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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瞎子片刻后,放开了紧抓住我的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说道:“快跟老夫来。”我跟着张瞎子走了许久,他才停下,说道:“小哥,老夫要是刚才晚来一步,你就真的变成鬼了。像那个李四方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儿?”张瞎子伸出右手,几个指头来回掐算着,不知道在弄些什么,左手猛地抓住我的左手,看着我的掌纹,突然就惊忽道:“平安小哥,老夫错了。老夫真的错了。”我更是一头雾水。“平安小哥,你可知这是哪里?”“当然不知道。”我心想,我要是知道是哪里就好了,反正这里不是真正的精神病院。“这里是太虚之谷。人分三魂六魄。三魂分主:主魂、觉魂、生魂。现在来不及给你讲那么多。主魂在梦境之中,可以带着人飞往太虚之地。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在现实和太虚之间,就是太虚之谷。有人在太虚之谷吸人魂魄。而老夫——”张瞎子低下头,“已在这里被困多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怪不得张瞎子如此憔悴。”“从解救安静那次。我叫你先走,随后就被人抓住了。我没办法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只能游走于太虚之谷,等着身体被耗干之时,便永远留在这里。”“那我会不会也如此?”张瞎子摇头:“小哥,你的掌纹发生变化,说不定老夫走出这里,全要仰仗小哥。不知小哥发没发现?”张瞎子欲言又止。“发现什么?”“你的身体——”张瞎子指着我的胸部说,“已经开始变成女性了。”我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小爷这活了二十多年,虽然喜欢女人,但并非想要变成女人呀。伸手在胸部摸了一把,是软绵绵一的片:“大师,救我呀!”我顾不得那么多,跪得在张瞎子面前。张瞎子此刻倒是非常淡定:“平安小哥,这是你此生一劫。你的掌纹已变,即使老夫许诺过让你平安一生,恐怕此刻也无法保你平安。你注定要成为继我之后的入梦行者。”“难道大师当年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那倒没有。”张瞎子把自己撇清,“老夫入梦之境,没有小哥能入的层次深。不瞒小哥,老夫的命理根本无法进入到深层的主魂,老夫的主魂,会在进入的途中被同化。而小哥却能安然进入,却是老夫想不到的。第一次小哥进入安静的主魂,老夫怕小哥无法出来,所以才滥用法力,结果打开了太虚之谷。从那之后,老夫的主魂就一直在太虚之谷。只有当小哥招呼老夫时,老夫才可以短暂地飞出太虚之谷。”想不到这老瞎子如此重情重义,我问道:“张瞎子,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让老夫说什么?我一直在等你也到太虚之谷,我们无路可走时,才说出这一切。”“可是每晚入梦,也不是那么好受的。”我说道,“我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要说有梦,也是进入别人的梦。”张瞎子用手捋须:“入梦行者,怎么可能有梦?老夫自从可入梦之后,就不知道自己的梦是什么样子。这件事情以后解释。平安小哥,太虚之谷是无尽的黑暗,这里只能是越来越黑、越来越静。但这次,我们却能出去。”“出去?笑话吧。”我嘲讽着说道,“张大师如此德高望重,都被困在这里。”“我们被困的东西不一样。我被困住的是主魂,而平安小哥被困住的,是身体。小哥用活体进入太虚之谷,却是和人不一般。”张瞎子胸有成竹,“只要小哥让老夫附在身上,就能走出去。”“可我的身体变成女人,这是怎么回事?”“任何事情都是有所代价。老夫不明白为什么平安小哥的身体会变成这样,也许等我们出了太虚之谷,一切都会有变化呢。”“那好,既然这样,张瞎子,你附吧。”张瞎子脸上露出惊喜:“好,那老夫来了。现在看着老夫的眼睛。我们一起出去。”我盯着张瞎子的眼睛,心里想着这个深不可测的张瞎子到底是什么人?那双眼睛像是一个不可预知的深渊,我看着看着,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滩水淹没了。那些水,一寸寸地没过我的脚踝、膝盖、大腿、腰身、胸口、脖颈,直至……鼻息。我感觉到呼吸困难,身体随即麻木起来。也许这才是死亡真正的感觉。我会在这平静的水面下睡到永远吗?如果走出去后,张瞎子不还给我的身体呢?如果,这个张瞎子不是真正的张瞎子呢?如果,我当时把那扇门打开,外面会不会通往真正的世界?正在想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小哥,不要想太多,这样老夫才能控制这具身体。”好吧,那我什么都不想。任凭思维一点点地变钝,像是被人抛下了湖底,我向着湖底的方向越潜越深,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下降的速度了,每一根头发都被水流冲的像风中的柳絮般轻盈而任性。就在沉到湖底的一瞬,我感觉到自己真的动不了了,即使现在想要往上游也太晚。我就这样,像是一块沉尸般,躺在这里。我真的太累了,太饿了。我此刻最大的理想,就是想多睡会儿。有人在拍打我的脸,叫着:“张——平——安——,你——醒——醒——”那个声音不是张瞎子的,听起来明显年轻很多。光线有些刺眼,即使不张开眼睛,也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身体一寸寸地在恢复知觉。耳边的声音没有再响起,但我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看。那个人是谁?应该不会是张瞎子。片刻后,我感觉自己的眼皮受控制了,抖抖着,张开了眼。面前的男子梳着小平头,虽然面无表情,但那些抬头纹就如大理石的花纹般如影随行,他微躬着背,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似乎在想什么。半晌他才问:“你叫张——什么?”他转了个圈又自言自语道:“我明明记的,你叫张——平——什么了?”比刚才多了一个字。刚才打我脸并且叫醒我的,应该是这个赵钱孙无疑。“赵钱孙,你怎么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赵钱孙目光茫然道,“我只是感觉到,我的老领导需要我。我的老领导叫什么名字了?我想不起来了。”我心下恍然,也许我从太虚之谷以肉身走出来,无意间将李四方的执念带了出来。但赵钱孙是怎么接收到的?看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还真不好说。有时候以为是互相利用,待发现时却早是日久生情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平安小哥,终于找到你了。”能叫我平安小哥的,必是张瞎子无疑。我放眼望去,却见一位貌美的护士,扶着张瞎子。张瞎子眼框坍陷,一张脸暗黑暗黑的。他抖抖唇:“姑娘,送老夫到这里就可以了。”那个貌美的护士像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般,听到张瞎子如此吩咐,就退下了。而赵钱孙就在此时,突然趴在地上。他像是找什么东西:“李市长那天在那儿吐了口痰,我得舔干净再向他做报告。”他语无伦次地说。张瞎子这时走上前,听音辩位,不知在赵钱孙面前念了什么,赵钱孙的眼睛有一瞬间亮了一下。“老赵,咱们不秀下线好不好?咱们不靠这种东西搏出位。你给我清醒点好不好?”我真的有些生气了。“老赵——”我扶起他,只见他眼睛里的瞳孔有些放大,像是午夜的猫一样。我拍了他几巴掌,他似乎清醒了些,问我:“我刚才怎么了?你好像打我了。”“你找李四方吐在这里的痰。我受不了,所以才打了你。”“是吗?”赵钱孙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两天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像是丢了魂似的。”“是吗?”我疑惑道,“感觉这里,就我和司南子正常些了。不,司南子是最不正常的,他——”想到司南子手腕上的绝命线,我的心蓦地一紧。“我昨晚看到老领导了。”赵钱孙双眼露出和护士长一样的神情,“他告诉我,他丢了一样东西,问我看到没有。他告诉我,他丢了魂。真是奇怪,丢了魂的人,还记得自己丢了魂。然后我再问他,他就说不出自己丢什么了,他要出去找找,结果一下就从墙中间穿了出去。你知道他临走时说什么了么?”赵钱孙露出一个神秘的眼神,“他说,我们都会死。我们如果丢了魂,会比死更惨。到时候能死,才能解脱。我怕得要命。我今天早上想逃跑。我才不要等你们了,可惜我忘了怎么走出去了。明明记得来时有一扇门,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记得那扇门在哪儿吗?”“就在那里呀。”我指着门的方向。奇怪,赵钱孙不会是眼睛有病吧,他怎么会看不到?“你现在带我去好不好?”赵钱孙道,“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笨了,有许多事情如果不赶快想起来都会忘掉。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找我妈妈……”赵钱孙在我的指引下似乎看到了门,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我怎么可以让他自己就这样逃了,他还未帮我打听出慕小雪的事情呢。“你打听出慕小雪的位置了吗?”我放下手,赵钱孙的脸上失望极了,像是一个孩子被夺去了糖果。“好像打听出来了。”赵钱孙不确定地指着不远处的主楼说道,“慕小雪就在那幢主楼的最高层。我只记得这些。你快给我指门,我又看不到了。”他气急败坏地说。不过刚说完这句又像是走神似地茫然起来。“你是怎么打听出来的?”“我就问护士‘你知道刚进来的那个叫慕小雪的人住在几楼吗?’她就告诉我了。”赵钱孙可能是因为张瞎子给他施的药效过了,神情又有些呆傻,口水慢慢地从嘴角都流出来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多人集体变白痴,难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给这里送粮食的就算不知道,以为管帐的想要贿赂自己。那这些护士护工的家属也不知道吗?不合逻辑。过了一会儿,张瞎子那双比警犬还灵的耳朵似乎察觉四周没人,缓缓开口,说:“失魂了,这家伙。”“怎么?”我惊道,连赵钱孙这样的人精也会失魂?明明他比刚才好得多了。“小哥,老夫觉得此人的味道已经不那么纯正了。他现在所说所做,完全是出于本心,而非有目的的为之。试想,世人处事,哪一个是出于本心?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么一点自己的功利。大多数都只是描眉画眼地说是本心而已。他之所以会变得比刚才还要灵活,那是因为你我二人同时出现,让他的魂魄不至于流失那么快。不过也无所谓了。最迟不过三天,这里的人都会变成痴傻。生生世世,万劫不复。永入——太虚之谷。”张瞎子坐在地上,似乎在慢慢恢复元气:“平安小哥,老夫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居然没有饿死,真是奇迹。而能从太虚之谷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平安小哥,如果这里的人,三天之后都变成像赵钱孙一样,你觉得他们活着还有意义吗?”张瞎子空洞的眼眶盯着我,像是在拷着我的灵魂一般。“我——我不知道。”“你愿意像这样活着吗?行尸走肉一般。”张瞎子叹了口气。“当然不愿意。”我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很简单,要么救下这里所有的人,要么杀光这里所有的人。老夫早在入梦之时,就决心以身殉道,只是小哥如此年轻……其实小哥还有一条路可走。小哥的肉身已经回到现世,只要看着门就可以走出去。老夫,是不想走了。”“你一个瞎子都不走,我走什么?”我只是有一种瞬间被张瞎子小瞧了的感觉,“别告诉我你是看不到才不愿意走的。我张平安也不是吃素的。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做下的阵法,我也要试着破一破。我住了这么多天,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吃了些药有些迷糊,其他的感觉还是不错的。除了身体……咳咳,总之,不弄死这个无事生非的邪祟,我就不叫张平安。我叫平安张。”张瞎子脸上露出了赞许的表情。其实说实话吧,我这副身体,就算活着也没意思。非男非女的,我又不想去泰国发展我的演艺事业。不过张瞎子却被我说得热血沸腾,浑身像得了脑血栓后遗症似地抖若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