我感觉有人坐在旁边,就和很久以前,我在梦中见到张瞎子一样,那种阴森森,像是被人注视的感觉,让我觉得像是被条蛇缠上。我张开眼,却是老孟。老孟不知何时把我的两只脚丫子抱在怀里,好像那是世上最香的东西,就差给个吻了。不过初秋的时候医院是没有暖气的,被他这么抱着,我睡得倒是香了。稀里糊涂的又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的时候,只是感觉我又做梦了。现在唯一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我看到许多许多的小气泡,散发着蓝光,从精神病院的每个房间升起,它们越聚越多,都飞进了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里。

这里有三层高的建筑吗?我怎么没有注意到。这幢小楼古香古色,远远望去,就像是在星光里的琼楼玉宇般。

蓝色的光芒,随着离小楼越近,变得越璀璨。

每一晚,都会梦见这幢楼,每一晚,都会看到那些蓝色气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直觉告诉我,世上没这么巧合的事情,也许慕小雪或是张瞎子就在这里面也不一定。

我想走进那幢小楼,但不知为什么,每一次靠近,都觉得心慌意乱。

早上醒来,觉得身体很疲倦。头还有些疼,老孟抱着我的脚,在床边睡的正香。

他见我醒了,笑嘻嘻地迎上来:“小宝,你醒了?今天感觉怎么样?如果身体不错,咱们就上学吧。”

“老孟,你不是想去天顶星吗?现在怎么换频道了?”

老孟一脸茫然:“那还不是老爸知道你喜欢看动画片。傻小子,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长的。”

我推开他:“我现在没时间理你。”我要弄明白那个奇怪的梦。绝对不是巧合。我要找司南子去。

结果我一回头看到老孟,他委屈地将身子缩得小了一圈,本就佝偻的身体快成虾米了,可怜巴巴地说:“你是不是讨厌老爸了?以后我不出声就好了。只要让我看到你就好。”

“好吧,真是败给你了。”我走过去,给他揉了两下肩膀,“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老孟最好了。”

下一刻,老孟笑地像只被电击了的狐狸‘嘻嘻’,‘嘻嘻’,‘嘻嘻’……

见哄得差不多,我走出门。很奇怪,今天楼道里静悄悄的,不知道是不是大人物来检查,所以才给所有人加大了药量。

也有可能是护工忘了锁门,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机率很低。肚子传来‘咕咕’两声,早餐时间到了吧。为什么有点饿?身体里的力气像一下子被抽走了。眼前出现了一层白雾,眼睛看东西都模糊起来。

我的大脑好像要停止思考,肠胃被一只只小虫噬咬着,每一只虫子都在喊着‘我饿’、‘我饿’……那种饿的感觉是我从未体会过的。那些虫子从肠胃一点点地蔓延到四肢,再到大脑。思维一点点地变钝,无法控制。我只想找些吃的,只要不让我饿着,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至于找张瞎子和慕小雪?他们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淡。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我走在空荡荡的医院里,像一只无头苍蝇般穿过一间间病房,穿过一条条走廊,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一层层的白雾在我眼前升起。我的心脏蓦地加速跳动起来,仿佛快要跳出嗓子眼,它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我,再找不到吃的,我就只能吃它了。

终于在我精疲力竭之前,我找到一间写着‘厨房’二字的小屋。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门,我的心又低落到谷低。厨房空荡荡的,居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已经感觉到嘴唇的颤抖。再不吃东西,我真的会死的。

打开一个又一个半开的柜门,里面是成摞的塑料碗筷。

哪怕给我袋过期的方便面也好呀。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菜刀。它就那么立在菜板上,仿佛它的主人只是出去一趟。一刹那,我甚至想过用它去杀个生物吃。但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我已经太虚弱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喊着‘要吃’、‘要吃’。我无法让它们安静下来。世界在我的眼前再一次淡去它原有的身影。一切都是那么模糊。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入梦的前兆,还是要死的回光返照,只是那么不甘心。我张平安,拥有一整座公寓的寓公,居然就这么饿死了。

我倒在冰冷的大理石瓷砖面上,阵阵凉意从瓷砖传到脸上,让我的神智恢复了不少。在橱柜的下方,有一双那么明亮的眼睛看我。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是你吗?小雪?我找了你好久。

我想到和她在一起坐公车、一起在公园里闲逛,那么温暖的风呀,居然像是在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只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只想娶个能过得眼去的女人。感觉小雪的手在摸我的鼻子,我心里笑道:还是这么调皮。

但身体却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突然,鼻尖就一阵刺痛,是小雪生气了吗?因为我不理她?还是因为我无能救不了她?

心里说了好多句对不起,但她似乎没有原谅我的意思,又把口伸到我的脖间,还要往里钻。我下意识地牵她的手,却摸到一片皮毛,似乎是她柔软的发,但又似乎短了些。慕小雪被我惊地离开了我的身体。刚才闭了一会儿眼睛,感觉到身体有些恢复了,我趁机张开眼睛,哪里有什么慕小雪?一只只黑色的老鼠盯着我的眼睛。还有几只跳到我的胸口。

我惊得跳了起来,但那些老鼠似乎不怕人。一只只远远地不害盯着我,仿佛我只要一倒下,它们就可以开个晚会了。

我不能就这么死掉,我趴在地上,希望自己能有更大的面积接触瓷砖,希望那种冰冷能让我的清静多保持一分钟。但如果没有食物,我终究是要死的。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呆在病房里。我看着橱柜下方,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

不,应该说还是有的。一双双亮晶晶的小眼睛,除了有‘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一种声音刺激着我,食品塑料袋发出的‘咔咔’声。

那里一定是老鼠们的老巢。既然是老巢,那一定就有——食物。

可是我怎么能挤进去呢?

我的眼角瞥到菜板上的菜刀。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站起来的,明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我不想被老鼠吃掉,我还没有娶到喜欢的女人,怎么能就这么挂了?

慕小雪……慕小雪……慕小雪……眼前都是那个女孩对我明媚的笑,说好要给她幸福的。

一抬头,就看到菜刀明晃晃的在那里。不过是几只老鼠而已,还想阻挡小爷的成家大业?去死吧。

就这么想着,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菜刀的侧面映出我几近憔悴的脸。怎么了?感觉才过了几十分钟而已,我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胃里已经不再反酸水了,也不再抽痛,一切的感觉离我这么远,我仿佛是看着另一个人,拿起了刀,还对着刀里的倒影露出一个嘲笑,接着,那条不听使唤的手臂,就伸到厨柜下方,用锋利的刀刃赶走老鼠,同时,一袋小面包也被带了出来。

我三两下扒开面包的包装,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奶油味,不管过没过期,这可是‘鼠口夺食’呀。

吃了块小面包,感觉胃隐约有痛感了,这是活着的感觉。

还是饿,而且是更饿了,我需要大量的食物。既然厨柜下方有一袋小面包,那就证明还会有第二袋、第三袋……

我记不清挥舞了几次菜刀,记不清搜了几个厨柜的下方,整根的火腿肠,还有方便面、饼干,感谢伟大的老鼠,引导我找到真正的宝藏。张瞎子的至理名言:人最重要的是吃得下、睡得着。

其实还应该有个大前提:有东西吃、有地方睡。

我幸福地快流出眼泪,打开水龙头,一大串跳动着乐符的水珠翻滚着落入了我的口中。

什么叫幸福?我此生头一次感觉到。身体的知觉一点点恢复,心也不跳地那么快了。感觉一点点地回到身体。我需要思考,张瞎子说这家医院是至阴之地,果然不假。我现在只救带着他们两个快点脱身。

恢复了力气,我刚要起身,却发现一个硕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里。

刚才太忙了,居然没注意到。看来也是一个和我一样饿疯了的人。但他又不像是在找食物。没有饿过的人,不知道饿的人找东西和不饿的人找东西,有着本质区别。

那个人找起来有条不紊,像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找完一个地点,叹了口气,又接着找下一处。

翻来翻去厨房也就那么点儿地方。可他还是把翻过的地方不断地又翻了一遍。

他在找什么?那么肥大的身影,可不多见呀。我看着厨房的小门,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么小的地方,普通的身体进来还有点挤呢,何况是这么巨大的身板子?他是怎么进来的?那个身影的动作渐渐烦躁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暴怒。

终于,他不再动了,而是慢慢地蹲在地上肩膀抽动。

难道是哭了吗?我走过去,觉得这个男人真可怜。

我把剩下的一点面包递给他,他刚开始是摇头,示意自己不吃这个。但我是个好人呀,我坚决地递给他。他的手一打,却从我的身体中穿过去。我觉得不对劲,想转身就跑,却发现一件更诡异的事情,这个人,他没有影子。

能够穿越我的身体,而且没有影子。我看到的巨大身影,只是身影而已。

那他是什么?

我的头又一次大了。我不敢转身逃去,因为我不敢把后背留给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我只能是悄悄地、慢慢地向后退去。希望那个蹲着的男人千万不要抬头……千万不要看到我。

而就在这时,那个男人松开了抓着自己头发的手,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条红红的舌头,瞬间从他的口腔里蹦出来,刷地一下,像厕纸落到地上一样,自然地散开。那条舌尖,直指我的脚尖。我不想看,也把那个男人的面貌看了个清清楚楚。我竟然认识他。

第四章 海宁陈家
入梦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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