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内五外八
不知过了多久,我张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在病房里了。外面已经日上三竿,我伸了个懒腰,耳朵有些不适,原来符咒还在。只是在梦里的燃烧起来罢了。将耳朵里的两块黄符咒摘下,顿时轻松不少。我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好像是一场大梦,身体活动一下,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我恍恍惚惚记起,陈宁那个变态最后说了什么。说了些什么呢?实在想不起来,只能不想了。我向外望去,却见张瞎子坐在凉亭里,身边是两位护士小姐一人端着粥,一人端着咸菜。她们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就远远退去。其中一人看到我,还冲我招招手。我走到凉亭里,张瞎子开口道:“平安,我等你多时了。快吃吧。”“张瞎子,伙食不错呀。”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顿时就饱了。医院食堂的伙食,从未有过的难吃。失去了“生气”的厨子,做出的饭菜也缺少了“生气”。真是可惜了这些材料了,各位大厨,糟蹋粮食有罪!“小哥,你没事吧。”“当然没事。对了,”我强咽下一块蛋糕,“昨天晚上的那个陈宁是你什么人?他叫你师兄,难道你们是同门?”张瞎子的脸瞬间就拉得驴一样长,他的嘴抿成一条线,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低沉地说:“不关你的事,别打听了。就算知道又怎样呢。过去那么久。再说……”张瞎子的声音哽咽起来,“老夫也打不过他。他能把本命天蛇都收服了,老夫还能做什么?”“晚天晚上我们见到的是本命天蛇?我的乖乖呀!那条蛇怎么一下就变温柔了?”我的眼前呈现出那颗硕大的脑袋对陈宁唯命是从的样子。张瞎子半晌无语,只是一个劲地低头:“是老夫无能,害小哥受苦了。”他摸索着抓到我的手:“小哥,照理说老夫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所以凡事都是能瞒就瞒。可事到如今,天师一族的后人只剩下我一个,老夫实在是回天乏术。要不小哥你还是逃吧。”“当初说好了一起走的。我自己逃回去算什么?陈宁就算再厉害又能怎样?张瞎子,我说过一起走,就一定一起走的。”我接着安慰他道,“至少昨天晚上我们全身而退了。而且也知道司南子和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对了,司南子就是慕小雪的主治医生。他和大蛇到底在玩什么?吃了吐吐了吃的。反刍动物?”张瞎子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说道:“昨天晚上,老夫主魂出窍,去太虚之谷找寻妖孽作祟,未想到居然是神相一族,擅自打开了禁地。那陈宁果然是好手段。不知是施了什么法术,无论何人只要进入第一层,都会被守护的妖孽杀死。还好我跑的快。我们见到的弯弯和那个叫阿毛的东西,是至阴至寒之物。你离她们越远越好。”张瞎子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手激动地抖个不停:“想不到,想不到,新的祭品长这么大了。他居然长到这么大了。老夫早该料到的,早该料到的……”“该料到什么?”张瞎子脸上闪着冷莹莹的光,那双早就凹陷的眼窝里让人无法适从:“祭品。司南子是祭品。他心甘情愿地成为慕小雪的食物。那条本命天蛇原本是金色的,但吸食了太多的觉魂之力,现在变成了黑色。原来是红色的眼睛,也变成了蓝绿色。陈宁要那么多的人的‘生气’,用‘化觉魂为生魂’之法,他要喂的是本命天蛇!他想驯服本命天蛇。”“我就说嘛。那个陈宁审美太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驯蛇有什么目的?以前没有人驯过吧。”其实我也不喜欢那个陈宁,看起来阴阳怪气的,怎么瞧着都别扭。居然说我起的名字不好听!弯弯多好听呀,眉眼弯弯,笑容弯弯,这么接地气的名字他居然说不好。张瞎子又开口道:“传说中本命天蛇由于是生于人的命理八字中,属至阴之物,所以阴修之人若得到本命天蛇,则可瞬间飞天成仙!陈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仙!”“我不信。”我嗤之以鼻,“都什么年代了,神八都上天了,还飞天成仙呢。”张瞎子摇头:“平安小哥,我们说的是两种情况。你说的是现世,我说的是虚空。飞天成仙,就能瞬间到达太虚之境。修成仙人,与天地同寿。普通人怎么能抗拒得了?”“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点头,“太虚之谷既然这样美,一般人还是抗拒不了的。怪不得陈宁像个疯子。”“他是用觉魂驯服本命天蛇,让它为其所用。他的身体吸收不了本命天蛇的力量,只能利用。太古传说中,许多人就是因蛇而升天。汉高祖斩白蛇创汉朝基业。那白蛇是何物?是秦朝命脉所在。大汉四百年江山,为何分为东、西各二百年?小哥可知一二?老夫知你不知,现请听老夫一一道来。“说吧,我最愿意听故事了,用给你来壶茶不?”张瞎子不理我,缓缓道来:“刘邦因违背秦法,去逃往深山避难,路上遇蛇。那汉高祖是何许人也?那是帝星转世。一日行进路上,高祖忽觉得刺鼻腥风扑面而来,抬眼一望,那白蛇正盘居路中翘首以待。刘邦等尚未走到它跟前,那蛇便暴怒而起,转瞬间就把刘邦等圈了起来,血盆大口直对刘邦吞去。刘邦大叫一声“不好”,挺剑欲砍,怎奈只三尺,奈何不得那胸径五尺的蟒蛇。急得他手握剑柄直喊:“你怎么不长些,长些?”喊声未落,只听见手中剑发出虎啸龙吟之声,陡然增至七尺。那蛇听到此声,先是瑟瑟发抖,接着便僵直不动。刘邦手起剑落,把白蛇劈为两段,鲜血像河水决堤那样涌了出来。“只因汉高祖是从中间斩断大蛇,所以大汉江山分为东西两段。西汉二百年,东汉四百年。那把剑因斩白蛇而被奉为国宝,也就是后世人口中所说的——赤宵。也许只有烈士之壮气,才能将帝王之命脉斩断。“但高祖却不知,如何让江山万代相传。须知上古帝国,都是近千年基业。如将此蛇驯服,化为已力,江山可永世相传。秦王虽有天命,却不知如何让天命生生不息。“这就是为何那么多自古以来的明君,晚年参惮悟道,只为求太虚之道,求永存之法!太虚之谷虽属阴,却是驯蛇最好的场所。也是通往太虚最便利的秘径。本命天蛇是通往太虚之境的钥匙。只有驯服了它,才可以去往那个世界得窥天机。而求道之人,则是永远留在了那里,不再理会尘间之事。张瞎子接着说:“司南子是最美味的祭品,用来驯蛇再好不过。可司南子一下就被吃掉的话,那么陈宁就没有驯服蛇的饲料了。所以他要掺进很多人的‘生气’,来驯服本命天蛇。老夫感觉不到慕小雪的气息,是因为司南子把慕小雪的本命天蛇移到自己的身体上。老夫只是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移的。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本命天蛇只能生长于命理之间,只和人的生辰八字有关。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别人的生辰八字移过来。”“那也就是说,慕小雪是安全的。”我想起司南子手腕处的绝命线,“怪不得,我在司南子的手上看到了绝命线。可问题是,司南子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把不属于自己的绝命线给夺了过来。”我从来没见过张瞎子脸上露出过这么凄惨的表情:“他只是不想看慕小雪死而已。我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司南子真的是可造之材。但司家,本身就是天蛇的饲料而已。小哥呀,有许多事情,你们现世的人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你要是愿意听,老夫这就告诉你。”不待我反对,张瞎子那破锣嗓子就开腔了:“上古又分外八家和内五家,掌管天时运道。张氏和陈氏,是内五家家主。血脉纯正之人,可通天时命理。世人得知张氏麻衣神算是在东汉末年,陈氏麻衣神相是在北宋被世人得知。但早在此之前,神算和神相就已存在于世间,并作为辅佐帝王的职位出现。上古以来,至春秋为止,两国开战,必要请‘庙算’。何为‘庙算’?就是得窥天眼。内五家为主,外八家为辅。内五家张家和陈家不分伯仲。张氏和陈氏金口一开,就可令剑拔弩张的两国冰释前嫌。张氏的地位高于陈氏,张氏掐算天时,用以得知太虚打开之时,找出通往太虚之路。而陈氏就在路的尽头,打开太虚!真正的太虚!只有两族并存,才能到达真正的太虚之地。“张、陈两族,一族擅长算天时,一族精于观天命。可不知为何,两氏族人在失去神通后,千年间互不来往。越到近代,越呈水火之势。麻衣神相,与我麻衣神算一族渐有势不两立之态。这次不知为何,陈宁居然有此神通,在不知天时路径之时,就能找到真正的太虚,打开太虚之谷。而老夫得幸有小哥相助,竟然也能来到此地。小哥虽然命理平常,但只要老夫跟在小哥身后,就没有走不出去的路。小哥的意念,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抵御得了。”张瞎子一脸自得,但随即捂住了嘴,知道自己说漏了什么。“你个大骗子!”我此刻完全暴怒了,“你在太虚之谷时还说,‘太虚之谷只有至阴之体才可以通过’”,我学着张瞎子的语气说道。“你告诉我‘走出太虚,挥剑自宫。’现在——又和我说‘不必自宫,也能成功。’死瞎子,要是小哥我当时再贪生怕死些,我弟弟就死在你剑下了。张瞎子,你嘴里没一句真话。”“小哥,如果老夫说,不进入太虚之谷,小哥也可全身而退,依小哥的性格,还会随老夫前往吗?如果不是弯弯被食,怎能引出‘麻衣神相’的传人陈宁?老夫是抱着必死之心入太虚之谷的。小哥呀,是老夫把你想‘歪’了。”“小哥我是‘直’的。以后不许瞎用词。”竟说我是‘歪’的!老子是‘直’男!张瞎子见我不生气了,接着说:“老夫再和小哥说一下外八家,是为服侍内五家而生。按先天八卦方位镇守八方。外八家之首,首推司氏。司氏是以身饲蛇之族。也是外八族中的一族。司马、司徒、司空,在古代都是官职,到了近代才被演变成姓氏。而司马、司徒、司空,再往上推,就是主祭祀之职。小哥可知上古时代,祭祀都是以活人献祭。而后才用牛、羊等做祭品。而那些被献给神的肉体,则被称为‘牺牲’。司家的骨肉祭品,一向是本命天蛇最喜欢的味道。所以姓氏中带有‘司’字样的人,才会得以重用。他们的位子,是靠着同族人牺牲血脉而换来的。司南子用自己的血肉精气去喂养天蛇,不知道能喂到哪一天。每晚,被大蛇吞下,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骨血精气在减少。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我们内五族之人,都是以为‘张’氏族长最为显贵。而外八族之人,却是‘司’氏最受敬重。”“不过,没有你们张氏神算,别人就没有办法找到入口?”张瞎子深思了一会,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还是轻声道:“家父在世时曾说,若将《易经》复位,可找出进入太虚之地的路径。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办到。”张瞎子闭上眼,周围死一般的沉静,只有风吹过衣角的声音:“让死人复活,让岁月倒转,太阳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这岂是凡人可以做到的?”桌上的饭菜早就凉了。看着四周静悄悄的,早就不复当初刚进来时的样子。也许我们都活不过明天。陈宁会让知晓他秘密的人,活着走出这里吗?张瞎子是他的师兄,他有可能手下留情。但我算什么?一想到他阴冷的眼神,我打了个寒颤。而张瞎子就在这时,似乎意识到什么,往我的身后瞄去。好像是有人站在那里。那人没有一丝声音,似乎要把自己装成一棵树。我迟疑着转身,看到护士长面无表情,如提线木偶般冲我点了下头。她发型凌乱,衣衫不整,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她和所有人的神情差不多,只是更加呆滞些。里面的文胸露出来也只是象征性地提一提。她嘴角的歪笑有些像陈宁。她轻拍我的肩膀,淡淡地说:“粥好喝,要多喝点。”她从来都不会对我这样温柔地说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想起前几天晚上,我在走廊遇到她,她走进了十七号的病房。十七号病房,关着那个所谓的诗人,前一阵还因为把护士长的手弄出血被加大了剂量。十七号病人……十七号病人……十七号病人是陈宁。两张脸瞬间在我面前重合起来。也就是说,陈宁是有预谋地住进了这里。而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截取人的觉魂。如果是在街市用这种有违天伦的法术,自然会被人看出来。但是如果是在精神病院,大家就会觉得正常不过。因为精神病人就是不正常的,今天话多,明天话少。即使家里来人看到,也不会说什么。想当初我还怀疑护士长潜陈宁,看来谁潜谁还真不一定。护士长突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嘴角牵起一丝怪异的微笑:“张平安先生,主人有事找你。”我望向张瞎子,张瞎子淡然说:“小哥,陈宁既然请你,你就去吧。”我也知道这里不是我的主场,但张瞎子既然这么说,我除了“绝望而坚定”地跟着护士长走去会17号陈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片刻后,护士长示意:到了。门是大开的,阵阵香气从门中飘出来。好久没闻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了。有些像炖牛肉,又有些像小鸡炖蘑菇,还有些像红烧排骨。总之都是我喜欢吃的。就算是陈宁不请我,我也会被这些味道吸引来的。他奶奶的,不管陈宁多厉害,这次我也要虎口夺食。