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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就等你开饭了。”

陈宁说完就背对着我,一只手在拿着筷子在尝着什么,还一边点头。头发好像许久没打理过,上面腻着一层油。顺着香味走过去,只见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器皿。

有着青铜的质地,像是西周穿越过来的远古之物。器皿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铸了四只神兽,由于年代极远,我也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只是靠近我这一面的,是一只像鸟一样的东西。器皿的左右两边是两个小耳朵,可以把做好的食物拿下来。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的,所以红烧牛肉和小鸡炖蘑菇还有红烧排骨各下了一袋。”

陈宁神经质地冲我笑着。我看着地上的袋子,明白了一切。

这家伙,在用电磁炉做方便面。但是不要把这三种味道混在一起好吗?

对于一个终日靠方便面充饥的资深宅男来说,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可这小子混然不觉。陈宁没有回头,但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道:

“我最喜欢把东西混在一起吃。传说可口可乐就是这样发明的。你尝尝,其实味道还真不错。”陈宁给我盛了一碗,他自己拿起卫生筷子,自顾自地用那个看起来古老的器皿吃了起来。

他吃起东西一点儿都不见文雅,尽是‘吐噜’声。见我不吃,他有些生气道:“快点吃吧。昨天晚上我都快饿死了,忙了一夜。”

我吃了一口,那百转千回的味道简直和被夺去觉魂的厨子有一拼。和这变异的方便面比起,我居然觉得死都不那么可怕了:“陈宁,你这手艺,在这里真是糟蹋了。你应该去香港的廉政公署,专门逼那些贪官招供。”

“可不是吗,”陈宁咽了一口,被烫得嘴直拱成一个圆桶,直出气,丝毫未听出我这句话的奥义,“我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我管呢。我也想快点把事情解决完,然后就离开这里。这里山清水秀,护士耐看,就是伙食太难吃。”

“嗯。也是。”我说道,看来陈宁的口味还真不是一般怪,护士长都像重灾区了,还得了耐看两字。“只是陈宁,伙食变得这样难吃,你也有责任吧。”

“我?我有什么责任?”

“要不是你把所有人的觉魂去喂你那条宠物蛇,大师傅也不会做的这么难吃。我记得刚来这里时,伙食还是可以接受的。这几天,要不是大家都变傻了,早有人把食堂拆了。昨天晚上那顿饭,要么是没放盐,要么是放了双份的。淡的淡死;咸的咸死……只有不长脑子的人才能做出这种味道。”

陈宁尴尬一笑,用小指指尖擦了擦唇角:“哎呀,真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赶快完成任务回家。我这个人一向不挑食,早就知道这里的伙食不好,所以带了方便面进来。要不是你们误我事情,现在那只大蛇早就养肥了。张瞎子是我师兄,本来想让他在太虚之谷养养老,谁知道让你们阴差阳错跑了出来。都是我的错,是我业务不精。平安别见怪呀。”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总感觉他用眼角看我。陈宁的眼角生得很美,有微微的丹凤眼。只是他用眼角看人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到心术不正,又说不上来什么。不过他的吃相也确实可以给方便面厂做广告了。那张小嘴一张一合,长长的面条就像是被黑洞吸走了。那条粉嫩的舌还不时地舔一下唇边嘴角的汤汁。

他吃完了,拉我在床边坐下:“小哥,你也算是个明白人,怎么就和张瞎子搅在一起呢。我那个师兄,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心眼小、气量小……好吧,我不说别人坏话,毕竟背后嚼人舌根是要下地狱的。但是,我这么做有我的苦衷。”他握着我的手说:“张平安,你愿意帮我吗?我知道你一定是愿意的。是不是?”

说完,他又用那双略带丹凤的眼睛瞟我,跟和只发春的猫似的。

我被他瞅地不好意思,心想你发春就发春,虽然我现在的身材有些敏感,但也不至于让一个男人起心思吧。

我低下头:“你要是没事的话,我走了。”

“呀——”他要我起身,像是踩到猫尾巴似地惊叫一声,又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大兄弟呀,哥哥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你可能早就听说了,司南子是祭品。如果不是我的话,司南子早就被吃光了。司南子这家伙,竟然想到用换血的办法,把慕小雪的血,换到自己身上。他以为如此一来,那条随着慕小雪手腕上升起的绝命线也就换到了自己身上。慕小雪就安全了。这样一来,本来我是要进入慕小雪的主魂去除去本命天蛇,可如此的话,我就要进入司南子的主魂去除蛇。刚开始我是真的要除蛇。不过后来我发现一件事情,本命天蛇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我被他拉得手掌热乎乎地难受,“大哥,我热,去窗户口透气。”

“等我说完再去。”他不松手,紧着又道,“本命天蛇身上有一圈代表着天地未来预知能力的字。只要谁念出来,谁就可以有掌握未来的本领。不过本人也会非残即伤。这是师尊告诉我们的,张氏传人无论如何,都要对本命天蛇大下杀手。不过杀死天蛇之后呢?我们天师一代代地杀蛇,而本命天蛇一代代地转生。降灵于不同的人之间。只要人类存在一天,天蛇就会随时随临。司南子的这种做法让我想到一件事:有没有可能,将天蛇永远消灭掉?这样就不会再有像慕小雪一样的女人,要么天蛇没有觉醒的时候就我们先斩草除根;要么读懂了文字,成为怪物。你不觉得慕小雪太可怜了吗?她那么好的女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任什么要她去承担祖先的痛苦?”

最后几句话,直擢到我的心槛上。知已呀,知音呀。我慌忙点头:“大哥,你说的太正确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斩草要除根,但如果这根除不净可怎么办?张氏天师要杀的话,杀的完吗?你到底想出什么办法?可以让这条大蛇不再寻找替身?”

陈宁看我的心思回到他身上,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只要你这么想就好。本命天蛇,也有它的弱点。如果蛇身上的那些字消失了的话,那么即使它附在人身上,那么人也不可能念出改天换地的咒文。那么——也根本不可能遇到什么非死即残的报应了。”

我想起那条蛇的样子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心下暗喜:“那大哥,是不是你已经把那条蛇的样子改了?”

“嗯。是的。”陈宁笑笑,“你看那笨蛇,现在不是已经通人性很多了?我说话它居然都能听懂了。我在驯服它,到时候它成了一条宠物,就再也不会伤人了。而我将它驯服之后,会带它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们陈氏一族,将再也不踏入世俗中,专心看守这条蛇。”

“我明白了,”我握住他的手,“也就是说,你们会时刻监管那条蛇,不让它异化。这样,世人再也不会出现如慕小雪般的遭遇了。只是,这也苦了你们了。”

“不苦不苦。”陈宁赶紧回道,“为人民服务吗,什么时候都不过时。张氏后人只是要斩杀天蛇,在我眼里,他们和杀人犯差不多。总是说本命天蛇落到坏人手里天下人就会遭殃。可我要说,他们再这样这知疲倦地杀下去,天下人早晚会被他们杀光。他们这些天师,哪一个不是罪行累累呀。口口声声为民除害,但你看他们除了残杀幼童,还做过什么?都是趁着天蛇刚出世,力量还小的时候,就连人带蛇给一起斩了。这帮畜牲……”陈宁突然就住了口。

“怎么了?大哥?”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张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片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菜叶,那只拿着菜叶的手气地直抖。他顺着声音,把菜叶扔到了陈宁的头上,陈宁本就像鸡窝的头型,现在彻底变成了鸟巢。

“畜牲!怪不得当年你那么对师尊。你入门时就怀有异心!你早就想害死我们天师后人对不对?畜牲!我当年对你那么好,把你当亲弟弟看待,你看你都做了什么?说我们天师后人是畜牲!你——你——你为了入天师之门,连畜牲都不如!你——你——你这只披着人皮的狼——”陈宁一点都不理会张瞎子慷慨激昂的一番肺腑之言,只是慢慢地把菜叶从头上摘下来,看着那有些变黄的菜叶。

张瞎子说完伸出手拉着我,硬把我拉出了一步之遥。

“那个,陈哥,我先走了。”我向他挤挤眼睛,而就时就听“咣当”一声,再看张瞎子已经血流满面。他走得太急,又在气头上,竟然撞到了墙上。

“师兄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理解我呢?”陈宁越过我,那条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胳膊,硬是把张瞎子架到了床上,他打了个响指,一位护士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面前,陈宁吩咐道,“快给张大师包扎一下。”

那位护士表情木然地出去找药品了。张瞎子挣扎着想起来,那血却越溅越多,弄得我的身上都有了。

“师兄,你安静点好不好?”陈宁无可奈何地说,“当初你就不愿意听我解释。你们天师后人都这个德性。只知道记着祖先叮咛的事情,而不敢去想一下祖先当时说这些话的环境。天时都变了,你们还顺着着老理儿。如果你们一代代地斩杀天蛇,那么打算杀到什么时候?虽然你们天师后人也做了不少行善积德的事情,但你们身上的杀气还是太重,所以才弄得一个个子孙凋零,不得善终的。老爹怕自己死了没人护孩子,还得捡孩子当护法。你老爹当初收留我,难道不是为了养大你的儿子?自古听说过童养媳的,没听说过童养保姆。如果有一种办法可以制住本命天蛇呢?难道我们一起做不是更好?”

张瞎子有些被说服了,但还是气鼓鼓地不说话。这时护士拿来了胶布、药棉麻醉剂、针线等东西,慢慢地走过去,拿起消毒棉签要为张瞎子处置伤口。

陈宁轻笑一声,对护士挥手:“我来,你下去吧。”

他拿起一块药棉,翘起小指,像是绣花,蜻蜓点水地为张瞎子擦拭血迹。那嘴角唇边的淡笑似乎回到了他们曾经相处的岁月,见血迹擦拭得干净了,陈宁直起腰身,无限感慨地说:“师兄,这么多年,我很想你。还有……师尊。但是我没脸回去呀。我想为你和师尊做饭、洗衣……哪怕只做你们身边的奴仆,也比我现在幸运地多。”

张瞎子又冷哼一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我感觉到张瞎子心底的不屑。

“师兄,你们捡到我的时候我多大?你还记得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么小的我,却被告知要投入你们天师门下。我可是陈家家主之后呀。我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也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漂亮,更知道那些漂亮姐姐喜欢听什么。我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但有一天,我就这样被自己的亲人强行抹去了记忆。当我看到你们的时候,我就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我至今都记得,你捡到我的那天……师尊替我看了命相,说我将来必成大事,是可造之材。那时你脸上多欣喜呀。可是师尊又说我脑后有反骨,会反噬亲人之命。是你说不信命运造化。我那时拽着你的衣角,我真的很怕,怕你和师尊说一样的话,再把我抛出去流浪。我受够了在垃圾箱里翻食物的日子,也受够了因为一块过期面包而被人快要打死的命运……我就拽着你……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你不要我的话,那我只能去死了。”

陈宁脸上的柔情,像退潮般渐渐淡去,冷着一张脸,咬牙切齿道:“是你——对师尊说,如果发现我叛上做乱,就要亲手杀了我——”

“我只恨,恨我一念之差。我也恨,恨我下不去手。”张瞎子平静地说。

陈宁直勾勾地看着张瞎子,像是看着自己的心爱之物,他把已经沾满鲜血的卫生棉球扔在一边,越过那支蓝色的麻醉针,拿起针线。他对着阳光,眯着眼睛,像是擅长女红的待嫁闺女。那只细长的纤手将针线串好,一只手把着张瞎子,另一只手夹着风声就向张瞎子的头皮招呼过去,张瞎子只是皱了下眉,闷哼一下,就不再出声了。

好像是应该先打麻药吧。我心里说着,嘴上却不敢言语。不过张瞎子那硬挺着不吭声倒看得我也痛起来。待陈宁缝到第二针时,我还是开了口:

“陈宁小兄弟,是不是先打麻药?这不是缝……”话未说完,身上一痛。那支蓝色的麻醉针筒,正好插在我裸露的手腕处。处处酸麻的感觉寸寸袭来。

针头已经深深地没入我的肌肉中。而里面的药不知什么时候被推没了。太没人性了,他居然都不消毒。此刻我只想大哭一场,我说什么了吗?我只是提一个合理化建议而已。死张瞎子,我这一针可是为你挨的,疼死老子了。就在我闭眼拔出针筒,顺着墙根软软倒下的时候,我听到陈宁那张破嘴还一张一合地说着:

“师兄,所以呀,你只能怪自己眼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时候,大善即大恶;大恶即大善。”他已经缝完三针,我能看到张瞎子额上冒出了冷汗,他慢悠悠地又缝了第四针,“一个人如果不对自己残忍,凭什么要世界对他温柔?很疼,是吗?当初你打伤我的时候,我的心里比你现在还要疼。那是我的心被劈成了两瓣,没有人替我缝合,只有人等着替我撒盐。在那次之后,我再遇到了海宁陈家的人,我的记忆才被恢复。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只能到需要我的地方去。”

陈宁终于做完了手上的活。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做品,然后细心地地打了蝴蝶结,用剪刀将线头剪去。最后又用纱布给张瞎子缠了好几圈。

“师兄,知道刚才那些针角吗?我故意缝的很深。这样即使好了也会留下疤。这样一来,你就再也忘不掉我了。至少会有人问你,你的额头上怎么爬着一条蜈蚣。对了,我忘记了,你看不到。否则你照镜子的话也会想起我。”

张瞎子一声不吭,像是在听别人的事。

“师兄,你真的决定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刚才你在门外偷听我和小哥说话的时候,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呀?是你先拿菜叶丢我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生气就喜欢拿菜叶丢人。现在非洲有那么多饥饿的儿童,你这么做真是有违天伦呀,早晚遭雷劈的!”陈宁说完,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缝制的伤口,似乎非常满意。

张瞎子软软地靠在被上,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淡淡道:“小哥,过来扶我。我们走。”

我一口手按着针铜留下的针眼,抵抗着体内的阵阵酥麻,挣扎着过去扶张瞎子。如果陈宁愿意的话,他可以把我们都弄死。我们一个废材一个废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整座医院,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我劝你们还是小心些。方圆五里之内都是我们陈家的人。”陈宁在我们身后冷冷道,“我只是觉得手上的血太多了,不想再沾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张瞎子,我告诉你,在把你困入太虚之谷的时候,我碾死你,就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但我还是让护士给你注射维持生命的药物,你就该知恩图报……算了吧,其实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张瞎子不语,一直低着脑袋,将全身的骨架重量落在我身上。

就在我扶着张瞎子走到门口时,陈宁像想起什么似的拦住我:“这是我和张大师以前的恩怨,和我们这次的合作无关。再说了,我如果想杀你们,刚才在主魂里就下手了,而且如果我想杀你们的话,现在也可以下手。我是真的不想再怨怨相报。张瞎子,你捡过我,给我一口饭吃,但是你也有两次差点杀了我。我给你留一条伤痕,不过分吧。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师兄,我也不是你师弟。我海宁陈家家主,和你们天师后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陈宁。不,陈家家主。”张瞎子定定地站住,“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天师后人与陈家家主的关系。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去除掉本命天蛇身上的字迹。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这是历代天师想做而无法做成的事情。不过这么多病人觉魂被你收集,你怎么解释?”

陈宁一脸‘我有必要跟你解释吗’的不屑,但还是说道:“我并没有把他们的觉魂吸干。他们只是暂时变得呆傻一些而已。反正你不觉得他们呆傻一些反而更好管理吗?难道你希望我去吸取正常人的觉魂之力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永决后患。你总不希望有一天杀了慕小雪吧。你要是能下去手的话,二十年前就下手了,也不用等到今天,还把自己弄成了个张瞎子。”

张瞎子彻底不做声了,这次他学乖了,用手试探着摸着往前走:“好,只要能让天师后人不再屠杀无辜之人,我可以放过你。”

陈宁一只手支着墙,他靠近张瞎子耳边,邪媚的声音响起:“张天师,以后少说谁放过谁。在我眼里,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你就算不放过我,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又能把我怎么样?你已经杀了我两次了。我在海宁陈家虽然贵为家主,但谁知道,我的胸口上拜你所赐,有两次穿胸而透的伤痕?每次那些待女给我洗澡,虽然她们不敢说些什么,但我知道,她们怕我。她们不知道是谁敢把我伤得这样重。张天师,我在梦里,杀了你无数次,可惜每次,我都……算了,说那些也没有用。今天晚上我还会去司南子的梦里,去驯服那只本命天蛇。你要是碍事儿的话,我就送你一程。让你早点和师尊团聚。”

张瞎子头低得不能再低,最后弯着腰,从陈宁的胳膊下通过。而陈宁就在张瞎子通过后,用尽全力将那扇门关紧。只听“嘭”地一声,吓得张瞎子全身一颤。

张瞎子靠在我的身上,衣服已经湿透了。他靠近我的耳边说:“小哥,替我找点止痛药……千万不要相信陈宁的话。”

他说完这些,就像只脱了节的大蛇,瘫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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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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