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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了下来,老孟今天特别安静,他突然间爬到我的床边。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吓得提心吊胆。万一他拿出什么刀呀、剪子之类的,朝我身上一顿乱插,我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哪知老孟只是在床边坐下,用手轻轻地拍着我:“月儿明风儿静树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娘的宝……

他一边唱着,还特别陶醉地闭上眼睛。那只拍我入眠的手,那么轻,那么柔,让我觉得也有一种暗香浮动。只是我真的不喜欢。

他的手臂像女人一样柔软,那拍人的去做,简直就是一支动作简单的舞蹈。那声音——

即尖又高。

窗外的树影摇曵,像是一只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枯手,和我身上那个老男人的身是如此合拍。我不敢转头,要不是老孟身上那股子老头味,我真怀疑拍我的是一个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女疯子。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对孩子的思念,半夜听起来,让我有些尿急。我一想尿急,就想脉动。该死的,这里没有小卖部。我还是上厕所吧。

我推开老孟的手,箭一般地从床上蹿起,推开门就往外跑。就在我拉开门的一瞬间,我听到一个声音:“要走了?走吧。你们都走吧。”

我敢百分之百的肯定,这是女人的声音。太特玛惆怅了。你以为这是拍琼瑶戏吗?我一回头刚想骂老孟你又装犊子,这一回头不打紧,我看到老孟特花痴地对我笑:“你们都走吧。”

两行浊泪顺着老孟的脸流了下来。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怕,却有一种想去安慰她的冲动。

我说:“老孟,我现在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情可以告诉你,我要去走廊上厕所。第二件事不能告诉你。总之……我会回来的。”

我看到老孟脸上的表情变了数变,突然间眼睛直勾勾地向我走来。我说:“老孟,你要做什么?”

“你……就别走了。”老孟的声音又细又尖,他扭动着身体,极妩媚地说。

心里说了句对不起,我一脚向老孟的胸口踹过去,心说:让你不睡觉,让你不睡觉。没上过幼儿园是不是?现在老子就给你补课。身边有一个叫张瞎子的老光棍子已经够我烦的了。你们一个个,就不能让哥省点心吗?

哥现在的身体情况都不容乐观,将来上男厕还是女厕都说不准。让你装鬼吓我。

你装什么不好?居然还装女人?这不是往哥的心上捅刀子吗。

下一刻,老孟抱着我的鞋,乖乖地躺在床上睡着了。只是他嘴里呢喃着什么,突然眉头一紧,难道他要说那两个字吗?

——不行。宝贝,今天晚上我已经有约了。

我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袋里摸出张瞎子给我的黄纸,可算赶上了。瞬间,世间安静了。

我还想听听老孟说的是什么梦话。看口型,应该不是‘救命’。把黄纸拿下一点没事吧。应该没什么事,大不了听到他喊‘救’,我就再把纸堵严。

隐隐约约,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小宝,不要走。”

安心地塞上符咒,心里却乱成了一团。感觉虽然听不到老梦的话,但是却能听到别的声音。

有从石缝里面传来的,有从窗缝里面传来的,还有从门缝传来的。各种声音挤着小小的缝隙,直直地冲着我的脑膜。

我大叫一声,那些声音还是能听到。蓝色的光芒从各种缝隙中流淌出来,像是一汪水般在房间里越聚越多。我叫道:“老孟,快跑。我们要被淹死了。”

但我听自己的声音都是那么朦胧。

手和脚像是在水中一样越来越沉,无意间,我竟然吸入了蓝色的液体。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淹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主魂出窍……”

张瞎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蓝色的液体中响起。

“你~~说~~什~~么~~?”

“闭嘴。我们现在去解救那些被关住的觉魂。”张瞎子的声音又冷又硬,“平安小哥,你怎么——”

“什么‘怎么’?”我不懂张瞎子的话。恍惚间,我看到张瞎子站在我面前。他的周身显着淡蓝色的光。只是他的影子为什么有些模糊?是我视力下降了吗?

“小哥,跟紧老夫,我们这次要去的是——太虚之谷的深处,和你上次徘徊的交界之处不一样。你上次所见到的,只是医院与太虚之谷的交界之处,所以在能影响活人的同时,也能被死人感知到。这次之所以让魂魄出位,也是因为身体多有不便。一定要跟紧老夫。”眼前的建筑都不见了。我看不到床,也看不到病房。只能感受到一纵纵蓝色的球火,从四面八方飞过去。它们在我眼前一纵即逝。

“它们是什么?它们要去哪?”我试团抓住一个蓝球,它精巧地躲开了。“好Q呀,真想劫一个回家玩。”

“那是人的觉魂。我们互相能看到,是因为我们都是主魂出魂。小哥,你还真是奇特,居然能做到二魂出窍。修行再好的人,如果二魂出窍,也只能说是死了。小哥还真不是一般人。嗯。小哥根本就不是一般人。”

“张瞎子,你这是在拍我马屁吗?”我总是觉得话里有话,但却套不出什么来。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跟着这些觉魂走。这次的太虚之谷,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吸取觉魂之力。平安小哥,此人极有可能是老夫一生中最难对付的大魔头。一定不可掉以轻心。”张瞎子又沉声道,“小哥,不要以为你可以入别人的梦,就一点儿风险也没有。太虚之谷,上次是因为小哥三魂七魄都在,所以才容易走出些。这次如果走不出去的话,小哥的魂魄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就像是做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梦,而你的肉身就会沉睡不醒,直到油尽灯枯。老夫也不知道是谁要收集这些觉魂。收集它们有何用。但老夫知道,能做出如此有违天理人伦之事,定是邪祟。老夫不管是人是妖,一定要把它收伏。只是小哥呀,你是二魂出窍,老夫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如果老夫保不住你,你就想着一定要醒来就可。”

“可是大师,我该怎么走?”那些觉魂离我越来越远,只剩一个小点。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觉魂。以前只是单一对象入梦。虽说不能做到来去自如,但每次也是毫无风险。

“幻境之中,全凭意念。你想着自己身轻如燕,忘了自己做人时是如何行走的,自可驶风而行。”

张瞎子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宝剑,剑身通体发白,却带着寒光。

“此剑全凭意念打造。只要你想,你就会有。快点追吧。”说完,张瞎子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绝世神人般,御剑而飞。我了个去。他怎么跑得那么快?

我在心里想着:摩托车、玛莎拉蒂、直升机……结果没一样到来。

那好吧,紫青宝剑也可以……

实在没有,那就汗血宝马吧。配置不能再低了。

结果最后,出现了一台自行车。就是我终日停在楼下,去菜市场买菜的那辆自行车。紫色的车身油漆已经损半,除了铃不响,骑起来哪儿都响。尤其是链盒,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的车链子,而且经常挂链子。就这么一台破车,上《非诚勿扰》都不好意思提的车,居然随着我入梦了。什么叫欲哭无泪?只有我知道,这破车骑起来多久费力气,而我每次都还说这是免费健身了。

好吧好吧。就这辆破车也中。我骑着那辆二八永久自行车,远远地跟着张瞎子去追那堆赶着投胎般的觉魂。

张瞎子说我会二魂出窍,但你们这些幻境明显是欺负人,看人下菜碟。我极度怀疑此次二魂出窍我会累死在骑自行车上。

终于,张瞎子停住了。我靠在他的背上:“我的亲叔呀。你可累死我了。”

张瞎子看着自行车诧异:“小哥,老夫我以前也遇过许多可入梦之人,据师尊说上古有神仙坐骑大鹏鸟之类;有巨象之类;也有狮虎犬兽之类……可老夫确实没遇到过……自行车……小哥的命相真是奇人也。不过老夫忘了说一件事,梦境所幻之事物,必是日间所触碰最多之事物。小哥日间接触的是——自行车——恕老夫多言,所以小哥所能幻出来的,也只有自行车了。”

小爷我还接触苍井空呢,怎么她没来?她要是来了,我骑着自行车,让苍老师坐在后面。

我累得实在无力,只得摆摆手:“张瞎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张瞎子一指,“它们都往那里去了。我们只要跟着它们,就一定能找到要收集这些觉魂的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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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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